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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贪婪、无知,以及冷漠或无法为善。”

“另外三种心病是什么?”

“可是,雅莱迪思跟所谓的坏心眼儿有什么关系?”

“真的。”躺在壁炉边的卓安轻声向哥哥解释,“坏心眼儿是世人的四种心病之一,而女人的恶毒心思又是世间最可怕的。”卓安把师长的解释转述给哥哥听。

“女人本性邪恶,并且以引诱男人误入歧途为乐。”

“真的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不能怪你。”卓安对哥哥说。

“因为女人就像流动的空气一样,飘忽不定。她们永远飘来飘去,就像一阵风。”卓安还记得老师在做这个比喻时,特地张开了双臂,不停地震动,还像一只大鸟似的在他头上拍动着双臂。“其次呢……”卓安继续引用师长的说法,“女人天生就没什么判断力,因此,她们也不懂得如何克制邪恶本性。”

其实,卓安曾经就这个问题询问过学校的师长们,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问题的来源是他的哥哥,他怕哥哥掉入诱惑的陷阱,甚至因此误入歧途,所以,他特别针对这个议题查阅了大量神学书籍,并且深入探索了女人妖惑男人的天性。

这些都是卓安在书上读过的内容,事实上,他还阅读了更多相关的篇章,只是他无法一一详加解释。所有的智者一致认定,女人天性冰冷淡漠,而众所周知的是,冰冷的东西起火燃烧时,火力更猛。大家都知道,女人绝对是男人的对比,由此可见,女人是难以理解又荒谬的。由身形来看,女人上半身纤细,下半身宽阔;男人刚好相反,肩膀宽阔,颈短厚实,自胸膛以下却是结实精瘦。女人降生世间后第一个会说的字是“e”,这是个代表争吵的字母;而男人会说的第一个字是“a”,这是所有字母之首,与“e”刚好是对立的。

“我……我老是胡思乱想的,我看见她一丝不挂的样子……不,不是这样!我是说,我很想看见她一丝不挂的样子。我很想……”

“不可能!雅莱迪思不是这样的人!”亚诺反驳了弟弟的说法。

“既然这样,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你别搞错了,除了以童贞之身生下耶稣的圣母之外,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就连你们大力士公会也订立严格的规定呀!他们不是也禁止通奸吗?谁要是藏了情妇或是跟妓女同居,绝对会被逐出公会的,不是吗?”

“没什么。”

这一次,亚诺确实无话可说了。他不懂智者或哲人的论述道理何在,他也不知道卓安是从哪些书上看来的,他可以不理会那些艰深的哲理……但是,大力士公会的教诲,他不能漠视。卓安提到的禁令,他都非常清楚。公会代表们已经提醒过他,务必遵守公会规定,否则将遭受逐出公会的严格惩罚。连大力士公会都这样规定,那是一定不会错的!

“不行!除了她的眼神之外,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他!”这时候,亚诺的脑海里正好浮现出雅莱迪思的胸部,于是,他决定什么都不说。

可是,亚诺实在困惑不已。

“还有什么?”哥哥突然噤声不语,卓安反而急着追问下文。

“既然这样,那该怎么办呢?按照你的说法,天下的女人都一样坏……”

“这个……就是雅莱迪思的事情。”他终于松口承认了,卓安没接话,他刻意让哥哥继续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跟这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卓安,自从那次在海边散步之后……我们之间的感觉就不太一样了。她看我的样子就好像……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有……”

“首先,男人必须跟她们结婚。”卓安抢了哥哥的话,“结了婚之后,我们就照着教会的教导去做。”

卓安没再多说什么,他让哥哥自己做决定。

结婚!结婚啊……他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不过……如果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的话……

“你有什么心事,应该告诉我呀!我是你弟弟,而且我想……我很想帮你。过去,你一直都在帮我。这一次,你就让我分担你的难题吧!”

“结婚之后,又该怎么办?”亚诺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因为,与雅莱迪思携手共度人生的假设让他激动不已。

亚诺没出声。

卓安再度搬出教会学校师长的教诲:

“亚诺,你究竟是怎么了?”卓安躺在草席上,试着问出个所以然来。

“根据以下几个原则,一个好丈夫应当尽量控制妻子邪恶的本性。首先,妻子应当受丈夫驾驭,完全屈服于他,这就是《创世纪》里所说的‘Sub potestate viri eris’。其次是《传道书》里提到的‘Mulier si primatum habuerit, contraria est viro suo’,意思是说,若是女人在家中掌权,必然与丈夫作对。此外,圣经《箴言》也提到‘Qui delicate nutrit servum suum, inveniet contumacem’,意思是说,一个人应当小心应付那些应该服侍他的人,女人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在应有的谦虚、屈服和顺从之中,女人常会兴起反抗之心。无论如何,女人的邪恶本性难以根除,当她犯错时,做丈夫的应该惩罚她,使她感到羞耻和恐惧。让一个女人改过,应当从她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到她年老时就来不及了。”

那天晚上,卓安和哥哥谈起这件事。

亚诺静静听着弟弟的长篇大论。

“原来是这样啊!可见他是爱得发狂了!”雷蒙说,“他再这样下去的话,连小命都会送上的。他不能这样蛮干啊!他还没有这种体力。他当然不会是第一个倒下去的大力士,不过,你哥哥还那么年轻,总不能现在就把身体搞垮。卓安,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卓安!”弟弟终于说完了,他也忍不住提出心中的疑问,“你认为……我可以跟雅莱迪思结婚吗?”

雷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可以!不过,你应该再等一段时间,等你赚的钱够养家的时候再说吧!总之,你可以先跟她父亲谈谈这个婚事,免得他把女儿许配给别人了。”

“我想,他大概是爱上雅莱迪思了,就是制革匠贾士铎的女儿。”

亚诺想起贾士铎·施古洛那几颗零零落落的黑牙,根本就是无法超越的障碍啊!卓安大概猜出了哥哥的恐惧。

卓安思索半晌。

“你一定要去跟他谈。”他再次强调。

“唉……你哥哥到底是怎么了?”雷蒙甚至没打招呼,见了卓安劈头就问了这么一句。

“你会帮我吗?”

有天早上,雷蒙正要离开海边,恰巧碰见刚从贝雷家出来的卓安。

“当然!”

雅莱迪思决定不再回应,但是,她真的喜欢他吗?她只是很享受被人注视以及受人爱慕的感觉。她就是喜欢亚诺紧盯着她身体的那种感觉;只要她稍微挑逗他,他会马上手足无措,他越慌,她越乐。这样算是喜欢吗?雅莱迪思也想把这件事弄清楚,只是没一会儿工夫,她的思绪又飘回挑逗亚诺的满足和乐趣上了,就这样满心欢喜地进入了梦乡。

这时候,贝雷家的壁炉边恢复了深夜的宁静。

“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你喜欢他……”

“卓安!”亚诺打破满室静默。

“才不是!你赶快睡觉啦!小丫头懂什么?快睡觉了。”

“什么事?”

“你就是喜欢他。”

“谢谢你!”

“才不是。这该怎么说呢?每次我看见他看我的模样,每次我看到他脸红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一条小虫子在我全身钻来钻去一样。”

“没什么。”卓安答。

“那就表示你喜欢他嘛!”妹妹坚持自己的看法。

兄弟俩试着入睡,但两人都无法成眠。亚诺默默想着自己和渴望已久的雅莱迪思结婚,内心澎湃不已。卓安则沉浸在回忆里,思念着被囚禁暗室多年的母亲。锅匠庞兹这么做是对的吗?邪淫是女人的天性。女人就应该臣服于男人,男人应该惩罚女人。锅匠这么做是有道理的?他怎能一方面保留对母亲那种悲惨的回忆,同时又提出挞伐女人的建议?卓安还记得,母亲的手从暗室小窗口伸出来摸着他的头发。他想起自己曾经感受过的仇恨,他对锅匠庞兹的憎恨……但是,难道锅匠这样做是对的?

“我哪里喜欢亚诺啦?我只是……只是……我就是高兴!雅莱丝妲,我喜欢这样,我喜欢他看我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兄弟俩都不敢对脾气暴躁的贾士铎提起半个字,带着一家大小在贝雷家租房子,这件事只会提醒这位制革匠自己有多么卑微、贫穷,居然连一栋房子都没有!因此,贾士铎回到家里时,火暴脾气更是有增无减,偏偏兄弟俩只有这时候才有机会找他谈婚事,不过,每次听见贾士铎的怒吼和叫嚣之后,兄弟俩总是吓得立刻打消念头。

“知道你喜欢亚诺。”

这段时间,亚诺的目光依旧天天紧随着雅莱迪思的身影。他盯着她看,眼里、心里都是她,无时无刻不是想着她……但是,只要贾士铎一出现在面前,亚诺马上就会回过神来;这时候,他的内心除了恐惧,别无其他。

“知道什么?”

然而,神父们和大力士公会再怎么谆谆教诲,当雅莱迪思在家里落单时,亚诺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盯着她看。他看着她,脑海里尽是她的影像:那对硬挺的乳头,还有丰满的胸部……雅莱迪思从头到脚都让他心荡神迷。“你将成为我的妻子!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妻子……”想到这里,他开始全身发热。想象着她一丝不挂的样子,他的心思在她身上那些神秘的禁忌部位游荡着……除了艾碧芭伤痕累累的身躯之外,他从未看过赤裸的女身。

“如果父亲知道的话……”

有时候,雅莱迪思明明可以蹲下来捡东西,却在亚诺面前弯下腰来,刻意把自己的腰臀展现给他看。只要逮到机会,她一定把长袍下摆撩到膝盖以上,露出光溜溜的两条美腿;偶尔,她的双手撑在腰后,一副腰酸背痛的模样,同时也展现了那平坦紧实的小腹。接着,雅莱迪思或是嫣然一笑,或是装做一副被亚诺看见而慌乱不已的神态。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后,亚诺的脑海里再也抹不掉刚刚看到的景象了。

“为什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亚诺时时刻刻都想找机会跟贾士铎提亲。

“你不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吗?”有天晚上,雅莱丝妲这样问姐姐。

“真是活见鬼了!你们俩杵在那儿干什么?”有一回,兄弟俩站在制革匠面前,正想跟他谈谈雅莱迪思的婚事,贾士铎这么一吼,兄弟俩吓得把话又吞了回去。

这一次,雷蒙已经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当制革匠没好气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卓安堆了满脸的笑,顿时消失。

“他迟早会倒下去的。”那天收工时,尤森还是很担忧亚诺的状况。

“你去跟他说吧!”后来再度撞见贾士铎时,亚诺怂恿弟弟上场。

“没事!我没事!”亚诺终于开口。但是,他怎能告诉雷蒙,自己因为雅莱迪思而欲火焚身?他要如何解释,唯有加诸在他的背上的重量越来越多,才能够让他暂时忘记她的明眸、她的笑靥、她的双峰以及她的肉体?他怎能告诉雷蒙,每当雅莱迪思捉弄他时,他总是意乱情迷,眼里尽是一丝不挂的她?这时候,亚诺忽然想起神父提过男女关系的禁忌。“那是罪过!罪过!”神父用坚定的语气这样告诫着教友们。他该如何启齿,他就是希望自己回家时已经筋疲力竭,一倒在草席上就能呼呼大睡,而不是偷偷遐想着那个美丽少女的诱人胴体?“没事……我没事!”他重复说,“谢谢你!雷蒙。”

贾士铎一个人坐在楼下的餐桌旁。卓安走过去,在制革匠对面坐下来。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时,制革匠扬起眼角瞄着他。

“你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可以……”

“嗯……贾士铎……”卓安吞吞吐吐地起了头。

亚诺没答话。雷蒙很纳闷,这孩子沉默不语,究竟是不愿意说,还是因为某种缘故而不能说。亚诺背上驮负着重物,那张脸又因为用力而涨红。

“这个混蛋小子!我非把他活活宰了不可!”制革匠咬牙切齿地谩骂着,口水从疏漏的牙缝四溅横飞。“席莫!”卓安转过头去看躲在墙脚的亚诺,兄弟俩都满脸无奈。过了半晌,席莫出现在盛怒的父亲面前。“你这个混账!这个缝线怎么会缝成这副德行?”贾士铎对着儿子叫嚣怒骂,同时把一件皮革制品往儿子脸上砸过去。

“你怎么了,孩子?”隔天,正好和他一起搬货到市立仓库的雷蒙忍不住问他。

卓安站起来,默默避开父子争吵的场面。

大家都发现了这件事。亚诺总是要求搬运最重的货物或石块,仿佛不要命似的。搬完一趟,立即跑着回去,再要求搬运最重的货物。如此卖命忙了一天之后,疲惫不堪的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贝雷家。

不过,兄弟俩并没有放弃。

“再年轻也撑不了啊!”

后来又有一次,卓安发现制革匠饱食晚餐后心情大好,甚至还出门到海边散步,见此大好机会,兄弟俩鼓起勇气上前去提亲。

“他还年轻。”雷蒙试着替亚诺说话。

“贾士铎!”

“他这是硬撑啊!撑不了太久的……”尤森感叹。

“干什么?”制革匠随口问,依旧自顾自往前走。

两位大力士默默望着前方那群船工,他们正和亚诺僵持不下,因为这位少年大力士坚持要搬运最重、最大的货物。亚诺最后如愿背了最大的那包,尤森、雷蒙以及其他同事却看着他那颤抖着双脚踩着艰难的步伐,双唇用力抿着,脸部涨得红通通的。

“至少,他已经愿意让我们开口说话了。”兄弟俩这样想。

“我也不知道。”雷蒙神色凝重地回答。

“我想……我想跟你谈谈雅莱迪思……”

“那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公会代表尤森忧心忡忡地问雷蒙。

一听到女儿的名字,贾士铎戛然止步,然后走到卓安面前,臭气熏天的口气往卓安脸上呼呼地吹,那股臭味就跟茅坑没两样。

这天晚上,姐妹俩依旧各执己见,早上的全新体验并未让她们得出结论,所以谁也不愿意妥协。不过,雅莱迪思倒是觉得,虽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妹妹解释,但她非常确定,她的身体具有驾驭亚诺的能力。那种感觉让她非常满足,简直是彻头彻尾的畅快。她不禁暗自忖度,是否所有的男人都会有同样的反应?不过,她无法想象自己面对的是亚诺之外的男人。她从来没想过要在卓安或哥哥的学徒朋友们面前做出类似举动。只有亚诺,只消想象那情景……她的内心便开始奔放起来。

“她怎么了?”贾士铎一向对卓安客气有礼。他认为这个年轻人够严谨,又上进。卓安忽然提起雅莱迪思的名字,贾士铎直觉事情不太对,总觉得女儿大概做错了什么。

正要下楼的艾乌拉丽雅扯着嗓子找女儿,这一喊,立刻把这三个人拉回现实。雅莱迪思随即开了门,径自溜到门外的大街上。亚诺回头看了看瞠目结舌的雅莱丝妲,火速跑出家门。雅莱迪思早已不见人影。

“没什么,她没事。”卓安这样告诉他。

“丫头!”

“怎么会没事?”贾士铎一脸慌张地说,眼睛直盯着卓安,“如果没事,那么……你为什么要跟我谈雅莱迪思?快说实话,她到底做了什么?”

咄咄逼人的雅莱迪思刻意抬头挺胸,年轻的胸部在罩衫下更加丰满了。即使隔了层厚罩衫,那对乳头依旧尖挺如标靶。亚诺呆呆地看着那迷人的胸部,即使皇家采石场壮观的岩壁就在眼前,恐怕也无法将他的目光从雅莱迪思身上移开。他突然觉得背部发冷。

“没什么,她没事,真的!”

“你,你,你……”雅莱迪思打断他的话,神态更放肆了,“你都在躲我!以前我们还会谈天、说笑,现在呢,每次我想跟你说话的时候……”

“没事?那你呢?”贾士铎转而逼问一旁的亚诺,“你有什么话要说?你知不知道雅莱迪思做了什么?”

“我是……我……”

“我……没有啊!”亚诺结结巴巴,惹得贾士铎疑心更重了。

这个大胆的举动,连她自己都很惊讶。虽然只是个简单的句子,她却偷偷练习了好多遍,就怕到时候说得结结巴巴。如果亚诺回话,她恐怕会不知如何是好,偏偏她的满足感却是由此而来。亚诺知道雅莱丝妲就在后面看着,只能红着脸看雅莱迪思。他出不了门,也不敢回头去看雅莱丝妲。

“快说!”

“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讲话?”她娇嗔道,栗色双眸温柔地盯着他的眼睛。

“没事……没……没事……”

因为妹妹在一旁观看,雅莱迪思决定使尽浑身解数去挑逗他,绝对不能有任何失误。到了早上,亚诺照常准备出门上工,雅莱迪思却抢先一步倚在门边,故意挡住他的去路。这个计策,她在前一晚已经模拟过一千零一次了。

“艾乌拉丽雅!”才踏进贝雷家,贾士铎立刻像发了疯似的大声叫唤妻子。

“也许吧!不过……”雅莱迪思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妹妹前一晚的质疑还说得过去,但现在她可有十足的把握。她亲自证实了这件事。她私下观察亚诺的行动,正好碰到适当的机会,当时四下无人,于是,她走近他身旁,借此也能闻闻他身上的味道。“嘿!亚诺。”只是一句简单的招呼,然而,那双温柔的大眼睛如此贴近,几乎要碰触他的脸庞了……亚诺又是满脸通红,他回避着那双眼眸,闪躲着她的躯体。亚诺走远之后,雅莱迪思得意地笑了,她为刚刚才发现的新能力自豪。“明天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她自信满满地告诉妹妹。

那天晚上,因为兄弟俩寥寥几句话,艾乌拉丽雅一整晚都承受着贾士铎的谩骂和毒打,气急败坏的制革匠硬要逼不知情的妻子说出实情。

“我看你是疯了。”

兄弟俩后来又试了两次,最后都无疾而终。几个礼拜过去了,事情依旧没着落,情绪低落的亚诺只好去找艾柏神父,神父听了亚诺的烦恼之后,当场面带笑容地允诺了这位年轻大力士,他会去跟贾士铎谈这门婚事的。

“我也不知道啊!”雅莱迪思答,“可是他就是这样,一看到我就难为情。我看他的时候,他也难为情,变得不知所措,满脸通红,然后故意躲避……”

“很抱歉,亚诺!”一个礼拜过后,艾柏神父向亚诺宣布了提亲的结果,为了这件事,神父特别把兄弟俩约在海边见面,“贾士铎·施古洛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你真啰嗦!亚诺为什么要难为情啊?”

“为什么呢?”卓安问,“亚诺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啊!”

“他真的难为情啊!我非常确定,他是真的难为情!”隔天晚上,雅莱迪思坚持自己的看法。

“如果是您的话……您会把女儿嫁给沿海区的奴隶搬运工吗?”当时,制革匠这样回答神父,“更何况,他还是连个房间都租不起的奴隶。”

“你都是成年女子了。难道我不是吗?”雅莱迪思想起母亲、母亲的女性朋友们,以及父亲。或许……或许她妹妹说得没错。像亚诺这么一个为海上圣母教堂奉献而闻名巴塞罗那的大力士,为什么会难为情?难道只是因为她这个小女孩盯着他看?

艾柏神父试着说服制革匠。

“算了,随你爱怎么说!”

“我们沿海区已经没有奴隶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也知道,现在是不准雇用奴隶的。”

“对,你都是成年女子了。”雅莱丝妲赌气地翻身背对着姐姐,她顶嘴的口气,就跟母亲责备姐妹俩不懂事的时候一样。

“他的工作跟奴隶没两样。”

“你才是小女孩!”雅莱迪思驳斥妹妹。

“这也是好久以前的事,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神父继续努力帮亚诺说尽好话,“而且……”他补上一句,“我会送你女儿一份好嫁妆的。”原本已经不愿意再谈的贾士铎·施古洛,突然回过头来看着神父,“那份嫁妆,够他们买栋房子……”

“他为什么难为情?”妹妹问,“他是个大力士呢,在港口工作,还替圣母搬运大石头!你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他可是大男人。”妹妹语气里有浓浓的崇拜之情。

贾士铎再次打断神父:

“他居然难为情。”这天晚上,趁着父母和哥哥尚未进房休息,雅莱迪思和妹妹雅莱丝妲讲起悄悄话。

“我女儿不需要这种有钱人搞出来的把戏!您把那份嫁妆留给别人用吧!”

突然间,亚诺抓着门闩的手打滑了,慌乱失衡的身体,差点儿跌在地上。他不敢再看她,急忙转身离去,一路踩着轻盈的脚步往海岸走去,留下依然敞开的大门……

听了艾柏神父的话,亚诺无奈地望着远方的大海。月光映在海面上,闪烁着点点光芒,柔和夜色下,白浪缓缓推向岸边。

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刻!亚诺羞红了脸,眉眼垂得好低好低。他惊惶失措,本想把门关上,才掩上一半,又情不自禁地回眸一望;雅莱迪思还站在那儿,栗色大眼睛正在召唤着他,而她那灿烂笑容,仿佛一朵绽放的春花。雅莱迪思对他笑了。

艾柏神父默默听着海岸涛声。如果亚诺问起被拒绝的理由呢?他该怎么说才好?

当时,房里恰巧只有他们俩。亚诺正要把门关上时,内心却有股莫名的动力驱使他回头再看少女一眼。她就在那里,挺直了身子站在火炉边,多么清丽娇美的少女啊!那双栗色明眸,大大方方地勾摄着他的魂魄。

“为什么?”亚诺茫然望着远洋,喃喃吐出了这个问句。

“再见了,雅莱迪思!”有天早上,正要出门去海岸上工的亚诺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贾士铎·施古洛……他是个怪人!”唉!还有什么比接下来这句话更伤这位年轻人的心?“他一心想把女儿嫁给贵族!真是荒唐!区区一个制革匠,居然妄想把女儿嫁给贵族?”

隔了几天,雅莱迪思那双大眼睛才又默默盯着亚诺。好几次机会难得,两人四目相接,亚诺目不转睛地望着雅莱迪思那双栗色明眸,然而,她却忸忸怩怩地闪躲着他的目光。

贵族?这孩子会相信这样的说法吗?在贵族面前,人人自认卑微。海浪依旧缓缓拍岸,仿佛也在等着亚诺的回应。

贾士铎的怒声喝斥把亚诺拉回了现实,接下来的晚餐期间,雅莱迪思再也不看亚诺一眼,甚至刻意回避他的眼神。

啜泣声打乱了海边原有的静谧。

“快吃!丫头……”制革匠贾士铎看见女儿的汤匙搅个不停,却一口食物也没往嘴里送,火气立刻就上来了,“食物不是让你这样玩的!”

神父搂着亚诺的肩膀,他发现这孩子全身都在颤抖着。接着,他也把卓安搂过来,三个人就这样望着远方的大海。

当亚诺将目光移回雅莱迪思身上时,她却低着头,无聊地翻弄着钵碗里的食物。

“你以后会碰到另一个好女人的。”沉默多时之后,神父安慰亚诺。

那一秒亚诺又听见了沙滩上潮浪拍岸的声音……他将视线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就怕有人会发现他的放肆。贾士铎正和贝雷聊得口沫横飞,看来,似乎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没有人像他一样,听见了阵阵涛声。

“但毕竟不是她了……”亚诺这样想。

那天晚上,大家聚在火炉边吃晚餐,雅莱迪思特别让亚诺多看她一秒,那一秒,她那双美丽的栗色大眼睛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