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陪修士去客店把住宿费结清吧!”
吉良立刻召来少年奴隶,然后递给他一袋钱币。
卓安期望吉良能够挺身帮他,可是,这个阿拉伯人却一脸漠然。他只好往回走到大门口,就这样落寞地离开了哥哥家。
亚诺用力甩了手,气得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你们俩怎么了?”卓安一走出餐厅,海儿立刻追问亚诺。
“客店的住宿费用还没付清呢……”他喃喃说着。
亚诺沉默了。该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吗?他要如何向他们解释,当年,他放火焚烧父亲的遗体,而他弟弟却向宗教法庭举发了这件事?卓安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他绞尽脑汁苦思借口。
“让我们忘了过去吧!”亚诺最后做出这样的回应,“至少把我们能够遗忘的部分忘了吧!”
“你来做什么?”亚诺冷冷地问他。
海儿默默沉思了半晌。接着,她点了点头。
卓安原本盯着亚诺脚尖的目光马上移转到海儿身上。难道她对他的惩罚还不够吗?她非要告诉亚诺不可吗?然而,坐在餐桌旁的海儿似乎相当诧异。
卓安离开了亚诺家,一路跟着吉良的少年奴隶。前往客店途中,少年好几次必须回头去找这位道明会修士,因为眼神茫然的卓安总会突然就在路边停下来。他们选择了通往谷物市场那条路,那是少年奴隶比较熟悉的路径。
“你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卓安来到他身边时,他突然这样问道。
不过,到了蒙卡塔尔街时,少年奴隶再也无法拉着卓安一起往前走了。修士伫立在亚诺的宅邸大门口。
亚诺眯起了双眼。他是来道歉的。他的弟弟怎么会……
“你自己去付钱吧!”卓安甩开了少年的手,“我要去讨债!”他喃喃自语。
卓安站在餐厅门口,支支吾吾地吐出了几个字。接着,他低着头走向亚诺。
老佣人贝里带着他去见爱丽诺。从跨进大门门坎的那一刻开始,他口中一直念念有词;踩上通往二楼的石阶时,他叨念的音量逐渐增加,走在前头的贝里不时好奇地回头观望;而当他站在爱丽诺面前时,男爵夫人还来不及开口,卓安先发出了惊天怒吼。
“你放火烧了你父亲的尸体!”亚诺见到卓安那一刹那,尼克劳·艾摩力的指控随即在耳边响起。他一直努力不再回想这件事。
“我知道你犯了罪!”
当卓安步入餐厅时,亚诺和吉良立刻起身。海儿依旧端坐在餐桌旁。
男爵夫人站在客厅里,一脸愕然地望着他。
迁入新家后第二天,卓安出现在家门口。自从得知亚诺已经返回巴塞罗那的消息后,卓安不断地反复自忖,海儿到底会跟亚诺说些什么。当内心的不安已经到了让他无法忍受的地步时,他痛下决心坦然面对心中的恐惧,于是来到了哥哥家。
“修士,你在说什么蠢话啊?”爱丽诺大声斥责他。
造访亚诺新家的人多不胜数。有些人,例如大力士公会会长就是其中之一,亚诺会出面迎接;另外一些人,像是过去曾经服侍过他的仆佣们,他们并未惊扰亚诺,只是在门前默默献上祝福。
“我知道你犯了罪!”卓安又说了一遍。
但是亚诺摇头拒绝了。还不到时候吧!吉良这样想着。
这时候,爱丽诺突然纵声大笑,然后转过身去。
“说到这个,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吉良突然接了这么一句。
卓安端详着她身上的织锦华服。海儿吃了不少苦,他也吃了不少苦,而亚诺……亚诺吃的苦比他们更多。
“政客就是不喜欢穷人。”军官带着卫兵离开之后,亚诺这样告诉吉良和海儿。
爱丽诺继续背对着他大笑。
“感到荣幸的人是我才对。”亚诺回答。
“你以为你是谁啊?修士。”
“很荣幸能有机会与您共事!”军官说。
“我是教廷的宗教法官!”卓安答道,“而你这个案件,我根本不需要你认罪!”
亚诺返回巴塞罗那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全城。第一批来访的是几位领事馆卫兵。军官依然不敢直视亚诺。当他开口时,仍然恭敬地称呼这位老长官“大人”。军官此行的任务是转交一封百人政务委员会解除亚诺职务的信函。看过信函之后,亚诺和军官握手致谢,这一次,军官总算抬头看他了。
听了修士冰冷的话语之后,爱丽诺默默转过头来。她看见他手上拿着油灯。
他们就这样忘了要去圣母教堂一事,到了教堂大门口才想起,此时却看到卫兵赶着一群百姓往教堂大门移动。于是,他们快步绕过教堂来到了波恩广场,亚诺的新家就在这里。
“你要……”
卫兵们喝令赶走了围观的好奇民众,一群人吓得作鸟兽散。亚诺任由吉良拉着走,却频频回头,目光始终盯着那辆满载的马车。
她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卓安把油灯往她身上丢了过去。煤油洒在她的织锦华服上,立刻着了火。
“不许你们再羞辱老百姓!”吉良撂下这句话之后,急忙拉着亚诺和海儿往前走。
爱丽诺尖声惨叫。
有人在修士身后发出嘘声。这时候,卫兵们立刻放下搬运中的物品,一支支长剑陆续出鞘。
当贝里跑过来营救女主人时,爱丽诺整个人已经变成了火柱。卓安一把推开大声呼救的贝里,门口已经站着好几个闻声前来的奴隶,个个瞠目结舌地愣在那儿。
海儿发现亚诺的手心在冒汗。
有人大喊拿水来。
那些都是他的资产、他的回忆、他的欢乐与悲苦。他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掠夺他的一切。钱财对他而言是身外之物,他从来就不在乎,然而,他们夺走的是他的人生啊!
卓安看着爱丽诺跪倒在地,身上是熊熊火焰。
“卑鄙小人!”亚诺愤愤地说道。
“原谅我……上帝!”他低声说着。
当那个正在盘点物品的黑色身影出现时,立刻引起了亚诺的注意。那位道明会修士停下手中的笔,双眼盯着他看。在场的人们安静下来,亚诺认出了那双眼睛:那是曾经在法庭上紧盯着他不放的那双眼睛,就是那个坐在主教旁边的修士。
这时,他找到另一盏油灯。他拿了那盏油灯,走到爱丽诺身旁。他的修士黑袍下摆已经着火燃烧。
亚诺曾经说过,回到巴塞罗那之后,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圣母教堂去感谢圣母庇佑他重获自由。就是那个在万头攒动的人海上方不断摆动的小雕像,让他的梦想从模糊渐渐清晰了起来。不过,前往教堂的路程,却在经过坎维斯新旧两条街口时中断了。他的老家就在那儿,门窗半掩,里面有他办公用的长桌。屋前有一群好奇民众往屋内张望着,一见到亚诺,所有人自动退到一旁。他们没进屋里,三个人默默看着宗教法庭的卫兵把家具和其他物品堆放在门前的马车上:那张长桌超出了车尾,已经用皮绳紧紧捆绑住,还有红色的丝缎桌布、专剪伪币的大剪子、算盘、保险箱……
“忏悔吧!”发出这声怒吼后,烈火急速吞噬了他。
“消息传得还真快啊!”吉良这样回答他。
他把油灯丢向爱丽诺,然后在她身旁跪了下来。
“我已经不再是富商啦!”他边走边对吉良说,同时还不断地向人们点头回礼。
客厅里的地毯迅速延烧,有些家具也着了火。
吉良老早在沿海区租了一栋房子。虽然称不上是豪宅,但是空间宽敞,三个人住绰绰有余。吉良设想周到,还预留了一个房间给卓安。亚诺在巴塞罗那港口从三角帆小船上岸时,立刻受到海边群众的热情接待。有些过去曾与亚诺有商务往来的商人,特别向他点头致意。
当奴隶们提着水回来时,他们只能站在客厅门口泼水。接着,一个个奴隶捂着脸,仓皇逃出浓烟密布的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