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诺沉默了半晌。
“亚诺！”吉良打断了他的话，“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宗教法庭要没收你的资产啊！”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吉良。”他这样回答，“艾摩力是存心要整死我的。不过，他也给了我目前拥有的一切……不，其实是我过去就已经拥有的。”他握着海儿的手，修正了自己的说法，“这一切，都是这几天才发生的。”吉良的视线移往海儿身上，他看到女孩脸上挂着灿烂笑容，眼神晶莹炯亮。这是他心爱的丫头，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当我在法庭看见你时，我早该想到你要干什么了，不过，我当时的状况实在太糟糕了。”
“骗人！”海儿娇嗔，轻轻捶了他一下。
亚诺想象着自己光着双脚，披着长袍式的悔罪衣，身上挂着十字架，站在他的教堂大门口……
亚诺轻拍着女孩的手背。
“判决书上说，你的资产将被没收……”吉良看了亚诺一眼，但没看出他有任何反应，“他们惩罚你每周日穿着悔罪衣站在圣母教堂前示众，为期一年。除此之外，其他都没问题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要让国王不干涉民兵队的行动，应该要花不少钱的。”
“你把内容告诉我吧！”亚诺没接下判决书，却向吉良提出了这个要求，“你交给我的文档，我是从来不看内容的。”
吉良点头承认。
“你已经自由了，亚诺。”吉良一坐下就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他把判决书递给亚诺。
“谢谢你！”亚诺说道。
三人就这样又笑又闹地抱在一起，在还留着昨夜余烬的火炉边坐下。
两个男人默默相视了片刻。
“对，你永远都是！”亚诺在一旁帮腔。
“好啦！”亚诺率先打破沉默，“说说你吧！这几年过得都好吧？”
“你永远都是！”吉良纠正她。
日正当头，三人走向停靠在岸边的三角帆小船。亚诺和吉良先上了船。
“我已经不是小丫头了！”海儿面带慧黠的笑容答道。
“再等一下就好！”海儿这样要求他们。
“快过来，我的小丫头！”吉良张开了双臂。
女孩回到港湾边，望着小木屋。现在等着他的是什么？身穿悔罪衣示众的惩罚、爱丽诺……
“大家的老天爷！”亚诺的回答把他逗得更乐了。
海儿眼神低垂，一脸黯然。
“谁的老天爷啊？”吉良哽咽地问道，接着露出两排雪白的贝齿。
“你不必担心她！”亚诺安慰她，一边轻抚着她的发丝，“虽然钱没了，我们还是能过日子的。蒙卡塔尔街的宅邸原本也是我的资产之一，所以现在已经属于宗教法庭所有了。剩下的只有蒙普城堡。她必须搬到那里去住才行。”
“老天爷啊！”亚诺咕哝着。
“那座城堡啊！”海儿低声说着，“那座城堡也归宗教法庭所有吗？”
第五天的清晨，三角帆小船在小港湾靠了岸，上岸的只有吉良一个人。三人在海边重逢了。海儿刻意退到一旁，好让两个男人可以豪迈相拥。
“没有。那座城堡和土地是当初国王赠送的嫁妆，并不是我的资产，所以宗教法庭不能没收。”
“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离开你，亚诺。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永远待在你身边……无论你打算怎么做都可以。”
“我真替那些农奴觉得难过呀！”海儿想起亚诺宣布禁止虐待农奴那天的场面。
亚诺讲完来龙去脉之后，海儿忍不住轻轻喟叹。
没有人提起菲力普·彭兹的农庄。
他转过头去看着海儿，依旧紧握着她的手。他有话要对她说，一段令他心痛的话，那是他首任妻子病故时，他向圣母许下的承诺，一个他永远不能违背的承诺。他注视着她的双眸，娓娓向她解释了一切。
“我们的日子一定过得下去……”亚诺才要开口说话。
亚诺抬头仰望星空，然后遥望着大海，夜空下的粼粼波光轻吻着港湾岩石。他看着屏障着港湾的悬崖峭壁，矗立在一片寂静当中。
“你在说些什么呀？”吉良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当然会有足够的钱可以花啊！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把蒙卡塔尔街的宅邸买回来。”
“别说了！”她制止了他，“过去并不存在，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们的生活今天才开始！你看，”她拉着他的手，“这一片汪洋大海。大海对过去一无所知。大海一直都在那儿。大海从来不要求我们解释什么。还有天上的繁星和明月，一直在那儿，始终为我们闪耀的灿烂光芒。它们可曾在乎世间发生过什么事？它们一直伴随着我们，并且乐在其中。你看见它们在发亮吗？它们在天上闪闪发光。日月星辰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当然不是的，当老天爷要惩罚我们的时候，不也会毫不留情地刮起暴风雨吗？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只有你和我，没有过去，没有回忆，没有愧疚，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碍我们的……爱情！”
“不行，那是你的钱呀！”亚诺一口回绝。
“对不起！”他这样说，“我很抱歉，当初不该……”
“那是我们的钱！我说啊……”吉良对他们说，“除了你们俩，我什么亲人也没有。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更何况，正因为你的慷慨大方，我才能赚这么多钱！那些钱是属于你们的。”
亚诺捧着海儿的脸，要求她注视着他的眼睛。
“不行！不行！”亚诺坚持不接受。
海儿用力抱着亚诺，世界再度被拉回现实。“抱着我！”他听见她这样要求他。亚诺环抱着女孩的身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听见她在哭泣。他感受到她的胸部在他胸前起伏着，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并且轻轻摇晃着她的身体。他们等待了多少年才得以享受这美好的一刻？这些年来，他犯下了多少错误啊？
“你们俩是我的家人。一个是我心爱的小丫头，另一个是给我自由和财富的贵人。你不接受我的钱，那是表示你们并没有把我当家人吗？”
亚诺听见了她的声声呼唤。发生什么事了？他在哪里？那真的是海儿吗？当她牵起他的手，当她对他展露笑靥，当他感受到她那轻柔温热的香吻时，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海儿伸出手来摸了摸吉良的手臂。亚诺则是吞吞吐吐的：“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
海儿坐在亚诺和炉火之间。燃烧的烈焰映出了她的身形，而她的面容却藏在黑暗中。“难道我是在天堂吗？”亚诺这样想着，直到他的双眼适应了黑暗，他梦想多时的五官逐渐浮现。首先是她那明亮的双眸。他曾在多少个夜晚为这双明眸哭泣？接着是她的鼻子、双颊和下巴……还有她的嘴……那两片朱唇……她张开双臂迎着他，烈焰光芒在她两侧闪烁着，轻抚着她那玲珑有致的娇躯，身上那套永远不变的美丽衣裙，与光影相互辉映着。她在呼唤着他。
“既然这样，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吉良又抢了他的话，“还是，你希望我把钱送给宗教法庭？”
近午夜时分，木屋里传出声响。她立刻起身准备进屋时，亚诺已经站在月光下。两人默不作声，只是望着对方。
这句问话把亚诺逗笑了。
她咀嚼着眼前的一片静寂与祥和。尘世已经不存在。巴塞罗那已经不存在。宗教法庭、爱丽诺或卓安都不存在了，如今只剩下她……还有亚诺。
“而且，我还有好几笔大生意。”吉良补上一句。
亚诺几乎沉睡了一整天。日暮时分，海儿拿了些渔民们堆在木屋旁的枯叶和树枝，在炉子里生了火。海面平静无波。她抬起头来望着无垠星空。视线游移到环绕港湾的悬崖峭壁；柔和的月光洒在岩石上，光影交错，如诗如画。
海儿继续远眺着港湾，泪水滑落她的脸颊，她没有伸手去擦拭，任由泪水继续滑到双唇、嘴角。他们要返回巴塞罗那了。在那里等着的是宗教法庭不公平的惩罚，还有卓安，那个曾经背叛他的弟弟……以及他所鄙视的妻子，却是个他无法摆脱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