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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父亲!”儿子回答,“那是全民的盾牌。许多像你这样的人都在拱顶、石块上留下了标记,可是……”亚诺举起手来,试图打断儿子的话,但是柏纳坚持把话说完,“你在唱诗班连一个荣誉席都没有!”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

“儿子,这是属于全民的教堂。许多人为教堂奉献一生,却没有留下名字呀!”

“那座拱心石就是我们的标记!”有一天,他这样告诉儿子柏纳。

这时候,亚诺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背着大石头的少年,从蒙居克山区的采石场拖着缓慢沉重的步伐走到圣母教堂。

自从拱顶搭上鹰架开始,亚诺一次又一次说着同样的话。

“你父亲啊……”此时,海儿加入了父子的谈话,“已经把他的鲜血烙印在这些石块上了。要让后人留念,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式了。”

亚诺抬头望着这座拱顶,海儿和柏纳陪侍在侧,三人面带笑容地走向主祭坛。

柏纳看着父亲,眼睛眨个不停。

1383年11月3日,最后一座,也是最接近教堂大门的拱心石终于完工。

“还有许多人跟我一样啊!儿子。”亚诺说,“还有好多人。”

国王看到父亲的雕像惨遭焚毁,当即勃然大怒,他下令重建那座雕像,但是,为了满足国王的要求,沿海区的广大居民却要付出多少血汗钱啊!所有民众的劳力和金钱都投注在圣器室、唱诗班座椅、管风琴以及主祭坛的重建了;至于被烧毁的阿方索国王雕像,众人集思广益想出了绝妙的重建方式,那就是以石膏重塑雕像,然后固定在拱心石上,并且漆上原有的红金两色。

8月的地中海沿岸,8月的巴塞罗那。艳阳肆无忌惮地洒进圣母教堂,交织着绝美的光影彩绘。艳阳的光线从圣母教堂的彩色玻璃斜入教堂内,缤纷的色彩挑逗着冷硬的石材,再加上汪洋大海折射的烈日光芒,这座城市因此有幸享有世上绝无仅有的灿烂光芒。教堂内,缤纷的阳光交织着主祭坛和圣母神殿内闪动的大蜡烛烛光,熏香的气味弥漫着整座教堂,管风琴的乐音在每个角落柔和地荡漾着。

那天晚上,1379年12月26日深夜,一场大火肆虐了整座圣母教堂。无情烈火把圣器室、唱诗班座椅、管风琴、主祭坛,以及所有非石材建造的部分都烧成了灰烬。石材虽然逃过一劫,但都被熏得漆黑如墨,连雕凿的线条都模糊了;更糟糕的是,国王资助的那座拱心石上阿方索国王的雕像,几乎全毁了。

亚诺、海儿和柏纳继续往主祭坛走去。宏伟的后殿伫立着八根细长的石柱,主祭坛装饰屏后方,小小的圣母像就安坐在那儿。主祭坛后方的屏饰是国王为了这次庆典特别出借的法国绸缎,而陛下也不忘派人传令,弥撒结束之后,教堂务必立即归还这片珍贵的屏饰。

1379年12月26日,亚诺已经无法询问吉良是否可以捐款给圣母教堂了。这位阿拉伯商人已在一年前猝逝。当亚诺发现吉良时,他安详地坐在花园里那张永远朝向麦加城的椅子上,却已经没了气息。亚诺和阿拉伯小区的几位委员谈过之后,当天晚上就请他们为吉良办了伊斯兰教葬礼。

圣母教堂内挤满大批民众,亚诺一家三口被迫走走停停。有些人认得亚诺,总会特别让行,但是亚诺对此好意只是心领,依然和群众站在一起;站在他周围的都是他的同胞,他的家人。只是,缺了吉良……还有卓安。亚诺宁可回想那个和他一起发现新世界的小男孩,也不愿忆起那个焚身殉道的痛苦修士。

他有能力提供金钱援助,因为财富已经对他重开大门。亚诺接受了吉良的建议,决定投入航运保险这一行。加泰罗尼亚的航运控制不像热那亚、威尼斯或比萨那么严格,称得上是从事这门生意的天堂,不过,事业能够成功的只有像亚诺和吉良这种态度谨慎的商人。加泰罗尼亚王国的财政制度已经岌岌可危,商人因此希望利润能够尽早到手,因此,他们愿意就货品价值支付航运保险,以此确保货物和船只安全。远洋航行期间,遭遇海盗船是司空见惯的事,所以,许多货船出航之后,或是音讯杳然,或是生死未卜,即使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是真是假。亚诺和吉良挑选了几艘优良可靠的船只,加上过去经营货币交易时建立的广大商务代表人脉,两人成功开启了航运新事业。

普拉聂亚主教已经开始了弥撒仪式。

“钱都是你的。”吉良回答,因为他知道灾情惨重,也很清楚亚诺那天早上已经见过圣母教堂工程委员会的某位会员。

亚诺惊觉内心一股焦虑油然而生。吉良、卓安、玛丽亚、他父亲,还有那位老太太。为什么每当他觉得生命似乎有缺憾时,他总会想起那位老太太?他曾经要求吉良去找寻那位老太太,还有雅莱迪思。

“我需要用钱。”他对吉良说。

“她们已经在世上消失了。”吉良这样告诉他。

就在妻儿和钟声相伴之下,亚诺走进海上圣母教堂。此时,正要步入教堂的民众纷纷让步给他。这是亚诺·艾斯坦优的教堂。从少年大力士时期开始,他为教堂早期工程搬运了无数大石头;成了货币交易商和海洋领事之后,他慷慨捐出了大笔款项;后来,他改行做了航运保险商,依然持续资助教堂工程。然而,这么多年来,圣母教堂还是躲不过灾祸。1373年2月28日,巴塞罗那一场大地震把教堂钟塔摧毁殆尽。当时,亚诺是第一个捐款资助重建工程的人。

“据说她是我母亲。”亚诺刻意提高音量提醒吉良,“他们都言之凿凿。”

刻意盛装打扮的大批人潮,把圣母教堂挤得水泄不通;有人直接进入教堂内,另外一些人则和亚诺一样,站在教堂外欣赏壮丽的建筑,聆听优美的钟声。亚诺紧搂着在他右边的海儿,他的左手边,那位抬头挺胸的十三岁少年,正和父亲分享着同样的愉悦,而他的右眼上方也有个弯月形的胎记。

“我就是找不到她们啊!”过了半晌,吉良回复他。

这天,圣母教堂终于落成,这是他最钟爱的教堂,而开幕日的钟声旋律,听起来好像和刚刚安装完成时不太一样……或是因为他用不一样的心情去聆听钟声呢?他看着矗立在教堂正面两侧的八边形钟塔,高耸、细长、简洁,每座钟塔各有三层,规模随着高度而递减。八面墙上各开了一扇尖拱形窗户;每一层钟塔外围皆有平台往外延伸,周围还加了栏杆。钟塔建造期间,工人们曾经告诉亚诺,这两座钟塔没有塔尖,建筑将采用平实、自然的风格,就像圣母庇佑的大海一样,却又不失威严壮观……如今,亚诺注视着这两座钟塔,他心想,果真如浩瀚汪洋那样撼动人心啊!

“可是……”

圣母玛丽亚广场上,亚诺抬头望着蓝天。教堂钟声响遍整座巴塞罗那城!他手臂上的汗毛像是呼应着响亮的钟声,一根根竖了起来。听着四口大钟合奏的悦耳旋律,亚诺感动得全身颤抖起来。他亲眼看着四口大钟安装在钟楼的过程:“亚桑普达”是最大的那口钟,重达八百七十五公斤;其次是“康文铎”,六百五十公斤;“安芮亚”两百公斤;就连最小的“维丹达”也有一百公斤。

“还是忘了她们吧!”吉良以坚定的语气劝他。

十六年的光阴,匆匆逝去。

普拉聂亚主教继续主持着弥撒仪式。

巴塞罗那

亚诺已经六十三岁了,备感疲累的他,忍不住往儿子身上靠。

海上圣母教堂

柏纳体贴地挽着父亲的手臂,这时候,亚诺凑近儿子耳畔,同时指着主祭坛。

圣母升天节庆典

“儿子,你看见她在微笑了吗?”他这样问道。

1384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