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良双手一摊,大法官盯着他看了又看。
“我可以去向政府举发他的!”艾摩力坚称。
“你到底是谁?”最后,艾摩力这样问他。
吉良不吭声。
“我叫作……”
“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吉良真想这样回答他,“亚诺的自由掌握在我手中,光是这份亚伯拉罕·利瓦伊的巨额存款就够了……”不行,艾摩力无法用这一点来威胁他。他要的是亚诺的钱,他已经向教皇作了承诺,而他能够从亚诺的资产中获得什么,那个瘦小的犹太人应该已经向他解释得够清楚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艾摩力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比萨来的撒哈特。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一个比萨人会千里迢迢来到巴塞罗那捍卫一个异教徒。”
“既然这样,那就可以通知政府的货币交易管理单位处理这个案子啦!”大法官幸灾乐祸,“那会多讽刺啊!一个获得教廷释放的人,马上又要因为破产而被处决!呵呵!”
“亚诺·艾斯坦优交游广阔,他在比萨也有很多朋友的。”
“您很清楚,我说的都是事实。”吉良答道,“国王根本没有偿还任何贷款给亚诺·艾斯坦优。”
“哼!异教徒就会和异教徒凑在一起!”艾摩力激动怒斥。
“如果你说的话属实,”大法官对吉良说,“那么,艾斯坦优已经破产了。”
吉良又是双手一摊。为钱低头能花多久时间?艾摩力似乎意会到了他的想法。
大法官没请两人坐下,他自己倒是径自在书桌旁坐了下来。
“你们这些亚诺·艾斯坦优的好朋友对宗教法庭有什么提议呀?”大法官终于让步了。
艾摩力让吉良苦等了好几个钟头,最后,大法官终于出现了,有个身材瘦小、身穿黑色长袍、胸前挂着黄色圆盾的犹太人,踩着急促的碎步在后头跟着。当艾摩力示意要他们两人进入办公室时,犹太人刻意避开了吉良的目光。
“在这些账册里面,”吉良指着那个一直低头盯着桌面的犹太人,“有一笔存款,数目很庞大。”
初步结果恰恰符合他的计划。这时,亚诺应该已经和几名大力士一同登上了吉良预先租借的贸易商船。吉良和胡安王子的协议非常简单,他还记得那段话:“王储大人唯一能够承诺的……”传话的是王子的亲信大臣裴瑞尤斯,“就是不与巴塞罗那民兵队发生冲突。总之,他绝不会向宗教法庭挑衅,也不会干涉或质疑宗教法庭的裁决。如果你的计划成功了,而亚诺·艾斯坦优也获得释放,那样最好,倘若宗教法庭再度发出逮捕令或坚持要将他定罪,王子是不可能出面捍卫他的。这样你明白吧?”吉良点头,接着,他把签发给国王的低利贷款文件交给大臣。现在要进行第二个步骤:想办法让艾摩力相信亚诺已经破产,即使将他定罪,宗教法庭也无利可图。他们大可让宗教法庭接收一切,大家一起逃到比萨去。事实上,宗教法庭早已没收了亚诺的资产。因此,吉良的下一步是诓骗艾摩力,亚诺已经没有了资产,何来的损失?如果事情成了,收获倒是不小:亚诺可以回归平静的生活。如果事情成了,宗教法庭就不会对亚诺发出终生追缉令。
“真的吗?”
芙兰希丝卡依旧沉默。
“是的。”犹太人答道,“那是开业不久就存进的一笔款项,存款人是亚伯拉罕·利瓦伊……”
“亚诺呢?”雅莱迪思还是忍不住问了。
“又是一个异教徒!”艾摩力气呼呼地打断犹太人的报告。
到了圣乔美广场,两人绕过犹太区走到波格利亚城门,这是最快捷的方式了。她们一路相拥往前走着,一路无言。
三人都默不作声。
“我们再找人给她们送口信。”芙兰希丝卡紧搂着这个她当年在费格拉斯收留的女孩。
“继续说!”大法官率先开口。
“可是,特蕾莎和欧拉莉亚怎么办?”
“经过这么多年,这笔存款的数目已经累积了好几倍,目前大概是一万五千镑。”
“不行!我们现在就走,分秒都不能浪费。”
大法官眯得细长的眼睛突然闪烁着丝丝光芒,吉良和犹太人都发觉到了那一闪一闪的光芒。
“我必须回客店一趟啊!”
“所以呢?”艾摩力转过头来询问吉良。
雅莱迪思惊愕地抖了一下。
“亚诺·艾斯坦优的朋友们可以说服那位犹太人放弃这笔存款。”
“丫头,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走到已经不见人迹的毕斯柏街时,芙兰希丝卡这样说道。
艾摩力瘫坐在他那张木椅上。
两人不再回眸。卫兵高举着长剑伫立了半晌,接着,他放下长剑,呆呆望着那两个缓步走过广场的身影。
“你们的好朋友呢……”他说,“已经获得释放了。这个……钱是不可能白花的。不管多么要好的朋友,怎么会有人愿意白白放弃这一万五千镑呢?”
“你的儿子会得麻风病的……”两人钻过卫兵高举的长剑,“你的妻子会变成恶魔般的妓女……”
“亚诺·艾斯坦优只是由民兵队释放而已!”
当芙兰希丝卡正在不断地恐吓卫兵时,雅莱迪思赶紧起身走到旁边。她搂着老太太的肩膀,两人开始慢慢往前走。
吉良特别强调了“而已”这两个字,亚诺仍可能继续被教会通缉。时机来了。在办公室门外苦等的那几个钟头,吉良望着宗教法庭军官的长剑,脑中一次又一次地盘算着。他不能轻视艾摩力的机智。宗教法庭对阿拉伯人确实不具司法管辖权……不过,如果艾摩力认定他有直接抨击教会的意图,那就另当别论了。绝对不能和一个宗教法官提出任何协议,应该要由艾摩力主动提出才行。一个异教徒绝对不能有收买教会的意图。
“没有巫婆是死在长剑之下的。”她以相当平静的语气提醒卫兵。卫兵手上的长剑抖个不停。那个老太婆在说些什么?“只有熊熊烈火才能完全净化一个巫婆的死亡。”她说的是真的吗?卫兵回头寻求战友的协助,但是其他人已经开始退回屋里去了。“你如果用长剑杀死我的话,我会跟着你一辈子!我会让你们所有的人一辈子不得安宁!”任何人恐怕都无法想象那副苍老瘦弱的身躯能够发出如此撼人的怒吼。雅莱迪思抬起头。“我会跟着你们一辈子!”芙兰希丝卡继续咕哝着,“我会跟着你们的妻子、孩子,还有你们孩子的孩子,世世代代……我要诅咒你们!”从踏出主教宅邸,芙兰希丝卡还是第一次摆脱她对墙壁的依赖。其他卫兵早已溜进宅邸内了。只有那名卫兵,依旧站在那儿,高举着长剑。“我要诅咒你!”芙兰希丝卡指着他,“你杀了我啊!杀了我之后,你的身体将永远不得安宁。我会化身为一千条蛆,腐蚀你的内脏……我会把你的眼睛变成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艾摩力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你抓不到我的把柄的!”吉良暗想。
芙兰希丝卡的双眼狠狠逼视着,卫兵紧张得全身肌肉紧绷着。
“或许您说得没错,”吉良说,“这件事确实不怎么合理,既然亚诺都已经获得释放了,谁会白白掏出这么一大笔钱呢?”大法官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缝,“我也不了解他们为什么叫我来这里。他们告诉我,您对整件事很清楚的,可是我看事情好像不是这样。我很抱歉,浪费您这么多宝贵的时间。”
芙兰希丝卡看着雅莱迪思双手掩面,接着跪倒在地。遥想当年,她在费格拉斯收留了这个女孩,从那时候开始……她怎能在尚未拥抱这个女孩之前就这样死去?
吉良静候艾摩力作决定。当大法官坐直了身子、睁大了双眼时,吉良知道,他已经赢了这步棋。
“放过她!你这狗崽子!”雅莱迪思边吼边后退了几步,并指着已经渐行渐远的民兵队。她真想立刻跑去找民兵队,但是眼看着卫兵的长剑已经摆在芙兰希丝卡背后。那把长剑看起来比她的身形巨大多了。“放过她!”雅莱迪思无奈地悲叹着。
“你可以走了!”艾摩力下令叫犹太人离开。那个瘦小的男人才关上门,艾摩力就开了口。他依旧没请吉良坐下。“你们的朋友已经自由了,这是事实,不过,审判他的行动并不会因此结束,我手上握有他在法庭上坦承的说辞。他现在虽然行动自由了,但是我随时可以用异教徒累犯的名义将他定罪。宗教法庭呢……”他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不可能做出死刑的判决,这个判决必须由国王执行。你们的这位好朋友……”这时候,他转向吉良,“应该很清楚,国王是个反复无常的人,说不定哪一天……”
芙兰希丝卡连看都没看那名卫兵一眼,她的视线一直锁定着这位刚刚朝着她狂奔而来的女子。她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多少年了?一起受了多少苦呀?
“我相信您和陛下都会做两位该做的事。”吉良回答。
“大法官已经通过了这个老巫婆的死刑!”
“国王应该做的事非常清楚:对抗异教徒,并将基督教义传播到王国的每个角落,可是教会呢……有时候,我们实在很难找出什么才是对广大群众最好的选择。你们的好朋友亚诺·艾斯坦优已经坦承过错,既然已经认罪,那就不可能没有刑罚。”艾摩力停顿下来,又眯起眼睛打量起吉良。“该受罚的是你!”吉良想。“总之,”面对吉良的沉默,大法官只好继续往下说,“只要罪犯能对全体教友的福祉做出贡献,教会和宗教法庭会从轻发落的。派你来的那些朋友,应该可以接受轻一点的刑罚吧?”
几名卫兵抬头张望着毕斯柏街街口。不过,有名卫兵却拔出了长剑。
“我不会跟你讨价还价的,艾摩力!”吉良暗想,“只有真主安拉知道你可以得到什么,如果你对我的要求作出回应的话……只有真主安拉知道,这四面墙壁外头是否有人在偷窥或窃听。提出解决之道的人必须是你才行!”
“放过她!”雅莱迪思怒斥那名卫兵。这时,好几名卫兵闻声走出宅邸。“你们如果不放过她,我就把他们叫回来!”雅莱迪思指着背后那群正在毕斯柏街口欢呼呐喊的民兵队。
“从来就没有人质疑过宗教法庭所作的决定啊!”吉良继续敷衍他。
雅莱迪思一个箭步挡在芙兰希丝卡和卫兵之间。
艾摩力的身子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
“老巫婆!”有个卫兵朝她吐了口水。
“你要求私下交谈,还说要跟我谈谈我会感兴趣的事情。你说亚诺·艾斯坦优的几个朋友可以弄到那笔一万五千镑的巨款。我问你,异教徒,你到底要怎么样?”
雅莱迪思急忙跑了过去,因为主教宅邸的卫兵们正探头往外张望着。芙兰希丝卡就靠在大门口旁边的墙上。
“我只知道我不想要的是什么。”吉良只做了这样一个简短的回答。
渐渐地,欢呼不断的民兵队伍正转进毕斯柏街。芙兰希丝卡一直留在原地。她需要靠着那面墙支撑她的身体,她的两条腿已经站不住了。当广场的人潮逐渐退去时,她们两人相遇了。雅莱迪思没跟着海儿和卓安一起走。她知道,芙兰希丝卡不可能会和官员们同路的。一个像她这样的老妇人……她就在那里!雅莱迪思见到她的那一刻,一时悲从中来,靠在墙上的身子,如此单薄,如此瘦弱、如此无助……
“好吧!”艾摩力站了起来,“最轻微的刑罚:每周日在大教堂前身穿悔罪衣示众,为期一年,你的朋友可以想办法去弄来那笔巨款了。”
芙兰希丝卡出了主教宅邸大门,一踏上诺瓦广场,立刻靠在宅邸墙上。她看着人群前仆后继地涌向亚诺,也看到官员们阻挡不了人潮的无奈。“好好看着你儿子!”艾摩力顿时掩盖了民兵队的欢呼。“你不是希望我看他吗?法官大人,他就在那里,而且他把你击败了!”当芙兰希丝卡看到亚诺昏厥过去时,她靠着墙挺直了身子,但是,拥挤的人群随即阻碍了她的视线,眼前只有攒动的人群,以及数不清的武器和旗帜,还有那尊在人群中剧烈摇摆的小小圣母像。
“要在圣母教堂才行!”吉良脱口而出,连他自己听了都讶异,但是,这是他发自内心深处的真心话。若要亚诺穿着悔罪衣示众,有什么地方能比圣母教堂更适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