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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宅邸门前的百姓停了手。

“够了!”有位官员试图阻止棒打宅邸大门的百姓,“够了!”他再次发出怒斥,并且用力把他们拉开,“未经政府同意,任何人都不准采取攻击行动!”

“没有官员和城里公会代表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私自进行攻击!”他再重复一遍。

好几位手持棍棒的百姓猛力敲打着宅邸大门。这时候,有位少年背着弓箭,开始攀爬着高墙。人们在一旁欢呼叫好。另外几个人也跟着往墙上爬。

宅邸门边的百姓立刻噤声不语,接着,这项讯息迅速传遍整个广场。圣母雕像已经不再舞动,全体民兵队肃静等候,整个广场的百姓屏息凝望着攀爬在宅邸墙上的六个人。第一位少年甚至已经打破了法庭大厅的窗子。

尼克劳·艾摩力与德瑞主教立刻从窗边走开。亚诺继续等着芙兰希丝卡的答复。两人始终没有挪动身子。

“你们下来!”

第一块石头并未击中目标,不过,第二块之后,接二连三丢出的石块,宛如暴雨般敲打着玻璃。

城里的五位官员以及那位挂着圣棺之钥的大力士公会代表,六人一同站在主教宅邸大门前。

有人朝着铅封窗户丢了石头。

“巴塞罗那民兵队到此,开门!”

大力士们肩上扛的圣母雕像,正在主教宅邸前随着群众的呐喊摆动着,不过,在激动的拥挤人群中,圣母顶多只能轻摆摇曳罢了。

“开门啊!”被派往总督府传话的宗教法庭军官,此刻正用力敲着因民兵队路过而紧锁的犹太区城门,“这是宗教法庭军官,开门!”

“我倒想看看卡斯提亚长剑和阿拉伯弯刀决斗是什么样的景象。”总督府卫兵指了指宗教法庭军官的宝剑,说完,随口在军官脚边吐了口痰。

他努力想赶回主教宅邸,无奈所有街道巷弄都挤得水泄不通。唯一能够回到主教宅邸的办法就是穿越位于宅邸旁的犹太区。回到主教宅邸附近,至少可以尽快回报消息:总督大人不干涉此事。

王室军官只是耸耸肩。“你就是用这把长剑虐待囚犯的吗?”他几乎要这样问。宗教法庭军官瞥见了对方的眼神,两个男人就这样相视无语。

艾摩力和德瑞主教在法庭上得知这项消息:国王军队并不打算保卫他们的安全,而城里的官员正以攻击主教宅邸作为恫吓的手段。

“他们会攻击主教宅邸的!”一路急奔而来的宗教法庭军官边喘边抱怨着。

“他们想干什么?”

“连国王都无法干涉巴塞罗那的民兵队呀!”王室军官这样回应宗教法庭军官。

军官看着亚诺。

总督拒绝接见宗教法庭派来的军官。

“他们要求释放海洋领事。”

雅莱迪思和海儿仍然十指紧扣,两人站在毕斯柏街口等着。沿途群众自动让路给民兵队通行,带头的是高举着公会旗帜的大力士及其公会代表们,接着是披着华盖的圣母像,紧接在后的是五彩缤纷的公会旗帜,巴塞罗那城的所有公会都到齐了。

艾摩力走到亚诺身旁,他那张盛气凌人的臭脸凑上来,几乎就要碰触到亚诺的脸庞。

屋外的骚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和思绪。已经集结成军的民兵队正往诺瓦广场前进。队伍穿越了总督府旁的古城门,然后沿着塞德斯街走到波格利亚街,接着转往钟声依旧响亮的圣乔美教堂,再从教堂前沿着毕斯柏街来到主教宅邸。

“他们哪来天大的胆子?”大法官咬牙切齿。接着,他一转身,回到审判桌后面坐了下来。德瑞主教也跟着他一起坐下。“让他们进来!”艾摩力下令。

“忘了我吧!”她哽咽地回答亚诺。

释放海洋领事……亚诺以仅剩的虚弱体力抬头挺胸。在儿子向她提出问题之后,芙兰希丝卡的眼神就一直这样空茫无神。“海洋领事!我就是海洋领事!”亚诺以炯炯有神的目光这样告诉艾摩力。

芙兰希丝卡忍着不让泪水滑落脸颊,但是痛苦的神情却怎么也藏不住。

五位官员以及大力士公会代表进入大厅,审判暂停。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低调入内的吉良,他获得大力士允许,因此得以陪同一行人前来谈判。

“你为什么发抖?”他问老妇人。

吉良站在门边等着,另外那六位全副武装的谈判代表则往前走到艾摩力正前方。其中一位官员再往前踏出了一步。

在此同时,趁着大家不注意,亚诺站了起来,并上前搀扶着芙兰希丝卡的手臂。

“你们……”艾摩力正打算开口问话。

“快去找总督!”艾摩力对军官下令。

“巴塞罗那民兵队……”官员毫不客气地打断大法官的话,说话的音量比大法官更宏亮,“在此命令您交出亚诺·艾斯坦优,也就是本城的海洋领事。”

雅莱迪思和海儿激动地紧闭双眼,并且抿着双唇。两人紧紧牵着手,两双热泪盈眶的眼眸望着宅邸那扇半掩的窗子。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宗教法庭发号施令?”艾摩力怒气冲冲地质问。

“巴塞罗那城百姓要来解救他们的海洋领事大人!”当卓安提出同样的问题时,有位少年扯着嗓子这样回答他。

官员依旧直视着艾摩力的怒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艾摩力朝着军官大吼,无辜的军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是第二次了!”他这样提醒大法官,“民兵队命令您交出巴塞罗那海洋领事!”

艾摩力和德瑞主教靠在铅封的窗边往外望,差遣卫兵开窗之后,他们看到宅邸外有百余民众正激动地呐喊着,并将手中的武器用力丢向主教宅邸。当群众认出大法官和主教时,叫嚣顿时更加尖锐刺耳了。

艾摩力支支吾吾,转过头去向主教求援。

雅莱迪思、海儿和卓安听着“全体集合”的叫喊声逐渐逼近诺瓦广场。

“他们会武力攻击主教宅邸的!”主教对他说。

圣母雕像依旧在布拉特广场正中央等候着群众加入,然而,老百姓却直接去了主教宅邸。

“他们不敢的!”艾摩力喃喃说道。

主教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他是个异教徒!”大法官高声大吼。

“这是在召集民兵队吗?”艾摩力询问德瑞主教。

“您是不是应该先判断这个指控是否属实呢?”另一位官员这样质问他。

艾摩力正想下令将芙兰希丝卡带回地牢施以酷刑虐打,就在这时候,城里的钟声打断了他的宣布。首先是圣乔美教堂召唤民兵的钟声,传遍全城大街小巷。巴塞罗那大多数神父都是雷蒙·尤尔的追随者,对于全城反抗抨击雷蒙·尤尔的艾摩力以及宗教法庭的举动,仅有极少数神父认为不妥。

艾摩力眯着眼睛怒视着那位官员。

现场群众看着卫兵逐渐从总督府前退下,接着,人群往旧城门方向移动。哄亮的一声“全体集合”打破了群众隐忍许久的沉默,也让吉良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就是异教徒!”

接下来,军官下令那排卫兵立刻撤守。

“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声明:交出海洋领事!”

“国王无法干涉巴塞罗那城老百姓的事务!”军官这样宣布,“召集民兵队乃巴塞罗那城百姓的权限。”

“您所谓的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德瑞主教介入谈话。

在广场中央,站在圣母像旁边的公会代表们和官员们,全都专注地望着总督府。群众渐渐明白了前来此地的原因。于是,大家逐渐静默下来,全体望着总督府。吉良倍感沉重压力。王子是否达成了协议?一群卫兵列队站在群众与总督府之间,长剑仍插在剑鞘内。总督大人现身在总督府的某一扇窗前,他看了看集结在府前的大批群众,接着就消失了。过了半晌,国王派来的军官出现在广场上。数千双眼睛,包括吉良那双黑眼睛在内,全部紧盯着他。

“您只要看看外面就会明白了。”

吉良加入群众行列,沿着海洋街来到布拉特广场,总督府就在广场边。只有少数人知道民兵队到此的目的是探测总督大人对此事的态度,因此,群众并未涌向总督府前。

“逮捕他们!”大法官突然大声对门边的卫兵下令。

队伍开始前进了。“我们去布拉特广场!”群众这样叫喊着。

吉良赶紧从门边闪开。所有官员伫立不动。有些卫兵已经作势要拔剑,但是军官使了个脸色要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吉良与群众之间相隔了好一段距离。他望着大力士们肩头扛着的圣母雕像。“帮帮他吧!”他默默祈求着。

“逮捕他们!”艾摩力再次下令。

“我们先到布拉特广场,然后再看看总督大人如何反应。”

“他们是来谈判的!”军官拒绝从命。

公会代表给他的答复完全和吉良跟他说的话一模一样:

“你……你好大的胆子!”艾摩力站了起来,正要破口大骂。

“国王的卫兵呢?”其中一位官员大声问道。

军官抢先开了口。

声嘶力竭的叫喊响彻云霄。吉良看见几位官员陆续抵达,随即到圣母像前加入讨论。

“请您先告诉我,您要如何捍卫这座宅邸,然后我就逮捕他们。国王不会提供任何协助的。”军官看了看宅邸外的情况,人群不断在叫嚣。接着,他望着主教,企图寻求支持。

群众的情绪开始沸腾了起来。长剑、短刀和石弓在群众头顶上方挥舞着,同时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呐喊:“全体集合!”

“你们可以把海洋领事带走!”主教做出这样的响应,“他已经获释了!”

“我们必须捍卫自己的权益!”有人这样对大力士公会代表们说道。

艾摩力勃然大怒。

吉良看着大力士公会代表们极力向城里其他公会代表们解释。有谁不怕破财的?虽然宗教法庭也让人害怕,钱财散去更令人惊恐。再说,举发的罪状实在太荒谬。

“您在说什么?”他激动地紧抓着主教的手臂。

群众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这个话题。震天响的呐喊萦绕着整条海洋街!

德瑞主教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他们憎恨加泰罗尼亚的老百姓!”另一位公会代表在一旁附和。

“您没有权力可以把亚诺·艾斯坦优交给我们。”官员对主教说道,“尼克劳·艾摩力!”官员继续说,“巴塞罗那民兵队已经提供您三次机会;若不将海洋领事交给我们,后果自行负责!”

“他们满口谎话,就为了要抢走我们的钱!”

官员话才出口,一颗石头从外面丢了进来,正好落在审判小组端坐的长桌桌角,连静如死尸般的道明会修士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群众的呐喊淹没了整个诺瓦广场。又有一块石头飞了进来。公证人连忙起身,收拾了桌上的文件,急着跑到另一头的角落躲起来。几位靠近窗边的黑袍修士也想躲开,然而,大法官的一脸怒容迫使他们打消了念头。

“他们要的只是我们领事大人的钱而已!”人群中有人高喊着。

“您疯了吗?”主教对着他耳语。

“宗教法庭不属于这个城市,”其中一位公会代表答道,“也不听命于国王。他们并不遵从百人政务委员会的命令,也不服从总督大人。宗教法庭的法官是教皇任命的,那个外国教皇,只想要我们老百姓的钱而已。他们怎么可以指控一个始终为海上圣母尽心尽力的人是异教徒?”

艾摩力扫视了现场所有的人,最后落在亚诺身上,亚诺脸上带着微笑。

“但,那是宗教法庭呢……”有人似乎有疑虑。

“异教徒!”大法官对他咆哮。

“宗教法庭绑架了我们的公民,也就是我们敬爱的海洋领事大人!”公会代表们向群众解释。

“够了!”语毕,官员随即转身。

圣母教堂前,大力士们扛在肩上的圣母像正等着群众在她周围集合。圣母像前方站着手执公会旗帜的大力士公会代表,其中一人颈项间还挂着圣棺之钥,他们正迎接着大批沿着海洋街涌入圣母教堂广场的人群。人群齐聚在圣母像四周,而且人数急速增加。吉良站在亚诺的铺子前旁观这一切,同时仔细聆听着最新进展。

“把他带走!”主教依然坚持。

然而,“全体集合”的召唤声已经传遍整座城市,满心纳闷的人群已经聚集在布拉特广场上,静候官府旗帜出现。没想到,两位佩戴着弓箭的大力士却把人群带往圣母教堂。

“我们只是来协商谈判的。”官员刻意提高音量说道,广场上传来阵阵喧嚣的呐喊声,“既然宗教法庭不把这个城市看在眼里,那么,释放犯人的行动就只好由民兵队来执行了。这是法律的规定。”

圣母教堂尚未建造钟楼。

艾摩力站在一排谈判代表前,他全身颤抖着,凸出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又有两块石头砸在法庭大厅墙上。

“钟声没响啊!”卓安耸耸肩,只能这样响应她们。

“他们会攻打主教宅邸的!”主教忧心忡忡地对他说,“您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您拥有他的声明,还有他的财产。有了这些,您还可以再举发他是异教徒啊!”

一声呼喊搅乱了诺瓦广场的平静。有位少年快跑穿过广场,不断重复召唤着百姓持械集合。“全体集合!”雅莱迪思和海儿面面相觑,接着,两人看着卓安。

官员们和大力士公会代表已走到门边。卫兵们低着头,全部退到一旁。吉良始终专注于主教和大法官之间的谈话。这时候,亚诺仍在大厅正中央,一旁则是芙兰希丝卡,他以挑衅的目光逼视着艾摩力,但是大法官却拒绝看他。

“全体集合!”

“把他带走!”大法官最后还是妥协了。

“你会认罪的!”艾摩力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敢向你保证,你一定会认罪的!”

首先是广场上的人群,接着是挤在附近街道的百姓,当官员们带着亚诺出现在宅邸门口时,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久久未歇。芙兰希丝卡拖着蹒跚步履,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着。当亚诺搀扶着她,将她一起拉出法庭时,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位老妇人。不过,到了法庭门口时,她却被拦了下来。官员们示意亚诺继续往前走。艾摩力则伫立在飞石乱窜的长桌后面瞪着他;其中一颗石头正好击中他的左手臂,但是大法官毫无反应。审判小组其他成员早已躲在墙角。

大法官这一吼,芙兰希丝卡全身微微颤抖了一下。只有在她身旁的亚诺发觉那副干瘦的身骨微微蜷缩着。芙兰希丝卡依旧注视着大法官。

亚诺在某个卫兵身边停下了脚步,只是,督促他快步离开的官员们对此颇有微词。

“看着他!”艾摩力指着亚诺,再度怒声下令。

“吉良……”

亚诺和芙兰希丝卡听着声声怒吼和叫嚣在大厅里回荡着。他跪在那里,转头看着老妇人。她的目光直视前方,紧紧盯着大法官。

阿拉伯人走过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头,然后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好好看看你儿子!”艾摩力怒吼着,“你不承认自己是他母亲吗?”

“亚诺,你跟他们一起走吧!”吉良将他往前推,“海儿和你弟弟在外头等着你。我在这里还有点事情要办。晚一点再去看你!”

亚诺转过头去盯着芙兰希丝卡:他这一生见过她两次,两次都是不期而遇。审判小组成员都在观望这位老妇人的反应。

当亚诺踏上广场时,虽然官员们极力阻挡,但是群众们依旧蜂拥而上。大伙儿拥抱他,抚摸他,恭贺他。在他面前出现的一张张笑脸,宛如永不停止的旋转木马。挤在他身边的群众,没有人愿意让位给官员们,挤不上来的人则是扯着嗓子跟他说话。

盛怒的德瑞主教继续叫嚣着,但是亚诺已经听不进他说的话了。圣奥古斯丁写过,唯有上帝才能审判妓女。圣奥古斯丁说过……好多年前,在那个费格拉斯的小酒馆里,他曾经听一个老鸨说过同样的话,她不是也叫作芙兰希丝卡吗?圣奥古斯丁写过……这怎么可能?

接下来,激动热情的群众把亚诺、大力士公会代表以及官员们慢慢推到了广场的另一边。欢呼声已然渗进亚诺的内心深处。依旧是一张张永无休止的脸庞。他的双腿开始瘫软。亚诺仰头一望,群众头顶上方,无数的长剑、石弓和短刀伴着民兵队的欢呼声漫天舞动着。他想靠在官员身上,就在他开始倾身时,那尊渺小的雕像出现在石弓阵里,随之摆动。

“你……你居然敢引用圣奥古斯丁的话?”

吉良回来了,而他的圣母又笑了。亚诺闭上双眼,就这样倒在官员的臂弯里。

主教气得满脸通红。

在大批人群簇拥、推挤的情况下,海儿、雅莱迪思和卓安都无法靠近亚诺。当圣母雕像和各公会旗帜开始往布拉特广场前进时,他们只能隐约看见他被官员们搀扶着。远远看着亚诺的人不止他们,还有混在人群中的乔默·巴耶拉和卜赫尼。他们一路拿着宝剑跟着上千名百姓前进主教宅邸,还被迫跟着一起怒骂大法官,虽然他们的内心一直期望艾摩力能够坚持到底,努力捍卫教廷。可是,他们跟随国王冒险征战这么多年,国王怎么可能是这种反应呢?

“我并不是以妓女身份站在这里,”芙兰希丝卡冷静地回应,“也不是因为妓女身份来接受审判的。圣奥古斯丁写过这么一句话,只有上帝可以审判妓女。”

见到亚诺那一刹那,卜赫尼突然疯狂挥舞着宝剑,并且像着了魔似的叫嚣着。巴耶拉男爵非常熟悉那种叫嚣,那是骑士们在沙场上冲锋杀敌时的吼叫。卜赫尼的宝剑撞击着周遭百姓的石弓和长剑。人们避开了他,接着,卜赫尼冲向正带领群众转进毕斯柏街的领导人队伍。他要拿什么对抗整个巴塞罗那民兵队?他们会把他杀了,先杀了他,然后……

“你!”主教指着她怒斥,“你这个妓女!胆敢质疑宗教法庭的公信力?”

巴耶拉冲上去阻止好友,硬是逼他放下宝剑。他们身旁的民众满脸狐疑地望着他们,不过,群众依旧往毕斯柏街的方向推挤着。卜赫尼不再疯狂叫嚣。巴耶拉男爵拉着他离开了那群目睹他挥剑狂叫的人群。

“各位找错妓女了!”老妇人漠然应道。

“你疯了?”巴耶拉对他说。

“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艾摩力质问芙兰希丝卡。

“他们释放了他……他又恢复自由了!”赫尼的目光依旧紧盯着迎风飘扬的公会旗帜。乔默·巴耶拉抓着他的脸转向自己。

“后来,”公证人继续念着,“亚诺·艾斯坦优的父亲杀死了一名无辜少年,然后趁机带着儿子逃到巴塞罗那。到了王国首邑之后,这对父子获得商人卜葛劳收留。举发者巴耶拉证实,这个巫婆后来成了妓女。亚诺·艾斯坦优是巫婆和杀人犯的儿子。”证词到此结束。

“你到底想干什么?”

亚诺听见乔默·巴耶拉这个名字时,愤愤不平地眯着双眼。他父亲曾经跟他提过这个人。他满怀好奇地听着从别人口中叙述的父母身世。罗伦·巴耶拉老爷把他母亲召进城堡去哺育他那刚出生的儿子。巫婆?他听着公证人念着乔默·巴耶拉叙述他母亲逃跑的版本,当时,刚出生的乔默染了怪病杂症。

卜赫尼又转过头去望着五彩缤纷的旗帜,并企图挣脱巴耶拉的控制。

“以下是纳瓦克雷斯封主乔默·巴耶拉的证词。”然后,公证人开始念着证词内容。

“我要复仇!”他这样回答。

“你好好听着!”他这样命令芙兰希丝卡。

“不是这样做的,”男爵提醒他,“事情不能这样做!”接着,男爵使劲摇晃他的身子,直到卜赫尼终于有了反应,“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艾摩力和主教窃窃私语。接着,大法官指示了身旁的公证人。

卜赫尼注视着男爵,他的双唇微微颤抖着。

亚诺转过头去看着芙兰希丝卡。

“你发誓?”

“没有!我不认识什么亚诺·艾斯坦优的人。”

“我以所有的荣耀向你发誓。”

“难道你没有一个儿子叫作亚诺·艾斯坦优吗?”

民兵队离开诺瓦广场后,法庭大厅终于恢复宁静。群众的胜利欢呼声充斥着毕斯柏街,大法官急促的呼吸声则填满了法庭大厅。没有人胆敢挪动一步。卫兵们紧握着仍然插在剑鞘里的长剑。艾摩力扫视着所有人;他的情绪,无需只言片语。“叛徒!”他在心中这样痛骂着德瑞主教;“胆小鬼!”他这样辱骂其他人。当他的目光游移到门边的卫兵时,他发现了吉良的身影。

“没有。我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这辈子也没跟任何人成亲。”

“这个异教徒在这里干什么?”他愤怒叫嚣着,“难不成是来看好戏的吗?”

亚诺立刻挺直了身子。柏纳·艾斯坦优?

军官无言以对,吉良是跟着官员一起进来的,他一直专注于大法官的命令,竟然没发觉这个人的存在。另一方面,吉良一度想发言驳斥异教徒之说,但是,他终究没有开口宣示自己曾经受洗这件事。尽管大法官权力再大,但是,教廷始终未能将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列入司法管辖范围。因此,艾摩力无权逮捕他。

“你没和柏纳·艾斯坦优在纳瓦克雷斯的农庄成亲吗?”

“我是比萨来的撒哈特。”吉良大声说道,“我有话要跟您说。”

“我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我跟异教徒没什么好说的。来人啊!把这个……”

“难道你不是贝利和芙兰希丝卡·艾司特维夫妇的女儿吗?”艾摩力问道。

“我想您对我要说的话有兴趣的。”

“不需要。我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的姓名是芙兰希丝卡·黎贝斯。”

“谁会在乎你那满口胡言?”

“我们需不需要提醒你誓词啊?”主教介入质问。

艾摩力对军官做出示意,军官已经拔出长剑。

“我的名字的确是芙兰希丝卡,但是我不姓艾司特维,是黎贝斯。我叫芙兰希丝卡·黎贝斯。”她刻意提高音量澄清自己的姓名。

“或许您会在乎亚诺·艾斯坦优已经宣告破产这件事吧!”军官逐渐进逼,吉良只好往后挪了几步,“您根本拿不到他半毛钱啊!”

“那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艾摩力问她。

艾摩力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法庭大厅的天花板。无需任何指示,军官自动收回长剑。

“我愿意发誓。”她答道,“不过,各位弄错啦!我不叫芙兰希丝卡·艾司特维。”

“你这个异教徒,快把事情说清楚!”大法官这样要求他。

老妇人语气沉着坚定,但是她的响应却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亚诺·艾斯坦优的账册都在您手上,好好检查一下吧!”

“芙兰希丝卡·艾司特维!”艾摩力说,“你愿意对着四位圣人的福音书发誓吗?”

“你以为我们没有检查过吗?”

他已经感受到有人在他身旁。转头一看,他见到一双布满皱纹的污秽赤足,两脚长满烂疮,正在流血。当艾摩力和德瑞主教发现亚诺正盯着他母亲的双脚时,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微笑。亚诺虽然跪着,但是这位老太太也不过高出他一个头罢了,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苦蹲幽暗地牢的岁月并未放过她:那一头稀疏的白发凌乱直竖,她的身形宛如干扁的皮囊,除了一身瘦骨之外,一丁点儿肉都没有。亚诺看不到她的双眸,只觉得那双凹陷的眼睛看起来略呈青紫。

“那么,您应该知道,国王的债务已经累积了好几倍了。”

亚诺听见他身后的门打开了,卫兵进了大厅,随后又退回门边。

借据是吉良本人签发的,然后由他交给王子的亲信大臣裴瑞尤斯。亚诺从未质疑或限制过他的权限,账册里多的是他签发的借贷款项。

于是他们三人来到这里,正在翘首张望着周遭动静,希望能弄清吉良要他们在此等候的原因。

艾摩力整个人愣在那儿。大厅内所有人一时冒出同一个念头:那就是总督不愿介入此事的原因!

海儿与雅莱迪思,以及站在她们旁边的卓安一直在诺瓦广场上等着,他们对面就是主教宅邸。“王子与其大臣今天下午将接见我家主人。”吉良的一位奴隶前一天捎来这个简短的讯息。今天早上,天才刚亮,这位少年奴隶又来通知他们,他家主人希望他们能在诺瓦广场等候。

接下来,艾摩力和吉良注视着对方。吉良非常清楚这时候的大法官在想什么:“你要怎么去跟你的教皇说?你去哪里弄来你承诺要给教皇的巨款?你已经把信寄出去了,这封信一定会送到教皇手上的。你要怎么跟他说?面对一个对你充满敌意的国王,你最需要的就是教皇的支持了。”

大法官下了这道命令之后,亚诺再也无法继续耽溺在自己的思绪里了。

“你跟这整件事有什么关系?”艾摩力终于开口问他。

“把他母亲带上来!”

“我可以向您解释……私下解释!”吉良提出这样的要求时,艾摩力面露不悦。

“你别搞错啦!”当他试图花点小钱打通关卡时,那位一脸横肉的狱卒这样回他,“你已经没有钱啦!”金钱!金钱正是国王把爱丽诺嫁给他的原因。金钱是隐藏在妻子所作所为背后的操盘手,也是使他沦于阶下囚的罪魁祸首。难道金钱也是卓安的动机吗?

“先是这个城市跟宗教法庭作对,现在又来个异教徒要求跟我私聊!”艾摩力气急败坏地大吼,“你们以为自己是谁?”

大厅的两扇门一开,亚诺随即被押了进去。已经准备开庭了。卫兵们把亚诺一直拖到大厅正中央才松了手;亚诺跪倒在地,双腿大张,垂头丧气。他听见艾摩力打破了沉默,然而,他却听不清大法官在说些什么。如果连他自己的修士弟弟都要加罪于他,如今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他什么亲人也没有了,一无所有!

“你要怎么去跟你的教皇说?”吉良的眼神这样质问他,“难道你希望整个巴塞罗那都知道你的诡计吗?”

芙兰希丝卡默默听着他的哭泣和嘶吼。她听着儿子的呐喊,身子蜷缩得更厉害了。她多么希望能够看着他、响应他,甚至欺骗他,但是,她绝不安慰他。“你会受不了的。”她曾经这样提醒过雅莱迪思。她自己呢?她能够长期忍受这样的处境吗?亚诺继续抱怨世事,而芙兰希丝卡只能静静地缩在冰冷的墙角。

“搜身!”大法官命令军官,“确定他没带任何武器之后,把他带到办公室来。你们先到那里等我!”

前一天被押回地牢后,亚诺忍不住痛哭、呐喊,不断地用力捶墙。卓安为什么这么做?倘若卓安果真举发了他,那么,这件事和雅莱迪思会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被囚禁的老妇人呢?雅莱迪思确实有理由恨他;当年,他狠心抛弃了她,后来又想尽办法躲避她。她和卓安共谋行动吗?她真的去找海儿了吗?还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为什么一直不来看他?买通一个庸俗贪婪的狱卒有这么难吗?

接受军官和两名卫兵仔细搜身之后,吉良终于站在大法官办公室里。他始终不敢向亚诺坦承这笔巨款的来源:这是进口奴隶赚来的钱。国王的债务已经成倍增加,如果宗教法庭要没收亚诺的资产,那么,他们也必须承接这些债务,只有他——吉良,只有他知道亚伯拉罕·利瓦伊那笔存款是假的,如果他不公布那位犹太人签下的文件,亚诺根本就没有任何资产了。

为了他,宗教法庭的卫兵不得不去了一趟地牢。两名卫兵分别挟着亚诺的腋下,但是亚诺不小心绊了脚,因而跌倒在地,于是,卫兵干脆拖着他往前走。上楼时,亚诺的脚踝就这样一路碰撞着阶梯。他一夜没合眼。到了法庭上,他甚至没注意到修士和神父们恭敬迎接艾摩力的目光。卓安怎么可能举发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