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赫尼突然站起来,扇了欧拉莉亚一个耳光。
“唉呀!我不知道唉……”女孩推托着。
“你别在那里装模作样了!叫你走就走!”
欧拉莉亚一时没答话。
“那就走吧!”她还是接受了。
“我们可以走了吧?”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卜赫尼问道。
雅莱迪思确定食堂里只剩下她一人之后,好不容易才挺直了身子。她伸手揉了揉僵硬酸痛的脖子。他们两人联手对付亚诺和芙兰希丝卡,也就是卜赫尼口中的恶魔和巫婆。
卜赫尼的手从女孩的小腿肚一直摸到大腿,打算探索那两腿之间的神秘地带。这时候,雅莱迪思正想起来阻挡时,她听见了“亚诺”这个名字。“那个老巫婆是他母亲。”她听见卜赫尼这样说。报复,这是一场跨世代的报复。
“我会在亚诺知道我是他母亲之前先自我了断的。”芙兰希丝卡在蒙普城堡前的平地上谈起亚诺时,曾经这样说过,“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雅莱迪思还没来得及接话,她先开了口,“而我只是个低贱的娼妓。再说,有许多事情,我一直无法向他解释原因,我为什么会抛弃他们父子俩,我为什么不管他的生死……”
“我想知道那个巫婆的事情。我对巫婆好有兴趣噢!”
雅莱迪思低下头来。
欧拉莉亚似乎无意摆脱他的手。
“我不知道他父亲会怎么说我。”芙兰希丝卡娓娓道来,“但是,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岁月会让人遗忘,甚至忘了母爱。每当我想起他的时候,我希望我记忆中的他,一直是那个站在高台上对一群贵族慷慨陈辞的英明封主。我不希望他因为我而必须黯然下台。就让事情维持现况最好,雅莱迪思,你是世上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答应我,这件事,务必等我死了以后再说。你一定要答应我,雅莱迪思。”
“那我们呢?”他问欧拉莉亚,突然伸出手来摸女孩的小腿肚。
但是现在,就算她信守这个承诺又有什么用?
卜赫尼看着两人从面前离开。
当史特威再上瞭望塔来时,手上并没有拿镰刀。
“我们走!”虽是请求,听起来更像是命令,特蕾莎只好让他拖着走。
“夫人交代,要你用这个蒙上眼睛。”他递了一块布条给卓安。
巴耶拉一言不发地紧抓着女孩的双手,然后,他站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卓安勃然大怒,随手把布条往地上一扔,还用力踩了几下。
特蕾莎抬头看着天花板,仿佛火焰就在顶上烧似的。接着,她的双手按在胸口,又过了几秒钟之后,她回过神来,露出一副刚从云端掉下来的迷蒙神态。
瞭望塔内空间狭小,顶多只有三步见方。人高马大的史特威站在卓安面前,狠狠赏了他好几个耳光。
“巫婆!”特蕾莎高声一呼,随即扑到男爵身边,紧抓着他的双手,“在塔拉戈纳的时候,我们看过一个巫婆被活活烧死。她拼命尖叫,大火从她的双脚一直烧到胸部,然后……”
“夫人命令你用布条蒙上眼睛!”
两个女孩询问的对象是巴耶拉男爵。特蕾莎发现,巴耶拉大爷狠狠瞪了同伴一眼。时候到了。
“我是宗教法官!”
“我们是专程押送一个巫婆进城的。”卜赫尼脱口而出。
这一次,史特威挥拳一揍,卓安撞上墙壁,然后跌坐在史特威脚跟前。
“像您这样一位贵族,为什么会到城里来呢?为什么会住在客店呢?您是不是在等什么重要人物呢?”雅莱迪思听见特蕾莎提出一串问题。
“把布条缠上!”史特威单手把他拎了起来,“缠上去!”卓安站稳脚步后,他再次喝令。
城堡、国王、王室……两位大爷去过王宫啊?啊……战争。当没有城堡、国王和王室可聊的卜赫尼聊起征战沙场的经历时,两个女孩惊叫连连。还有一壶又一壶的酒……喝酒,多喝点!
“你以为你用暴力就可以让一个宗教法官屈服吗?你不要以为……”
两个女孩缠着巴耶拉男爵不放。雅莱迪思一度想睁开眼睛偷看,但是,她不能冒这个险。她的两个丫头知道该怎么做的。
史特威没让卓安把话说完,他先在卓安脸上用力揍了一拳。卓安应声倒地,接着,这位高大的家仆又踹了他几下,腹股沟、腹部、胸膛、脸部……无一幸免。
“您还认识什么人呀?”特蕾莎在一旁追问着。
卓安痛得缩成一团。史特威又单手把他揪了起来。
“跟我们聊聊打仗的情形嘛!”欧拉莉亚立刻提议,“您认识贝德罗国王吗?您跟他说过话吗?”
“夫人交代的,用布条蒙上眼睛!”
“你听见了没有?欧拉莉亚,一座城堡。他是真正的贵族,我们从来没跟贵族说过话。”
他的嘴角在流血,双腿不停地发抖。当大个儿松手时,卓安努力站稳脚步,但是,难以承受的膝盖疼痛迫使他又跪了下来。史特威挟着他的腋下,用力把他提起来。
雅莱迪思可以想象特蕾莎睁着她那双绿色大眼睛的模样,她一定睁大了碧绿眼眸盯着巴耶拉,干脆让男爵把当前美色看个够。
“把这个缠上。”
“一座城堡啊!”
布条就在他旁边。卓安发现自己撒了尿,黑袍湿答答地贴着他的大腿。
雅莱迪思忍不住窃笑了。
他拿起布条,乖乖蒙上双眼。
“我们一直没听见你打呼。”特蕾莎趁机在雅莱迪思耳边低语着。
卓安听见家仆上了门锁,然后下楼去了。周遭一片死寂,他陷入永无休止的苦等。后来,好几个人上来。卓安站起来,紧靠在墙边。门开了,有人搬来了家具。大概是椅子吧?
最后,两个年轻女孩总算首肯,雅莱迪思静静听着两人在餐桌旁站起来。
“我知道你犯了罪。”海儿坐在板凳上,她的声音在塔内回绕着。在她身边,那个小男孩紧盯着修士。
“你们不必担心,我们可是骑士。”
卓安依然沉默。
雅莱迪思心想,那个客店老板恨不得也上来摸她们一把呢。
“宗教法庭从来不会蒙上……被捕罪犯的双眼。”他最后还是开了口。或许,他可以面对她的。
“我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其中一人说,“在巴塞罗那的客店里,我们还能怎么样?客店老板就在那里。”
“没错!”海儿回应他,“你们蒙蔽的是灵魂、人性和尊严。我知道你犯了罪。”
“你们过来!”简短的呼唤在食堂里荡漾,没有回音,“她们的母亲都醉了嘛……”食堂角落传出这么一句话。
“我不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诬陷。”
不久后,雅莱迪思在餐桌上趴了下来,头部埋在双臂之间假寐着,专注地聆听接下来的对话。
海儿对史特威使了个眼色。这位高大的家仆走到卓安身边,在他腹部用力揍了一拳。修士痛得弯下腰来。过了半晌,他再度挺直身子,噤声不语。他的喘息又急又快,使他完全听不到在场其他人的动静。他的双腿疼痛不已,胸膛和脸颊又热又烫。没有人开口说话。大腿外侧肌肉一阵抽痛,逼得他不得不跪在地上。
“丫头们,你们听好……”雅莱迪思低声交代她们,“既然是三壶酒,我应该会醉。好啦,再过一会儿,我会醉到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接下来,你们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吧!我们一定要查清楚芙兰希丝卡为什么被捕,还有,他们到底要怎么处置她。”
疼痛越来越强烈,卓安像个胎儿似的蜷缩着。
“我母亲喝酒是为了疗伤。”欧拉莉亚也加入附和。
依旧无言。
“再来一壶酒吧!多来几壶也没关系,自从我们的父亲去世之后……”特蕾莎以哀伤的眼神望着客店老板,在一旁帮腔。
腰侧突如其来的剧痛,迫使他往后一仰。
“这是酒吗?给我就可以了。”雅莱迪思对客店老板说,“我的两个女儿不喝酒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在各种疼痛侵逼之下,卓安无奈地喊道。
她们在房里耐心等候用餐。晚餐时间一到,三人到楼下的食堂,在一张粗糙的原木餐桌旁坐下来。不久后,乔默·巴耶拉和卜赫尼出现了。他们两人在食堂角落的餐桌坐定之后,目光就再也没从两个年轻女孩身上移开过。除了他们两桌之外,食堂里没有其他客人。雅莱迪思悄悄提示了两个女孩,于是,两人在开始喝汤之前,正经八百地在胸前画了十字。
没有人响应他。直到疼痛逐渐消失,家仆把他拎到海儿面前站着。
“我当然是有点收获的。”她面带微笑地说。
卓安费尽一番功夫才站稳脚步。
雅莱迪思想起少年连裤子都来不及脱下,身手笨拙地急着往她身上扑过来的猴急样儿……大家都喜欢纯洁的处子之身呀!
“你到底想……”
“你跟他收钱了吗?”特蕾莎好奇问道。
“我知道你犯了罪。”
“不关你们的事。”
她可以狠到什么地步?乱棍将他打死?她会杀了他吗?他的确犯了罪,然而,海儿凭什么审判他?他全身发抖,差点儿又跌倒在地。
雅莱迪思睨着两个女孩。
“你都已经责备我了,”卓安终于回答,“为什么还要这样审判我呢?”
“你对那个少年眨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啊?”欧拉莉亚突然这么一问。
沉默。漆黑。
“但是,你越抓就越痒!”
“你说话呀!你为什么要审判我?”
“反正现在又没有别人!”女孩嘟嘴抗议。
“你说得没错。”海儿总算出声,“我确实已经责备过你,但是你别忘了,你已经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就在这里,我在极度不堪的情况下失去贞操;就在这里,我一次又一次地被胁迫……把他吊起来,打到他体无完肤为止!”海儿这样吩咐史特威。
“你不要再抓了!”
海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卓安发现史特威正把他的双手反绑在背后,他已经动弹不得,连身上的肌肉都没有反应了。家仆逼他站上海儿刚刚坐过的板凳。接着,他听见粗绳抛向塔顶木桁的声响。史特威失了手,粗绳滑了下来。卓安吓得屁滚尿流,因为绳圈正好套在他脖子上。
“穿着这一身粗布长衫,我看,走遍整个加泰罗尼亚也赚不到半个子儿!”特蕾莎又在身上抓呀抓,从胸部到大腿,全被她抓遍了。
“我犯了罪!”卓安以仅剩的微弱气力呐喊。
“我们的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雅莱迪思严正叮咛,“出一点小差错都不行!那两个男人喜欢纯洁的处女。等到目的达成,我们还得继续掩人耳目,恐怕得到别的地方去赚钱才行。”
海儿在楼下的楼梯口听见了呐喊。
“我们可以试试看嘛!说不定……”
总算是认了。
“你们千万不能向他示好!我可是警告在先啊……”雅莱迪思打断了女孩的话。
海儿上楼到塔顶,小男孩在后头跟着。
“他一定很想躺在我们俩中间吧?”欧拉莉亚笑呵呵地说。
“你现在尽管说吧!我洗耳恭听。”海儿告诉卓安。
房里铺着两张大草席,一只小箱子上摆着一盏油灯,这就是所有的陈设了。
曙光乍现,海儿已经准备启程到巴塞罗那。她穿上最体面的衣裳,戴上她仅有的几件首饰,光洁的秀发垂在肩上。史特威扶着她坐上母骡,然后用力拍了骡子一掌。
“你们有没有发现,当你跟他说我们俩习惯一起睡觉的时候,他看我们的眼神不太正经呢?”进了房间之后,特蕾莎急着问。
“家里的事,你要好好打点啊!”骡子上路之前,海儿交代家仆,“还有你,孩子,你要帮着父亲做事噢!”
“您别担心,好心的大爷!”雅莱迪思对客店老板说,“我的两个女儿已经很习惯一起睡了。”
史特威把卓安推到骡子后面。
她们住进一间可容纳三人住宿的房间,不过,只有两张草席。
“上路了!修士。”
“嘘……安静!”雅莱迪思惊见客店老板转过头来看她们,立刻叫女孩封口。
低着头的卓安,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海儿后面。现在呢,还会发生什么事?前一天晚上,当那块遮眼的布条拆下时,卓安看见海儿就站在他面前,塔里的火炬在她身后摇曳着。
“缠着粗布巾,根本不能走路嘛!”
“你根本不值得宽恕……但是,亚诺可能会需要你的协助。”她后来告诉他,“若不是这样,我早就亲手把你杀了。”
“我也该在你们后脑勺打一下才对!”趁着客店老板暂时告退,雅莱迪思低声训示两个女孩,“我说,你们两个走路能不能端庄一点?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在身上抓来抓去?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抓个不停的话……”
骡子尖细的蹄子在地面上轻轻踩着。卓安依随着那清扬的蹄声往前走,视线始终锁定着自己的步伐。他坦承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从他和爱丽诺的谈话,到宗教法庭对亚诺的仇恨……直到他坦承了一切,海儿拆下他的遮眼布巾,并朝他吐了口水。
寡妇带着两个女儿穿过亚纳广场,来到了广场边的艾斯坦叶尔客店,这是一幢两层楼的石砌房子,楼下是厨房和住宿旅客用餐的食堂,楼上是客房。出面迎接她们的是客店老板以及那位少年。雅莱迪思瞥见少年目瞪口呆的模样,刻意对他眨眨眼。“你在看什么?”客店老板训斥少年,说完还在他后脑勺打了一下。少年急着跑到客店后面躲起来。特蕾莎和欧拉莉亚在一旁偷偷看着雅莱迪思的眉目流转,两人同时忍不住笑了。
温驯的骡子继续往巴塞罗那的方向前进。卓安已经嗅到海水的味道,就在左前方不远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