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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

我活该,海伦心想。

朵拉再次点头。

这时候,服务生端来了咖啡。海伦趁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心翼翼地撕开纸包,将砂糖倒进茶杯搅动起来,看着银色的茶匙在深色的液体中搅出一个旋涡,一圈,一圈,又一圈。就像她们母女间的关系一样,海伦突然想到,隐秘,深邃,有苦有甜。她停下茶匙,在杯边敲了敲,小心地将它放回茶碟上。

“是我没处理好。”

“所以,”她说道,“我们这不是见面了嘛。”她朝朵拉露出一个紧张的微笑,朵拉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闭上了嘴,研究起面前的塑封菜单来。她把菜单在手里翻来覆去,发出一种搞笑的“嗡呼”“嗡呼”的声音。她们身后有个男人爆发出一阵驴叫般的高声大笑,等那声音停下来之后,朵拉才终于开口说话。

朵拉点点头。

“几周前我去见凯西了。”

“可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矛盾……你上次来看我的时候。”

海伦惊讶地说:“噢,是吗?她还好吗?”

“是啊。”

“是的,她看起来好极了。”

“真的吗?”

海伦感到一阵宽慰。“她似乎找到了她的使命,是不是?”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个问句,但朵拉只是耸耸肩作为回应。“我当然想听到你的消息了。”她说道。

朵拉点了点头。“是啊,确实如此。”接着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海伦感到十分惊讶,朵拉真觉得她不会来吗?她们之间真有那么大的隔阂吗?她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太多,心里很痛。“我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她终于承认道,“我也想给你打电话,我真的很想,好多次我都快要拿起话筒了,可总有什么东西跳出来阻止我。我想我是怕你不愿意听到我的消息,是这样吗?”

“我们谈论了阿尔菲失踪那天的事情。”

“谢谢你来这儿,”终于,朵拉开口说道,“我当时都不确定你会来。”

“是吗?”海伦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她突然感到嘴巴发干,于是用颤抖的双手去拿她的咖啡。

“一杯黑咖啡,谢谢。”海伦对穿围裙的女孩说道,后者快速地记了几笔,点点头飘走了,留下母女两人。

“凯西告诉了我一些我原来不知道的事情,关于那天,关于她自己……还有关于你的事情。”

“不用了,我喝茶就好,谢谢。”

海伦喝了一大口咖啡,非常烫,但她强迫自己吞了下去,舌头和喉咙都被烫得生疼。终于来了。她硬起心来,准备好接受朵拉的厉声指责,却对朵拉接下来的话感到惊讶。

“你还想来点什么吗?”海伦问道。

“说实话我并不想深究下去,我进行了很多自我反思,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在那一天所做的一切导致我们最终失去阿尔菲的决定都已经不再重要。他走了,我们都得接受这个事实。也许现在是时候该停止自我折磨,停止悔恨了。”

系着印花围裙的服务生来到海伦身边,礼貌地托着点餐的纸笔。

海伦看着朵拉,十分困惑:“你知道……你知道托比亚斯的事了吗?”

“太好了,那太好了。”海伦看着朵拉,能看出来她确实好多了。她的脸蛋圆润了一些,胸部也更丰满了,皮肤和头发都闪闪发光,充满了活力。她看起来美极了。

朵拉缓缓地点头。

“不会,几周前就好多了。我现在感觉很不错。”

海伦感到自己脸红了,羞耻感依然强烈。“你知道吗,你上次来看我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我真的很想,但我就是说不出口。我至今都对自己当时的选择感到害怕。”

她坐在女儿对面,把外套叠放在腿上,用颤抖的双手抚平衣服。她突然紧张得不得了。“你感觉怎么样?”她开口问道,“晨吐还很严重吗?”

朵拉点点头。“没关系,妈,我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我们四个人都在愧疚和悲痛中度过了那么多年的时光,不是吗?那么多的怀念和渴望,那么多的悲伤和痛苦,没有一种情绪能让他回来,也没有办法改变那一天的任何一个时刻……没有办法移动那个海滩上的任何一粒鹅卵石。”

“谢谢。”

这回轮到海伦点头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她不想哭,现在不可以。

朵拉微笑起来:“这发型很衬你。”

“我只想告诉你,我现在对一些事情理解得更透彻了,我想让你知道,你说得对,是时候该放手了。”

海伦不自觉地拍了拍头发:“比我想的要短一些,不过我已经开始习惯了。”

海伦的余光看到朵拉在温柔地抚摩她隆起的肚子。这样一个下意识的亲密之举,让海伦忍住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她坐在那里,低着头,默默地流泪。朵拉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巾。

“谢谢,妈。我喜欢你的新发型。”

“拿着。”

“哈喽。”朵拉站起身,海伦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感觉到朵拉T恤底下微微隆起的腹部,心里默默地感到高兴。“你看起来很棒,”她夸奖道,“光彩照人。”

“对不起。”海伦抽着鼻子,用纸巾轻拭双眼。她花了几分钟调整情绪,然后抬起头看着朵拉。“我真的不想在你面前崩溃,事实上我今天是想跟你道歉的。”她看见朵拉轻微地歪了歪头。“你知道,为你上次来看我的那天我的行为道歉。我知道当时我没有表达出来,但当你告诉我你怀孕的消息时,我心里高兴极了。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你和丹会成为一对很棒的父母,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妈!在这儿。”是朵拉。她坐在角落里一张双人桌边,面前已经放了一壶茶。看来海伦并不是唯一早到的人。她对女儿挥了挥手,避开拥挤的桌椅向她走去。

朵拉扭头去看别处。

咖啡店低调的外观掩盖了喧嚣热闹的内部,桌边坐满了自信而专业的年轻人,不是拿着手机聊个不停,就是一边啜饮拿铁,一边浏览周末的报纸。海伦环顾四周想找个位子,却绝望地发现都已经坐满了,直到一只快速挥舞的手吸引了她的目光。

“朵拉,请看着我,我必须告诉你,这很重要。”

罗西李茶室安安静静地坐落在一条住宅区街道的尽头,周围是一排排优雅的维多利亚式建筑。茶室的门面装饰着一个漂亮的玫瑰色雨棚,室外的人行道上摆放着几副桌椅,配有印花桌布和椅垫,已经有顾客坐在那儿晒太阳了。她推开门,走进舒适的室内。

朵拉抬起头,海伦看到女儿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这是九月里和煦的一天,首都要比海边的多赛特更温暖一些。海伦离开地铁站,开始在繁华的街边行走,路过那些排放出难闻的尾气、刹车发出尖厉嘶鸣的汽车时,她热得脱掉了外套,卷起了衣袖。她漫步走过一家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干洗店,一间陈列着一排排干瘪果蔬的绿色鲜货店,几栋红砖砌成的公营公寓,左转进入了樱草山路。右边的公园里青青的绿草仿佛在召唤她,但她还是沿着道路一直往前走,急切地希望能准时抵达咖啡店。

“说出这话让我很难受,但当我听到你的消息时,我心里竟然有一小块地方感到嫉妒,你知道吗,朵拉。我知道那听起来很傻。我是你的妈妈啊,知道你怀孕了我比谁都高兴。但我就是忍不住嫉妒你获得了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一个新的生命,一场新的征程。”海伦顿了一下,将手指插入发间。“变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你会清楚地看到时间流逝的痕迹。”

现在朵拉打来了电话,迈出了下一步,邀请她去伦敦,海伦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一个信号,标志着她们终于要回到正轨了。也许想象一下再次成为女儿生活里的一部分,期待一下分享第一个外孙诞生的喜悦,也不是那么荒唐的事了。她知道,自己不值得拥有这么多,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冒出一些希望的泡沫。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与家人消弭隔阂的机会了。

“如果你很难受的话就不要解释了,妈,我不想再把事情弄复杂了。”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座老宅似乎缓慢地渗入了她的骨髓,用它那沉重的石墙包裹住她,将她拉入自己舒适的怀抱。这也许是因为这地方还包藏着其他的回忆,关于和理查与孩子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是如今当她觉得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能去回想的过往。又或许是这个令她忙碌起来的花园,简简单单地摘玫瑰,除杂草,从果园里捡苹果的农活,让她明白世间的自然规律,人生的潮起潮落,是永恒而无法避免的命数。就连她起初无比厌恶的,比如那叮当作响的雅家炉、落灰的古董和画作,以及在清冽的海风中嘎吱作响的漏风窗框,都开始有了老朋友的感觉。如今,她意识到自己已然承担起了管理员的职责,成了这座浩大的庄园里辛勤的管家。她似乎在保护这座老宅——也许是为了下一代?她竟然活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能比她自己更惊讶。但要是她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学到了什么道理的话,那就是,生命里永远充满了无法预计的变化和曲折,有好也有坏。

“不,朵拉,我必须得说出来。我不是在博取你的同情。我犯了错——很多很多的错。现在我每天都生活在悔恨中。直到失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你爸爸、阿尔菲、你们姐妹俩。但也许这件事中也有好的一面,也许我犯的错能以某种方式帮助你。”

说起克里夫托伯,实在有趣。自从他们搬来这里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这房子是一个监狱,她只想不顾一切地逃离。后来,阿尔菲出事之后,这里就成了她的刑场。当理查最终离开她时,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克里夫托伯就是她所要背负的十字架。理查不想住在这里,这一点他在签订离婚协议时表达得很清楚,那么她就必须留下,在这庞大的老宅里终日忏悔。这确实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到处都渗透着失去阿尔菲的痛苦回忆。

朵拉再一次缓缓地点头。

海伦移开视线,开始摆动起手里的地铁票来,任由思绪飘回朵拉来电的那一刻。很奇怪,朵拉并没有透露邀请她去伦敦的原因。母女俩上一次见面是在克里夫托伯,朵拉宣布了她怀孕的消息,两人尴尬地交谈了一会儿,关于阿尔菲。从那以后,海伦一直为自己的处理方式感到懊悔。朵拉主动接近她,她却将女儿远远推开。又一次,她辜负了她的家庭。她不断地回想她们见面的场景,恨自己连对女儿说出真相都做不到,显然朵拉当时最需要听到的就是真相。海伦一直想打电话给朵拉,但每次走到电话跟前,每次站在厨房里,手放在听筒上方,迫不及待地想和女儿说话时,脑子里就会有一个声音不断地轻轻说:别做傻事,她不需要你,离她远点。事实证明,默默地走开,在生活琐事中转移注意力,投身于海边小镇的安静日常,的确要比拿起电话直面女儿容易得多。

“阿尔菲失踪的时候,我无法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我怪罪所有人,唯独不去怪我自己。我很抱歉让你受了那么多的罪,我对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朵拉,我真的很抱歉。”

一个与朵拉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子坐在海伦对面,她鼻子上戴着一个钻石鼻钉,在灯光下闪得耀眼,耳朵里塞着一对小小的白色耳机,正随着音乐声有节奏地点头。海伦和她目光相对,微笑了起来。女孩弯了弯嘴角,算是回礼,接着礼貌地将视线转移到海伦头顶的广告牌上。当然啦,她意识到,已经太久没坐地铁了,她都忘了地铁上的社交礼仪了。

海伦直视着朵拉的双眼,看到了眼泪背后的东西,那看起来像是——宽慰的东西——在女儿脸上一闪而过。

到了那个周六的早晨,海伦赶上去伦敦的早班火车,上午十点不到就抵达了滑铁卢车站。没过几分钟,她就坐上了前往乔克法姆的地铁北线。车厢里空荡荡的,但还残留着一整个星期里穿行其中的成千上万个身体的气味。她呼吸着那温暖的气息,思绪回到了和理查一起刚到伦敦北部生活时的情景,当时他们新婚燕尔,第一次当上爸妈,做什么都紧张兮兮的。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从那以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啊。

“我也对不起凯西,”她继续说道,迫不及待地把一切都说出来,“我没有看到她的需求,一味地以我自己的想法来要求她,给她造成那么大的压力。当然,最严重的是,我对不起阿尔菲。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保护好他。要是能让时间倒流,让所有的事情重来一遍,我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但我无法让时间倒流。我能做的只有坐在你面前,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伤害了你,我伤害了你们所有人。”

海伦听到电话挂掉的咔嗒声。她站在厨房里,将嗡嗡作响的听筒握在胸前,感到心里涌起一股出乎意料的暖意。

朵拉再次缓缓地点头。“没事了,妈。我们每个人都犯了错。我相信你那么做也有你的理由。我们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把那些错误翻出来。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可以把这一切都放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已经走出来了。”

“再见,朵拉。”

海伦低下了头,外套在腿上皱成了一团,她用手掌将它抚平。她不顾一切地想问朵拉是否可以原谅她,是否愿意给她一次补偿的机会。她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再一次成为她生命中的一小部分,但这似乎太奢侈了。

“好的。”朵拉又顿了一下,“再见,妈。”

她们身后的那个男人又发出了一声高亢的驴叫,朵拉扭头看了一眼,回过头对海伦翻了翻白眼。“我们离开这儿怎么样?”

“好的,到时候见。”

海伦点点头。朵拉朝服务生招招手,海伦趁机悄悄地擦拭双眼,用一直攥在手里已经被泪水打湿的纸巾抹掉晕染的睫毛膏。

“好极了,下周六上午十一点见,怎么样?”

付了账之后,海伦建议去樱草山上走走。她还没准备好这就离开朵拉,克里夫托伯也没什么事情等她回去做。阳光依然灿烂,在坐长途火车回家之前她还可以伸展伸展腿脚。

“旧地重游的感觉一定很不错。要是我找不到的话就给你打电话。”

“我有好多年没来过这儿了。”她们沿着人行道走向山顶时海伦承认道,“上一次来的时候你和凯西还是小女孩呢。你爸爸和我在一个春天,水仙花开的时候带你们来到这里。我记得凯西想要假装成不倒翁的样子一路从山顶走到山脚,但她走到一半就不行了,头晕得想吐。”海伦笑了起来,看见朵拉也在她身边微笑。“当时还没有‘伦敦眼’和‘腌黄瓜’(1)的存在呢。上帝啊,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没有,妈,一切都很好。”朵拉给了海伦一个咖啡馆的地址,在樱草山,是一家名叫罗西李的茶室,在一条远离闹市的小路上。

“是啊。”朵拉静静地说。

“你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吧?”

她们继续向前走,来到了一张空长椅前,整座城市的景致尽收眼底。

又是一阵沉默。海伦能听到电话那端女儿安静的呼吸声。

“我们坐一会儿好吗?”海伦问道。

“好的。”

朵拉点点头,两人并排坐下,俯瞰着山下熙熙攘攘的城市。海伦看见钢筋水泥与玻璃构筑的高塔在阳光下对她们眨眼,电信大楼那宇宙飞船般的顶部越过摄政公园的树顶高高耸立。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一幅看了半辈子的油画。她感到在很多方面,自己依然还是那个多年前与理查第一次搬来伦敦时的年轻女子。可自那以后又发生了多少的故事啊。她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搭在朵拉的胳膊上,认真地看着女儿那双海藻般碧绿的眼睛。

“是的。”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母亲。”

“你确定吗?”

“妈——”朵拉举起手来想要打断,但海伦制止了她。

“不,”海伦脱口而出,“下周末没问题。”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的日程,有些事情可以重新安排,不成问题。

“不,让我说完,我必须说出来。”

“我想下个周末——如果你没空的话我们可以——”

朵拉的手垂了下去。

“什么时候?”

“我对你不好,我让你失望了。”

“是的。”

“妈,你真的不必——”

“去伦敦?跟你见面吗?”

“不,我得说。”

“我在想……我想也许……你愿意来伦敦玩一天吗?”朵拉吐出这个问题,海伦的脑海里骤然思绪万千。

朵拉不再说话了。

“噢,那就好。”海伦稍稍放松了一些。

“我不应该让你为阿尔菲的失踪承担哪怕一丁点的责怪,也不应该让你背负哪怕一秒钟的愧疚。一个好母亲应该保护好你,不让你经历那些痛苦。”

“是的。”朵拉说道,声音里有一丝惊喜,“宝宝很好。我们都很好。”她加了一句。

海伦看见一滴眼泪在女儿可爱的脸庞缓缓地滑落。她伸出手,擦掉了那滴泪珠。“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对不起,我伤害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宝宝还好吗?”

朵拉伸手去握海伦的手。

“没事,一切都很好。”

“当母亲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但并不简单,你很快就会发现的。但我知道,你会成为一个好母亲。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也会努力去做一个更好的母亲。”海伦感到自己的眼泪再次汹涌,就像夏日的雨滴般扑簌簌地落在腿上的外套上。她紧紧捏了捏朵拉的手,两个人都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海伦的脑海中充满了一大堆的疑问和思绪。朵拉为什么会来电话?自从年初见过那一次面之后,她们就没有再联系了。出什么问题了吗?宝宝还好吗?“出什么事了吗?”她问道。

终于,朵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们慢慢来,一步一步来,好吗?”

“是的。”

海伦点点头。

海伦的呼吸卡在喉咙里:“朵拉?”

“再说了,”朵拉加了一句,“这个小家伙可不能没有外婆,不是吗?”她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说道。

“妈,是你吗?”

海伦感到心跳漏了一拍。“也许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像这样一起喝杯茶?”她问道,“在宝宝出生之前?”她屏住呼吸,等待女儿的回应。

“哈喽?”

朵拉缓缓地点头:“我喜欢这个主意。”

海伦正在厨房外的院子里清理花圃中的杂草和荆棘,突然听到电话机传来尖锐的铃声。她迅速起身,脱掉园艺手套向家里走去,希望在铃声停止之前接到电话。她很幸运。

母女俩就这样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看着陌生的行人一步步爬上山坡。有些走得快,有些走得慢,有些在慢跑,有些仿佛在爬行,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喘口气。但不管以什么样的速度,海伦注意到,每个人都在向着山顶前进,一步接着一步,离山顶越来越近。

◎当下◎

(1)“伦敦眼”和“腌黄瓜”均为伦敦的地标性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