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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我怎么欺侮你了?你想打架,我帮你呵。”

何满没去操砖,一口恶气撒给邢立。“你少来烧阴火,我晓得你同他是一头的,合伙欺侮我。”

“告诉你,他是个流氓!”

“就凭你这一身好肉,至少也要打个平手吧?”

“你不是流氓,但你哭鼻子,是个鼻涕虫。”

“你怕我不敢?”何满喷出一个鼻涕泡。

“你呢,女流氓!白骨精!美国女特务!”

围观者也有邢立。她满脸的不屑,捡来一块砖拍在何满面前,“怎么就歇手了?去追呵,一砖拍死他。”

旁观者发出一阵大笑,笑得邢立沉下脸,终于撒了野,手里一盆涮饭盆的浑水,带着几星菜屑,哗啦一声泼了个何满的满脸。

幸好有几个人猛扑上前,拦住了金哥,七手八脚夺了他的锄头,缠住他的手脚,把他拉到桐树林那边去了。看到形势已经缓解,暂时打不起来,何满就两脚跳得更高,“你来呵,你来呵,你不怕死的就来!老子今天非废了你不可!你这个臭忘八蛋,翻脸不认人的杂种,你不想活了你……”他骂着骂着就哭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小三子从灶里抓来一把草木灰,急急地给他涂抹伤口。

何满越哭越伤心。我把他扶到房间里,帮他洗了脸,包扎了伤口,还见他鼻涕泪水横流。他哇哇哇地痛恨邢立变心,哇哇哇地诅咒女人水性扬花,还哇哇哇盘点自己各种损失,包括餐票,猪油、香皂、当归——据说他不乏妇科知识,偷偷买下当归什么的,算准日子送过去,让邢立补一补身子。他只差没有给对方送上卫生巾。

金哥操着一把锄头冲上去,二话不说就挖。

我听到这里差一点要呕,“你无聊不无聊?同她的关系没深到那一步吧?”

何满撞翻一只粪桶,在地坪里跑了一圈,没干什么,又血淋淋跑到原地来了。“姓金的你这个杂种哇,老子今天不撕了你就不姓何!”

“你鸡屎粒子懂什么?”他抹了一把泪,“我同她什么没干过?都老夫老妻啦,餐票都是伙着用的。没想到她还胆敢背叛我!”他说到邢立的手是什么手,脚是什么脚,腰是什么腰,胸是什么胸,右耳下的一颗痣是什么痣,发出的呻吟是什么呻吟……好像他是个生理课老师正讲解着标本。

从房间里飞出一块砖头,差点砸了他的脚。还飞出金哥的一声怒吼:“你娘的套鞋!”

我听得笑了,几乎不敢不笑,好像不笑就默认自己是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你吹吧,好好吹吧。”

这一天,他终于与金哥双双丢了白手套。我在一场昏昏的午睡中惊醒,听到隔壁房间有惊天动地的响声,跑出门一看,只见何满捂着头跑出门来,半边脸都是血,只有眼睛在血光中间闪动。“我破相了,我破相了哇——”他无目的地狂跑和疯跳,如果不是流着血,那样子倒像欢呼雀跃。

“你以为我上不了她?实话告诉你,母的就是母的。老子揉上几把,她就全身都软成一摊水……”

何满说金哥多次偷他的烟,这是我们不大相信的。他揭发金哥的其它罪恶,我们也将信将疑。他说金哥在学校里是留级生,在街上是个有名的二流子,当红卫兵那阵什么正事也没干,只是偷了老师的上海手表,偷了驻校军代表的军大衣,在派出所都是挂了号的。他为什么不同自己的同学一起插队,定要混到我们这些外校学生里?不就是想隐瞒自己的历史污点,重新混入革命队伍,骗过党和人民雪亮的眼睛吗?……何满说到这里的时候,吐出一口口唾沫,骂出些不干不净的话,刻骨仇恨溢于言表。

“还真事似的。”

他总是抽伸手牌香烟,实在没处伸手,就从衣袋里小心地摸出一根,说那是最后一根,最后一根,实在对不起了,弟兄们。我们对他爸存有希望,希望成为他爸恩宠的六分之一或八分之一,一直容忍着他衣袋里可疑的空洞。

“呸,别说一个她,就是蔡小婧……”他又点出几个名字,“我什么鱼没有钓过?哪个咸菜坛子没掏过?”

何满是头超级大河马,坐垮过好几张椅子,坐塌过我的床板,一顿能往肚子塞下五钵饭,吃得痔疮流血,弄脏了我们一条条短裤。为了表示回报我们的短裤,他说他爸来信了,这次一定想办法给大家弄到招工指标,尽可能保证六个,说不定弄到八个,让弟兄们尽早脱离苦海——虽然我们听说他爸最近犯生活作风错误,已经丢官下台。但何满怒斥谣言,说他爸只是短期下放锻炼,还是握有实权的。

我听得心里嗵嗵跳。帮他去食堂打饭的时候,朝他饭盆里吐了两口唾沫,用筷子一搅,就搅到饭菜里去了。如果不是看在他一脸血迹的份上,我还会捡块狗屎搅到饭菜里去,让他好好尝一次鲜。

邢立把口哨越吹得好,何满就越生气。照何满的说法,邢立曾叫他修整过板凳,叫他修整过门窗,还帮他管理着餐票、布票和粮票一类。一件件铁的事实俱在,怎么吹几声口哨就把老交情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