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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买古董借径谒权门 献巨金痴心放实缺

贾大少爷出来,又赶着去见第二家。这位军机大臣姓黄,乃是才补的。他补的这个缺,就是周中堂让给他的。周中堂因为自己做错了事,上头不喜欢他,就上折子说是自己有病,总算上头念他多年老臣,准其所奏,就叫他入阁办事。单说这位黄大军机资格虽浅,办事却甚为老练。见了贾大少爷,先问贵庚。贾大少爷回称:“三十五岁。”黄大军机道:“‘英雄出少年’,将来老兄一定要发达的。”说完了,也就送客。

黄胖姑同贾大少爷见诸事俱妥,方才别去。晚上又去赴了溥四爷的约会。席散之后,黄胖姑又赶到贾大少爷寓处,又叫他拿出几千银子。为的军机上不止华中堂一位,此外尚有三位,别处也得点缀点缀才好。贾大少爷只得应允。贾大少爷等胖姑回去,方才歇息。次日起来,贾大少爷忙着就去叩见华中堂。到了门上,刘厚守早已安排好的了。好容易等到正午,中堂从军机上回来,便有几个部里的司官跟着来找中堂画稿。公事办过,方才请见。贾大少爷晓得这位华中堂乃是军机上头一个拿权的人,当今圣眷又好,谁知及至见面,异常谦和,因为贾大少爷送这四样礼物,说明白是拜门的贽见,所以他口口声声叫“老弟”。当时坐下,先问:“老弟几时到京的?”又问:“老人家可好?”又问:“老弟这个月里可来得及引见?”贾大少爷一一回答。末后华中堂又说到自己:“从半夜里忙到如今,一霎没得空。我想搁下不做,上头又不准我告病。”贾大少爷回道:“中堂是朝廷柱石,怎么能容得中堂告病呢?”说了一会子,方才端茶送客。

第三家拜的这位军机姓徐。见面之后,倒问了半天没要紧的话。说完亦就送客。

刘厚守道:“事情准定我去办。但是我说个数目,你不要驳我。”贾大少爷正在沉吟,黄胖姑把身子一挺,道:“你说,我依你!”刘厚守道:“上头不要钱,底下不好白难为他们。依兄弟的愚见,这分礼足值一万。我们自己人,我亦不准他们多要,我们一底一面罢。”贾大少爷道:“一底一面是多少?”黄胖姑道:“你送的东西面子上值一万,这零零碎碎用的钱也得一万。”贾大少爷意思嫌多。再三相求,方才讲明八千银子的门包。说明当晚就把礼物连门包送了进去。

贾大少爷又赶到第四家。门上人回报:“大人今天不见客。”叫他过天再来。第二天去又未见着,第三天才见的。

歇了一会子,黄胖姑又叮咛一句道:“如此,东西算买定,少停兄弟把钱划过来。中堂跟前怎么送上来,索性奉托厚翁代办一办。”刘厚守踌躇道:“这件事倒要讲起来看。兄弟自从上兑之后,里头的事一直不大问信。没法,你老哥的事,做兄弟的怎么好意思推头不给你个面子。”黄胖姑立刻站起身来,请安相谢。贾大少爷也跟着请了一个安。

贾大少爷因四处已用去银子三万两,究竟如何栽培,毫无把握。心上着急,只得又去请教黄胖姑。胖姑道:“老弟,你这是急的那一门?等你引过见,你是明保人员,定要召见的。要有什么好处,总在召见之后。黑八哥叔叔那里,他侄儿已经同他讲好了,先送两万银子去见一面。如要放缺再议。”贾大少爷道:“多花几万银子算不得什么。但是马上总要给我一点好处。”黄胖姑道:“老实对你讲,要放缺,这两个是不够的。只要一召见,上谕下来,里应外合,那是最便没有。你如今听我的话,包你一点冤枉路不会走。”贾大少爷道:“我相信你。倒是黑大叔那里几时去?”黄胖姑道:“这事说办就办,没有什么耽误几天的。八哥一霎来讨回信,明天就叫他带了你去见他叔子。”贾大少爷道:“横竖你替我把银子预备现成就是了,还有别的主意么?”

刘厚守道:“这对烟壶倒亏润翁法眼挑着的。这位老中堂别的不稀罕,只有这样东西收藏的最多。上个月底结帐,总共收到了八千零六十三个,而且个个都好,拿这样东西送他顶中意。”贾大少爷听了非常之喜。贾大少爷便托黄胖姑问一共多少价钱。刘厚守说:“烟壶两千两,古鼎三千六,玉磐一千三,挂屏三千二。一共一万零一百两。”贾大少爷道:“既然如此,就托大哥替我划过来就是了。”刘厚守道:“如果不是胖姑的面子,我这一对烟壶,任你出甚么大价钱我不卖。”黄胖姑同贾大少爷连连称谢不置,刘厚守怡然自得,侍在椅子上,尽兴地把身子乱摆,一声儿也不响。

正说着,黑八哥也来了,说道:“不瞒润翁说,我们家叔原是一个钱不要的。这二万银子,不过赏赏他的那些徒弟们。等我今天先把银子拿了去。你明天不要过早,约摸一点之后,你到我家里,我同你去见。”贾大少爷再三称谢。

霎时黄、贾两人到了大栅栏刘厚守古董铺。贾大少爷是初到,不免又说了些客气话。刘厚守虽同他客气,究竟还有点骄傲之容,当下黄胖姑先把贾大少爷的来意言明,说要选买几件古董孝敬华中堂的。刘厚守四面一看,道:“这摆着的请挑就是了。”贾大少爷当下四下里选中一对鼻烟壶、一个大鼎、一个玉磐,还有十六扇珠玉嵌的挂屏。

到了次日,贾大少爷如期而往。黑八哥忙叫套车,说是:“家叔不能出来,只有到宫里去见他。”贾大少爷只好跟着他走。一走走到一个所在,黑八哥叫他站在廊檐底下等候,八哥自己到里院子里。伺候的人却不少,都是静悄悄的一些声息都没有。八哥进去了半天,也不见出来。

霎时到得致美斋,客人亦无非是昨天几个,但是没有钱、王二位。却添了一位,也是进京引见的试用知府。这位知府姓时,号筱仁,乃山西人氏。贾大少爷到了台面上,竭力的敷衍刘厚守、黑八哥两人,刘厚守因预先听了黄胖姑先入之言,词色之间也就和平了许多,一霎席散,刘厚守要回店,贾大少爷便约了黄胖姑跟他同走。溥四爷又再三叮嘱晚上同到顺泉家吃饭。分别上车,各自回去。

停一刻,才见黑八哥从里头出来,招呼他上去。一领领到堂屋里。只见居中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了一个人。只见八哥躬身道:“贾某人在这里叩见大叔。”贾大少爷赶忙跪下磕头。黑大叔到此方拿眼睛往底下瞧了一瞧,连说:“请起。……恕我年纪大了,还不动礼。坐下好说话。”贾大少爷还不敢坐。黑大叔又让了一次,方才扭扭捏捏地斜签着身子,坐了半个屁股在椅子上。

这里黄胖姑果然替人家办了若干事,等到事情办完,恰恰打过十二点。贾大少爷已经来了,约他一同去赴黑八哥的约,饭后同到刘厚守铺子里买古董。

黑大叔便问他父亲好。贾大少爷连忙站起来说:“父亲给大叔请安。”黑大叔听了道:“你父亲叫我大叔,你是他儿子,怎么也叫我大叔?只怕辈分有点儿不对罢?”贾大少爷一听此言,惶恐无地。愣了半天,黑大叔又同他侄儿说道:“你领他到外头去歇歇。没有事情,可叫他常来走走。”贾大少爷听说,只好跟了黑八哥退了出来。

贾大少爷赔着笑说道:“大哥的话不错,指教的极是。但是走那条路,还得大哥指引。”黄胖姑道:“你别忙。今天黑八哥请你致美斋,一定少不了刘厚守的。到了那里,私底下我再同他替你讲盘子。你晓得厚守是个什么人?”贾大少爷道:“他是古董铺的老板。”黄胖姑哼的一笑道:“你也忒小看他了。你说这古董铺是谁的本钱?是他的东家华中堂的本钱!”贾大少爷听了诧异,定要追问。黄胖姑道:“你也不必问我。你既当他是开古董铺的,你就去照顾照顾。至少头二万两银子起码,无论甚么烂铜破瓦,他要一万,你给一万,他要八千,你给八千。你把古董买回来,自然还你效验。”贾大少爷将信将疑,停了一刻,说道:“华中堂这条路是一定要走的了。还有别人呢?黑大叔那里几时去?”黄胖姑道:“你别忙,华中堂的路要走;军机上不止他一个,别人那里自然也要去的。你不要可惜钱,包你总占便宜就是了。你在我这里坐一会儿,等我替人家办掉两桩事情,等到一点钟我们一块儿上致美斋。”贾大少爷道:“我到别处去转一转来,等到打过十二点钟我来同你去。”说罢,拱拱手别去。

贾大少爷出来,也不知黑大叔待他是好是歹,曲曲弯弯,又走了好半天,方到停车的所在。仍旧坐了车,电掣风驰的一直出城。

贾大少爷道:“本来我要同你说,我昨儿好容易问了我们老世伯才晓得这姑子的名字住处,谁知奔了去并不是那个姑子。”贾大少爷把车夫说姑子不正经的话述了一遍。黄胖姑道:“本来这些人不是好东西,你去找他做什么呢?倘或传到都老爷耳朵里,又替他们添作料了。”

到得黄胖姑钱庄门口,下车进去。此时黑八哥因有他事,并未同来。黄胖姑忙问:“今天去见着没有?”贾大少爷回称:“见着的。”黄胖姑立刻深深作了一个揖,说道:“恭喜恭喜!你能够见得他老人家一面,谈何容易!他老人家肯见你,等到召见下来,你才服我姓黄的不是说的假话!”贾大少爷依旧将信将疑地辞别回去。

黄胖姑沉吟了半天,说道:“芝侯那里,愚兄想来想去,虽然同他认得多年,总不便向他开口。你若能拼着多出几文,索性走他一条大路子,你这趟来本来想要结交结交的,如今一当两便,岂不省事?你说的那些甚么姑子、道士,都是小路,我劝你不必走。你要走还是军机大臣上结交一位,再不然,黑八哥的叔叔在里头当总管,真正头一分的红人,同军机上他们都是连手。你若是认得了这位大叔,不要说是一个卢都老爷,就是十个卢都老爷也弄你不动。至于那些姑子,你认得他,他们到里头还得求人,无非仍旧还是黑大叔几个。究竟我们自己弟兄,有近路好走,我肯叫你多转弯吗?”

一天正从拜客回来,顺便转到黄胖姑店里。黄胖姑劈头说道:“我正想来找你,你来的很好,有个机会在这里,不知道你肯不肯……”贾大少爷问:“是什么机会?”黄胖姑伸手把他一把拖到帐房里面,低低地同他讲道:“不是别的,为的是上头现在有一个园子已经修得有一半工程了,但是款项还缺不少。这个原是八哥他叔叔关照,说有甚么外省引见人员,以及巨富豪商,只要报效,他都可以奏明上头,给他好处。我想你老弟不是想放实缺吗?趁这机会报效上去!这个机会是万万不好错过!”

贾大少爷道:“费心得很!不至于有别的事情罢?”黄胖姑道:“那亦难说。他们做都老爷的,听见风就是雨,皇上原许他风闻奏事,说错了又没有不是的。”贾大少爷一听,不免愁上心来,说道:“千不该,万不该,前天吃醉了酒,在你荐的人那里撒酒风叫你下不去!大哥,趁着折子还没有出去,想个法儿,你替我疏通疏通。”黄胖姑说着:“虽说现在之事,非钱不行,然而要看什么人。这位都老爷是有家,见过钱的,你就送他几吊银子,也不在他眼里。前儿的事情,也是你大爷过于脱略了些。既然承你老弟的情,瞧得起我,不把我当作外人,我还有不尽心竭力的吗?”说着,贾大少爷又说了声:“多谢大哥。”

贾大少爷听了,问道:“你包得住一定放缺吗?”黄胖姑道:“这个自然!拿不稳也不来关照你了。你引见之后,第二天召见下来,头一条上谕,军机处存记,那是坐稳的。只要第三天有什么缺出,军机把单子开上去,单子上有你的名字,里头有了这个底子,黑大叔再在旁边一帮衬,这个缺还会给别人吗?”一席话更把个贾大少爷说的赛如已经得了实缺似的。便问:“大约要报效多少银子?这银子几时要缴?”黄胖姑道:“银子缴的越快越好,至于数目,看你要得个甚么缺。”

黄胖姑道:“打听你的这位卢给事,五年前头也是一天到晚长在相公堂子里的。他老人家在广东做官,自从他点了翰林当京官,三年头里,足足挥霍过二十万银子。奎官就是他赎的身。”贾大少爷道:“他问我是个什么意思呢?”黄胖姑道:“你别忙,这位卢给事名字叫卢朝宾,号叫芝侯,今年新转的给事中。他同奎官要好,替他赎身,替他娶媳妇,吃他用他都不算。齐巧那天是奎官妈生日,他晚上高兴跑了去,刚碰着你在那里闹脾气。等你出门,他就问奎官,叫奎官告诉他。所以我得了这个风声,立刻写信通知你。你是就要放缺的人,名声是要紧的。”

贾大少爷道:“像上海道这们一个缺,要报效多少银子呢?”黄胖姑把头摇了两摇道:“怎么你想到这个缺?这是海关道,要有人保过记名,以海关道简放才轮得着。然而有了钱呢,亦办得到。新近有个什么人要谋这个缺,里头一定要他五十万。他出到三十五万里头还不答应。”贾大少爷听说,愣了半天,说道:“钱来不及,亦是没有法想。”黄胖姑道:“现在我替你想,随便化上十几万,弄他一个别的实缺。只要有钱,倒也并不在乎关道,你道如何?”

到了次日一早赶到黄胖姑店里。彼此见了面,胖姑便问:“大爷为何起得怎般早?”贾大少爷道:“依着我,昨儿接到你信之后就要来的。到底这个信息是那里来的?料想东西还没出去?”黄胖姑道:“本来前天夜里的事情,他昨儿才晓得。就是要出去,也决计不会如此之快。不过我写信给你,叫你以后当心点。”贾大少爷道:“看来奎官竟不是个东西!却不料倒有这们一位仗腰的人!”

贾大少爷道:“你是知道的,我一共汇来十万银子,已经用去一大半了。现在至少再凑个十万才够使,而且还要报效。”黄胖姑道:“报效有了一万尽够的了。光安置里头,再有十万也好了。现在只要你再凑十万,我替你想法子,包你实缺到手。”贾大少爷道:“但是十万银子从那里去筹呢?”黄胖姑道:“借是有处借,但是利钱大些。我不好叫你吃这个亏。”贾大少爷道:“横竖几天就有实缺的,等到有了缺,还怕出不起利钱吗?”

却说贾大少爷拆开看时,脸色一阵阵改变。看完往衣裳袋里一塞,当夜无精打采。

黄胖姑听罢,便不慌不忙,说出一个人来。你道这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