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亲手杀了几个?”大元帅开玩笑地问道。又一波笑声传遍了餐桌上下,弄得座椅咯吱乱叫,玻璃器皿叮当乱响。
“陛下,大约两万。”肥胖的阿雷东多将军回答道。他好像被装在用军服制成的笼子里一样。“仅仅在因特彭德西亚一个地区就杀了几千人。参议员说的数字不够。我当时在现场。不会少于两万。”
“陛下,您刚才说的‘胡说八道’全都是真的。”肥胖将军抱怨道。他的微笑这时变成了怪相。“如今把全部责任都推到我们头上了。假的,全都是假的!军队执行了您的命令。一开始我们把非法居留的人分离出来。可是老百姓不让我们动手。人人都跑去抓海地人了。农民、商人、职员纷纷检举海地人隐藏的地方。海地人有的被绞死,有的被乱棍打死,有的还被烧死。有许多地方,部队不得不出面制止过火行为。对海地人的怨恨情绪早就有了,因为他们又偷又抢,什么坏事都干。”
“阿雷东多将军,你那几天是在因特彭德西亚,你砍了多少脑壳?”
“巴拉格尔总统,事件发生后,您是跟海地方面谈判的代表之一,”特鲁希略继续调查,“您说死了多少人?”
“很难说清楚。”他好像演说一样地打着手势。“有人说得太夸张了。最多五千到八千吧。”
共和国总统那小小的模糊身影被座椅吞进去了一半。他听到招呼,连忙抬起那颗硕大的脑袋。透过近视眼镜,他看看听众,然后发出那温和而有声有色的语调来,他在花卉节上朗诵诗歌(他总是充当王国诗人的角色)、在庆祝多米尼加共和国小姐加冕时发表演说、在特鲁希略政治活动中做鼓动宣传或者在全体国民代表大会上阐释政府的政策,都用这样的语音语调。
亨利·奇里诺斯那黑黝黝的面孔扬了起来,因为元首第一个点了他的名字而得意扬扬。
“陛下,一直无法了解到准确的数字,”他慢慢地说着,摆出一副教师的派头,“谨慎的估计大概是一万到一万五千。在那次跟海地政府的谈判中,我们达成协议的数字是象征性的:二千七百五十人。这样,按照理论,每个受损失的家庭可以领到一百比索;为了表示亲善和加强多米尼加与海地的友谊,陛下的政府立即支付了二十七万五千比索。但是,您会记得,事情并没有这样办理。”
他用嘲笑的口气说道:“这就跟死亡的数字一样,你问问在座的各位。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数字。比如,参议员,你说吧!死了多少人?”
他停了下来,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厚厚的眼镜片后面,亮晶晶的小眼睛眯缝了起来。
元首低下头来,仿佛突发的一种深刻思考要求他高度集中精力。没有出现“情况”。他目光锐利地发现无论裤门襟还是大腿根都没有露丑的湿痕。他对那位前海军陆战队教官友好地一笑。
“为什么这点赔偿费到不了受害者家属手中?”西蒙·吉特尔曼问道。
“这个故事,我也听说过。”特鲁希略耸耸肩膀。“那是流传的胡说八道。”
“因为海地总统斯泰尼奥·樊尚是个骗子,他把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特鲁希略大笑起来。“只交了二十七万五千比索吗?我记得协议的结果是七十五万美元,这样他们就不抗议了。”
“陛下,芹菜的事情是真的吗?说是为了区别多米尼加人和海地人,那时强迫黑人说‘芹菜’二字,凡是不会说‘芹菜’的人就砍掉脑袋,有这事吗?”
“的确如此,陛下,”巴拉格尔博士立刻回答道,口气依然平静,发音完美无误,“协议上写的是七十五万比索,但是只现付二十七万五千比索。其余的五十万,分五年支付,每年付给十万比索。但是,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是代理外交部长,堂安塞尔莫·巴乌利诺是我的谈判顾问,我们附加了一条,根据这个条款,付款要在国际法庭上进行,要以提供出来的死亡证书为凭据,死者必须是一九三七年十月那被确认的两千七百五十人中的一个才行。海地一直没有履行这个手续。因此,多米尼加共和国就不必支付其余的赔款了。赔偿仅仅集中在开头那笔钱上。陛下从自己的家产里拿钱支付了,因此没有花国库一分钱。”
所有就餐者纷纷发出附和的笑声。西蒙·吉特尔曼也笑了,但是他又一次发起了冲锋。
“能解决这样一个可能会让我们亡国的问题,这还算是一笔小钱,”特鲁希略用做结论的口气说道,表情严肃,“不错,是死了一些无辜的人。但是,我们多米尼加人恢复了自己的领土主权。从那时起,感谢上帝,我们同海地的关系好极了。”
“这是为了冲淡事件的分量,因为我预见到国际上会有反应。”特鲁希略用讽刺的口吻纠正西蒙的说法。“如果只用砍刀,那这次行动看上去会像是一场农民自发运动,政府未加干涉。我们多米尼加人是慷慨大方的,无论在哪方面都不吝啬,更不要说弹药了。”
元首擦擦嘴唇,喝了一口水。咖啡和白酒早已经送上了。他不喝咖啡,从来不在午餐时喝白酒,除非在圣克里斯托瓦尔他的庄园里或者卡奥瓦之家,周围都是心腹时才喝。当他记忆里重复出现一九三七年十月全国各地捕杀海地人的消息纷纷传到他办公室、从而令他想象出来的种种血腥情景时,那个可恨、愚蠢和不知所措的小小身影又偷偷地掺杂进脑海里,那小姑娘在望着他时那副受屈辱的模样使他感到自己受了凌辱。
“陛下,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这样一篇文章,说您命令士兵用刀,而不要开枪,”西蒙·吉特尔曼问道,“这是为了节省弹药吗?”
“参议员阿古斯丁·卡布拉尔、那个著名的‘智囊’在什么地方?”西蒙·吉特尔曼指着奇里诺斯说,“我看到了奇里诺斯参议员,但是没有看到他那形影不离的伙伴。他怎么了?”
“这双手从来没有颤抖过。”特鲁希略再次让人们看他的手。“因为只有从国家的利益出发,认为绝对有必要时,我才下令杀人。”
冷场持续了好几秒钟。就餐者纷纷端起咖啡凑在嘴边喝着,眼睛望着餐巾、台布花边、玻璃器皿或头上的吊灯。
元首笑了。一阵轻轻的笑声回音般地传过来。
“他已经不是参议员了。再也不能进国家宫了,”大元帅用慢吞吞、冷冰冰、怒气冲冲的口气宣判道,“他还活着,但是与这个政权有关系的事情,他不能再管了。”
“陛下在行动的时刻从来没有犹豫过,”这位前海军陆战队教官面对全体就餐者说道,“在海纳军官学校,我很荣幸训练过陛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您一定前程远大。果然如此,但是我没有想到成就会如此辉煌!”
那位前海军陆战队教官感到不是滋味,连忙喝光了杯中的白兰地。大元帅估计西蒙大概有八十岁了。他保养得非常好:稀疏的头发剪成了平头,身板显得笔挺,颈部没有脂肪块和囊袋,动作和手势都很有力量。但眼睛周围的皱纹已经延伸到整个晒黑的面庞上,这暴露出他的高龄。他做了个鬼脸,努力改变话题。
在西蒙·吉特尔曼的脸上,钦佩和怀念的表情混合在一起。
“陛下,您下令消灭那几千非法居留的海地人时有什么感觉吗?”
“达哈翁军区的团长,把那个穿着恶心的军官关起来!只让他喝凉水吃面包!招待会继续进行!请大家尽兴!”
“请你问问你们的前总统杜鲁门,他下令往广岛和长崎扔原子弹的时候有什么感觉?然后你就知道那一夜我在达哈翁的感觉了。”
人人都点头,有人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人则流露出野性快乐的目光。离开前,个个立正敬礼。
众人交口称赞大元帅回答得机敏。那位前海军陆战队军官的提问冲淡了提及阿古斯丁·卡布拉尔引起的紧张气氛。这时,改变话题的是特鲁希略了:
“从午夜开始,军队和警察对一切非法居留在多米尼加领土上的海地人格杀勿论!在糖厂的人除外。”清了清喉咙之后,他那灰色的目光横扫了全体军官:“清楚了吗?”
“一个月前,美国在古巴的猪湾吃了败仗。共产党领袖菲德尔·卡斯特罗抓到了好几百个入侵者。西蒙,这对加勒比地区会有什么影响?”
他像从前在军营里喊口令那样提高了嗓门,甚至有歇斯底里尖叫的成分。在一片马蜂般的嗡嗡声中,人人都立刻服从了这一命令。军人们迅速在元首周围形成一个圆圈;女士们和先生们纷纷退向墙边,给大厅中央留出一片空间,整个大厅由彩花和国旗装点得十分热闹。特鲁希略总统流畅地下达了如下命令:
“古巴爱国者的那次远征是被肯尼迪总统出卖了,”他悲痛地低声道,“那些古巴人被送进了屠宰场。白宫禁止给他们提供原来许诺的空中掩护和炮火支援。共党分子拿他们当活靶子射击。但是,陛下,请允许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感到高兴。因为它可以给肯尼迪上一课,他的政府里已经有fellow travellers 渗透进去了。西班牙语怎么说?对了,叫作‘同路人’。这有可能让他下决心摆脱‘同路人’。白宫不想再发生猪湾那样的失败了。这样一来,派遣海军陆战队来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危险就减少了。”
“你身穿那套衣裳出现在我眼前,是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大元帅责备他说,那愤怒的口气具有法律的追溯效力,“好吧。这是最后的极限了。国防部长、国务部长和所有在场的军人,请到这边来!其余的人,请退到后边去!”
说完这些话以后,这位前海军陆战队教官非常激动,然后努力克制情绪,保持谨慎的态度。特鲁希略感到惊讶:这位海纳军校的老教官一想到美国战友为了推翻多米尼加政权有可能登陆,难道就要哭起来?
“陛下,我那时有紧急报告要交给团长。”寂静片刻后,罗曼将军有些慌乱,他的记忆力可能在极力寻找那段遥远的往事。“一群海地土匪昨天晚上秘密潜入我国境内。今天早晨袭击了卡波迪约和巴罗里地区的三座农庄,牵走了全部牲口,还留下了三具尸体。”
“陛下,请原谅我的软弱,”西蒙·吉特尔曼渐渐平静下来,低声道歉,“您知道,我热爱这个国家,就如同热爱我的国家。”
“那一次你满身臭汗,穿着战斗服就迈进了盛大的招待会现场,”大恩人突然把视线转向了国防部长,“我觉得恶心极了。”
“西蒙,这也是你的国家。”特鲁希略说道。
他俩也陪伴特鲁希略骑马走遍了整个国境线,随行的还有一百多名青年警卫队的志愿者。他们走进达哈翁市的时候,人比马喘得还厉害。他俩那时虽然年轻,可也想让由于骑马颠簸而散了架的骨骼休息一下。但是,元首要为达哈翁的上层人士举行招待会,他俩可不敢拆元首的台。所以,两人还是穿上长礼服和硬领衬衫,来到布置一新的市府大楼,尽管热得要死。在那里,特鲁希略精神焕发,好像从黎明起就没有骑过马一样。他身穿一套一尘不染的蓝白相间的制服,上面挂满了勋章和金银丝带,在贵宾中间来回走动,右手端着一杯查理一世牌威士忌,频频接受人们的敬礼和问候。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穿着沾满泥巴的马靴的年轻军官闯进了挂满彩旗的大厅。
“由于左翼分子的影响,华盛顿有可能派遣海军陆战队来攻打跟美国最友好的政府。这简直糟透了!所以我花钱,花时间,努力要我的同胞们睁开眼睛。所以我和多萝西来到特鲁希略城。如果海军陆战队敢登陆,我们就与多米尼加人民并肩作战。”
“这不是我该提的问题,”年轻的参议员卡布拉尔回答道,“元首会采取行动的。他知道形势很严峻。”
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震得杯盘叮当作响,仿佛在为西蒙的长篇大论喝彩。多萝西在微笑、点头,支持丈夫的演说。
“报告送上去两个多星期了,元首那里没有一点动静,”年轻的参议员奇里诺斯不安地问卡布拉尔,“总得下决心吧?”
“西蒙·吉特尔曼先生,您的声音才是美国真正的声音。”绰号“宪法专家兼酒鬼”的奇里诺斯参议员激动不已,唾沫飞溅。“先生们,为这位朋友,为光荣的男子汉,为西蒙·吉特尔曼干杯!”
“沿着国境线视察的过程中——是精锐的青年警卫队陪伴着我,一路上我不停地回顾往事,”大元帅继续说道,逐渐加强了口气,“我想起了莫卡教堂绞死人的事件。圣地亚哥城的被烧毁。德萨里内斯和克里斯托瓦尔率领莫卡地区九百名壮士向海地进军,结果大部分人牺牲在路上,其余的人沦为海地军人的奴隶。”
“等一下!”特鲁希略笛子般的尖叫声把这一沸腾气氛划作了千百块碎片。与会的人们一起望着他,感到困惑不解。奇里诺斯的酒杯还高举着没有放下来。“为我们的朋友和兄弟多萝西和西蒙·吉特尔曼干杯!”
见干杯的建议失败了,奇里诺斯叹了一口气,自己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竖起耳朵听。
这对老夫妻激动得喘不过气来,连连用微笑和鞠躬答谢在场的人们。
“难道能够允许黑人像在那二十二年的占领期间那样烧杀奸淫,甚至在教堂里绞死多米尼加人吗?”
“西蒙,肯尼迪不会派兵来打我们的,”干杯声落下之后,大元帅说道,“我想他不会那么傻。不过,假如他要派兵来打,美国会遇到第二个猪湾的打击。我们的武装力量要比古巴的大胡子现代得多。这里,从我开始,要一直战斗到最后一个多米尼加人。”
特鲁希略继续说下去,仿佛没有听到这位参议员的建议。
元首闭上眼睛,心想:记忆力能不能准确地回忆起那段语录?是的,想起来了,那段完整的语录,说给他听的语录,在他上台后的第二十九次庆祝大会上听来的语录。在那令人崇敬的宁静中,人们听到了朗诵的声音:
“任何一个爱国者都不会答应的,”参议员亨利·奇里诺斯举起酒杯说道,“更不要说是您大元帅特鲁希略了。为陛下干杯!”
“无论未来给我们预定的是哪些叫人吃惊的大事,我们现在都可以确信:人们将会看到特鲁希略之死,但是他不会像巴蒂斯塔那样逃走,也不会像佩雷斯·希门内斯那样流亡,更不会像罗哈斯·皮尼亚那样坐上法庭的被告席。这位多米尼加的国务活动家是另外一种道德和血统的人。”
“那时候我知道发生的事情,”特鲁希略断言道,“但是,我要核实一下,不留任何疑问。甚至在收到‘宪法专家兼酒鬼’和‘智囊’的报告以后——他俩是我派到那个地区调查的,我也没有下决心。我决定亲自到边境上去看一看。在青年警卫队志愿者的陪同下,我走遍了整个国境线。我亲眼看到:就像一八二二年那样,他们又一次侵入了我们的国土。这一回是以和平的方式。难道能允许海地人再次留在我国二十二年吗?”
他睁开眼睛,满意地扫视了一遍在座的客人。大家聚精会神地听完了这段语录,然后个个赞不绝口。
多萝西·吉特尔曼勉强能说西班牙语,她大概对这个发生在二十四年前的事件感到厌倦,但是又不能不装成非常严肃的样子不时地点点头,时而看看大元帅,时而看看自己的丈夫,仿佛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去了。给她安排的位子在傀儡总统华金·巴拉格尔和武装部队总司令何塞·雷内·罗曼将军之间。这是个消瘦的老太太,由于身穿玫瑰色的夏装而显得有些年轻。在授勋仪式上,当大元帅说到当许多政府用匕首对准我们的胸膛时,多米尼加人民永远不会忘记吉特尔曼夫妇在这困难时期所表示的声援和支持,她还禁不住流下了热泪。
“我刚才朗诵的这段话是谁写的?”大恩人问道。
“更不要说盗窃和抢劫了,”年轻的阿古斯丁·卡布拉尔补充道,“成群结队的匪帮渡过玛撒科莱河,就好像没有海关,没有检查站,没有边防巡逻队一样。国境线成了大漏斗。匪帮们如同蝗虫般地横扫村庄和农场。然后,他们把牲畜和一切可以找到的食物、衣裳和首饰都带回海地去。陛下,那个地区已经不属于我们了。我们丧失了国土、民族、语言和宗教。如今那里成了野蛮的海地的一部分。”
人们面面相觑,好奇、怀疑、不安地寻找着。最后,人们的目光汇聚在那张由于谦虚而为难、但是和蔼可亲的圆脸上,汇聚在那位矮小的杂家脸上。自从特鲁希略一厢情愿地盼望避免美洲国家组织的制裁而强迫他弟弟“黑人”辞去总统职务以后,这个宝座就让杂家来坐了。
“还占有我们的妇女,”年轻的亨利·奇里诺斯加重语气说道,同时吐出一口淫荡的恶气:粉红的舌尖仿佛蛇信子一样出现在厚厚的两唇间,“没有什么能比白皮肤更吸引黑肉的了。海地人强奸多米尼加妇女的事情已经是每天的家常便饭了。”
“陛下的记忆力让我感到惊奇,”华金·巴拉格尔低声道,一面显示过分谦卑的样子,仿佛被人们的赞美压垮了,“让我感到自豪的是您还记得我八月三日演说的拙文。”
“这是第二个毒蛇头,陛下,”年轻的参议员卡布拉尔强调说,“他们抢走了国民的工作,一块又一块地占领了我们的国土。”
大元帅深邃的目光观察到,有些人出于嫉妒而表情大变,他们是威尔希里奥·阿尔瓦莱斯·比纳、“活垃圾”、巴伊诺·比查德和那些将军。他们很难受。他们心里想,这个猥琐的家伙、谨慎的诗人、㞞包教授和法律专家在长期的竞赛中刚才又多得了几分。这些人长期以来为赢得元首的宠信、夸奖、选拔和提升而要拼命压倒别人。元首为有这些勤奋的子民感到欣慰。他让这些人在三十年的时间里处于长期不自信的感觉之中。
“陛下,您想想吧:这是一条多头毒蛇。”年轻的参议员奇里诺斯用表情变化加强言辞的诗意。“海地劳工抢走了多米尼加人的饭碗。老百姓为了生存只好卖掉小果园和茅屋。是谁买走了这些土地呢?当然就是有钱的海地人了。”
“西蒙,这不单单是一句话而已,”元首语气肯定地说,“特鲁希略不是那种枪声一响扔下国家就跑的执政者。我在你身边,在海军陆战队里就学会了什么是荣誉。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任何时候都要做个讲荣誉的人。讲荣誉的人是不会逃跑的,而是战斗,如果需要牺牲,那也要战死。无论肯尼迪、美洲国家组织、贝坦科尔特这个娘娘腔的讨厌黑鬼,还是共产党的菲德尔·卡斯特罗,都别想把特鲁希略从他领导的国家赶走。”
“军队执行元首的命令。西蒙,这你是知道的。”只有大恩人和前海军陆战队教官在谈话,其他的人在洗耳恭听,脑袋从一方转向另外一方,“移民潮已经深入到内地来了。蒙特克里斯蒂、圣地亚哥、圣胡安、阿苏阿,到处都是海地人。这场移民‘瘟疫’已经蔓延很长时间了,可是没有人采取任何措施。人们都在期待一位有远见的政治家出现,他必须是个铁腕人物。”
“宪法专家兼酒鬼”开始鼓掌,很多人也举起手来效仿,特鲁希略冷冰冰的目光一下子就制止了他们的掌声。
“军队就没有任何动作吗?”西蒙·吉特尔曼喝了一口葡萄酒。一个身穿白制服的侍者赶忙再次把酒杯斟满。
“西蒙,你知道我和那些胆小鬼之间的区别吗?”他一面望着老教官,一面说下去,“我是美利坚合众国海军陆战队培养出来的。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是你在海纳,在圣佩德罗·德·马克里斯教给我的。你还记得吗,多米尼加国家警察第一届学员是钢铁炼成的。心怀嫉恨的人说:多米尼加国家警察的字母缩写就是‘可怜的多米尼加黑鬼’。实际上,是这一届学员改变了我们国家的面貌,创造了一个崭新的多米尼加。你为这片土地正在做的一切,我并不感到吃惊。因为你跟我一样,都是真正的海军陆战队员。我们是忠诚的男子汉。即使要死,也绝不低头,要像阿拉伯的大马一样,永远望着天空。西蒙,美国表现不好,但是我并不恨你的国家。因为感谢海军陆战队,我才有今天。
“我们亲眼看到神甫们绝望地哭泣,陛下,”年轻的参议员奇里诺斯挥舞着拳头说道,“基督降生前的原始状态笼罩着迭戈·哥伦布、胡安·巴勃罗·杜阿尔特和特鲁希略开创并建设的祖国。现在海地巫师比天主教的神甫有影响。江湖郎中比药剂师和医生更有势力。”
“总有一天,美国会因为没有善待她在加勒比地区的伙伴和朋友而后悔的。”
“伏都教、神圣教,非洲人的种种迷信都在驱逐天主教,而如同语言和种族一样,天主教是我们民族性的标志。”
特鲁希略喝了一口水。大厅里又重新响起嗡嗡的谈话声。侍者又送上来咖啡、白兰地、白酒和雪茄烟。大元帅又一次听到西蒙·吉特尔曼在问:
他看看阿古斯丁·卡布拉尔。后者接着说了下去:
“陛下,您怎么解决与赖利主教的麻烦?”
“从达哈翁、埃利亚斯·皮尼亚、因特彭德西亚到佩德纳莱斯,耳朵里听不到西班牙语,只有一片夹杂着非洲土话的法语。”
元首露出傲慢的神情:
他不说了,看看奇里诺斯参议员。后者接过他的话说起来:
“西蒙,没有什么麻烦可言。这位主教站在我们的敌人一边。由于老百姓愤怒了,他就害怕了,跑到圣多明各学校的修女那里藏了起来。他在女人堆里干什么事,我们不管。我们安排了警卫,免得老百姓绞死他。”
“陛下,没法跟庄园主和农场主讲道理,”卡布拉尔特别强调说,“他们拍着钱包回答说:如果是砍甘蔗的好手,要钱又少,他们是海地人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能因为爱国就得损失自己的利益。”
“这件事还是早日解决为好,”老教官固执地说道,“在美国,很多不了解情况的天主教徒就相信赖利主教的声明。他说,他受到了威胁;还说,由于受到了恐吓,只好躲藏起来,等等。”
奇里诺斯打个手势,让他的朋友和同事讲话。
“西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切都会得到解决。与教会的关系会重新变得美妙无比。你别忘记:我政府里的成员个个都是无可指摘的天主教徒;教皇庇奥十二世曾经授予我圣乔治大十字勋章啊!”突然,他又改变了话题,“贝坦带你们去参观多米尼加之声电台了吗?”
“他们干活不要工资,管饭就行。由于海地没有食物,只要给他们一盘米饭加菜豆就绰绰有余了。用他们比用驴、用狗都便宜。”
“当然。”西蒙·吉特尔曼回答道。多萝西点点头,满脸微笑。
“陛下,形势比报告的情况要严重得多。”年轻的参议员阿古斯丁·卡布拉尔用纤细的食指点着那条标出的红线:从达哈翁到佩德纳莱斯形成一条S形的边界线。“成千上万的海地人定居在庄园、旷野和村落里。他们代替了多米尼加的劳动力。”
特鲁希略的弟弟何塞·阿里斯门迪·特鲁希略,小名贝坦,早在二十年前就办起了那个企业的核心部分,当时是个小小的广播电台。这个名叫“玉纳之声”的电台逐渐发展成一个庞大的联合体:有多米尼加之声广播电台、第一家电视台、国内最大的广播中心、国内最好的夜总会和联合演出剧场。贝坦固执地要做加勒比第一,可是大元帅知道他还赶不上哈瓦那的“热带之声”。吉特尔曼夫妇对那些漂亮的设备印象很深。贝坦亲自陪同两位老人走了一遍,还请他们观看墨西哥芭蕾舞团的彩排,因为当晚要在夜总会演出。贝坦钻研起业务来是个不错的家伙,元首需要他的时候,可以指望他出力,还有他那支五彩缤纷的特种部队“山上的萤火虫”也能做些事情。但是,与其他几个弟弟一样,贝坦给哥哥带来了更多的损害而不是好处。由于贝坦的过错,元首不得不干涉那次愚蠢的斗殴,为了维护权威,他不得不干掉那个优秀的巨人——瓦盖斯·里韦拉将军,他还是元首在海纳军校的同学。那是最优秀的军官之一,他妈的,他也是个海军陆战队员,是一个永远忠诚的公仆。但是,家族,虽然里面个个是寄生虫、废物、无赖和可怜虫,可在元首的荣誉目录上,它是一条神圣的戒律,超过友谊和政治利益。元首一面继续自己的思路,一面听西蒙·吉特尔曼讲述看到有那么多电影、戏剧和广播方面的著名人士从全美洲各地来到“多米尼加之声”的照片时的惊讶程度。贝坦把那些照片一一陈列在办公室的墙壁上,照片上有:潘丘兄弟、里贝尔达·拉玛尔科、佩德罗·巴尔加斯、伊玛·苏玛科、佩德罗·因方特、塞丽阿·克鲁斯、多娜·拉·内戈拉、奥尔卡·基约特、玛丽亚·路易莎·兰丁、包比·卡博、丁旦和性感的马尔赛罗。特鲁希略笑了笑:西蒙不知道的是,贝坦除了用请来的女演员给多米尼加之夜创造欢乐气氛,还喜欢跟女演员上床,如同在他那个独立王国里随时跟大姑娘小媳妇性交一样。大元帅允许他在那片领地里寻欢作乐,但是不得在特鲁希略城胡作非为。可是贝坦那只疯狂的小鸟有时也在首都捣蛋,因为他确信:“多米尼加之声”聘请来的女演员,只要他愿意,就有义务和他性交。有时他能得手,有时不能,那就会闹出乱子来。于是元首出面——总是元首出面——来灭火:给受伤害的女演员送上大堆的礼物,替那个举止不文明的流氓混蛋赔礼道歉。比如,对伊玛·苏玛科就是如此。这是一位印加公主,持有美国护照。贝坦的胆大妄为让美国大使都出来干涉了。大恩人为此事费尽心机。为了让公主满意,他强迫弟弟公开道歉。公主满意了,大恩人松了一口气。如果把他用于填补亲戚们一路上挖出来的坑洼的时间用在建设上,那可以建成第二个多米尼加共和国了。
“您交办的任务完成了,我们走遍了整个国境线,”年轻的参议员亨利·奇里诺斯俯身在一张大地图上,下面是总统的写字台,他指着说,“陛下,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基斯克亚就不会有任何前途了。”
是的,在贝坦干下的荒唐野蛮的勾当里,元首永远不能原谅这个弟弟的就是他与军队参谋长的那次愚蠢的斗殴。高大的瓦盖斯·里韦拉与特鲁希略从在海纳军校一起受训起就是好朋友;他力大无比,参加各种体育训练。他是让特鲁希略把理想变成现实的军人之一。他帮他把那支小小的警察队伍改造成一支专业化、有纪律、战斗力强的正规军,基础恰恰就是美国人给压缩成的那个版本。就在这时,发生了那次愚蠢的斗殴。贝坦的军衔是少校,正在总参谋部服役。有一次,他喝醉了酒,不服从命令,瓦盖斯·里韦拉将军训斥了他,贝坦狂妄地大骂起来。巨人于是摘掉了军阶标志,用手指着院子说:咱们忘掉军阶,用拳头解决问题。贝坦一辈子也没有挨过这样的暴打,以前他打过许多可怜的人,这次算是他付出的代价吧。特鲁希略很难过,但是他坚信家族的荣誉高于一切,便被迫采取了行动:解除了朋友的职务,用一个象征性的差事把他打发到欧洲去了。一年后,军情局向他报告有人搞颠覆计划:那位心怀不满的将军在走访军营,与老部下聚会,在他锡瓦奥的小庄园里私藏武器。元首下令逮捕了将军,把他禁闭在尼瓜河河口的军事监牢里;过了一段时间,将军被军事法庭秘密判处死刑。为了把将军拖到绞刑架前,要塞长官动用了十二个正在服刑的土匪。为了不留下目击瓦盖斯·里韦拉将军悲惨结局的证人,特鲁希略下令枪杀了那十二个土匪。时间虽然流水般地逝去,但对那位艰苦岁月中的同志的怀念,就像此时此刻一样,有时总要涌上心头;为了这个混蛋贝坦,他不得不牺牲一员大将。
“为了这个国家,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他一字一顿地断言道,“为的是不让黑人再次奴役我们的国家。那时他们有几十万人散布在我们国土的四面八方。如果不把他们赶走,就不会有今天的多米尼加共和国了。会像一八四〇年那样,整个岛屿都是海地人占领的。一小撮幸存的白人就得给黑人当奴隶。西蒙,这是我执政三十年来最难下的决心。”
西蒙·吉特尔曼在给元首解释:他在美国成立的一批委员会早就为一次巨大的行动展开了募捐,准备在同一天里,用一整版的篇幅,以付费广告的形式,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时代周刊》《洛杉矶时报》以及一切攻击特鲁希略并支持美洲国家组织制裁的刊物上,登载一篇反驳文章和一篇呼吁与多米尼加政权重新建立外交关系的声明。
大家都喝酒,只有元首喝水。大救星表情严肃,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安静气氛显得格外凝重。大元帅如同僧侣般地举起双手,向与会者挥动了一下:
西蒙·吉特尔曼刚才为什么要打听阿古斯丁·卡布拉尔?一想起这个绰号叫“智囊”的家伙,元首就不得不极力克制心头的怒火。西蒙是不会有恶意的。如果说有谁是真的钦佩和尊敬特鲁希略,那就是这位前海军陆战队的教官,他是全心全意维护特鲁希略政权的。他大概是由于联想才脱口说出了卡布拉尔的名字,因为他看到了奇里诺斯便联想到这个“宪法专家兼酒鬼”和卡布拉尔是形影不离的伙伴——西蒙并不了解这个政权的内部秘密。不错,那两人曾经是形影不离的伙伴。特鲁希略多次派遣他俩共同完成一项任务。比如,一九三七年,他分别任命两人为国家统计局局长和移民局局长,让他们去了解国境线上海地人的情况,看看对方渗透到何种程度。但是,这对伙伴的友谊一向是相对的:只要元首夸奖或者器重了某一个,那么友谊关系就中断了。看着“活垃圾”和“智囊”像个商人似的搞小动作,明枪暗箭、钩心斗角的样子,特鲁希略感到非常开心——这是他默许的有趣游戏。同样,威尔希里奥·阿尔瓦莱斯·比纳和巴伊诺·比查德之间、华金·巴拉格尔和费约·波乃里之间、莫代斯托·迪亚斯和维森特·托伦蒂诺·罗哈斯之间,高层小圈子的人和人之间都是如此——争先恐后地要引起元首的注意,希望元首跟自己讲话或开玩笑。他想:“他们就像妻妾成群的大家庭里那些争宠的女人一样。”元首为了让这些人永远依赖他,为了防止腐败、因循守旧和无法无天,就交替地在官阶上挪动棋子,让这个或者那个失宠。对待卡布拉尔,他就是这样做的:疏远卡布拉尔,让卡布拉尔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和拥有的一切都取决于特鲁希略;让卡布拉尔明白,没有大恩人,他就分文不值。这是一种考验,元首对任何一个部下都使用过,无论亲疏。“智囊”错误地理解了这一考验,绝望得像个被男人抛弃的热恋中的女子。他没有正确对待考验,正在干蠢事呢。在回到正常生活之前,他还得吃很多苦头。
“啊,是海地人!”他一巴掌拍在餐桌上,震得杯子、盘子、碗和瓶子叮当乱响。“那一天,陛下决定端掉海地人入侵后长出来的毒瘤。”
难道是卡布拉尔知道特鲁希略要给西蒙这个前海军陆战队教官授勋,便请西蒙代为说情?莫非这就是西蒙不合时宜地脱口说出了这样一个人的名字的原因?凡是关注媒体的多米尼加人都知道这个人已经在政治舞台上失宠了。对了,西蒙·吉特尔曼大概不看《加勒比日报》。
参加特鲁希略招待西蒙·吉特尔曼和夫人多萝西·吉特尔曼的午宴的人们,迅速地交换着眼色。午宴是在授予西蒙大十字勋章之后举行的。这位前海军陆战队军官在表示感谢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这时,他努力想猜出元首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突然,元首浑身一冷:尿液在流。他感到了尿液的流动,仿佛看到了那黄色的液体未经许可就从膀胱流向那个已经不起作用的阀门、那失效的前列腺、那不能控制尿液排泄的机关,快乐地通过尿道,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空气和阳光,结果尿液淹没了内裤,浸透了制服裤门襟和两腿间的部分。他感到头晕目眩。愤怒和无奈震撼着全身,他闭上眼睛几秒钟。不幸的是,他身边没有威尔希里奥·阿尔瓦莱斯·比纳。此刻他的左边是西蒙,右边是多萝西·吉特尔曼。这两人都帮不了他。如果是威尔希里奥就好了。他是多米尼加党主席,但实际上,他真正重要的职务是:一旦元首小便失禁,他就赶忙往大恩人身上泼上一杯水或者酒,同时不停地为自己的笨拙反复道歉;如果事情发生在检阅台上或者行走的时候,他就赶忙站到元首前面去,如同屏风一样挡住元首的裤子。这是自从秘密地把布伊戈威特医生从巴塞罗那请来诊断出是前列腺炎在捣乱之后采取的措施。但是,今天礼宾司那些白痴把威尔希里奥·阿尔瓦莱斯安排到距离元首四个座位以外的地方去了。没人可以帮忙!只要一站起来,吉特尔曼夫妇就会发现元首不知不觉中像个老人一样尿了裤子,那样一来可就是奇耻大辱了。愤怒使得他无法采取行动,不能伪装成要喝水打翻水杯或者水罐的样子。
“西蒙,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特鲁希略用了场合庄重时缓慢而抑扬顿挫的语调。他盯着天花板上花瓣形的吊灯,又加了一句:“那是一九三七年十月二日在达哈翁。”
元首动作非常缓慢地挪动右手,目标是那个装满水的杯子,与此同时,他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看周围。他一点点地把杯子拉到桌子的边沿,这样只要稍有晃动,水杯就可以打翻。忽然,他想起第一个女儿来:那是他与第一个妻子“金花”在阿明达生的孩子,这孩子长大以后疯得很,身材是女的,性格是男的,换了好几个丈夫,如同换鞋子一样;可是她小时候习惯尿床,直到上小学以后才正常。他鼓起勇气又偷偷看了一眼裤子。那里没有什么难堪的情景,没有预料中的尿痕,他证实裆部是干的。他的目光依然吓人,如同他的记忆力一样。干燥至极。原来是个错觉。担心“尿湿湿”,产妇们爱这样说。是恐惧造成的错觉。幸福感立刻充满了全身,让元首乐观起来。这一天起床时情绪不好,有种种不祥之兆,到了下午却变得美好起来,仿佛雨过天晴、阳光灿烂的海岸风光。
他说一口漂亮的西班牙语,没有外国口音,丝毫不像那些来到国家宫办公室和客厅里的美国佬说的那种语调错误、句子不完整的怪话。从一九二一年起到现在,西蒙的西班牙语好了许多。那时特鲁希略还是个国民警卫队的年轻中尉,他考取了海纳军官学校,教官就是西蒙这个海军陆战队的军官。那时西蒙讲一口不伦不类的野人话,里面夹杂着乱七八糟的词汇。吉特尔曼提出问题的声音很高,使得客厅内的谈话声停顿下来,二十几颗脑袋——好奇的、微笑的、严肃的——一起转向了祖国的大恩人,等待着元首的回答。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的人好像士兵听到命令一样也立刻模仿大恩人的动作。他帮助多萝西·吉特尔曼站起来,心中同时下了最大的决心:“今天晚上在卡奥瓦之家,我要像二十年前那样把这个小姑娘玩得‘哇哇’叫。”他觉得睾丸开始进入激昂状态,阴茎开始勃起。
“陛下,我提个问题,”西蒙·吉特尔曼说道,由于香槟加葡萄酒多喝了几杯,他脸色发红,但或者也许是因为激动,“为了让这个国家强大起来,在您采取的措施中,哪一项最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