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么能看出和知道一个志向是错误的呢?”我问歌德。
“糟糕的是人一生中受错误志向的耽误如此之多,”歌德继续说,“但却从来不认识这样的错误,除非已经摆脱了它。”
“错误的志向没有创造力,”歌德回答,“即使能创造出点什么,也毫无价值。发现别人有这个情况不怎么难,可换成了自己,就需要有大而活跃的智慧啦。及时发现了也并不总是有用;还会犹豫、疑惑、优柔寡断,就像很难甩掉自己心爱的姑娘,尽管她的不忠早已反复得到证明。我这么讲,是因为我想起自己花了许多年,才认识到自己搞造型艺术的志向是错误的,而要摆脱它,在认识到以后又花了许多年。”
“你这比方完全说出了我的意思。”歌德接过话头。停了停他又笑道:“试想有一片已经长得有棱有角的叶子,它乐意从已经充分伸展的状态再变回蜷缩局促的胚叶吗?很好很好,咱们甚至有了一种植物象征高龄,就是已经过了开花结果的季节,虽不再生产却仍在蓬蓬勃勃生长的那种。”
“不过,”我接过话头,“这个志向给您带来了那么多好处,很难再称它是错误的吧?”
“听您这么讲,”我说,“我便看见了植物的变形发育;我很理解,人都不乐意自己从开花的时期退回到叶子青绿的时期,从结果产种子的时期退回到开花的时期。”
“我因此长了见识,”歌德回答,“所以也心安理得。而这,正是每个错误志向都能给我们的好处。一个音乐天赋不够却花了力气学音乐的人,固然永远成不了大师,但是将学会识别和珍视大师的作品。我拼命努力固然仍没能成为画家,但却尝试过这门艺术的方方面面,从而学会了欣赏一笔一画,辨别成功与失败。这同样是不小的收获,所以即使错误的志向也很少完全没有益处。举例说吧,为了解放耶稣的墓地所在地而进行十字军东征,显而易见是错误的事业;可是它也有个好处,就是让土耳其遭到永远的削弱,阻止了其成为欧洲的匈奴大老爷。”
“从那个时期的一些信我清楚得看出,人在每一个年龄段与其或前或后的一些年龄段比较起来,都会有某些超前的思想或落后的思想。例如在四十来岁时,我对一些事情就看得清清楚楚,见地不凡,在某些方面甚至胜过了现在;不过我现在八十岁了,也有不少优越之处,要我拿它们跟那个时候的长处交换我是不肯的。”
我们还谈了各式各样的事情,然后歌德提到塞古的写彼得大帝的一本书,他对这本书很感兴趣,从中得到了许多启示。他说:
歌德谈起他眼下正忙于编辑的《再访罗马》问题。他道:
“彼得堡的地理位置实在糟糕,特别是考虑到它近旁的地面不断提升,沙皇彼得大帝认为可以使城市本身免除一切水患,只要他让它升高一些,只把港口留在低洼处。一位老船夫向他提出了相反的意见,预言每隔七十年都会来一次水淹全城。还提到一棵老树,树干上刻着历年涨水的最高位置。然而说什么都没有用,沙皇固执己见,并且砍去了那棵老树,免得眼前有这么个持不同意见者出现。
……
“你会承认,一位如此伟大的人物竟这样行事,绝对是有点问题的。可你知道我怎么给自己解释吗?我认为是人都无法摆脱自己青年时代的印象,这毛病如此严重,以致有些事物明明有缺陷,就因为他早年习惯了,在有它们的环境里度过了早年的幸福时光,他日后也同样会喜爱和珍惜,就好像他花了眼晕了头,看不出它们有毛病似的。就这样,彼得大帝企图在涅瓦河口复制出一个他年轻时爱上了的阿姆斯特丹;正如荷兰人也总是受到诱惑,禁不住要在他们远方的殖民地一再地建造新的阿姆斯特丹一样。”
(高龄的植物象征;错误的志向不无益处;彼得大帝想复制阿姆斯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