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时常梦见呢。一想到你,就会想起在大叻的日子,心里难过极了……”
“不过,阿世对你很痴情呢。说不定她会跟你过一辈子吧。能在一起就是胜利啊。不是说‘去者日日疏’吗?……就连印度支那的回忆,我觉得也好像成了遥远的过去,已经很少回想起了。做梦也很少梦见。就那么回事儿吧。”
“我一月里去探望了加野。我好像在信里说起过?”
“在新宿的酒吧做女招待。这几天因为牙痛请了假。”
“啊,我知道。加野过得也不好。他真不走运啊……”
“阿世在做什么事呢?”
“他曾经那么爱国,又是个只认死理的老实人。”
“我到现在还不曾有过一个孩子。所以,总还是希望你能把他生下来。阿世的问题不会拖很久,如果能找到房子,我简直想立刻就搬走。阿世跟她男人也还没有完全断绝关系,那房子其实只是阿世暂时躲避的地方。——她男人到现在还不知道阿世的下落。我也不愿意这样。在那幢房子里,人家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是啊。不像我们这般狡猾……”
富冈用力吸着插在红色汽水里的麦秆,一边看着雪子美丽的手。她有一双柔软且形状姣好的手。富冈觉得雪子很可怜,但阿世的可怜也叫他无可奈何。
离开咖啡店,两人又开始毫无目的地漫步。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风清凉地吹着。富冈也没有要回去的样子,只管跟着雪子。
“啊,在朋友开的香皂公司,一个小职位。不过还是得到照顾。现在就只能先依靠人家了。”
他脱下外套搭在肩上,趿着鞋子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今后你也不容易啊。工作,定下来了?”
“你累了吧?”
“慢慢调养的话可能还有救……”
“不累。生了脚气,很疼。”
“已经很严重了吗?”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两个人走着,感觉就像亲人似的。在你心里,大概根本没有我,满心想的都是阿世吧。我这样自作多情地把你当亲人看待,也是我的自由吧。你会觉得好笑吗?”
“肺上的毛病……”
“哪儿笑得出来啊……与其说是想阿世的事,不如说是觉得对不住阿世的男人,每天都像罪人一样,生活在惶惑之中。明明没有勇气,却又拗不过阿世的倔强,被她牵着鼻子走。”
“我也并非不知道。不过,还是很吃惊。……在伊香保的汽车站,阿世流泪的事我一直忘不了。不过对你的感情,我当时还是相信的……我也是的,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不过,也没办法,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我并不是为了这个生了气,才想把孩子打掉的……之前就一直在想,也是迟早的事。今天才下定了决心。我会坚强起来……想到凡事都得靠每天每日的忍耐,打掉孩子也不算什么了。我想卸下负担,找一份工作……你难道不觉得,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只会使他不幸吗?就算你收养了他,也不能为他做什么。我也一样,只会因此而一筹莫展,不得安生。处置孩子的事,我一直想找你谈一次,商量出一个两个人都能接受的办法。——你跟阿世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吧……只要对你的生活有好处就行。看样子,她也是真心喜欢你……你太太的身体,哪里不好?”
“跟阿世不会马上又要殉情自杀吧?要是有个万一,她说不定真会服毒什么的……”
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跟富冈并无二致。只不过不曾留意就随它去了。
富冈也是这么想,觉得的确让雪子说中了。他心里非常清楚,因为阿世,自己的生活正一天不如一天。
一边说他“恶劣”,雪子一边问自己:那么你又如何呢?虽然短暂,但跟乔的关系又算什么呢……寂寞难耐,才会跟乔有了那一段。而富冈并未表示责备。因为这种人性的、一时的内心空虚,难道就只能把手伸向别人吗?旧日跟伊庭的那段关系未能了断,是造成空虚的祸根。
“我们每天都在吵架……”
“你说你这人,是不是很恶劣?”
“为什么?”
富冈沉默着。
“因为我的想法跟她合不到一块儿。她虽然没有见识,却是个直觉非常敏锐的女人。最糟糕的是,她一旦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就会一条路走到底,绝不回头。”
“这么说,在伊香保,你就跟阿世有过关系了?”
“那,今晚也够你受的。”
“我知道你现在考虑到许多问题,可是事已至此,我愿意做任何补偿。我想这一切你一定会理解的。”
“算了,这事就别提它了。下个周日前后,我会去找你。孩子的事,希望你等到那时候。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的心思。我感觉轻松多了,心情也好了许多。再说回阿世的事情,我打算近期把这件事解决好。”
富冈一边悠然地吞云吐雾,一边说:
“何必突然说这么些孩子话。顺其自然好了。说实话,我自己的事,我已经是破罐破摔了。我不是说来吓唬你的……你明白吧?”
富冈凝视雪子蜡黄的脸,一边从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然后要了两杯汽水。雪子无力地靠在板壁上,闭着双眼。已经没有了思考的气力,然而脑海里却恍然浮现出往日兰比安的一个画面:自己站在湖畔白色的跳台上,富冈只穿了一条短裤,在黄昏的湖水里游泳。听得见附近的运动场传来橄榄球赛的嘈杂人声,直到如今那声音犹在耳畔。雪子静静回想着,不禁感到一种游泳之后的疲倦。
两人走到天桥上,在那里靠着白色的石栏又站了一会儿。电车从桥下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