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久岛群峰险峻的地形,使得天气变化多端,一天之内晴天雨天交替而来,加之这里也是台风的必经之路,一年到头,都可能受到暴雨侵袭。当地的财政因此越发困难,治水对策也难以顺利进行。
小杉谷的采伐点一带海拔七百米,平均气温不到十六度,从十二月到翌年三月前后一直有积雪。
岛上的财源主要来自五月的飞鱼,还有甘薯、甘蔗和林业。
“是啊,大概两个半小时的路程吧。到途中的太忠岳也得一个多小时……不过,听说小杉谷现在雪下得很大。先生一定会冷吧。”
屋久岛以屋久杉闻名,但这里的杉材无法采用河川漂流的搬运方式,只能依靠小火车运送。
雪子问阿信。阿信正在挤椪柑汁,她抬起有些浮肿的脸,回答说:
杉树一年到头都有雨雾环绕,因长年吸收水汽,很难在水中浮起。用小火车运送到山外的杉木在装船的时候,如果不小心落入水中,整根杉木都会沉入海底,因为它的重量超出了海水的浮力。
“小杉谷,离这里很远吗?”
“这么暖和的地方,也会下那么大的雪吗?”
只是睁着眼睛望着窗缝间露出的一线蓝天。心里还留着富冈半开玩笑的那句话:女人哪儿都有。他一定会一直这么坚韧地活下去。雪子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活不了太久了。附近山上野鸽子在啼叫着。从窗缝间看得见砚石一样的暗青色的陡峭山壁。
“会呀。小杉谷一直到三月都可以滑雪呢。”
雪子一点食欲都没有。
“你上去过吗?”
女佣人脸色枯黄,就好像肚子里长了寄生虫一样,眼睛有点发青。她叫都和井信。据她说丈夫战死已经九年了。
“没有,我只去过半道上的太忠岳。”
“天气这么好的日子,难得一见啊……心情也跟着清爽了。夫人,粥煮好了,要不要喝一点儿?”
天空突然暗下来。
吃完旅馆送来的午饭,富冈打上绑腿,做好了进山准备。他头戴防雨帽,披了一件已经穿脏的雨衣,肩上背一个扁扁的双肩包,俨然是一名老练的山林管理官的模样。登户身穿滑雪服前来迎接,富冈嘱咐过女佣之后,就出发了。天气好得叫人惊讶。
宛如砚石耸立的山顶开始被云雾缭绕。雪子望着山顶云雾的流动,不觉陷入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哀之中。心想如看着这样的景色长大,一定不会长成自己这样的人。一度体验过奢侈生活的雪子,已经无法忍受天花板的污迹,以及贴着报纸的板壁。只要回到东京,就能置身于各种文明之中。然而,池袋的那间小破屋的生活又如何呢……如今回想起那个名叫乔的男人,雪子不由得心生眷恋。记得乔抱了一个大枕头来送给雪子,还在枕边为雪子轻唱那首收音机里听来的《勿忘我》。
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屋里铺着还算干爽的条纹布面的被子。在鹿儿岛买的毛毯用来做了床单。榻榻米光秃秃的,没有缝边。方型火盆上,一个全新的铝茶壶正往外喷着热气。
心爱的人儿,花儿如今凋零,当年盛开着蔚蓝的花朵,美丽动人的花朵。当年相依相偎,美好的回忆,就像那花朵,打动我心扉。
富冈到中午就要乘小火车进山,预定在山里住一晚上,明天傍晚回来。一个据说是战争寡妇的带孩子的女人,被请来做帮佣,富冈不在的时候,就由她来照顾雪子。
后来富冈看到那台小收音机,要求雪子换到播放舞曲的频道,雪子却偏要听战争法庭的电台直播。收音机里,一个日裔口音的声音在说:
正门嘎吱一声开了。担架磕磕碰碰地抬进屋里。天花板上满是污迹,墙上贴着报纸。这就是宿舍吗?雪子瞪大了双眼。
“阁下当时,是出于何种考虑呢?”
“啊,辛苦各位了……”
收音机里那彬彬有礼的语调,刺痛着富冈的心。他要雪子让他听美国爵士乐。雪子怒气冲冲地叫道:
担架沿着蜿蜒曲折的路,高低起伏地前行。雪子在没有人声的地方睁开眼睛,只见鸡群咯咯惊叫着逃进了路边的人家。这里连个像样的市镇都没有,村落中的房屋都只是微微开启着木套窗,像极了印度支那的安南人村落。雪子转头左看右看,满眼好奇地观望着四周。每一户人家的套窗都是关着的。一种形似榕树的巨树把路围得像一条隧道,出了树木隧道,立刻传来富冈的声音。
“这场审判,我和你都应该是受审者之一。——我同样也不想听到这样的审判,可是,一想有人实际受了制裁,我倒要听听战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雪子觉得,跟乔在一起的时光仿佛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这时候,那个洋人也许已经回到故乡。两人之间虽然用语言难以交流,却以肉体了解了对方的心。富冈为此讽刺雪子的时候,雪子回敬道:“跟你在印度支那宠爱阿蓉是一样的。”
上空露出了久违的蓝天。太阳也出来了。道路两旁密密层层的树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天空的色彩非常耀眼,雪子几乎睁不开眼睛。那是一种碧蓝而温暖的色彩。
雪子沉浸在重重思绪中,怀念过去的一切。现在想来,与乔的关系因为无须揣测对方的内心,反倒来得明朗,并且不必一本正经地去谈论责任之类的问题也让人感到轻松。
总不能一直在旅馆住下去,第四天,趁着雨停的间隙,雪子被放在担架上送到了宿舍。岛上的居民们用诧异的眼光盯着担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