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呀。不过,真好啊。男人总是能找到容身的地方。女人呢,常言道,大千世界无女人安身之处。”
“是一个人啊。我是要一个人去啊。”
“你可以回伊庭那里啊。”
“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不像你做的事啊……”
“你觉得那样对我最好吗?”
“别瞎说!”
“那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你引诱她了吧?就像对阿世那样……”
“我绝不再回伊庭那里去了。要是回去的话,我这次跑出来岂不成了儿戏?你也别太小看我了。我还想,你现在一个人了,这次一定要跟你结婚。这么满心期望着才跑出来的。虽说自从回到日本,我和你都有过各种各样的困惑,甚至破罐破摔地做了不该做的事,这一点两人应该算同罪吧。既然我们已从宽门之前经过,那我们就不应分开,而是应一起寻找窄门一起努力才对啊。——你说,不应该沉湎在旧日的梦幻里,但是你又说跟我分开了,会在梦中想念我。看来你才是一个沉湎在往事里的浪漫主义者。难道不是吗?为什么你明明已经单身一人,却还要和我分手?我想不明白。如果你讨厌我,请直接说……那样的话,我会照你说的那样,也许回伊庭那里,也许不回……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婚,我想不通。”
“噢,那是附近一家小酒馆的女儿,是个小混混儿。”
富冈沉默着。他不能照实说,是因为阿世的问题在心里还没有得到解决。盘算着等去屋久岛的事定下来,就可以把薪水匀出一部分给阿世的男人请律师。想来阿世其实是雪子与自己之间的牺牲者。如果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富冈知道雪子一定会气愤不已。除了含糊其辞地把心情深藏起来之外,富冈别无他法。
“是啊,在你房间,那个漂亮的小姑娘钻在你被窝里呢。”
两人稍后去洗了澡,坐下来吃延迟的早餐。时间距伊香保之行刚好过去了一年。富冈半蹲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无意看到镜子深处雪子正用愤怒的目光逼视着自己。
“姑娘?”
“你看起来很幸福嘛。”
雪子忽然冒出一句。
“是吗?”
“上次在你那里遇见那姑娘,你是不是又要跟她好了?”
“跟我分了手,一身轻松了是不是?”
雪子呆住了。心里空想着若是自己追随富冈去了那个屋久岛会是怎样的情形。
“是啊。”
“那怎么行!那个岛太荒凉。首先你不是可以在那种地方生活五六年的人。我每年应该可以到东京来一次,到时候,我们可以再见面。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总之我想进山里工作。
“你这人太冷酷,从来都是……”
“不要!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要不,带我一起去吧。”
“我吗?”
雪子抱住富冈的肩膀哭了。
“啊,就是你。事到如今,我还是觉得加野太倒霉了。”
“那里的林管所有个职位。去五六年,或许一辈子。我想去那儿,想到山里生活……”
“你想念他了吧……”
“屋久岛?有那么个地方吗?”
“嗯。很想念。他为什么死了呢?谁死了谁划不来。”
“从鹿儿岛坐船去。屋久岛。靠近国境。”
“所以说,勉为其难也还是活下来的好啊。”
“上任,去哪儿?”
“从现在开始寻找窄门也太迟了吧。”
“因此再过一周左右,我就要去上任了。”
“不迟啊。”
“啊?”
“对了,钱,要不你拿走十万吧?”
“本来不想说的,我准备要回去上班了。”
“愿意给我十万?”
“嗯。”
“嫌少?”
“你也要振作起来啊。”
“没有啊,很不错嘛。”
雪子在富冈怀里幽幽地说。两人就像晕了船似的,有几分恍然。
“二十万也行啊。”
“两个人现在这样抱在一起,可是再过两三个小时,我们就要比陌生人还要冷漠地分手了吧?”
“反正是别人的钱,你口气还真大啊。”
昨夜的酒醉得有些异常,两人互相埋怨一通后就睡下了。以这么干净的了结,两人真正的分别是难以实现的。
“本来就是不义之财……做宗教生意的,钱来得容易极了……”
富冈知道雪子在哭,却故意佯装不知。富冈也察觉到雪子心中的想法。富冈把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来走到雪子身边,紧紧搂住她。
“大概因为那是通向窄门的入场券吧。”
富冈在吸烟,一边望着烟雾发呆。雪子不愿回到伊庭那里去。假如当初是抱着随时还能回去的心情跑出来,现在也不必这样死缠着富冈。只当是一时的冲动,即刻回到伊庭身边去就完事了。想死的心虽然没有,但是决定不再回到伊庭那里去,对雪子而言是非常重大的一件事。雪子已不想多说什么。心里期望富冈至少再在这里多停留一天。暗地里,雪子对富冈已经死了心。想到今日一别将会是永久的分别,眼泪自然而然地涌了上来。
“是啊……”
“我回哪儿去?也没地方可去呀。”
雪子从顶橱里把旅行包拿下来。富冈把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放,说道:
“你呢?”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有了工作,就什么都不需要了。这钱对你很重要。”
“一定要回去?”
“为什么重要?我根本不需要钱……”
“啊,两点的电车差不多吧。”
“你不能那么说。钱对一个人来说是最大的保证。”
“你几点从这里走?”
“说起来,你想一个人去屋久岛的心情,我非常了解。不知道我猜得对是不对,我想一定是这样的……阿世的事,你心里还有牵绊对吧?或者,是你太太的事儿?”
富冈抱着枕头趴着身子,拿过一支烟点上。
富冈背靠壁龛坐着。女佣端来热茶。富冈让女佣去打听电车的时间。
翌日上午,两人将近中午才醒来。富冈躺在被窝里读报。关于国营铁道即将在二月举行罢工的消息刊登在醒目的位置。富冈兴味索然地把报纸扔在枕边,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雪子呆望着白色窗帘上的斑斑污迹。富冈又将回到他的那间屋子,而自己却无处可去。这么一想,雪子越发忧心忡忡。她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在上午金色的阳光下细细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