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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 第二部 第十一章

“错就错在这里,我们通常都以为检察长和所有司法人员都是新潮的自由派人士。他们过去可能是,可如今却完全变了样。这些官员,他们只关心每月发工资的二十号那一天。他们领工资,想着加薪,他们的所有准则就局限于此。他们随心所欲地起诉人,审讯人,判决人。”

“一切都很奇怪,比如,我理解警察,他是奉命行事,可是负责起草起诉书的副检察官,他应该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啊。”

“一个人会因为与其他人一起阅读《福音书》而被流放,真的存在这样的法律吗?”

“您对什么感到奇怪呢?”

“如果能证实他们在阅读《福音书》时不按规定向其他人做讲解,也就是做出谴责教会的阐释,那么就不仅能把他们流放到不远的地方,而且能判他们服苦役。当众诋毁东正教,根据《刑法》第一九六条,可判处终身流放。”

“不,这可是一件怪事,”聂赫留多夫说,然后简短地介绍了这桩案件的实情,即有些人在村里聚集起来读《福音书》,当官的过来驱散了他们。下一个周末他们又聚集起来,上面于是派来了警察,编了一份公文,把他们送交法院。法院侦查员审问了他们,副检察官拟好起诉书,高等法院核准起诉书,他们遭到审判,副检察官提起诉讼,桌上放的物证就是《福音书》,结果他们被判流放。“这太可怕了,”聂赫留多夫说,“这难道是真事吗?”

“这不可能。”

“我看,您成了漏斗和瓶口,监狱里的所有冤屈都要从您这儿流出来,”律师笑着说道,“冤屈太多了,您管不过来的。”

“我跟您说的是实话。我总是对那些法官老爷说,”律师继续说道,“我能见到他们的面,就不能不感恩戴德,因为我没去坐牢,您也一样,我们大家都一样,只能因此感激他们的好心肠。剥夺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的特权,然后把我们流放到不太遥远的地方,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一些分裂派教徒给我写信,”聂赫留多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封分裂派教徒的来信,“如果他们写的是实情,这就是件怪事。我马上就设法去见他们,了解一下情况。”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取决于检察长的随意妄为。司法界人士可以遵循法律,也可以不遵循法律,那么还要法院干什么?”

“这就是顶层了。最高层是指上诉委员会的秘书长或主席。那么,现在没别的事了吧?”

律师开心地笑了起来。

律师笑了起来。

“瞧您提出了什么样的问题!唉,老兄,这可是哲学。好吧,这个问题也可以谈一谈。您礼拜六来吧。您能在我这里遇到一些学者、文学家和艺术家。那时我们再谈谈这些普遍问题。”律师说道,带着嘲讽的热情道出“普遍问题”这几个字,“我妻子您是认识的。请您那天过来吧。”

“递给皇上?”聂赫留多夫问。

“好的,我尽量。”聂赫留多夫回答,他觉得自己言不由衷,如果说他要“尽量”做什么,那也只是尽量不去参加律师家的晚会,尽量不与那些学者、文学家和艺术家混在一起。

“这个案子真气人,”他说,“很有可能,火是房主本人放的,为了骗取保险金。不过问题在于,孟绍夫母子的罪行完全没有得到证明。没有任何证据。这就是侦查员的过分卖力和副检察官的粗枝大叶造成的。这件案子是在县里审的,要是在我们这里审理,我保证一定能赢,我还不要任何报酬。好,再来谈谈另一个案子,费多西娅·比留科娃写给皇上的诉状写好了,您如果去彼得堡,就带上它,亲自递上去,再找找人。否则他们只会问一问司法部,部里的回应就是尽快脱手,也就是不管不问,因此不会有任何结果。您得努力把材料递到最高层去。”

当聂赫留多夫表示,如果司法界人士可以任意行事,可以遵循法律,也可以不遵循法律,那么法院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律师闻之却报以笑声,他在道出“哲学”和“普遍问题”这些字眼时也带有嘲讽的腔调。律师的笑声和口吻使聂赫留多夫感到,这位律师,或许还有他那些朋友,他们看问题的方式与自己完全不同。尽管聂赫留多夫如今与申鲍克那样的旧友们已有距离,但他仍觉得自己与这位律师以及律师圈子里的人距离更远。

律师没让聂赫留多夫排队等候,立即接待后者,并马上谈起孟绍夫母子的案子。他已阅过案卷,对毫无根据的指控感到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