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怎能谈话呢,”她说,“你们来这里吧,这里只有薇拉一个人。”她领头走进隔壁一个很小的房间,这里显然是单人牢房,现在分配给女政治犯住。薇拉·叶夫列莫夫娜蒙头睡在通铺上。
这时,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走出房间来到过道。
“她偏头疼犯了,在睡觉,听不到你们谈话,我这就出门!”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道。
“掐死你,你这魔鬼。”另一个嘶哑的声音也在喊。
“恰恰相反,你请留下来,”西蒙松说道,“我没有秘密要瞒着任何人,更不瞒着你。”
“告诉你,你这白痴,这不是我的!”一个嗓门喊道。
“那好吧。”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着,像孩子那样来回扭动身体,把身体移到通铺深处,准备听他俩谈话,同时用她那双漂亮的、羔羊般的眼睛看着远处。
“我要和您谈的事是这样的。”当两人一同来到过道,西蒙松对聂赫留多夫说道。过道里,刑事犯们的吵闹声越发响亮,聂赫留多夫皱起眉头,西蒙松却显然并不在意。“我知道您和卡捷琳娜·米哈伊洛夫娜的关系,”他继续说道,他那双和善的眼睛仔细地盯着聂赫留多夫的脸,“我认为我有必要……”他说到这里,不得不停下来,因为门边有两个嗓门一同叫喊,在争论什么。
“我要谈的事情是,”西蒙松重拾话头,“我知道您和卡捷琳娜·米哈伊洛夫娜的关系,我认为我有必要向您说明我和她的关系。”
卡秋莎看了一眼站起身来的聂赫留多夫,遇见他的目光,她脸色绯红,像是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
“什么关系?”聂赫留多夫问道,心中不由自主地欣赏起西蒙松与他谈话时表现出的坦率和实在。
“当然。”聂赫留多夫说着,站起身来,准备跟西蒙松出去。
“我想和卡捷琳娜·米哈伊洛夫娜结婚……”
“现在能和您说几句话吗?”
“太奇怪了!”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道,眼睛盯着西蒙松。
西蒙松两手抱着后脑勺,躺在通铺的一个角落里,他一直没说话,此刻他却突然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绕过坐在床边的几个人,来到聂赫留多夫面前。
“我决定向她提出这个请求,请她做我的妻子。”西蒙松继续说道。
大家沉默不语,显然害怕再引起争论。
“我又能做什么呢?这取决于她。”聂赫留多夫说。
“我会告诉城里的官员。他们两人的长相我都清楚。”聂赫留多夫说。
“是的,不过没有你的同意她无法做出这个决定。”
“他全知道,的确掉包了,”纳巴托夫说,“您会怎么做呢?”
“为什么?”
“我们没听说。不会吧。”他说道,眼睛的薄膜仍未退去。他又说:“好吧,阿克秀莎,你就跟小姐们一起玩吧。”说完,他急忙走出门去。
“因为在您和她的关系问题没有彻底解决之前,她无法做出任何选择。”
布佐夫金那张和善亲切的脸庞立即愁郁起来,他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膜。
“在我这一方面,问题已经彻底解决。我愿意做我认为应该去做的事情,此外也想缓解她的处境,但我对她不愿有任何约束。”
“喂,老弟,你们那儿的卡尔马诺夫真的想掉包吗?”
“是的,可她不愿接受您的牺牲。”
押解人员刚一出门,纳巴托夫就走近布佐夫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没有任何牺牲。”
“好吧,留下她吧。”班长说道,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与军士一同出门。
“我还知道,她的这个决定不会改变。”
“爸爸不行。”她说。“您就把她留在这里吧。”她对小女孩的父亲说。
“那么跟我还有什么好谈的呢?”聂赫留多夫说。
兰采娃笑了起来。
“她需要您也认可这一点。”
“我想。爸爸也睡这里。”
“我怎么能认可我可以不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呢?我能说的话只有一句:我没有自由,而她是自由的。”
“你想在这里睡觉吗?”兰采娃抚摸着小女孩,说道。
西蒙松沉默片刻,陷入沉思。
“小姐们在给我做新衣服呢,”小女孩说着,把兰采娃手里的活计指给父亲看,“多好看啊,多漂……漂……漂亮啊。”她咿呀说道。
“好,我就这么对她说。不要以为我迷上了她,”他继续说道,“我爱她,像爱一个出色的、罕见的、受过很多磨难的人。我对她一无所求,却很想帮助她,缓解她的……”
“她在这里挺好的,”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着,同情地看着布佐夫金负伤的脸庞,“您就把她留在我们这儿吧。”
听着西蒙松颤抖的声音,聂赫留多夫感到惊诧。
“是我,好孩子,是我。”布佐夫金温情地说道。
“缓解她的处境,”西蒙松继续说道,“她既然不愿接受您的帮助,就让她来接受我的帮助吧。如果她同意,我就请求把我流放到关押她的地方。四年时间不算长。我要待在她身旁,或许可以缓解她的苦难……”他再度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我爸爸来了。”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童音,兰采娃的背后冒出一个金色头发的小脑袋,兰采娃正与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卡秋莎一同,用兰采娃捐出的一条裙子为小女孩改做一件新衣服。
“我能说什么呢?”聂赫留多夫说,“我很高兴她找到了您这样一位保护人……”
“我是来看女儿的。”犯人说道。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西蒙松继续说道,“我想知道,您爱她,希望她幸福,那么您认为她与我结婚会幸福吗?”
班长正要出门,另一位军士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又高又瘦的犯人,他胡子稀疏,一只眼睛被打伤了。
“当然会幸福。”聂赫留多夫态度坚决地说道。
“唉,拿您怎么办呢!您就再坐一小会儿吧。”
“这件事完全取决于她,我只是想让这颗受苦受难的心灵得到喘息。”西蒙松说道,同时带着孩子般的温情看着聂赫留多夫,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这个面色阴沉的男人竟会流露出这样的温情。
聂赫留多夫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走到班长跟前,把准备好的三个卢布塞给了他。
西蒙松站起身,握住聂赫留多夫的一只手,凑近他,羞怯地笑了笑,吻了聂赫留多夫。
“公爵,这会儿点了名后您就不能待在这儿了。您得走了。”
“我就这么告诉她。”他说着,走出门去。
隔壁牢房传来押解官员的声音。一片寂静,随后班长和两名押解兵走进屋来。开始点名了。班长清点人数,用指头点到每个人。点到聂赫留多夫时,他和颜悦色地对后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