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任何独裁，”诺沃德沃罗夫平静地回答，“我只是说，我知道人民应该走哪条道路，我可以为他们指明这条道路。”
“什么样的发展过程呢？”克雷里佐夫脸涨得通红，说道，“我们常说我们反对专横和独裁，这难道不就是最可怕的独裁吗？”
“可你凭什么认定你指明的道路就是正确的呢？这难道不就是那种派生出宗教裁判所和法国大革命死刑的独裁吗？他们也认为他们凭借科学找到了唯一正确的道路。”
“我认为，”诺沃德沃罗夫说，“我们如果想做我们的事业，第一个前提就是（正在灯下读书的康德拉季耶夫放下书，仔细听起自己导师的话来），不能抱有幻想，而要实事求是地看待一切。要为人民群众做一切事情，但不要对他们抱任何奢望，群众是我们的活动之目的，但他们却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合作者，除非他们克服他们如今具有的惰性，”他说了起来，像是在发表演说，“因此，指望在我们为他们预备的发展过程结束之前得到他们的帮助，这纯属幻想。”
“他们迷了路，这并不能证明我也会迷路。再说，思想家的空想和积极的经济科学的数据之间也存在巨大差异。”
“怎么不存在？冒着生命危险救人还不算是吗？”
诺沃德沃罗夫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他一个人在说，其他人均默不作声。
“不可能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总是争论不休。”待诺沃德沃罗夫暂停片刻，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道。
“你怎么就不愿看到别人身上的任何一点长处呢？”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突然发作，她开口说道（她对所有人都以“你”相称）。
“那这个问题您是怎么认为的呢？”聂赫留多夫问玛丽娅·帕夫洛夫娜。
“多愁善感！”诺沃德沃罗夫嘲讽地说道，“我们很难理解这些人的情感和他们的行为动机。你认为这是舍己救人，但他也可能是在嫉妒那个苦役犯。”
“我认为阿纳托利·克雷里佐夫说得对，不应该把我们的观点强加给人民。”
“你说他们是野兽，可是聂赫留多夫刚刚说到一件事，”克雷里佐夫生气地说，他转述了马卡尔冒着生命危险救助同乡的行为，“这不是野兽的行为，这是功绩。”
“您是怎么认为的呢，卡秋莎？”聂赫留多夫笑着问道，等她作答，很担心她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
“瞧这帮野兽！我们和他们之间有什么交道可打呢？”诺沃德沃罗夫平静地说道。
“我认为普通百姓是受欺负的，”她满脸通红地说道，“普通百姓太受欺负了。”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骂声，还有撞墙声和镣铐声，哭天喊地。有人挨打，有人在喊：“救命啊！”
“说得对，卡秋莎·米哈伊洛夫娜，说得对，”纳巴托夫高声说道，“老百姓受尽了欺负。就是要让他们不受欺负。这就是我们的事业。”
“这没什么可怕的，”一直在听他俩谈话的诺沃德沃罗夫说道。“群众永远只崇拜权力，”他用他刺耳的嗓音说道，“政府掌权，他们就崇拜政府，仇恨我们；明天我们掌权了，他们就会来崇拜我们……”
“关于革命任务的这种认识可真奇怪。”诺沃德沃罗夫说道，他不再说话，气呼呼地抽起烟来。
“是啊，”他突然说道，“我常常想，我们和他们并肩走在一起，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我们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这些人。可是我们却不仅不了解他们，而且不愿了解他们。更糟的是，他们还仇恨我们，把我们视为他们的敌人。这太可怕了。”
“我没法跟他谈话。”克雷里佐夫小声说道，然后便不再作声。
聂赫留多夫像往常那样，想等大家一同喝完茶、吃完饭后再单独与玛丝洛娃交谈，他此刻坐在克雷里佐夫身边，与他聊天。他顺便提及马卡尔对他说的事情，也谈到马卡尔的犯罪经过。克雷里佐夫认真听着，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聂赫留多夫的脸。
“不谈更好。”聂赫留多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