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时候才能来呀，听说他们马上就要去带他们两个了。”费多西娅说。“真是要命。”她叹口气，又说了一句。
“我会告诉他的。他为了我什么事都愿意做。”玛丝洛娃笑着回答，摇晃着脑袋。
“我有一回看到他们在乡公所打一个男人。是我公公让我去找乡长，我就去了，一看，他……”道口值班员开始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你把此事告诉他呗，米哈伊洛夫娜。”铁路道口值班员对玛丝洛娃说道，“他”是指聂赫留多夫。
道口值班员的故事被楼上走廊的一阵说话声和脚步声所打断。
“听说这人很好。”费多西娅添了一句，她没戴头巾，拖着两根长长的辫子，坐在板床对面的一块劈柴上，板床上放着一只茶壶。
女犯们安静下来，仔细谛听。
“他又没有暴乱，”科拉勃列娃这样谈起瓦西里耶夫，同时用满口结实的牙齿嚼着细小的糖块，“他只是为难友打抱不平，因为如今不允许打人嘛。”
“来抓人了，这些魔鬼，”“美人儿”说，“他们如今会活活打死他的。看守们恨死他了，因为他跟他们过不去。”
科拉勃列娃、“美人儿”、费多西娅和玛丝洛娃坐在她们的角落里，全都面色通红，神情兴奋，她们已喝过伏特加，如今玛丝洛娃已不再缺酒，她总是大方地邀狱友们一起喝，这会儿她们在喝茶，在议论鞭刑。
楼上又安静下来，道口值班员讲完她的故事，讲她如何在乡公所被吓得半死，他们如何在板棚里打那个男人，她如何吓得五脏六腑都要跳出来。“美人儿”讲到，谢格洛夫挨过鞭刑，可他一声也没吭。后来，费多西娅收起茶碗，科拉勃列娃和道口值班员做起针线活，玛丝洛娃抱着双膝坐在板床上，感到很无聊。她正打算躺下睡觉，女看守过来喊她去办公室，说有人来看她。
从傍晚起，监狱里的所有人均获悉此事，各个囚室里都在热烈地议论这场即将实施的刑罚。
“你一定要说说我们的事，”趁玛丝洛娃在一面水银涂层剥落一半的镜子前整理头巾，老太婆孟绍娃对她说道，“不是我们放的火，是那个恶棍自己放的，有个工人看见了，他不会昧着良心的。你告诉他，让他去叫米特里，米特里会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给他听，要不这算怎么回事，我们不明不白被关在这里，那个恶棍却霸占别人的妻子，坐在酒馆里喝酒。”
鞭刑将在女监探视室执行。
“无法无天！”科拉勃列娃附和道。
禁闭室是一排从外面上锁的黑暗小囚室。这又黑又冷的禁闭室里没有床铺和桌椅，被关禁闭的人只能坐着或躺在肮脏的地面上，听任耗子在他身边跑来跑去，或直接窜向他的身体。禁闭室里耗子极多，它们胆子极大，会在黑暗中偷走最后一块面包，它们会从犯人手中抢夺面包，如果犯人一动不动，它们甚至会直接攻击犯人。瓦西里耶夫说，他是不会进禁闭室的，因为他没犯错。他们强拖他去。他奋力反抗，有两位犯人帮他挣脱了那些看守。看守们聚集过来，其中就有那位出名的大力士彼得罗夫。几名犯人被制服了，被塞进禁闭室。省长马上接到报告，称发生了一个近似暴动的事件。一份文件发下来，指示将两名主犯瓦西里耶夫和流浪汉涅波姆尼亚希各鞭打三十下。
“我告诉他，一定告诉，”玛丝洛娃回答，“最好再喝点，壮壮胆。”她挤挤眼睛，又说了一句。
这天喝茶时，监狱的各间牢房里都谈性很浓，谈到今天有两个犯人要遭受鞭刑。其中一名犯人是个很有文化的年轻人，名叫瓦西里耶夫，是名店员，他在醋意发作时杀死了自己的情人。他性格开朗，慷慨大方，面对长官时敢于抗争，因此深受同室狱友喜爱。他懂法律，要求依法办事，长官们因此不喜欢他。三周前，一名看守打了一位倒便桶的犯人，因为后者把粪水溅到了看守的新制服上。瓦西里耶夫挺身为这位犯人打抱不平，称没有法律允许看守殴打犯人。“我来让你瞧瞧什么叫法律。”看守说道，骂了瓦西里耶夫。瓦西里耶夫也同样骂了看守。看守想打他，可瓦西里耶夫抓住看守的双手不放，一直抓了三分钟，并把看守拧过身去，推出门外。看守汇报上去，典狱长下令把瓦西里耶夫关进禁闭室。
科拉勃列娃给她斟了半碗酒。玛丝洛娃一饮而尽，她擦擦嘴，精神焕发，不断地重复她说过的那几个字，即“壮壮胆”，然后摇晃着脑袋，面带微笑，跟着女看守沿着过道走去。
监狱的走廊里一到时间就会响起看守吹的哨音。走廊和囚室的铁门叮叮哐哐地打开，光脚板和棉鞋后跟啪啪作响，倒便桶的犯人走过走廊，空气中充满一股难闻的臭气；男女犯人洗漱完毕，穿好衣服，便到走廊接受点名，点名之后去接开水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