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上去很累。”聂赫留多夫说。
“这差事很难干啊,很难干。”他对聂赫留多夫说道,同时掏出一支很粗的卷烟。
“这活儿累着我了,这差事太辛苦了。你想减轻他们的痛苦,可结果更糟。我一直在考虑怎么脱身,这差事很难干啊,很难干。”
“您请。”他对聂赫留多夫说。他们沿着很陡的楼梯走进一间只有一个窗户的小屋,屋里有一张写字台和几把椅子。典狱长坐了下来。
聂赫留多夫不知道典狱长的难处究竟何在,可此时他在典狱长身上的确看到了一种惹人同情的特殊情绪,即忧伤和无望。
“费多托夫,把五号女监的玛丝洛娃带到办公室来。”他说道。
“是的,我想这工作是很艰难,”他说,“那您为什么还要干这份差事呢?”
“不能在这里等,请去办公室吧。”司务长又对聂赫留多夫说道,聂赫留多夫正想离开,典狱长却从后门走了出来,他比他的下属还要窘迫。他不停地叹气。见到聂赫留多夫,他便转身朝向看守。
“我没有财产,我有家庭。”
“谁长记性了?他们为何都有些窘迫?司务长为何要冲他使眼色?”聂赫留多夫在想。
“可如果您觉得艰难……”
司务长冲他使了个眼色,要他留意聂赫留多夫,彼得罗夫于是打住话头,皱起眉头,朝后门走去。
“不过,我还是要对您说,我还是在尽量做好事,尽量减轻他们的痛苦。另一个人要是处在我的位置上,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这说起来轻松,有两千多人啊,而且都是什么样的人啊。必须懂得怎么对付他们。都是人,要可怜他们。可是也不能放纵他们。”
“这下他可长记性了。”他冲着司务长说道。
典狱长讲起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犯人们打架斗殴,最后出了人命。
这时,里面的房门打开,满头大汗、浑身冒热气的彼得罗夫走了出来。
他的故事被玛丝洛娃的到来所打断,是看守把玛丝洛娃带进来的。
“我听说典狱长在这里。”聂赫留多夫说道,他惊讶地发现司务长的脸上也有一种不安的神情。
玛丝洛娃刚到门口,聂赫留多夫就看到她了,玛丝洛娃此时还没看到典狱长。她满脸通红。她精神抖擞地跟在看守后面,不停地微笑,摇晃着脑袋。看见典狱长,她面露惊恐,仔细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缓过神来,精神抖擞、满脸喜悦地朝向聂赫留多夫。
“怎么把人放到这里来了?……带到办公室去……”
“您好呀。”她拉长声音说道,微笑着,与上次不同,她使劲地握了握他的手。
就在此时,从侧门走出司务长,他制服上的绶带闪闪发亮,脸上油光光的,小胡子散发出一股烟草味,他严肃地对看守说道:
“我带来了上诉书让您签字。”聂赫留多夫说道,看着她今天见他时精神抖擞的模样,他有些惊讶,“律师拟了一份上诉书,需要签名,然后我们就递到彼得堡去。”
“等有人出来,您自己说吧。您再等一等。”
“好吧,可以签。怎么都行。”她说道,同时眯缝起一只眼睛笑着。
“怎么才能见到他呢?”
聂赫留多夫从口袋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走近桌子。
“不,有件特殊的事。”他说。
“可以在这里签字吗?”聂赫留多夫问典狱长。
“难道现在也接待探视吗?”
“你过来坐在这里,”典狱长说道,“给你笔。你识字吗?”
“不,他在这里,在探视室。”看守回答,聂赫留多夫觉得他有些窘迫。
“学过认字。”她笑着说道,然后理一理裙子和袖口,坐到桌旁,用她有力的小手笨拙地拿起笔,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聂赫留多夫。
“他在办公室吗?”聂赫留多夫问。
他告诉她该如何签名,该签在什么地方。
“现在不行,典狱长有事。”
她使劲地拿起笔,蘸了蘸墨水,抖了抖,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要见女犯玛丝洛娃。”
“完事了吧?”她问道,目光时而看着聂赫留多夫,时而朝向典狱长,手中的笔不知该插进墨水瓶还是放在纸上。
“您要见谁?”
“我有话要对您说。”聂赫留多夫说道,接过她手中的笔。
他来到监狱前,按响入口处的门铃,把检察长的许可递给值班看守。
“有话您就说呗。”她说道,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或者像是想睡觉了,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聂赫留多夫已在门厅里等了许久。
典狱长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聂赫留多夫独自面对玛丝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