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上都刚好一个月的八月二十三日,忠烈王和洪茶丘遇上了。地点就在离东京还有五日行程的地方。洪茶丘正在离开自己的任地返回上都的途中。王停下了行进的队伍,在广袤原野的中央设下座席迎接洪茶丘。
留在北京两天之后,忠烈王一行又一路向东朝着高丽行进。
洪茶丘先开口说道,见到在长途旅行中王和公主都平安无恙,心中无限欣喜。在王踏上入朝之旅之后,自己就接到了要和金宰对质、须即刻回国的命令,于是离开了开京。但途中又接到韦得儒等人已死、不必对质的报告,于是又留在了任地东京。现在正按照忽必烈的指示赶赴上都途中,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回国途中的王,真是高兴之至。忠烈王问道:
以皇子脱欢、皇女蒙葛台为首的朝臣、官人等很多人从燕都赶到北京,为一行人开了送别宴会。宴会在屋外举行。在夹杂着歌舞的热闹的宴席上,王最后让忽赤 (宿卫士) 之中最擅长歌舞的人唱了一首歌颂皇恩的歌曲。宿卫士都是气质高雅的衣冠子弟,他们的举手投足都获得了元朝官吏的赞赏。宴会接近结束时,落日染红了宴席,忠烈王的脸和公主的脸、金方庆的脸也都红了。金方庆也在这次宴席上第一次认真地承认王和公主的这次入朝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对高丽有利的方向发展,他发自肺腑地觉得能活得长久真的是太好了。然后把这事跟宰臣元傅耳语了几句。
“卿可知你和军队都要从高丽撤走一事?”
七月二十一日,忠烈王和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要回国了,前去和忽必烈道别。从忽必烈那里获赐了海东青 (隼的一种) 一对,以及“驸马高丽王”的金印。第二天,一行人离开上都南下北京 (大名府)。忽必烈派亲卫队士兵护送。
“我还未接到那个命令。恐怕回去面见皇上之后就会接到了吧。”
谒见只持续了一刻,就这样结束了。
洪茶丘说道。
然后忽必烈询问了金方庆的健康问题,还有金宰相至今见过几次朕了等等。金方庆想要数一下,但似乎忽必烈觉得那种事其实无关紧要,于是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你没见过秋天的上都,上都是秋天的季节最美。下次你秋天来上都吧。”
“大志未遂就归还,这个不合你的本意吧?”
还是国王自己使用国人来管理吧。”
王以讽刺的口吻说道。洪茶丘笑了。对忠烈王和金方庆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洪茶丘的笑声。那是以空洞的声音发出的尖厉的笑声。洪茶丘说道:
“倭寇什么的不足为虑。高丽人几乎很少受倭寇之害。
“但我和高丽有着不可思议的缘分。我想,今后还会时常带着任务到访贵国的,和国王和以及金宰相的缘分不会就这么断了。”
忽必烈这次也是立刻回答:
洪茶丘完全是以他国的人的身份在说话。会见极短时间内就结束了。洪茶丘郑重地向国王和公主低头告退。金方庆自始至终没有跟洪茶丘说一句话,但洪茶丘也没跟金方庆说什么,甚至没看他一眼。本来他是不能在忠烈王和金方庆所在的座席上露面的,但洪茶丘故意在他面前这么做了。从他始终面色不改这一点来看,他虽然是高丽君臣们的敌人,倒也挺有魄力,也让人感觉十分可怕。
“能只保留合浦的镇戍军吗?为了防备倭人入寇,那是有必要的。”
国王一行人慢慢地持续着旅程,八月二十八日进入了东京,然后九月七日、在渡过鸭绿江的两天前遇上了正在回国途中的达鲁花赤张国纲。国王在一个荒村中的一家寺院为张国纲设了饯别宴。在历代的达鲁花赤中,张国纲明显是一个温厚清廉的人物,处事公平,高丽人都以他为德。在两次诬告事件中,他都没有同流合污。忠烈王和金方庆都对张国纲有着恋恋不舍的感觉。
于是忠烈王又接着往下说了。由于觉得忽必烈的这些好意不知根底,所以内心感觉极其恐惧。
“现在达鲁花赤和元帅都即将归国。且官兵也都一并撤退。这应该说是你们国家之福啊!”
“为什么还要达鲁花赤呢。高丽的事情,就让高丽的国王按照自己的心意自己去管理不更好吗?”
张国纲说道。
忽必烈立即说道:
九月七日,一行人渡过鸭绿江,时隔五月又踏上了现在还在东宁府的管辖之下,但已经确定是故国地界的土地。翌八日,一行人又遇上了撤回途中的副达鲁花赤石抹天衢一行人。石抹天衢拜见了忠烈王,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对自己在任期间的罪行表达了歉意。
忠烈王此时突然觉得既然忽必烈全面地满足了自己的要求,那么自己也应该站在忽必烈的立场上说点什么:“作为高丽来说,不会拒绝陛下把一个信任的鞑靼人作为达鲁花赤派过来的。”
在北界西海的旅程持续了好几天。这里已经成为了元的直辖地,只有这里依然到处驻留着元兵和高丽归附军的士兵们在。忠烈王心想,将来也不是不可能返还这片土地的,为了自己和公主,忽必烈定会那么做的。
“这件事我已经下过指示了,不用担心。没有人敢抢掠你们国家的一个百姓的。”
越过慈悲岭后,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让国王在进京的那天派两殿的牵龙 (亲卫队的仪仗兵) 戴上金花帽[30]、宰枢、文武百官穿上礼服来迎接自己。公主想把自己在第一次赴元参见时所做的事情也在自己的国家尝试一下。
于是,他提起了这件事。忽必烈立即说道:
忠烈王把李栩派到都城中传达了旨意。但是留守的宰臣印公秀觉得要是太过夸张的话不知民众会怎作何想法,于是回复应该穿应时的服装。忠烈王说给公主听后,公主答应了。即便如此,九月二十四日、迎接王和公主进京的仪式还是前所未有的盛大。牵龙、巡检、白甲等各个亲卫队的指挥者、都将校[31]、乐官们都身着礼服迎驾。百官、致仕、宰枢、三品、诸宫院副使等都到郊外来迎接。队伍一直排到了宣义门。在他们的护卫之中,国王和公主同辇进入都城。国学七管[32]诸徒、东西学堂[33]诸生们,给国王和公主作了赞歌在宫中演奏,以赞颂他们让所有的驻留军都撤走,给国家作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贡献。
他对忽必烈说道。这一天忽必烈说的话很少。脸上始终带着安详的笑容。因为金方庆先前曾跟忠烈王提过,希望在各军撤退的时候不要强征良民,此事要跟忽必烈叮嘱一下。
第二部·第三章
“臣先前恳请召还洪茶丘军一事,陛下迅速恩准,之后各军也接到了召还的命令。万分感激,特来祝陛下万寿无疆。”
忠烈王从元回来后,即位以来第一次开始在没有感受到元使的压力下处理国政。达鲁花赤也被废除了,屯田经略司也一个不留都撤走了。常年苦于要为之供应粮饷的元的驻留军全部都已远离了国境。西海道的黄、凤、盐、白各州配置的元的驻留军,日本征讨战之后还驻屯在合浦的合浦镇戍军,还有属于忻都和洪茶丘率领的征东都元帅府的驻留军都撤走了,所以省出来的粮饷数量相当庞大。从屯田设立命令下达的至元八年三月以来,时隔七年,高丽的农民们亲手种出来的东西第一次没有被他国的士兵拿走。
忠烈王立即乞求拜谒以表谢意,很快便获准了。在忽必烈下达诏书的次日,忠烈王带着金方庆进王宫参见。
在从元归国之后没多久的十月四日,忠烈王和金方庆商议之下,决心要把多年和元吏相通、危害国家的人除掉。首当其冲的就是密直使[34]李汾禧及其弟知申事[35]李栩。李汾禧兄弟是从元宗时代就开始活跃在宫中的宠臣,在金方庆的诬告事件中,他们是罪魁祸首,和洪茶丘狼狈为奸,一心想要除去金方庆,一直在背后操控韦得儒、卢进义等人。忠烈王把李汾禧、李栩分别流放到白翎岛和祖忽岛上,然后派人把二人扔进了大海。
金方庆一看,内心激动不已。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下嫁的意义从那时起过了三年终于以这种形式体现出来了。忠烈王所希望的都被忽必烈提到了。当然忽必烈对高丽的这种温情的考虑不应该全都归功于忽都鲁揭里迷失的下嫁,但毫无疑问,其占了很大的一部分。金方庆把诏书恭恭敬敬地归还给了王,又以虔诚的态度沉默着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在他心里,似乎也能理解忽必烈这个人了。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把诏书反过来看看其背后隐藏的东西。
忠烈王读完忽必烈的诏书,把它交到了金方庆的手中。
忠烈王于闰十一月派使者去到忽必烈那里就此裁决进行上奏。十二月五日断事官速鲁哥作为元使入国,就李汾禧兄弟被杀、孙世贞、池得龙等被流放到海岛以及将屯田军、镇戍军的妻女留置国内等事情进行询问。除了元使速鲁哥之外,住在东京的高丽人金甫成也在一行人中。宰臣中有认识金甫成的,知道他是洪茶丘新招的手下,和李汾禧兄弟也是至交。元使一行的突然出现让高丽的君臣们束手无策。无论是谁都能想到,洪茶丘在这次元使的派遣中明显起了很大的作用。
抑而赦之。命忻都、茶丘军、种田军、合浦镇戍军皆还。
金方庆和其他宰相都很重视此事,对于事情的发展深感不安。忠烈王也一样。协商的结果是,忠烈王亲自入朝向忽必烈说明此事。高丽此时应该寻找一个万全之策,这是所有人的意见。
——告金方庆者二人皆死,无可对讼。朕已知方庆冤。
于是从元归来仅两个月后,忠烈王就又踏上了入朝的旅途。他于十二月十三日离开开京。这次的一行人有一百人,和公主同行时的旅程不同,他们在连日的雨雪之中持续着高速行进的旅程。在该月二十九日便进入了燕都。
七月十七日,忽必烈关于高丽金方庆事件的裁决命令下来了。这是通过中书省发给忠烈王的。
谒见没有立刻被批准。忠烈王只是被列入了新年的贺筵名单之中而已。他就这样度过了二十天左右无所事事的、不安的日子。一月十八日才获准谒见。
在忠烈王第三次谒见几天之后,金方庆父子带着十几名随从进了上都。接二连三的事件让他心力憔悴,再加上旅途的疲惫,使得老宰相的容貌都改变了。那之后又过了几天,韦得儒也带着十几名随从一起到了。卢进义也和他一道离开了开京,但在途中发病死去了。就像是紧随着卢进义一样,韦得儒也在进了上都之后没多久就发了高烧,舌头糜烂,只一夜之间就病死了。
那一天,忠烈王进到燕都壮丽的王宫中见过忽必烈后,被引导着落座于右手边的座席之上。他看见几乎和自己面对面坐着的是洪茶丘、速鲁哥、金甫成等人。御使大夫[38]月列伦、枢密副使[39]孛剌两人也出现了,说是奉了圣上之命要对高丽王进行询问,王要据实回答。忠烈王沉默着郑重地低下了头。
——小邦奸佞之人,欲释宿憾,饰辞妄告,或投匿名文至,谓之谋叛。管军官达鲁花赤因而拷问,骚扰一国。今后如有似前告诉者,请自穷究事由,申覆上司,无令官军惊动百姓。又有恶人谋挠国家,每以迁都江华籍口腾辞,请使种田军入处江华,以塞谗言之路。征东元帅府于全罗道擅置脱脱禾孙,又申覆上司云:“高丽人多乘无箚子铺马乱行走递,又有乘驾船只成队往还,恐发事端。为此差官领军四百充脱脱禾孙勾当。”然小邦曾奉省旨,国内往来之人许国王自给札子。自是来往使介必给札子。安有无札子而乱行走递者耶。小邦自来例以水路转漕王京,此外只是钓渔之人,安有乘舟成队往来者耶。帅府舞辞申覆,不待明降,差脱脱禾孙领四百军前去。又有耽罗达鲁花赤于罗州海南地面擅置站赤,是何体例。伏望善奏明降[29]。
“据忻都、洪茶丘奏言,屯田、镇戍两军回国时,妻儿都为官员所留。还有金方庆官高权重,多行不法。每为汾禧兄弟所逐,方庆唆使王杀之,这可是事实?”
忽必烈说道。这次谒见之后,忠烈王似乎还是觉得没有充分跟忽必烈说透一样,他把同样的事情详细地写出来提交给了中书省。
质问的内容有二,一个是关于把屯田士兵的妻儿强留在高丽,另一个是关于杀李汾禧兄弟的事件。忠烈王对这两件事都进行了解释。关于前者,他是这么说的:“臣去年夏天奉旨还国。关于官军撤退一事,和征东都元帅相谋而为之。至于官军的妻妾,调查其有无婚书,没有的则留于国中,非敢擅留。”
“既然你那么说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关于后者,则是这么说的:
无论如何,忠烈王最终目的就是要让洪茶丘和他的军队撤回。其他哪怕什么都没说到,也要保证这件事一定要让对方理解。
“高丽朝廷在江华时,李汾禧常事于权臣金俊,后与林衍相谋杀金俊。林衍擅行废立,以危社稷,皆汾禧之谋也。
问题不在忻都,而在于洪茶丘。希望陛下能把洪茶丘和他率领的军队都给撤回。以鞑靼、汉人的军队替代。伏乞恳愿。”
其后臣袭位,汾禧兄弟每事不从臣命。故惩其罪,以戒后世。”
“忻都是鞑靼人。也许说是个善良的人比较合适。但是像洪茶丘这样的,以高丽归附军这支不受人待见的军队来围着忻都,说话每每歪曲事实,就连忻都都不相信十中之一。
洪茶丘往前凑近一步说道,李汾禧兄弟或许有罪,但功亦不少。无论如何定下死罪也属措施失当了。对此,忠烈王说道:
“忻都怎么样?”
“自古以来高丽便有高丽的规矩。何须受征东都元帅的指示?”
然后又说:
忽必烈沉默着听二人的互相问答,过了一会他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召回洪茶丘倒是小事一桩。”
说完就站起身来。
他只想把自己内心所想都吐露出来。尤其是关于洪茶丘的事,对此人的憎恶言语间表露无遗。忽必烈始终在一边点头一边听着忠烈王的话,然后说道:
隔了一天之后,洪茶丘和忠烈王的对质于一月二十日又在同一处场所进行。第二次时洪茶丘提出想得到官军的妻儿一百二十八人。这与其说是对质,不如说是让洪茶丘在公共的场合下对忠烈王提出要求。忠烈王拒绝了对方的这一要求,其理由是,官军的很多妻子都是屯田军、镇戍军士兵强娶的良民子女,很多妻妾并不希望追随丈夫。洪茶丘和忠烈王言辞激烈地对抗了一会儿,忽必烈说道:“将士的妻妾如果已经有了儿女的就回到丈夫身边吧,没有的话就留在本国。”
和前次的谒见不同,忠烈王也清楚自己的言辞很激烈。
这就算一锤定音了。忠烈王低头表示服从,洪茶丘也低下了头。
他统领军事,对于我国中之事横加干涉,每每做事都独断专行。就像在南方擅置脱脱禾孙一样,臣完全不清楚。上国如有必要置军于小邦,请以鞑靼、汉人的军队前来进驻,数量多少都不是问题,只是派遣的军队的质量和种类是问题。像洪茶丘这样的军队,我邦小民希望能把他们一个不剩全都召还。”
忽必烈又对忠烈王说道:
“陛下降以公主,抚以圣恩,如此小邦之民才有了聊生之望。但是洪茶丘这人还在。他是最不受高丽人喜欢的人。
“高丽有高丽的规矩。按照那个来就可以了。只是在惩罚高官时要先上奏再执行。”
忠烈王还想再谒见忽必烈。不再见一次总觉得心里不安,何况自己不远万里来入朝的目的一个还没达成。在长达一日的第三次谒见中,忠烈王一开始就只说了自己的愿望。
他就像是发布谕告一样地说了这番话。
这次谒见对于忠烈王来说相当失败。后来他想,不知道忽必烈为什么那么不高兴。如果说有什么原因的话,那就是自己只是说了礼节性的东西,这种话通常所有谒见的人嘴里都会说的。
两天后,忠烈王离开燕都踏上了回国的旅程。洪茶丘想以李汾禧的问题来祸害高丽的事件这下又告一段落了。忠烈王深感忽必烈依然又把温情施加到自己和高丽的头上了。他的话语中并没有任何的不满。要说这次入朝多少有点难以理解的地方,那就是忽必烈对洪茶丘的态度。试想一下,洪茶丘以金方庆的诬告事件为开始,在谈禅法会这件事上如此,还有这次的李汾禧事件上也是如此,只是徒劳地想把事情搅乱,以此来骚扰高丽,这种罪行不追究不行。但是忽必烈对此采取了漠不关心的态度。如果是洪茶丘以外的人这么做的话,毫无疑问,其言行就该被追责,但忽必烈对洪茶丘连一句叱责的话都没有。
忽必烈说道。忠烈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尤其是第二次对质的时候,问题已经在前一次都解释清楚了,还要安排一次对峙,这完全是没有意义的。尽管如此,仍是安排了,只能认为是若是这样下去洪茶丘没法下台了,于是以他的意志来影响周围的人。
怎么你们突然就这样把高丽国的传统服饰废弃了呢?”
二月十日,王回国了。金方庆和其他的宰臣们都对事态没有扩大就得以解决而感到高兴。王回国之后,听说公主在自己入朝期间,每晚都让内府拿出乐器来命令伶官奏乐,宫中还造了层棚[40],点了千盏灯,伶人所奏的音乐一直持续到凌晨。还让人把活的老虎运到庭院中来,公主爬上园亭去观赏。在忠烈王看来,这位客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那火爆的性格还是丝毫没有改变,不过倒是逐渐适应了在高丽王宫中的生活。
“你是不是觉得朕想禁穿高丽服?朕可一句话都没说过。
公主的怯怜口们不断地往来于元和高丽之间,一开始在王和宰臣们看来,怯怜口们的行动是把高丽的事情一点点泄露给元朝,因而令人沮丧,但现在多少有些不同了。元朝内的事情、中书省的动向等通过他们传了进来,这已经成为高丽君臣们喜闻乐见的事情。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正逐渐从一名蒙古的客人变成高丽的王妃,怯怜口们也从元朝派遣来的密探这一性质逐渐向从高丽派到元的密探这一性质转变。
康守衡回答道。
三月初,一名从元归来的怯怜口带回了重要的情报。那就是二月六日,宋的残兵败将在崔山岛[41]被剿灭,这样与元敌对的宋兵一个也没剩下了,仿佛久候多时似的,第二天的二月七日,忽必烈建造兵船以征讨日本的命令就下到了扬州、湖南、赣州、泉州四州。被下令建造的兵船数量是九百艘。于是,就好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样,暂时被高丽的君臣们忘掉的日本征讨一事又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迎诏贺节的时候穿鞑靼的衣帽,平常行事的时候穿的是高丽的服饰。”
高丽立刻召开了宰枢会议。造船命令没有下达高丽,而是下到了元朝当中的四个州。对此,在座的人都感觉松了一口气。但是因为有着前次战役的惨痛经历,大家的心情就像是围坐成一圈,从四面八方观看一个被摆在中央的恐怖、麻烦的东西一般。谁都清楚,日本再征这件事又被提上了日程。高丽所面临的问题是,这次再征日本会给本国带来怎样的影响。对此有乐观和悲观两种看法。但从这一两年高丽和元的关系来看,显然持乐观看法的人更多。若是造船命令也下达高丽的话,当然元朝国内的四州也会同时被要求的。以忽必烈的性格来看,首先不可能让高丽做两次这样的事。这次的命令是建造舟舰九百艘,与前次战役中高丽所承担的数
忽必烈的这句话在忠烈王听来也很冷淡,让人感觉没着没落的。和公主一起谒见时那始终一脸祥和的忽必烈相比,感觉完全是两个人。忽必烈对忠烈王上书的事情一句也没提。在谒见眼看就要结束的最后,对译语郎康守衡问道:“高丽的服饰是什么样的?”
量相同。恐怕这和前次战役一样,可以视为这是再征日本时所需的所有舟舰的数量了吧?
“待你回国与宰相们仔细商议,之后再派使者来吧。”
还有一个将来会面临的问题,那就是征兵以及农民的征用问题。与元朝北方内乱结合起来考虑的话,或许高丽已经被排除在征兵的范围之外了吧?就算不是处在很外面的位置,至少现在忽必烈应该已经很清楚高丽的国力,应该不会再提出苛刻的要求了。出征军是否会经由半岛确实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但是如果通过的话,很难想象忽必烈会把好不容易驻屯下来的各支军队都从高丽召回。所以,在这次再征日本的战役中,高丽可能不会再像前次那样,需要负担出征元军的粮饷了。
对此,忽必烈只说了句:
想法如此乐观,当然是因为元和高丽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回答让人感觉很冷淡。忠烈王又说道:“这么大的世界当中,只有日本这个小岛还在凭借着天险行不逞之事,不过,想必不久他们就会沐浴皇恩的。如有臣可以做到的事,但请陛下吩咐。”
对于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下嫁一事,没有比现在这个时候更能让高丽宰臣们感觉到如此踏实了。
“多谢好意,不过北方现已平息。”
完全站在悲观的立场上的人一个也没有。大家都觉得没有必要这么想。但如果不算是站在悲观的立场上的话,多少还是有几个人对此怀有恐惧的念头的。金方庆就是其中之一。金方庆持有这一想法的根据是,忽必烈最近对高丽主动所展示出的种种温情的态度。他总怀疑其中是否存在可以全盘相信的东西。虽然不能明确指出,但他总觉得其中有些无法释然的东西。还有一点,忠烈王在这个月入朝和洪茶丘对质时谒见了忽必烈,但他一点口风都没有跟忠烈王透露,那之后没多久就发布了这次的造船命令。就算忽必烈不想命令忠烈王造船,但关于再征日本的事情,哪怕提一句也好。
忽必烈说道:
四月初,又有一个怯怜口从元回来了。他带回了关于二月末忽必烈从燕都临幸上都以及再征日本的命令已下达宋将范文虎的消息。但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范文虎接到了征讨日本的命令,在燕都也只止于传言而已,但是,似乎可以证明这一传言的是,范文虎把周福、栾忠两个使者以及一名日本僧人派往日本去了。
七月初,忠烈王再次谒见了忽必烈。之前是带着公主、世子、王女和忽必烈一家会面,这次是忠烈王一个人谒见,是作为元的掌权者的忽必烈引见作为其属国的高丽国王忠烈王,听其汇报政务。忠烈王把一切事由都上书给中书省了,所以想就此听任忽必烈的裁决的。忠烈王在谒见忽必烈时,没有立即涉及事务性的内容,而是首先说道:“先前听闻车驾北征,表请助征,陛下以远地不许。臣今入朝。北边如还有余烬,请许臣尽一臂之力。”
四月二十五日,忠烈王在这一年的年初以给健康状况不佳的公主寻访名医为由,将怯怜口卢英派到了元朝。实际上是因为忽必烈在那之后一直没有就再征日本的事与高丽有过任何的联系,对此他很是挂念,所以让卢英前去探求真相。
忠烈王在第二天立刻将就金方庆诬告事件以及谈禅法会进行辩解的上书文呈递给了中书省。这篇文章很长,从事件的发端写起,详细叙述了前后的经过。记录金方庆的那部分的最后以下面这段文字结尾:“要令方庆全其性命,姑流海岛,以待圣慈。岂谓圣明曲照,敕令方庆赴京,伏望详其前表与达鲁花赤文状,一一善奏。”
卢英在第一个月报告了五月二十五日进入上都之后便杳无音信了。又过了一个月后,他突然于六月二十五日,带着两名医生回国了。
就这样,公主时隔四年又见到了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忠烈王和公主享用酒食,宴会之后才告辞离去。
卢英立即前往王宫拜见了国王,在寒暄了一番之后,他说道:
幼小的世子就这样得了一个蒙古名“益智礼普化”。
“征东都元帅府接到省旨,给陛下下了一道命令。”
公主又抱起世子,去见了身材极度肥胖的太子妃。太子妃盛气凌人,完全面无表情,她看了世子一眼后突然说道:“你叫益智礼普化[28]如何?”
征东都元帅府的长官是洪茶丘。也就是说洪茶丘接受中书省的指示要给忠烈王传令。听到卢英说这番话时,忠烈王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感觉很不舒服。
六月十七日,忠烈王和公主谒见了忽必烈。这一天忠烈王率领从臣元傅、李汾禧、朴恒、宋玢、康永绍等人从谒见场所的东南角进入,在庭院的中间站着。公主撑着一把红色的小伞,带着永宁公夫人、很多良家子女们从东北角进入,同样也站到了庭院的中央。忠烈王拿出金银珠宝、细苎布作为礼物献给了皇帝,参拜完毕,自己从东边、公主从西边各自上殿,随从当中身份较高的人也跟随着。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带着年幼的世子和王女谒见了公主的母亲、皇后阿速真,献上了银十锭、细苎布二十匹。脸形和身形都长得和忽都鲁揭里迷失一模一样的皇后见到世子之后,用细小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赐给他酒具和刀子。公主获赐彩缎一车。
——敕造战船征日本,以高丽材用所出,即其地制之,令高丽王议其便以奏。
六月中旬,忠烈王和公主进入了自去年春天起就成为忽必烈驻辇地的上都 (开平)。他们在旅途中比预定的多花费了半个多月。
忠烈王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颇为事务性地传达命令的牒文发呆。无论读了多少遍,那上面分明写着的就是为了再征日本,特命高丽建造舟舰九百艘。
一行人渡过鸭绿江进入了东京 (辽阳),在那里遇到了春季的暴雨,停留了三天。在东京的第三晚,忠烈王引见了忻都派来的使者。使者是从身在开京的忻都那里来的。在使者携来的书信中,先是祈祷国王和公主在漫长的旅程中能一路平安无恙,接下来,他说了自己最近即将被从高丽召回一事,“我居王国七年,于今未有一善,恶则已多,惟望王善奏”。忠烈王对忻都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感情。出于职责所在,他负责督促高丽承受的苛酷的负担,但他身在任上身不由己。没能压制像洪茶丘那样的奸佞邪智之徒的能力是他的缺点,但他本来的性情没有一善,也没有一恶。这次见到忻都派来的使者让忠烈王的心情大好。
忠烈王立即招来宰枢传达了中书省的命令。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大家心里抱有的天真的想法一瞬间就被击得粉碎。金方庆听了王所读的省旨,瞬间感觉体内火烧火燎地难受。同时,对于忽必烈的憎恨涌上了心头。被洪茶丘用铁索套到脖子上、被杖者鞭打以至于几次晕过去的时候都没有感觉到像现在这么憎恨过。
听着张舜龙的报告,忠烈王感到心里很畅快。祖国高丽还有自己到底还是被忽必烈温暖的眼神守护着的,他想,通过与忽必烈会面,也许高丽所有的希望都能一一得以实现。
但只过了很短的时间,金方庆就冷静下来了。他觉得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很自然的,为什么之前自己竟然没有留意到这种如此昭然若揭的事情呢?忽必烈对于高丽王所要求的一切都那么慷慨,很大方地就满足了。现在忽必烈所要求的一切,高丽王无论如何也必须满足。忽必烈那样做是有目的的。金方庆眼前又久违地浮现出了忽必烈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脸,又久违地听到了忽必烈天生以来的真正的声音。那是在上一次战役时,眼中数十次数百次浮现的脸、耳中数十次数百次听到的声音。那是当有人在他面前时绝对不会让人看到的脸、绝对不会让人听到的声音。金方庆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给忽略了。
除了这些关于洪茶丘的事情之外,张舜龙还带回了催促金方庆父子、韦得儒、卢进义等四人入朝的命令。忠烈王命张舜龙向金方庆、韦得儒等人传达入朝的命令。依照这一命令,金方庆的儿子忻也能离开海岛了,这让忠烈王感到高兴。
金方庆开口跟忠烈王说话。他的声音颤抖着,时不时卡住,甚至都觉得没法再往下继续了,但没想到的是,还能接着说下去。
但设置脱脱禾孙一事已经被洪茶丘实施了,这在高丽君臣之间已经作为问题探讨多次。洪茶丘是在没有获得忽必烈的批准下就强行推行的。
“省旨上写着议其便以奏。现在高丽应该马上派使者去上奏关于高丽的现状,哪怕稍稍能减轻一点点负担也好。要造九百艘舰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在前一次战役中我们就建了九百艘战舰,为此山野之中连一根大树都没了。之后五年时间过去了,树木的生长程度是可以想象到的。这次必须要到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去找了。既然被命令建造战舰,那么士兵、水手、艄公的征召命令肯定也会下达。只要上面不同意减少一个人,那么高丽就见不到男人的身影了,包括老人和孩子。还有,我们还要给进入半岛的军队提供粮饷,这也是一件大事。在江南建九百艘,在我国又建九百艘,从舰船数量来看,这次要驻留在半岛上的部队肯定是前次战役无法相提并论的了。”
忽必烈没有听进去,所以倒也问题不大,但如果洪茶丘的奏请获得批准,简直难以想象高丽为此将要遭多大的难。
并非能言善辩的金方庆一个人持续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这可是谁也没见过的。金方庆又接着说道:“先王元宗和李宰相等人曾承担过的任务,这次必须由陛下和臣等来承担了。上次高丽总算完成了任务,这次也不是不可能做到。以今日此时为限,需要我们君臣一心,共当国难。好在仇视我国的人全都给除掉了,没有人再犯林衍、崔坦那种错误了。陛下今年四十四岁,先王是五十六岁驾崩的,想想,还有十岁的差距呢。臣作为宰相的首班,今年六十八岁,李宰相死去那年是七十二岁,相比较起来,臣还是很年轻的。现在宰相之中除了我和柳璥之外都还正值壮年,都可以挺身而出,保护百姓免受元使的皮鞭之苦。”
忠烈王听了这些话,心里更添了几分对洪茶丘的憎恶。
这次的宰枢会议上,除了金方庆谁也没说话。
另根据张舜龙所说,洪茶丘还奏请增遣三千军兵以镇戍高丽,实际上其中的二千五百人已经渡过了鸭绿江,但忽必烈突然撤回了命令,又让士兵们返回了。还有,洪茶丘奏请在全罗道设置脱脱禾孙[27]一事也没有获得忽必烈的批准。
第二天从凌晨开始宰枢们就聚集在一起了。这一天金方庆缄口不语,由其他的宰臣们发言。大家选出承旨赵仁规和怯怜口的印侯担任赴元使者。之后,也不知是谁提到了四年前杜世忠一行人的事,那是至元十二年三月,他们作为宣谕日本使离开都城,于当年四月乘顺风从合浦发船以来,一直杳无音信。是途中遇难了,还是到日本之后就被留置在当地了?其间的事无人知晓。一行中还有作为译语郎的高丽人徐赞,另外十几名水手也都是高丽人。从他们离开那年开始,宰相们每次聚会都会屡次提及,但不知何时起,他们出现在话题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虽然都很关心他们是否安全,但再关心也没什么用。这一天,杜世忠一行人的事情罕见地又被宰臣们重新提及了。若说还有什么东西可以避免高丽被摊派上日本再征的任务的话,那就取决于宣谕日本使一行回国后传达的远隔风涛的那个小岛国的态度了。只要日本宣誓服属于元,派使者前来呈递降表,那再征日本的事情就会立刻烟消云散的。修建舰船的命令会被撤销,征东都元帅会被解任,高丽现在面临的国难就会像潮水一样远远退去。
——高丽虽服,民心未安,可发征日本还卒二千七百人,置长吏 (达鲁花赤),屯忠清、全罗诸处,镇抚辽夷(日本),以安其民;复令士卒备牛畜耒耜[26],为来岁屯田之计。今岁粮饷姑令高丽给之。议上,枢密院奏闻。
这件事一度成为话题之后,忠烈王和金方庆也不得不开始琢磨起这种可能性来。或许明天就会发生呢,谁知道。这段时间高丽一直以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作为国家的守护符,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去她面前诉说,现在唯有把仅存的希望放在杜世忠平安回国、以及回国之后听听他们传达了什么内容这件事上了。只是与依靠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相比,杜世忠的事情更加显得不靠谱。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是确切无疑的忽必烈的女儿,她的下嫁也是铁一般的事实,现在就作为忠烈王妃住在元成殿里。这么确切的事都没能拯救国难,把希望寄托在杜世忠一行人身上就更靠不住了。因此,宰臣们虽然对杜世忠一行的情况一直议论纷纷,但谁也不说什么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之类的话。大家只是嘴里说说而已,与不说相比,总觉得心里会踏实一些。
——金方庆积谷造船,多藏兵甲以图不轨。请于王京以南要害之地置军防戍,亦于州郡皆置达鲁花赤,方庆及子婿家属悉送京师以为奴隶,收其土田,以充兵粮。
七月四日,关于兵船建造一事,中书省下达了更为详细的指示,同时,为了表达高丽一方的诉求,赵仁规、印侯两人作为使者赴元。
张舜龙拿到了洪茶丘呈递给中书省的关于金方庆事件的表文的抄本。
紧随其后,七月二十四日,密直副使[42]李尊庇、将军郑仁卿两人出使元朝。这次赴元的使者带去的上书文的内容如下:
张舜龙在元都和中书省的要员们会了面,询问洪茶丘从高丽那里奏请了什么、对此忽必烈又是什么态度等等。印侯也好,张舜龙也罢,公主的怯怜口们一个个都有着中饱私囊、滥用职权的毛病,但在出使元朝时,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他们通常都能带回一些高丽人作为使者时获取不到的新情报。
——前次之使者赵仁规等申启修造船楫事,并请勿令元帅府监督。元帅茶丘与高丽有隙,百姓皆怨。若使监督,民必惊疑逃散,未易济事,乞善奏天聪。
考虑到公主会疲劳,旅程从一开始就很缓慢。一行人过了东宁府继续北上时,遇上了先行赴元通报入朝事宜的张舜龙。
八月初,高丽的君臣们寄予最后希望的杜世忠一行的消息传到了都城。说是从合浦屯所归来的杜世忠一行三十人中的艄公上佐、引海[43]一冲等四人已经到了合浦。隔了两天之后,由屯所的官员跟着的四个归国的人就进入了都城。他们都衣衫褴褛,苍老了许多,问其年龄后知道,都是三十多岁的人。据他们所说,一行人于四年前的四月初从合浦出发,四月十五日到达长门室津,在被留置在那里期间,五名使节被送到了镰仓,九月七日在那里被处斩了。只有上佐等四人得以幸免逃回。四人所说的差异很大,各说各话,但其他人赴日那年就全被问斩一事可以认定是事实。
想到二十年前入朝时的情景,恍如隔世。国家依旧贫困,但此次和公主一起踏上入朝之旅的一行人行装都很华美,足以保持一国的体面。
负责询问的官员为上佐、一冲等人设了座位,让他们坐下来说,但四人就像商量好了一样站起身来,眼睛扫视着四周,嘴里还喋喋不休,似乎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被杀。时值夏末,无数的汗水从四人晒黑的脸庞淌到脖子上。
忠烈王想起了已故父王元宗作为太子倎第一次捧着降表踏上入朝旅途时的情景。当时忠烈王二十四岁,现在已经四十三了,近二十年的岁月流逝了。那时父王元宗四十一岁,比现在的忠烈王要年轻两岁。想到总有一天自己会超过父亲那个年纪时,他不禁感慨万千。那时的一行人有参知政事李世材、枢密院副使金宝鼎等四十人。现在他们都已是故人了。那时名副其实地是在刀折弓尽之后,为了呈递降表而入朝的,所以送行的人和被送的人全都心情黯然。当时也和现在一样,都是四月鲜花盛开的季节,但忠烈王那时没有任何关于花的记忆。即使如此,百官们也把一行人送到了江都郊外。忠烈王也在送行人群的队伍中。要入朝的四十人衣服破旧。国王没能筹措到四十名使者旅途所需的费用,是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们各自拿出一斤银两,五品以下的捐出布匹充作旅费的。全国的驮马一共只有三百多匹,一行人马匹不够,于是决定一遇到有人骑马路过就买下来。因此离开都城的时候,骑着两班马的人屈指可数。
王让郎将池瑄带着上佐等人赴元上奏事情的原委。池瑄从开京出发的同时,一支由十几名元使组成的队伍进入了都城。他们是负责前来检查高丽所拥有的武器的。
四月一日,忠烈王和公主一起踏上了旅途。一行共四百余人。送别的人很多。宰枢百官们自不必说,妃嫔、诸宫主、朝臣官员的夫人们都聚在郊外饯行。忠烈王骑马,公主坐着胡风的华丽的轿子。以公主的轿子为中心,前后各有二百名随从保护。有骑兵,也有步兵,还有坐在轿中的一群侍女和以别扭的姿势横跨在马背上的侍女们。春日阳光的照射下,高丽人第一次见到的这一列华丽的长长的队伍在国土中徐徐北上。这是桃花、李花、银翘全都相约盛开的季节。
为了接收关于建造舟舰的详细指令而先期入朝的赵仁规、印侯二人于八月中旬回国。高丽的请求一个都没被批准,要建造的舟舰数量依然是九百艘。从八月末到九月初,召开了几次宰枢会议,其结果是,高丽要立即举国投入舟舰建造的工作。忠烈王将都指挥使派至庆尚、全罗两道负责舟舰建造,同时把负责征召工匠役夫的计点使[44]分派到忠清、庆尚、全罗、西海、东界、交州等诸道。高丽忽然又再度被卷入了举国再征日本的大风暴中。
忠烈王回答道。他知道自己和公主结伴入朝会成为长期待在高丽的这些元吏们的一个心病,想到这里心里多少有些痛快。洪茶丘还和以往的他没什么不同。对于王的入朝,他说了一些形式上的祝福的话。
在全国一片慌乱之中,从元派来的造船监督官、户郎[45]答那、掌书记
“当然只能照实上奏。”
[46]哈巴那两人带着几十个官员入国来了。两位元使进到都城谒见了忠烈王之后,立刻在王族广平公 的指引下赶赴造船据点庆尚、全罗两道。忠烈王忙于接待元使。
“王入朝之后,皇上可能会问起金宰相的事。那时,王将如何作答?”
答那、哈巴那送走几天后,视察站驿[47]的使者又在都城现身了。新出现的全国几十个地点的木材运出地,好几个大大小小的造船所,还有征召工匠、役夫的番所……高丽必须修筑把它们连接起来的道路,还必须在街上设置无数的站驿。和前次战役不同,高丽全国的人和土地都一天天地朝着同一个目标逐渐地被组织、被改造着。
忻都在送别忠烈王的宴席上问道:
这一年的二月,临幸上都的忽必烈在那里滞留了八个月后,于八月二日返回了燕都。之后于八月十三日召见了宋将范文虎。这件事在十月末时由从元归来的李尊庇、郑仁卿等向忠烈王传达。据说忽必烈在燕都召见范文虎,是想询问他再征日本的时期,但谁也不清楚这一传言的真伪。忽必烈本该在九月末十月初就知道元使杜世忠一行的消息了,但至今没有关于此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忽必烈对此有什么反应。
在忠烈王和公主入朝之前,洪茶丘和忻都在王宫里的一间房里为忠烈王安排了一次祖宴[25]。忠烈王没有心思去回应与之不共戴天的洪茶丘的招待,但也不好断然拒绝。如果他打出镇国上将军的旗号,那高丽王就必须以完全对等的地位来待他。这不仅限于镇国上将军,就是对达鲁花赤、屯田经略使等,高丽王也总是和他们东西相对而坐,不能让他们位居次席。由于公主下嫁,忠烈王觉得这种屈辱应该可以免去了,于是把情况向中书省详细陈述,但中书省给出的答复是一切照旧。忽必烈的驸马 (女婿) 身份的正式认定、获赐国王称号都是忠烈王想要通过这次入朝实现的愿望。
第二年,也就是忠烈王六年、至元十七年 (西历一二八零年),新年贺筵上出现了很多元吏的脸。其中作为造船监督官入国的答那、哈巴那两个蒙古人坐在最上座。先前高丽拒绝洪茶丘担任造船监督官,向中书省提出了申请,而这二人就是代替洪茶丘被派来的元吏。这一职位本来是应该由征东都元帅的长官洪茶丘来担任的。对于就再征日本所需承担的造船任务,高丽政府数次要求减少数量,但都未获批准,唯有洪茶丘一事被接受了。答那从新年贺筵的座席中起身,带着一个高丽的官员离开都城前往中书省接受造船指示去了。哈巴那也在第二天离开开京去全罗道视察造船情况。高丽的官员们从宰臣到下级官僚,连坐下来暖暖座位的工夫都没有,元吏们也是如此,他们在忙得晕头转向之中送走了一天又一天。
三月十六日,张舜龙和其他两名使者也被派到元国上奏国王入朝一事去了。
答那在三月时又来到了高丽,据他所说,二月忻都、洪茶丘作为征讨日本的将军请求即刻出征,但廷议时被压了下来,同样也是在二月,据闻忽必烈给范文虎赏赐了西锦衣[48]、银钞[49]、币帛等物品。听到这里,所有人都觉得派遣日本征讨军的日期已为期不远了。
金方庆和忠烈王没有将此事透露给第三人知道,两人悄悄处理了此事。只说是因为国王和公主要在四月一日离京入朝,为此不得已决定终止谈禅法会。在宣布此事的同时,忠烈王还把卢英作为使者派往中书省解释谈禅法会的情况。之前的事件的诬告者韦得儒、卢进义等人和这次事件也有关联。这是在忠烈王派出使者之后马上就获悉的消息。虽然知道有关联,但他们和洪茶丘往来频繁,只要洪茶丘还留在高丽,就不能逮捕也不能审判他们。叛贼崔坦曾做出的卖国勾当,如今的韦得儒、卢进义等人也在做,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对于忠烈王和金方庆来说,关于忻都、洪茶丘的出征志愿的传言让他们感到无比厌烦,如果和前次战役一样,忻都、洪茶丘还担任出征军指挥者的话,他们肯定会进入高丽的。既然现在这两人仍是征东都元帅府的首脑,那这就相当有可能了。还有传言说任命范文虎为征讨军将领的命令已经下达了,这也许是事实。从这年的年初开始,进入这个国家的元吏们就像商量好了一样,都在说半数的征讨军会以范文虎为大将,从江南出发,所以这事就像是已经确定了的事实一样,在上都和燕都传得到处都是。问题就只剩下乘坐高丽所造的船只的另一半的大部队的指挥者到底是谁了。如果是忻都、洪茶丘等人的话,那么高丽就又得经受和前次战役一样的痛苦了。高丽的百姓肯定会被他们征作士兵或是苦力的。
出于好意,达鲁花赤张国纲把这件事偷偷转告了金方庆。张国纲的意思是,既然谈禅法会有这等嫌疑,不如停办为好。
五月,高丽坚守的漆浦、合浦两地遭受了倭贼的侵寇,两地的渔民们被绑架。高丽派兵守卫南海,一幅内忧外患交替的景象。这次倭贼来寇平息后,忠烈王召见金方庆说:“关于东征的事情,我们入朝受旨吧,你觉得怎么样?”
金方庆所担心的事很快就发生了。洪茶丘果然还想把新的灾祸带给高丽。国王有时会在四月举行“谈禅法会”,对此,洪茶丘认为这是为了诅咒大元而举办的法会,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石抹天衢,派使者回国奏报给了中书省。
金方庆吃了一惊。表情紧张地看着国王的眼睛。这是金方庆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高丽王自己主动表示要参与东征,这恐怕谁都想不到。但作为高丽王来说,他是经过了反复考虑之后才说出来的。高丽要想从前次的战役中逃离出来,只能考虑这样的方法了。
金方庆还是觉得不能盲目乐观。天子真的像忠烈王所说的那么仁圣吗?是不是应该根据洪茶丘是否真的会被召还来决定他是不是仁圣呢,他想。
“在我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开始模仿蒙古的习俗开剃辫发,身着胡服,娶了胡人的公主,官制全都仿照蒙古的,官名也都改了。现在就算是入朝接受东征的旨意,百姓们也不会觉得奇怪吧?”
国王说道。宰臣柳璥一言不发,当场弯下上半身,趴在地上磕起头来。柳璥身旁的金方庆说道:“皇上说要把洪茶丘召回,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确实对我国而言是一大喜事。希望他能早一日返回。只要洪茶丘还留在高丽的国土上一天,灾祸就可能降临我们头上。”
王说道。金方庆长时间沉默不语。他想了很久,最后流着泪说:
“天子仁圣,确实已释清猜疑。”
“这也是一个办法。臣愚钝,让陛下受了这么些苦,万分抱歉。”
对于洪茶丘召还一事,忠烈王和宰臣们都有一种想要大声欢呼出来的冲动。
说完,又换了种语气说道:
听了印侯的这番话,自流放以来第一次进入王宫的金方庆心情颇为复杂。忽必烈以惊人的速度简洁明快地裁决了此事,对自己一点疑心都没有,还宣布召回洪茶丘,似乎这就是他最后作出的结论一样。就算是金方庆,知道了自己这样被忽必烈保护的事实后,也突然对忽必烈感激不尽。自己之前对忽必烈持有的看法莫非哪里出错了?自己所想象的忽必烈和洪茶丘之间的那种关系或许原本就不存在?但另一方面,金方庆想到洪茶丘那旁若无人的、充满自信的冷酷的做法时,还是不得不又回归到认为其中除了洪茶丘之外,还有更为强大的意志在背后发挥作用的这一原有的立场上。
“这样做或许会柳暗花明。我们只是被命令建造舰船而已,还没有开始征兵和杂役,也许最近就会宣布的。在此之前,国王主动提出接受东征的旨意,忽必烈对高丽的看法或许也会改变,如果真能如此,那也就能防范洪茶丘之辈所带来的灾祸了。”
最后,印侯把忽必烈的话原样照搬地从嘴里说了出来:“令茶丘还国。高丽王则等草长之时再来奏。”
忠烈王接受东征旨意就意味着高丽要举国投入征讨日本的战役中去。这样很危险。但即使不这么做,高丽同样还是会被卷入这场战役之中。同样都是浴火,自己主动地跳进火坑中,这更符合死中求生的道理。而且,就像忠烈王自己所说的那样,国王自己主动站出来选择,这对国家的去向也很有好处。
忽必烈说完之后又笑了。
六月初,忠烈王和金方庆商议之后便把将军朴义派到了元。这是为了上奏“东征之事,臣当入朝受旨”。朴义六月二十八日在上都拜见了忽必烈,七月二十二日便回国了。他一回国便直奔王宫参见,并报告说陛下亲自入朝一事已获批准。
据印侯所说,忽必烈问了印侯很多关于金方庆的事。说到金方庆藏甲,就问那他藏了多少数量的甲。印侯回答说仅有四十六副。忽必烈笑了,就算金方庆是名将,光仗着这些甲就敢谋叛了吗?还有高丽各州县的租应该都漕运到王京了。就算方庆造船积粮也不足为奇。还有关于金方庆在王京造了府第一事,如果他有叛心的话,是不会下这种功夫的。
王在那天的宰枢集会上,第一次宣布自己将亲自入朝接受东征之旨一事。忠烈王和金方庆都觉得一定会有人反对的,但最后居然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在场的宰臣们都低下了头。等他们抬起头时,每一张脸上都有一种释然的表情。
三月十一日,为了上奏金方庆父子远岛流放事件而赴元的印侯回来了。印侯在国王和宰臣们都在的席间,向国王和公主传达的忽必烈的命令,让他们等春暖花开之后即需入朝,还透露忽必烈有最近把洪茶丘从高丽召回的意思。印侯的这一报告给高丽君臣的内心注入了久违的希望。
国家的方针就这样被明确固定了下来,就算前方道路再艰难,宰臣们都感觉已经获得了解放。
这次改形易服的命令是针对全国的官员所发的。在发布命令之前,王先和金方庆商量了一下。金方庆考虑到国王这么做是对立国有利的,于是回答说可以。命令下发之后,宰臣们全都服从了,渐渐地波及到了下级官僚。只是在禁内学馆[23]中学习的青年们没那么轻易就听从。左承旨[24]朴恒招来禁内学馆的执事官,花了好几天时间跟他谕告此事。这样一来连学生们也都按照蒙古习俗留了头发。
第二部·第四章
改形易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公主下嫁过来时,在迎接忽都鲁揭里迷失进入都城时,他也曾让随行的近臣开剃过,还劝朝臣们辫发胡服,虽然并非强制,但让他们尽量模仿蒙古的习俗。但那些都是一时的措施,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通常辫了发、穿了胡服的只有忠烈王和近侍的几个人而已。对高丽人来说,把头发从头顶剃到额头、在中间还留了一小撮头发,这实在难以忍受。穿胡服倒还能接受,但也得是下了相当的决心才能做到。
八月二日,强烈的阳光照射在开京的大街小巷上,仿佛能炙烤一切。忠烈王为了接受东征命令而踏上入朝之旅。随从仅有一百余人,以骑兵队护卫。以国王入朝来说,这显得过于寒酸了,但对于把他们送到郊外的宰臣们来说,这一天的国王看起来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威风。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也带着侍女把国王送到了宫门前。虽然这不是花开的季节,但公主不知道从哪里收集到了像是紫色的桔梗一样不知名的小花,插在了自己头上,同时也让侍女们全都戴上。
二月,公主诞下了一名小公主。群臣参见祝贺。忠烈王以宰相金方庆年老体衰为由将他从海岛上召回,其子忻则留在原地。以王女诞生为契机,忠烈王对从宰相到下级臣僚都下了命令,让他们穿着元的衣冠,实行“开剃辫发”。
一行人就像战场上的一支部队一样急速北上,流下的汗水打湿了马背。在离开开京数天前的七月二十九日,忠烈王就听说了宋将范文虎已经接到东征命令的消息。而在进入上都五天之前,听说忻都、洪茶丘也都在八月九日接到了东征的命令。忠烈王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既然忻都、洪茶丘都接到东征的命令了,那么要想从这一祸害中逃离出来,唯一办法就是自己也接到东征的命令,和他们对等,或者拥有比他们更大的权限。他们每五天就会找个地方换马继续急行。一行人进入上都已经是八月二十二日的傍晚了。
忠烈王对于不久就要实现和公主结伴入朝的梦想怀有很大的期待。公主下嫁之后还一次都没有入朝过,所以到了入朝那天过后,高丽作为亲族国的立场就能定下来了,那样的话,只要自己详细说明事情的原委,报告关于现在驻留在高丽国内的屯田兵和达鲁花赤的问题等,自己的愿望总会得到某种程度的满足的。
但忽必烈并不在上都,这一年的五月他移驾到新修建的察干努尔行宫了。忠烈王一行只在上都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赶往西南。察干努尔行宫位于秋高气爽的高原的一角。无数的营房绕行宫而建,附近一带是一个很大的村子。部队也在离行宫大约一里多远的地方安营扎寨。
但忠烈王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由于迎娶了这位王妃,高丽才得到了很大的好处。也许今后元还会再征日本,但高丽现阶段所承担的任务只是弓箭制作而已。造船就不用说了,其他兵器制作的任务也都得免了。这和前一次战役相比简直难以置信。前次战役是至元十一年进行的,元使前来巡视黑山岛是至元五年的事,屯田诏书下达是至元八年三月。从设立屯田的时候开始,为了征讨日本,高丽被迫承担了很多任务。但在这次元朝北方内乱一直到最终叛乱被镇压为止,高丽没有接到派遣助征军的命令,忽必烈没有跟高丽索要一兵一卒。已故的元宗的时代,忽必烈几次逼迫高丽履行作为属国的职责,至元五年又早早地为征讨日本做准备,要求高丽编制百姓户籍并报告军额。想到前次战役时的那种情形,只能认为无论如何,都是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的下嫁起了很大作用。
八月二十六日,在忽必烈的命令下,忠烈王前往行宫参见了他。和上都、燕都那壮丽的皇宫相比,这里的规模要小得多,是按蒙古风格造起来的帐篷式的王宫。
怯怜口们就围着这样的公主转。几乎每天公主都会发出一些和忠烈王不同的命令。而且公主发出的命令早上和晚上都不一样。
忠烈王和范文虎、忻都、洪茶丘等已经接到了征日命令的诸位大将们同席。在席间,三个武将都被忽必烈授予了征东行中书省的官职。征东行中书省负责处理有关征日的所有事务,他们各自都是这个机构的长官。不管去到哪里,征东行中书省都会随之转移。
忽都鲁揭里迷失一感觉不顺心就说要回到忽必烈身边去,那时她就会鞭打身边的人,包括忠烈王。在公主内心呼啸而过的狂风安静下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插手。而狂风什么刮起、什么时候平息,谁也猜不到。
忠烈王知道了他们的作战方案。即,洪茶丘、忻都两人率领蒙古、高丽、汉人四万军队从合浦发船,范文虎率领南蛮军十万从江南出发,两军在日本的壹歧岛会合,直接杀向日本本土。洪茶丘和忻都进驻高丽,他们可以自由征召高丽兵、征用民工,被征的百姓们都归他们管,这些眼下都已成为确切无疑的事实。
忠烈王觉得,虽然自己实现了已故的李藏用起初所说的、之后自己也希望的公主下嫁的愿望,但迎娶公主一事对高丽来说到底是好是坏,还不能过早下结论。许多怯怜口和公主一起入国并占据要职,这是之前没想到的。公主年仅十六岁就天真地嫁给了忠烈王,嫁来后一看,自己到来的国家竟然这么贫穷且狭小,她的心里到底怎么想,这也是忠烈王之前没有考虑过的。忽都鲁揭里迷失那无论如何都不像是高丽女人,她天生以来的刚烈性格之所以以那么扭曲的形式体现在言行上,肯定是从她亲眼所见、亲身感受到自己将要作为王妃在此度过一生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国家的时候开始的。
乍看上去,范文虎怎么都不像是十万大军的总帅。忽必烈询问他时,他就弓着身子,把耳朵凑上去,用独特的动作来表示肯定或否定。肯定的时候把双手放低表示赞成,否定的时候缩着脖子,双手一起在脸的左右两边摇晃。忻都始终沉默着,毕恭毕敬地倾听忽必烈说话,洪茶丘大睁着这两三年来忽地变得更加锐利的双眼,上身始终保持挺直。他双耳很大,向左右展开,就像是为了能认真地听忽必烈所说的话一样。在席上可以清晰地听到洪茶丘所说的话。
忠烈王于二月十日派印侯赴元上奏金方庆流放远岛一事。起先他是想把宰臣柳璥作为使者派去元朝,但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插了几句话,所以只能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怯怜口印侯。去年五月的入朝计划因为元朝的内乱而被延迟了,所以国王尽早入朝也是出于对忽必烈的礼节,同时也为了把接二连三的诬告事件的真相直接奏报忽必烈。但由于公主怀孕,还是没能实现。不带上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只国王一个人入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但要是这么说了公主肯定会暴跳如雷。
忠烈王也希望获得东征的机会,他向忽必烈提了高丽方面的七个请求。
金方庆父子半死不活地被抬到轿子上运出了兴国寺,等过了三天身体基本恢复了之后,便离开开京朝着各自的流放地出发了。两人乘坐忠烈王安排的轿子,被相同数量的元兵和高丽兵裹持着出了王京的南门。国人纷纷挤在道路两旁痛哭着给他们送行。
——以我军镇戍耽罗兵补东征之师。
那天傍晚,金方庆因私藏军甲之罪被流放到大青岛,忻被流放到白翎岛,裁决就这么结束了。其他与此事有关的人全都被释放了。
——与高丽、汉两军相比,不如以蒙古军立于前线。
受到拷问的金方庆自不必说,就连负责审问的洪茶丘也因为过于疲劳而无精打采。那种情况下让人感觉相互之间已经没有可说,可做的事了。
——勿加洪茶丘职,臣亦管辖征东行中书省之事。
金方庆忍受着死一般的痛苦。鞭子越打在他的身上,越让他感觉到瞬间的清醒。此时金方庆从洪茶丘那憋得通红的脸上看清了他想拼命获取的东西。那就是,他对自己怀恨在心,一心想给自己安上一个罪名。通过让自己认罪,让自己亲口说出有叛心,以此为借口把元军派到高丽。他想在高丽国内到处都设置达鲁花赤,在各个要所都驻留军队,像元朝获得以慈悲岭为界元的北界西海地方一样,把半岛南部都作为元的直辖地。但金方庆所说的始终都是同一句话:“小国敬上国如天,爱之如亲,岂有背天逆亲,自取亡灭之理?吾宁枉死,不敢诬服。”
——小国军官皆赐牌面[50]。
对忠烈王来说,洪茶丘就像一个疯子,不知道他那么拼命地想得到什么。但金方庆很清楚。在他的眼中,洪茶丘和忽必烈的脸是一样的。年轻武将那无比的冷酷的苍白的脸和忽必烈那不拘于外物、而温厚的大脸很自然地融合、重叠在了一起。在金方庆听起来,洪茶丘的声音和忽必烈的声音也是一样的。洪茶丘那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声音在变成忽必烈给自己颁发虎头金牌时那温情洋溢的脸之后,在下一瞬间,他的嘴里肯定会发出同样的声音。金方庆知道,洪茶丘想让自己认罪从而想要获取的东西其实也正是忽必烈想要得到的。就算忽必烈没有命令洪茶丘这么做,就算一切和忽必烈无关,都是洪茶丘想出来的,那背后也肯定有忽必烈的力量在起作用。因为把洪茶丘任命为镇国上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忽必烈。
——汉地滨海者充为梢工、水手。
忠烈王不忍看到金方庆受苦,走到金方庆的身边,流着泪劝他认罪。可是金方庆却说道:“陛下为什么会这么说呢?臣行伍出身,官居宰相之位,即使肝脑涂地也不足以报国恩,为什么要惜命认罪,违背社稷呢?”
——遣按察使[51]视百姓疾苦。
“现在是大寒时节,雨雪下个不停,审了这么久,想必殿下也累了。如果让金方庆认罪的话,那么罪行就只是他一个人的,而且就算有罪,也只是发配而已。为何金方庆一心求死?真是难以理解。”
——臣亲至合浦阅送军马。
在审问期间,洪茶丘对忠烈王说道:
忠烈王一一详细地叙述了自己的理由。这是他反复思考过的,来自前次战役的经验,高丽希望忽必烈至少能答应这些要求。高丽既然被强制卷入不愿参与的征日之战,且接受了九百艘的舟舰建造工作,那么,提出这些要求和主张是极其合理的。忠烈王要求蒙古军站到一线上的时候,并没有忌惮忽必烈的意思,在明确说出希望不要给洪茶丘增加权限时,他也丝毫不顾忌坐在前排的洪茶丘。在忠烈王一一说明之后,忽必烈说道:
审问在隔了半个月后的二月三日再次进行。这次地点设在奉恩寺附近的兴国寺院内。这一天,在洪茶丘的要求之下,忠烈王也到场见证。审问以国王的名义进行。忠烈王也无力阻止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事。这涉及的是叛乱,洪茶丘拥有全部的权限。雨夹杂着雪下到方丈的前庭中,打湿了洪茶丘和金方庆。洪茶丘的态度是无论如何都要让金方庆认罪,但金方庆无论如何都没说出洪茶丘想要的东西。金方庆的皮肤破了,血流如注,他数次晕过去后又醒了过来。
“让我想想。”
这天在奉恩寺发生了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洪茶丘命令番卒把金方庆父子二人用铁索捆住脖子,叫杖者敲打他们的头。这是为了能从他们的口中亲耳听到金方庆父子怀有叛心这句话。金方庆父子光着身体站了一天,肌肤冻得就像泼过墨一样。
从忽必烈的嘴里没有说出更多的话语。只是,就像是作为舟舰建造的交换条件一样,忽必烈说出了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的名字:
洪茶丘在前次战役的时候还是忻都的部下,现在和忻都并列为征东都元帅,假如再征日本,他们应该具有完全对等的权限。对高丽来说,忻都作为屯田经略使,是所有驻留军的总指挥,但洪茶丘是作为镇国上将军,负责统辖高丽,当然可以认为其职位在忻都之上。
“小王子和小公主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和公主长得真像。”
在指定的那一天,金方庆和子忻一同赶赴了都城北郊的奉恩寺。一进入寺门,两人立刻被番卒捆了起来。这是完全把他们当罪犯看待了。为了见证调查金方庆一事,高丽方面的数名宰臣也出席了,但他们从一开始就被洪茶丘的高压的态度所压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审问方除了洪茶丘之外,忻都也露面了,但忻都一句话也不说,所有事情都交由洪茶丘处理。
对此,忠烈王回答说,一天比一天可爱了,忽必烈点了点头,像是在说“就这样吧”一样,结束了当天的谒见。
他让人在那一天的那个时刻准确无误地把金方庆带到指定的场所,语气不容分说。
等忠烈王回到宿舍之后,忽必烈的命令就到了,让他在时局变化多端之际早日回国。
王回答说,罪状是诬妄的,此事已经查清,没必要再查。但洪茶丘坚持说,自己是在任地东京 (辽阳) 听说此事的,不能接受表面上一团和气的解决方案,为此特地向忽必烈上奏,得到了忽必烈的许可,要探明事情的真相,所以这次才入境来的。而且自己去年正月接任了镇国上将军,从职责上来说,必须要亲手解决这事。言语颇为恳切,但语气却显得很傲慢,似乎无论对方有多少人,也绝不能任意改变自己的想法。最后,洪茶丘对在场的一个宰臣说道:“场所定在奉恩寺,时间是两天后的一月十八日午时。”
三天后的八月二十九日,忠烈王离开行宫踏上了归途。
一月中旬,洪茶丘突然率一百多名士兵进入了开京。这是至元十二年一月离开开京以来,他时隔三年再次进入高丽。他径直进宫参见了忠烈王和公主,表示去年年末的金方庆父子事件中还有很多疑点,自己要亲自调查才入境来的。
一行人连日纵马狂奔,于九月十八日到达了开京。
忠烈王没有接受金方庆的这一请求。金方庆说掌管国政的人的心已一分为二了,其实准确地说,不是一分为二,而是一分为三了。公主的怯怜口张舜龙、印侯、车信等人都有了很大的发言权。高丽往元派遣的使者这一职位不知何时就被怯怜口垄断了,作为中书省和高丽之间的联系,高丽的君臣们也不得不让他们几分。他们内拥公主,外拜中书省,其骄慢的言行让人实在看不下去。作为高丽的顶梁柱,金方庆有着和国家一起经历的长长的过往,但也对他们也只有微乎其微的压制力。
忠烈王先把拜见忽必烈时的情形大致跟宰臣们传达了,然后决定等待忽必烈对自己提出的七条要求的回复。但忽必烈那边没有传来任何的消息,就这样进入了十月。
韦得儒等人对臣所做的事,动机在于对臣存有私怨,但是卑职是宰相首班,这种事本不应该以这种形式发生。既然它发生了,那就说明进驻我国的元吏的权力太大,他们只要说一句话就能左右我国的命运。现在对高丽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如何防止元吏插手干涉国事。司政官的心如果不齐,不知何时还会发生类似的事。与其让臣官居宰相,不如让臣告退更好。”
十月中旬的时候金方庆突然请求辞官。他考虑的是,鉴于自己和洪茶丘迄今为止的情形,今后必会反目。洪茶丘既然身处征讨军统帅之位,也许自己从朝廷中退出反而对国家更为有利。
“这两次诬告事件让我明白了,掌管国政的人心并不齐。
忠烈王说道:
事件暂时就这样解决了。至元十四年就要过去了,明年就是忠烈王五年,为了祝贺新年而进宫参见的金方庆在席间向王表达了辞官的愿望。
“卿虽年老,但对于现在的高丽来说是不可取代的宰相。
六十六年的生涯都为国家鞠躬尽瘁,结果却遭受了这种侮辱和抵触,他从未想过会这样,也很不理解。诬告者现在全都位居要职,都曾是金方庆的手下。韦得儒是日本征讨战的从军者,卢进义、金福大从军于三别抄。金方庆想不出他们为什么会报复自己。如果说有因可循,那么只有曾经因为扰乱军规而怪罪过他们这一件事了。如果以当时的这件事为由的话,那么不知有多少人要恨金方庆了。作为军队的统帅者,金方庆对部下一直很严格。要避免一个濒临灭亡的国家的军队沦为盗贼,哪怕再严格也并不为过。
怎能轻易就能隐退呢?现在东征事急,国家需要卿的这条命。”
对此,金方庆一言不发。那种未曾体会过的油性的、黏糊糊的、不知是气愤还是悲伤的感情让他的内心无比沉重。
金方庆又上书表达辞官之意,但忠烈王就是不许。
过了不到一刻,就明确了罪状所依据的东西都是不足为信的。但韩希愈等人私藏兵器是事实,必须问罪,金方庆没有参与此事,也并不知情。事已至此,韦得儒、卢进义等人对自己的过错表达了歉意,表示自己太过忧国忧民,以至于轻率地相信了一些风言风语。他们还说,既然金宰相的嫌疑消除了,那无论对金宰相还是对国家来说都可喜可贺。
进入十一月后,前来视察造船情况的元使频繁入境。忠烈王渐渐明白过来,忽必烈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的。东征的命令不下,七条要求也被搁置起来了。东征日期虽然还没有公布,但显然早则半年、晚则一年之内出兵的命令肯定会下。想到不久洪茶丘就要进来了,忠烈王和金方庆都觉得心下黯然。
柳璥和元傅相继开口,持续发问。天气严寒,屋里没有生火,寒气都进来了。在被审问的众人的话语声中,唯有金方庆沙哑的声音在低声地磕磕巴巴地说着,那悲伤的样子让人唏嘘不已。
十一月八日,征东都元帅派来的使者到了,他传达了中书省的省旨。省旨中提到了忽必烈的命令,即,让高丽时刻准备好正规军一万、水手一万五千、兵粮十一万石,以备征日之需。高丽的君臣们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数量和他们所预期的差距还是相当大的。
忻都傍晚时分进王宫觐见,相关人员于深夜被召集到了一起。金方庆一就座就说道,国家贫困、国力衰弱,连人心都荒芜,居然发生这等让人意想不到的悲哀的事。说完就阴沉着脸沉默不语。起诉金方庆的韦得儒、卢进义、金福大等人和金方庆相对而坐,也都阴沉着脸默不作声。这是要在忠烈王、公主、忻都、石抹天衢都在场的情况下,由宰相柳璥、元傅等人询问诉辩双方,以究明真相。
从省旨下来的当晚一直到第二天,高丽的宰相们都没有离开过王宫的那个房间。会议一直没完没了。不管忽必烈的命令是什么的,结果只能是服从。九百艘舰船的建造工作已进入尾声,现在又来了一道命令,高丽的男人要绝了。而且不光是要交人,眼看就要收割的大米也落不到百姓的手里了。
接到此报的忻都立刻率三百骑兵离开盐州屯所赶赴开京。他和副达鲁花赤石抹天衢一起进王宫参见了忠烈王及公主。如果七条罪状全都属实,那么事情非同小可。
以这次省旨下达之日为界,高丽完全不同了。阳光、天空的颜色、还有风的声音早已和昨天不一样了。高丽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混乱之中。金方庆想到自己辞官的事,就像是几天前做的一场梦一样。自己要征召士兵,再组织编队,除自己以外没人能胜任了。
省旨下来的第二天,忠烈王把金方庆任命为高丽军的总指挥。金方庆默默地接受了。他向王宣誓,同时也跟自己宣誓,保证毫无纰漏、圆满地完成重任。此时的金方庆已决心站到洪茶丘和高丽人民中间了。
六、东征之时,令不习水战者为梢工、水手,致战不利。
忠烈王亲自撰写了上书给中书省的长文。这是一封试图把自己最后所有的意思都想展示给忽必烈的上奏文。忽必烈同意还是不同意都将决定高丽的命运。表文的内容是在察干努尔时他对忽必烈提的那些要求的重复。但这次的内容也表
五、国家曾命诸岛人民入居内地,方庆父子不从,使居海滨。
明了高丽能为日本征讨之战所负担的兵额,要明确告知高丽能够忍受的一切负担的极限。没有隐瞒一个兵、一粒米。如果有命令下来的话就按要求全力去实施。只是,这些事情不能在征东行中书省长官忻都和洪茶丘的支配下去做,希望忽必烈能给自己相应的权限。
四、自以其第近达鲁花赤馆移居孤柳洞。
——小国已备兵船九百艘,梢工、水手一万五千名、正军一万名,兵粮以汉石计者十一万,什物机械不可缕数。庶几尽力以报圣德。予昔在朝廷,尝以勾当行省事闻于宸所未蒙明降。窃念诸侯入相古之道也。辽金两国册我祖先为开府,仪同三司。予亦猥蒙圣眷,曾拜特进上柱国。以此忖度,诸侯而带上国宰辅之职古今有例。伏望善奏,教行省凡大小军情公事必与我商量然后施行,差发使臣以赴朝廷亦必使与贱介同往。小国连年不登,民皆乏食。所以军粮未曾尽意收贮。除见在兵粮七万七百二十七汉石外,内外公私俱竭,以此大小官员月俸、国用多般赋税悉皆收取,更于中外户敛,粗备四万汉石,过此难以应副。算得正军一万名一朔粮凡三千汉石,若夫大军多至三四万,其阔端赤亦且不小。
三、造战舰置潘南、昆湄、珍岛三县,欲聚众谋叛。
又有梢工、水手,亦不下一万五千名。近得行省文字云:“明年春首起程前去。”若令诸路官员沓来,不待青草,军粮尚为不敷,马料将何支应?又闻将以五六月放洋前去。我国每岁五六月霾雨不止,小有西风,海道雾暗。倘或淹留时日未果放洋,其接秋口粮,载船行粮又何能支。唯恐军民一时乏食。不以情实预先申覆,后有阙误利害非轻,请照验施行。小国一千军镇戍耽罗者,在昔东征时系本国五千三百军额。窃念小邦地偏人稀,军民无别。节次更添征讨军四千七百,深恐难以尽数应副。愿将前项镇戍一千军以补新添征讨军额。小国昔有达鲁花赤时,内外人户合用弓箭至于打捕户所有悉皆收取。又于昔东征时五千三百军赍去衣甲弓箭多有弃失,仅得收拾顿于府库,不堪支用。况今新佥四千六百军元无一物何以防身。伏望善奏,赐以衣甲五千、弓五千、弓弦一万,增其气力。小国军民曾于珍岛、耽罗、日本三处累有战功,未蒙官赏。伏望追录前功,各赐牌面以劝来效。[52]除此之外,还具体列举了军额、兵粮、役民的数字,以及乞求赐给牌面的每位军民的名字。然后在结尾处提到了金方庆一事:——陪臣中赞[53]金方庆,自供职以来,凡应奉朝廷诏命,一心尽力。又于珍岛、耽罗、日本等三处随官军致讨,累有捷功,宣授虎头牌奖谕答劳。今复管领正军一万、水手一万五千名,往征日本。若不参领军事,窃恐难以号令,或致违误。方庆年龄虽迈,壮心尚在,欲更尽力以答天恩,伏请善奏,许参元帅府勾当公事。
二、东征之后军器皆当纳官,方庆与亲属私藏于家。
派赵仁规、印侯赴元的第二天,元使就来到了都城,传达了中书省要以绢二万匹交换高丽所承担的兵粮的旨意。不要这两万匹绢更好,现在这种情况下,米更为珍贵,哪怕再少。
一、方庆子忻、婿赵抃、义子韩希愈及孔愉、罗裕、安社贞、金天禄等四百余人谋去王、公主及达鲁花赤入江华以叛。
从十一月到十二月,除了要建造舰船之外,高丽还得全力征召正规军一万、水手一万五千。为此国内的慌乱程度完全是前次战役不能相比的。
忽必烈平定北方之乱是在秋末时节。对于元来说,至元十四年几乎一整年都在忙于平定内乱。至元十四年快要过去的十二月十三日,在高丽又发生了一件事,和恰好一年前的诬告事件类似。前大将军[19]韦得儒、中郎将[20]卢进义、金福大等联名将金方庆父子意图谋叛的罪状提交给了当时身在盐州的屯田经略使忻都。罪状共七条:
十二月王命金方庆作为贺正使入朝。他要派金方庆去侦察一下忽必烈关于东征的方案,以及高丽将会受何种影响。
第二部·第二章
同时,也是为了最后奏报一次高丽的惨状。至元十八年对于高丽来说是很艰难的一年,金方庆以作为老臣再拼最后一次的心态承担了指挥这场战役的重任。十二月上旬,他带着三十名左右的随从从开京出发。离开开京时恰好前一天下了雪,大地都被涂成白茫茫的一片。金方庆一群人就像是一条长长的锁链一样出了都城的大门。
但到了第二个月的五月,张舜龙回国了,给王呈交了一份他带回来的中书省的牒文。根据牒文所说,叛乱已即将平定,北方一天比一天趋于平稳。现在大元已不需要高丽的助征军了,所以不要采取什么行动了。张舜龙在东京附近遇上了高丽助征军,恐怕不久军队就会返回的。元朝这次内乱的平定在此后还花费了一段时间。为此忠烈王和王妃忽都鲁揭里迷失不得不延后五月入朝的日期。六月,洪茶丘在土拉河大破只儿瓦台的军队,功绩显赫。此事在夏初时传到了高丽,高丽还获知了洪茶丘因此得了白金五十两以及金鞍、马勒、弓矢等赏赐一事。金方庆仿佛看到了洪茶丘这一年轻的武将正一步步平步青云的画面。
十二月二十日,赴元的赵仁规、印侯派来的使者进入了开京。使者是归国途中的赵仁规、印侯安排先行赶回的。据这名使者所说,作为对忠烈王的答复,元承诺发给高丽兵铠甲战袍,另外,要求出征军队在通过高丽时不得扰民的命令也传达下来了。另外下面这条也是对王的要求的回答——任金方庆为征日本都元帅,密直司副使朴球、金周鼎为征日本军万户,赐虎符[54]。这道命令是十二月四日下达的。两天后的十二月六日,又来了任命忠烈王为中书左丞相的通知,七日,又有了授予忠烈王征日本军官元佩虎符[55]的消息。而赵仁规等人目前还在奉诏归国的途中。
到了三月中旬,看来叛乱没那么简单结束,赞同金方庆意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三月下旬,高丽朝廷通过了派遣助征军的意见,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方案,即由金方庆之子忻率数百人赴元。实际上队伍从开京出发是进入四月之后的事了。
就这样,忠烈王被授予了中书左丞相、行中书省事这些长长的官名,位列洪茶丘、忻都的上席。金方庆也当上了征日本都元帅,作为一军的指挥者可以拥有和洪茶丘、忻都同等的权限。就这样,高丽避免了像前次战役一样受洪茶丘的颐指气使了。舰船九百艘、正规军一万、水手一万五千、兵粮十一万汉石的任务虽然把高丽逼进了绝境,但此时忠烈王和金方庆得到的东西,是让高丽在濒死的状态中获得生存的希望,虽然这希望很渺茫。
但是,忽必烈一直没有给高丽发来任何特别的指令。这反而让高丽的君臣们更加不安。他们担心不知何时就会接到让高丽派遣大量助征军的命令。一些乐观的人认为,之所以没有征召士兵和物品等,可能是因为随着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下嫁,忽必烈没有把高丽和其他投降国一起看待了。忠烈王也这么想,但金方庆却无论如何不能认同。原本在最初听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开始,金方庆就主张应该派遣助征军。高丽和元现在是一家人了,作为亲族的元有难,那高丽理所当然应去驰援,哪怕数量毫不起眼,人数再少也应派遣,这也是一种礼仪。这是金方庆的意见。虽然他嘴里没有说出来,但金方庆所设想的方案是,不要等到忽必烈命令,而是先主动派出助征军,以防对方要求派出大队的助征军。
十二月二十四日赵仁规、印侯从元返回。为了迎接二人携来的诏书,王率领百官赶赴西门城外。诏书中王要求的对所有臣僚的褒奖和晋升都得到了批准。
人们原本以为元朝的内乱很快就会被镇压下去,但看来并非如此。据从元归来的官员和入境的元人们所说,现在上都挤满了要出征的部队,看不到任何内乱即将终结的征兆。
一月四日,日本行省右丞相[56]阿剌罕、范文虎、忻都、洪茶丘四将接到了出师的命令。这一天忽必烈在燕都的大明殿接受了群臣的朝贺。作为从高丽来的贺正使,金方庆参见忽必烈并道贺之后,参加了四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出席的宫殿宴会。忽必烈命金方庆坐在丞相的次席。他热情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语之后,赐给了他白饭、鱼肉,说道:
金方庆不禁抬起头看着忻都。忻都身上有一种傲气,之前他一次都没有看出来。虽然这是喝醉之后的胡言乱语,但无疑他的心里不见得不这么想。实际上忻可能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像忻都这样,身为蒙将中的一级人物,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想到蒙人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跟人表露心迹,他深切地体会到了和异民族交往的困难。
“高丽人喜欢吃这个吗?”
天不以此为罪。这就是之所以高丽人、汉人都成为我们的奴仆的原因。”
金方庆来到燕都之后短短的时间内就见了忽必烈两次。
这一晚,忻都醉了。金方庆还是第一次看到酩酊大醉的忻都。醉意突然就向忻都袭来了。之前说话一向稳重的忻都,突然变换口吻说了一番话。在说之前,他先铺垫了一下说,这话自己曾一度想对死去的李宰相说的,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趁这次机会跟你说了吧。“依余所见,高丽人都读书、信佛。这一点可以说和汉人类似。你们国家的人和汉人一样,内心里一直轻视我们蒙古人。你们嘴里说出来和心里想的不一样。金宰相肯定也是这样想的:‘蒙人以杀戮为业,天必厌之。’但上天赋予我们蒙古人的职责就是杀戮。
第一次是在拜受征日本都元帅时为表谢意而参见忽必烈,另一回是被召来上奏高丽的军队状况和反映百姓的疾苦的时候。两次忽必烈的脸上都洋溢着那安详温暖的笑。
确实像忻都所说的那样。金方庆有很多感谢忻都的话,也有很多恨忻都的理由。忻都和洪茶丘等人不同,他理解高丽,也同情高丽,如果是自己的权限内能处理的问题,总是对高丽表现出温情的一面。但另一方面,当接到本国命令需要采取行动时,无论多么残酷的手段他都不会放弃。以前金方庆为了免去粮饷运输之苦,请求把屯田经略司从凤州转移到盐、白二州时就得到了他的同意。金方庆会把此事作为终生难忘的恩情。但另一方面,派遣日本征讨军那年,他曾经征召过军队所需的劳力。那时对忻都来说,不管高丽是什么情况,他丝毫都不会怜悯的。一想到当时的情况,金方庆至今还觉得怒上心头。
在这次大明殿的贺筵中,金方庆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的脸上没过任何笑意,这和前两次赐谒时一样。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但只有金方庆没有。并不是他不想笑,而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忽必烈的另一张脸一直在监视着老宰相。这样的金方庆在周围人的眼里看来,是殷勤、一味恭顺而耿直的武人。
那一晚忻都设宴犒劳金方庆。在席间,忻都说道,日本再征一事因为此次北方叛乱事件多少会有所延迟,但即便如182此,这两三年内也一定会实行的。他又说道:“我是至元八年三月初时第一次踏上贵国国土的,到现在已经六年了,一直率兵滞留在高丽。期间也征讨过日本,除此之外一直在高丽的风土中生活。元宗驾崩之后,李宰相也去世了。现在的高丽要员之中,卿是和我最亲近的。但是,正因为和卿有着不可思议的缘分,我才经常对卿发出严格的命令,我督促,而卿辩解、哀求,这种事在这一两年中也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这个稳定的时期不久就要告终了。我们俩像这样和平友好地在宴席上相对而坐的时间应该不会长久了。一旦再征日本,我还是得命令卿,督促和鞭打卿的。”
侍宴三日之后,金方庆就要回国了。归国之际,他从忽必烈那里接受了东征的号令。他要和从江南出发的阿剌罕、范文虎率领的那十万人的第一军以及先赶赴高丽的合浦再从那里发船的忻都、洪茶丘率领的第二军在日本的壹歧岛会合,然后直指日本。作为第三军的高丽军始终都要和忻都、洪茶丘的第二军一起行动。金方庆还获赐了弓、矢、剑、白羽甲等,还获赐了要分给东征将士的弓一千、甲胄一百、战袍二百。
二月末时规定数量的弓箭制作工作一完成,高丽政府就把那些箭都运到设有屯田经略司的硕州,以供验收。金方庆赶赴硕州,会见了屯田经略使忻都,并交接了产品。
金方庆于二月初离开上都回国,将事情的原委上奏忠烈王,并随即以忠烈王的名义对高丽全军发出了出征的命令。
五百名高丽归附军从北部的元的直辖地撤走,这对高丽来说倒无疑是件好事。虽然他们处于东宁府的治下,不接受高丽政府的指令,但那里的驻留军的粮饷供给依然由高丽百姓负责,驻留军撤退也就意味着负担减轻了。
二月十日,元朝,出师的诸将们入宫参见忽必烈并辞行。席间,忽必烈向诸将说道:
卢英也是作为公主的怯怜口来到高丽来的河西国人,他性情温厚,和张舜龙、印侯、车信之辈不同。根据卢英所报,作为镇国上将军征东都元帅正要率兵进驻高丽的洪茶丘被忽必烈命令出征北方去了。而在高丽北部的元直辖地驻留的五百名高丽归附军也遵照命令迅速向战场转移了,这些对高丽来说都是好消息。算是元朝内乱带来的意想不到的幸运。洪茶丘率领大军入境,这对高丽很不利,但现在既然延后了,那就有机会慢慢思考今后的对策了。在忠烈王五月入朝时会将这一问题向忽必烈上奏,以寻求解决的办法。但愿在那之前北边的骚乱事件尚未平定,那就能把洪茶丘一直拴在那里了。但如果元朝内乱长期持续,虽然有利于阻止洪茶丘入境,但另一方面,或许高丽就难免被要求派遣助征军了。这是两难的选择。
始因彼国使来,故朝廷亦遣使往,彼遂留我使不还,故使卿辈为此行。朕闻汉人言,取人家国,欲得百姓土地,若尽杀百姓,徒得地何用。又有一事,朕实忧之,恐卿辈不和耳。假若彼国人至,与卿辈有所议,当同心协谋,如出一口答之。
朱悦回国两天之后,去年入朝的中郎将卢英也回来了。
忻都、洪茶丘等立即率领三万的蒙汉军从燕都出发,在他们进入高丽首都两天前的三月十六日,金方庆率军从开京出发了。忠烈王、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以及负责留守的一百来名官员在南门前列队相送。这一天金方庆带了两千名士兵,但合浦那里已经有五千人的部队在等候了,而在到达合浦之前的各个屯所处时,还会分别有几百几百的人陆续加入金方庆的队伍。
二月十四日,作为贺正使入朝的朱悦回国了,据他所说,元国的王族昔里吉、脱黑帖木儿等人在漠北谋叛,部将只儿瓦台也在北边举兵响应,为此上都派出了征讨军,全国上下一片骚动。蒙古军自不必说,女真军、汉军、高丽归附军等每天都频繁往来于上都。忠烈王立即召集宰相们,商议是否要派遣助征军。一时之间都说到要让金方庆的儿子忻率兵赴元了,结果还是就此打住了。大家决定等忽必烈下达命令。也有人认为,北方的叛乱只是一次骚扰事件而已,很快就会被平定的。要是派助征军的话,需要巨额的费用,这就是个大问题。
在阴暗的天空下,士兵们被分成三个集团,各自保持一定的间隔,从南门前的广场离开。沿街送别的都是老人和妇女们,除了那些有至亲的人在队伍中的之外,大家都漠不关心,脸上毫无表情。那些不关心或没表情的,都是已经在前几天或是数十天前告别了自己的丈夫或儿子的人们。一路上不时有高亢的悲鸣或者恸哭声忽然传来。伴随着那些声音的,还有趴在地上的老人。
一月末中书省发来指令催促说,去年六月交代的弓箭制作任务是以二月为期的,所以在那之前务必完成所需的数量。几乎与此同时,开京的达鲁花赤、硕州的屯田经略司也开始催促起来,让人感觉异常紧迫。忠烈王把军器别监[18]分遣到诸道,以保证弓箭制作工作不出现纰漏。
从金方庆离开都城的那一天开始,开京就像是无人的都城一样安静。听不到军马的嘶鸣,也看不到士兵的身影。空空荡荡的街头巷尾只能看到孩子们的身影。孩子们模仿着胡国的童子们剃的头,有把顶上的头发编起来、像一根棒子一样垂下来的,还有没抛弃本国习俗、把前面的刘海垂下来、剪的很整齐的。孩子们习以为常地互相用身体碰撞、追逐打闹着。他们几乎清一色地脸色发青,手足肮脏,衣衫褴褛。
因为是忽必烈的命令,所以忠烈王立刻下令禁止国人私藏弓箭。他在各个村落中设责任人,让人们把自己拥有的弓箭都交给责任人。但是这个措施对于以狩猎为业的人来说是致命的。他打算当年五月赴元入朝时上奏忽必烈。
第二天,安静的都城大路上,有一队元使走了进来。他们手捧着下赐给忠烈王、封他为驸马国王称号的诏书。忠烈王站在城西门外迎接了这一行人。他在和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于至元十五年入朝时已经从忽必烈那里获赐了“驸马高丽王”的金印,但还没获准正式使用该称号。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使用了。忠烈王现在是大元帝国皇帝忽必烈的女婿,高丽国是忽必烈女婿的国家。国和国之间第一次成立了父子关系,这下以正规的形式获得了承认。元使一行走到了宽大的广场上,站在那里显得十分渺小。他们把装有诏书的筒状的大型铁制箱子摆在前面,双手捧着走了过来。元使到达的时候开始有小股的旋风在广场上刮。刚好在他们前方有沙尘被刮起,把元使包裹其间,等风平息下来,一行人的身影又出现了。此时元使们的身影变大了起来。
忽必烈具有作为残酷的侵略者的一面,而洪茶丘这个虽然让人生厌但不得不说是天才的年轻人就把它继承过来了。这次他以镇国上将军征东都元帅的身份来到高丽,意味着忽必烈的意志将会比以前更强烈的,以各种形式体现出来。这样的洪茶丘比以前的洪茶丘更为冷酷。
第二天,似乎死寂了两天的开京的街道上,突然有大群的兵马涌了进来。忻都、洪茶丘率领的三万名日本征讨军第二军来了。士兵们全副武装。兵马忽然占据了开京的街道,驻屯到每条大街小巷中。百姓们把房子提供给出征军住,自己孤零零地前往西郊山上的寺院一带。马的嘶鸣和士兵的喧闹隔着数里的山间都听得到。
对金方庆来说,他并不是很熟悉洪茶丘,但不管洪茶丘言行举止如何,都不能忘了其背后有忽必烈的存在。金方庆在上都和燕都等地都感觉忽必烈有一种极大的魅力。他是英明的君主,不拘小节的大人物。但那还不是忽必烈的全部。
忻都、洪茶丘进入都城的那天即刻前往王宫参见了忠烈王。忠烈王这一天才第一次南面而立着引见了两位元将。之前总是东西相对而坐,须得在对等的地位下相谈,这次就不同了。前些天刚刚收到了允许使用驸马国王称号的诏书,现在显然有身份的上下之别了。忠烈王是作为忽必烈的女婿、高丽国的国王接见他们的。他南面而坐,与他们相对。忻都刚开始时表情疑惑地四下扫视了一遍,而洪茶丘脸色一点都没变,他就像是很久之前以来一直都是这样似的,以极其自然的态度坐在那里。忠烈王坐在上座,而两位元将一句抱怨都没有,在场的高丽的臣僚们都感到非常高兴。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
金方庆说道。金方庆觉得高丽的君臣都太在意洪茶丘了,出于不想刺激到对方的考虑他才这么说的,但实际上,他内心比谁都清楚,这次出现的洪茶丘和以前的洪茶丘肯定没什么两样。和洪茶丘没有见面的战后的这一两年,金方庆无论什么场合,只要想起洪茶丘都必定会同时想到忽必烈的脸,几乎毫无例外。那是因为,无论什么情况,忽必烈的意志都会通过洪茶丘这个年轻武将的嘴和手来体现。在这个意义上说,忽必烈把自己的分身派到高丽了。如果忽必烈是有意识这么去做的,那么洪茶丘就是忽必烈用一根线操纵的精巧的傀儡。虽说是傀儡,实际上还更糟。因为洪茶丘并不仅限于此,他还会主动读取忽必烈的心意,并丝毫不差地采取行动。可以说,洪茶丘就是对忽必烈尽忠尽责的、一名可怕的得力干将。
他们用很短的时间探讨了一下第二军和第三军的行动方案。对于这一方案,各自都是征东行中书省的长官,各自都有着同等的发言权。
只要我们真心对他,他也不会做得太过分吧。”
两天之后的三月十日,忻都、洪茶丘率军南下。开京从那天开始又成为了只有老人和女人的、寂静的街道。
“洪茶丘已经三十多岁,估计现在那种血气方刚的功名心也已平息。而且原本我们都是拥有同样血统的高丽出身。
四月一日,忠烈王在亲卫队的护卫下离开开京往合浦进发。忠烈王和亲卫队的士兵们都全副武装。一行人到达合浦是四月十五日。半岛的丘陵和岛屿划出了细长形的入海口,看不出海的出口在哪里。这一带到处挤满了舰船。这是花费了这个国家一年半的岁月、以人民的血汗建造出来的九百艘舰船。靠近港口的一座丘陵的斜面上全都被兵马覆盖了,蒙、丽、汉三种气质、脸形完全不同的士兵们各自分为几百人的队伍,驻屯在指定的场所。
洪茶丘的出现不仅是对忠烈王,对在场的宰相首班金方庆而言也是一个冲击。最清楚洪茶丘的为人的是在前次战役之前曾和他有过亲密的接触、一起共事过的金方庆。两人虽然立场不同,但也一起负责过造船工作,在征讨日本的战役中一起作为军队的指挥者出征。
忠烈王驻辇于能一眼就将合浦港尽收眼底的丘陵中腹的寺院中。到达当天和第二天都没能见着忻都、洪茶丘和金方庆这三名元帅。他们此刻正一刻不停地忙于乘船准备以及各种商议。
一月二十四日,从元派来的使者入国,传达了禁止高丽人持有弓箭的命令。根据使者的话可知,诬告事件早在一月初就先于高丽的使者传到了忽必烈的耳中,这次的布告就是对此采取的紧急措施。还有,元国领导者觉得高丽内部有不安定的动向,为以防万一,新任命了洪茶丘作为镇国上将军东都元帅。虽然不清楚镇国上将军东都元帅这一职位到底具有怎样的权限,但在听到洪茶丘被任命时,忠烈王脸色都变了。有一阵子没听到这个名字了,这个他一直不喜欢的人又出现在高丽面前了。忠烈王和已故的父亲性格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在立国的方针上也有不同之处,如果说也有相同的,那就是对待元将洪茶丘的态度。元宗晚年曾把洪茶丘当作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忠烈王也是这样。一想到拥有同样的高丽血统的这名年轻武将那冷酷的表情和那残酷的做法,一股憎恶感就涌上他的心头。那个曾面色不改地下令鞭打高丽人民的洪茶丘又再度握有大权,又要来干涉高丽国政了!
部队是从四月十七日的拂晓开始登船的,等结束时已是傍晚。靠近港口的三座丘陵的斜面上驻屯着的为数众多的士兵们被收入了漂浮在港湾的舰船之中,于是那天陆地上迎来了一个寂静的夜晚,忠烈王在所居住的寺院中第一次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匿名信是什么人怀着什么意图投的,此事谁也不清楚,街头巷尾的传言原本就是不着边际的臆测而已,但除此之外的传言大体上接近真相。
十八日,一度被收入舰船中的全体将士们走下船来,在一个村子南边、也是附近最广阔的沙滩上集合。忻都、洪茶丘所率的蒙汉军三万人、金方庆所率的高丽军一万人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沙滩上。和高丽正规军一样,一万五千名水手、艄公也分为了几个集团排列在这里。忠烈王作为阅兵者骑着马从部队的前面走过。他的后面紧跟着忻都、洪茶丘、金方庆等三十名左右的指挥官。和蒙汉军相比,高丽军在服装上、携带的武器和武具上,还有士兵的举手投足上都相形见绌。组成队伍的士兵的年龄也参差不齐。有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年过六十的老兵,也有有着稚嫩脸庞和眼神的少年士兵。
人们还把关注的目光移向印侯、张舜龙、车信等公主的怯怜口们的行动上。印侯是蒙古人,张舜龙是回人,车信幼年入元,是在那里长大的高丽人。他们随公主进入高丽,一进来就改了名字,冠了高丽姓,各自在公主的举荐之下占据要职,纵情骄奢,争权夺利,在都城里各自建造了豪华的宅第。比如张舜龙的宅子,用美丽的石头和瓦来修筑外城墙,模拟花草的图案,极尽奢美。也不知谁给起了名字,把那道外墙叫做张家墙。这些人在这次的事件中都和公主的被抓有关,这是高丽人民对他们反感的直接动机。有人说,公主尚且年幼,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性格根本不坏,是她周围的怯怜口们不好。
阅兵结束两三天之后全体舰船就应该出航了。但天气的原因,又往后延了几天。出航的日子宣布了好几次,也更改了好几次。实际上九百艘的船队从合浦港出发已是五月三日凌晨。高丽的士兵们乘坐的二百艘的船队当中,一百五十艘作为头阵的船队先从港湾消失了,蒙汉军的全部舰船出发之后,在最后尾的又是高丽的另五十艘舰船。当舰船一艘不剩全都出动之后,小小的波浪互相碰撞着把整个港湾都吞没了。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从海上吹过来的却是很不应时的、就像冬天回归了一样的寒风。
还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在元国下嫁来的王妃忽都鲁揭里迷失面前,忠烈王根本抬不起头来。无论做什么都必须经过她的同意。而且忽都鲁揭里迷失的嫉妒心强到病态,忠烈王哪怕是想在宫主所住的别宫附近散散步,事情都会很严重等等。这次的事件也是忽都鲁揭里迷失一手策划的,目的是想除去宫主以及同情宫主的朝臣们等等。
送别日本征讨军之后,忠烈王从五月到六月都驻辇在合浦。如果出征军有消息来的话,作为征东行中书省的长官就必须发出相应的指令。六月,忠烈王前往古新罗[57]的首都庆州。古老的首都荒废了,就像无人的都城一样安静。他在星星点点散布着新罗王族陵墓平原荒野中打马飞奔,拜访了丘陵的脚底下的佛国寺。这里也荒芜了,宽阔的寺院里不见任何人影,释迦、多宝这两座有名的石造佛塔静静地沐浴在初夏的阳光中。忠烈王从庆州回到合浦就一直留在那里。七月时又一度返回了都城。在开京停留了大约一个月。闰七月,又从庆尚道南下合浦。在安宁府驻辇时,见到了合浦的屯所派来的使者。使者说出来的话让忠烈王难以置信。那就是,日本征讨军吃败仗了。具体情形不得而知,但据漂到合浦的残兵败将们所说,在日本的金海之战中,从合浦出航的四万名将士以及从江南出发的范文虎所率的十万大军,都在一夜之间遭受了暴风的袭击,全覆没了。
时光荏苒,忠烈王三年、至元十四年 (西历一二七七年) 刚到,这起诬告事件已经在开京的百姓间传了开来,街头巷尾都能听到人们议论纷纷。在此次事件中人们关心的焦点的是,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终于在故事中正式登场了。人们现在都意识到忠烈王是有两个妃子的,一个是以前的王妃贞和宫主,一个是新的王妃元成公主。贞和宫主从公主来到都城之后就搬到了别的宫殿,从那以后就再没和忠烈王见过面。这一传言在街头巷尾流传着,不少人都觉得,在这起事件中,两个妃子之间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但情况不见得那么简单。
忠烈王到达合浦的三天之后,也就是闰七月十六日,金方庆所乘的船到达了港口。船已残破不堪,士兵们也都受了伤。
——巫蛊之言,鼓虚而起。圣明之鉴,烛实可知。今者达鲁花赤持匿名书来示言,有四十余人聚谋复入江华。若其所言诚或有据,固宜当面而露告。何乃匿名以阴投哉。此必有憾于国、有怨于人妄饰而为之者耳。所录四十人中,有身没已过五年者。则其诬妄可验也。乞降明断,自今匿名书悉令勿论。
七月十九日,忠烈王派将军李仁赴元向忽必烈上奏战败的消息。在此前后,有好几艘破败的舰船开回了合浦。其中一艘是忻都、洪茶丘、范文虎所乘的舰船。
事件发生八天之后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为了就诬告事件进行辩解,忠烈王派遣使者赴元向中书省呈递表文。因为朝臣们都觉得,由于不知道达鲁花赤发给忽必烈的报告是什么样的,所以最好还是先解释清楚。
《高丽史》的金方庆传中记述如下:
而且,人们本来一直以为达鲁花赤这一驻扎在高丽国都的机构,是一个信息传达机构,一概不干涉高丽的内政,只专门负责把本国的命令传达给高丽政府,无论何事都要遵照本国命令来作出处理的,但通过此次事件,其兼具多种不同功能的特点就暴露出来了。达鲁花赤不单单是高丽政府的监视者,一旦有事,它还可以自由地发挥它的权力。这样一来,达鲁花赤在高丽君臣的眼里忽然就成为了一个带有威压性的机构了。
——方庆与忻都、茶丘、朴球、金周鼎等发至日本世界村大明浦,使通事金贮檄谕之。周鼎先与倭交锋。诸军皆下与战。郎将康彦、康师子等死之。六月方庆、周鼎球、朴之亮、荆万户等与日本兵合战,斩三百余级。日本兵突进,官军溃,茶丘弃马走。日本兵乃退,茶丘仅免。翌日复战败绩。军中又大疫,死者凡三千余人。忻都、茶丘等以累战不利,且范文虎过期不至,议回军曰:“圣旨令江南军与东路军必及是月望会壹歧岛,今南军不至,我军先到,数战船腐粮尽,其将奈何?”方庆默然。旬馀又议如初,方庆曰:“奉圣旨赍三月粮,今一月粮尚在,俟南军来合攻,必灭之。”
通过这件事,高丽的臣僚们了解了副达鲁花赤石抹天衢是一个怎样的人。仅凭一封匿名书信,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抓捕昨日前还和他高谈阔论的高丽要员。且齐安公淑是王族,金方庆是获忽必烈赐予金符的重臣。原本石抹天衢是副达鲁花赤,应该是位居正达鲁花赤张国纲之下的,但以前一直有传言说,作为驻扎官[17],实权不在张国纲,而是由石抹天衢掌控,没想到通过这件事证明了那一传言的真实性。事情发生在石抹天衢府中,在他的一念之间就演变成了一次重大事件。
诸将不敢复言。既而文虎以蛮军十余万至,船凡九百余艘。
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没有后续和牵连,但了解曾发生过此事的人都会对高丽的前途抱有一种无法言述的不安。不知是何人投书给达鲁花赤的,从这种近似儿戏的举动引起了国家的动荡一事来看,现在的高丽确实潜伏着内忧外患。那种不确切的不安就仿佛一条暗渠,潜藏在这个国家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
八月,值大风,蛮军皆溺死。
那一天齐安公淑、金方庆等数人被从牢里放了出来,贞和宫主也恢复了自由。
随海水漂来的死尸堆满了合浦,这一场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出现在金方庆的眼前,总也挥之不去。死尸都呈半裸状,头部像是插在水中一样沉在海里,尸体和尸体之间,苍黑的潮水摇晃着互相碰撞。有时候潮水会像一根柱子一样冲天而起。每当这时,潮水的飞沫就落在死尸群上。
而不是“杀了她”时,公主已经走到里面去了。他嘴里千恩万谢,长时间把额头抵在地上恸哭起来。
败战的消息传到上都行宫忽必烈处已是闰七月二十九日。依忽必烈之命,忠烈王派潘阜慰劳了败军之将忻都、范文虎、洪茶丘等人。八月二十九日,忽必烈的敕令下达,让高丽提供粮食给那些残兵败将。八月末,忻都、洪茶丘、范文虎等离开开京返回元国。从这时候开始,元及高丽都担心日本军来袭,为此采取了一些措施。九月,元增加了耽罗的戍兵。十月十七日,高丽也设置了金州镇边万户府[58],以怯怜口印侯为万户,同为怯怜口的张舜龙为管军总官。十一月,元把征讨留后军分别镇守庆元、上海、澉浦。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小巧而稚气未脱的脸上似乎只有小小的嘴在动。柳璥意识到从公主的嘴里说出的是“放了她”
一年过去了,忠烈王八年、至元十九年一月五日,元宣布废除征东行中书省。一月十五日,高丽派使者赴元,乞求五百蒙兵驻屯金州。二月,元以蒙汉军一千人镇守耽罗。四月,四百名元兵进驻高丽。其中的三百四十名是镇守合浦的兵,剩下的六十名是守护都城开京的兵。高丽的兵力匮乏到了居然需要跟元兵乞求六十名士兵守护都城的地步。
“把宫主也放了吧。”
其后,元征讨日本的企图也数次上议,但每次都无果而终。又到了至元三十一年 (西元一二九四年),忽必烈薨逝,东征之事这才告终。
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发直,但声音却很清脆。柳璥抬起脸来的时候,公主正从座位上起身向里屋走去。柳璥突然站起身来,追着公主进了里屋,又再次匍匐在地,抓住了公主的衣脚,再次为宫主辩解,想求她释放宫主。忽都鲁揭里迷失站在那里俯视着柳璥,就是在这种场合下她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放了他们,就留下贞和吧。”
洪茶丘死后三年,忽必烈薨逝,又三年后,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驾崩。她在那一年和忠烈王一起赴元入朝,五月回国,看到寿宁宫的芍药当时正盛开着,命人折下一枝,把玩许久,无限感泣,之后患疾而终。年三十九岁。
十八岁的年轻王妃板着她那暴躁而神经质的脸,一眼不眨地看着老宰相的脸,然后说道:
金方庆在战后上书辞官在野,在公主死后三年的忠烈王二十六年 (西元一三零零年) 以八十九岁的高龄死去。至老也未生白发。依其遗言葬于安东,但因受人谗言,未获礼葬。之后忠烈王对此悔恨不已。
涕泗横流之下,柳璥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但他每一句话都打动了在场的人们的心。
高丽虽然没能从再度征讨日本的伤痛之中恢复过来,当然,忠烈王的晚年也充满了苦难。在元朝乃颜、哈丹等诸王叛乱期间,高丽受到波及,被叛军入侵,一时间不得不又把都城移至江华岛。另外,忠烈王和太子 不和,他的宠臣被杀了几十人,甚至一度被从王位上拉下来。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去世后,在此之前一直害怕公主而移居别宫、长期不能和王相会的贞和宫主生下了两人的女儿。至大元年 (西元一三零八年) 忠烈王薨逝。享年七十三岁。
“近来权臣一执掌国政,就流行中伤,国家为此长期紊乱。如不确定谗言的虚实,加以诛戮,恰如收割草菅,百姓和官员都心觉战栗,朝不保夕。近时圣光普射,荡除不逞之辈,将公主远降至东方此国。臣等悦不复前日之祸,深信不疑。然则如今又有此事。对投来的匿名书信,柳璥无论如何也想申辩几句。我国百姓贫衰,到处都驻屯着陛下的军队,试问谁敢逃窜或是企图不轨?匿名信函本不足为信。若是以此为凭而去怪罪他人,众人担心明日自己也会遭此命运,如此谁还会尽力为陛下办事?公主下嫁到我国后,国人们安居乐业,深感帝德。如果宫主要以私怨诅咒公主,则违背神德的灾祸一定也会降临到她的头上。生于高丽之人,怎会不清楚这个道理?”
[1]掌管财货廪藏的大府寺的长官。正三品官。
柳璥从国王那里得到了谒见公主的许可,当即赶赴敬成宫,在元成殿见到了公主。他膝行向前跪到公主的面前说道:
[2]“禾不登场”是谷物没有收成。“场”是晾晒谷物的广场。“罄倒”是容器空空如也。“遗嚼”是剩下的东西。“款款”是恳切。
柳璥一出了达鲁花赤的府邸就前往王宫参见了国王。忠烈王不把忽都鲁揭里迷失称作王妃,而是以“蒙古的客人”来称呼她,“蒙古的客人和我的孩子一起回老家去了”,说完他就大笑起来。等他渐渐恢复平静,这个小国的国王又自嘲似的笑了起来。这是忠烈王无奈之下的神色。据说他平生都对公主任性的行为束手无策。柳璥知道那不单单只是传言。
[3]并非正式官职。顾问角色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石抹天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4]和“回鹘”同。
“王妃和宰相的首班都在缧绁[16],这岂是啸咏的时候?”
[5]负责翻译的官员。请参照前面提到的“译语郎将”。
和金方庆同年、已经六十六岁的老宰相赞成事[15]柳璥开口了。只有他知道此事。
[6]同驻守机关。
“春天已经近了。余也想和宰相们比试一番,试作应景的诗歌一篇。”
[7]参照前面提到的“起居舍人”。起居舍人是中书令系列下的,而起居郎属于门下侍中系列。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正是高丽的宰相们每月一次集中到达鲁花赤府办理政务的日子。出席这次集会的宰相们还不知道事情的起因。天衢对此一句也没提。
[8]铁做的箭尾。
不到一刻钟,书中提到的王族齐安公淑、金方庆等六位政府要员就被元兵逮捕。第二天天没亮,根据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的指示,忠烈王以前的妃子贞和宫主等也被移至别宫,幽禁在王宫的一间里,其府库也被查封。前去逮捕贞和宫主的那支队伍的指挥官就是公主的怯怜口[14]封侯、张舜龙、车信等人。公主下嫁时他们跟随来到高丽,之后依仗其特殊的身份四下活动。民间对他们的评价褒贬不一。
[9]安庆府的行政长官。
——贞和宫主失宠,使巫女诅咒公主。又齐安公淑、中赞金方庆,其余李昌庆、李汾禧、李汾成等四十三人欲谋不轨,复入江华岛。
[10]内蒙古西拉木伦流域兴起的契丹族的耶律阿保机建立的王朝。势力曾延伸到西域。后被金所灭。
在至元十三年眼看就要到来的十二月十六日夜,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封书信被投到了副达鲁花赤石抹天衢的府中。信写得很工整。
[11]辽国东丹王八世孙(1190—1244),契丹人出身,父亲是任职于金的官吏。从小开始接触中国的学问和教养,后来成为金朝的官员。成吉思汗死后为窝阔台即位立下大功。
高丽百姓往北部迁移一事在这一年秋天渐渐趋于停止了。因为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自然灾害也少,就算不丰收,米的产量也是近几年以来的最高值,高丽的农村又难得地看到了希望。在所有人的眼中,高丽的一切都在逐渐向好。
[12]牌是使用驿传时的证明。元代有金虎牌、金牌、银牌三种,牌面上有汉字或回鹘文字,持有这种牌子的旅人在驿站接受驿马、食物、饲料等旅行所需的一切物品的供给。一般在使命结束之后就要归还,但世袭军官允许世袭佩戴和使用。这里的虎头金牌应指上述的金虎牌。
十月三日元使入国,带来了忽必烈的诏令,催促忠烈王和公主以明年五月为期入朝。对于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来说,这将是她嫁到高丽以来第一次回到祖国。国王和王妃携手入朝,这在高丽群臣们看来是一件好事。忠烈王立即派出使者向忽必烈回报,愿遵旨入朝。紧随其后又派出使者向忽必烈进献栗子。曾经两度出使日本的赵良弼在第一次回国时带回了栗树苗。元宗把它种在了和日本气候相似的义安县的山村里,今年第一次结果,忠烈王立刻想着进献给忽必烈。
[13]有金虎牌和金牌两种。
还有人说,在上一次战役中,高丽牺牲太大了,所以忽必烈这次决定免除高丽再征日本的课役,只象征性地安排了弓箭制作的任务。忠烈王想,不管怎样,弓箭制作任务也无法完成。金方庆也这么认为。对现在的高丽来说,就算只是制作弓箭也绝非易事。但无论如何都要拼命完成。
[14]蒙古语中指什么含义不明,但其性质是投下(蒙古游牧领主采邑)、行省的居民,拥有变换户籍的自由,是流浪或还俗的僧侣或道士,并非奴隶,是修习了武艺的集团,拥有各种特权。
但没想到的是,在金方庆归国几天之后,元朝中书省就下达了制作弓箭的命令。一月时曾一度通知中止,没过半年又回到了原点。但这次只限于制作弓箭,其他的武器、舟舰都不涉及。这成了高丽君臣们议论的焦点。他们总觉得其中有不好的征兆,但也可能是好的。关键是看怎么想了,大部分人还是较为乐观,他们认为,由于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下嫁,高丽和元已是一家,所以忽必烈只让高丽负责制作弓箭。
[15]中书省门下的官员,次于长官门下侍中,正二品官。
六月金方庆回国。他拜见了忠烈王,详细地上报了自己在上都的所见所闻,说元朝一定还会再征日本,而且主要是利用新投降的宋国将士之手来实行,高丽就算受到波及,估计也不会比第一次严重。金方庆实际上就是这么想的。
[16]监狱。
[17]驻守官。
耶律希亮是蒙古建国功臣耶律楚材[11]的玄孙。通过他的话,金方庆才知道忽必烈正考虑用宋国将士再征日本。
[18]临时的武器调配官。
“据臣希亮看来,宋和辽[10]、金交战长达三百余年,如今干戈才平息。暂时休养生息是关键,再等几年再起兵征讨日本也不迟。”
[19]武官中最高的一级。
忽必烈又问道。范文虎数次抬起头来作深思状,然后什么话都没说。不过,就像是替范文虎回答一般,耶律希亮开口说道:
[20]次于将军的武官职位。
“那需要准备几年?”
[21]幕僚。
有神。
[22]义子
范文虎如此说道。那滑稽的脸上,两只小小的眼睛炯炯
[23]王宫内的秘书、史管、翰林、宝文阁、御书、同书院等六馆。
“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不出动比前次多出数倍的大军,可能还会重蹈覆辙。海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24]密直司的官员,正三品官。
范文虎不一样。
[25]为了饯别而举办的宴会。
忽必烈又问道。夏贵、吕文焕、陈奕等都回答说:“依臣之见,倒也不难!”
[26]锄头(耒是锄头的柄,耜是锄头的刃)。
“那是否能轻易征服?”
[27]监视旅客的番所。
忽必烈的话音突然响起。他的声音很大。对此,宋的降将们个个正襟危坐,每个人都说应该征讨。就像是商量好后作出的同样的回答。
[28]蒙古语,意为小公牛。
“我们是否应该征讨日本?”
[29]“管军官”是军队的司令官。“申覆”是重新汇报。“东征元帅府”是设于高丽的统辖军政的机构,洪茶丘被任命为其长官都元帅。“铺马”是负责传达的马。“站赤”是蒙古语,意为“掌管道路交通的人”“使用道路的人”的意思,即驿传。元太祖时代已设有驿传,太宗元年(1229)作为制度固定下来。起初用于使臣、官员的护送、官方文书的递送,后来出于对功臣优待的考虑,允许他们随意使用站赤,之后便荒废了。“明降”是上级来的指令书函。
说完这些之后,元忽必烈派侍臣耶律希亮跟宋国降将们大致说明了征讨日本的经过,然后再由忽必烈发问。
[30]带有黄金的花饰的帽子。
整个房间里的人都哄堂大笑。忽必烈也笑了。宋国降将们也都笑了。范文虎很不好意思,他缩着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是范文虎并没有开玩笑。如果说是玩笑,他那种想要把人生吞活剥了的神色,以及肥短得没有丝毫美感的身躯本身也都能把人逗乐了。范文虎不是为了活跃席间的气氛而提起这一话题的。选择这一话题也跟范文虎作为一介武人天生的性格有关。作为宋的一员猛将,多年驰名于元军之中,范文虎就是这样的人。他大约五十岁出头。
[31]上级将校。
于是范文虎先说了一句,这也不是什么骄傲的事,然后说出了一件作为一军之将很失体面的失败经历。那是被元将阿术攻下襄阳城时的事了。范文虎受命率领禁军前去救援襄阳城。当时他在军中和妓妾们宴饮,喝得酩酊大醉,最终失去了救援的时机。为此战局对宋军很是不利,襄阳城破,范文虎差点因此被问了死罪,幸好一番周折之后只是被免了官,被派去做了安庆知府[9]。
[32]又叫成均馆。教育贵族、高官的子弟的最高学府,是高丽模仿唐朝制度设立了国子监,后来改为国学。这里以培养官员为目的讲解儒学,设有周易、尚书、毛诗、周礼、春秋、武学等七个科目。
陈奕、吕文焕、夏贵依次发言,轮到范文虎时,他说自己并没有什么要说的。忽必烈再三命令他一定要说点什么。
[33]元宗二年中央设置的相当于地方上各州郡的乡校。在这里接受教育,考试合格的可以进入上一级的教育机构十二徒,然后再从十二徒升学进入成均馆,即国学七管。
五月初,宋国降将夏贵、吕文焕、范文虎、陈奕等来上京谒见忽必烈。金方庆也受邀出席。那一天,金方庆的席次比所有的宋的降将都高。他见到了那些久仰大名的宋国将军们。陈奕、范文虎、吕文焕等人于十二月初投降,夏贵在临安陷落之后投降。对于这些长期与元国敌对的降将们,忽必烈始终笑眯眯地接待,询问他们各自的出生地、家人是否安好等。陈奕、吕文焕、范文虎三人都是在降元之后失去的妻儿。然后话题就谈及了作战,忽必烈让宋国降将们就元宋交战时两国的作战方案进行交流。襄阳城攻防战时的很多例子都被提及。那场互有胜败的战斗之惨烈,事到如今仍令在座的众人感觉惊心动魄。
[34]负责出纳、宿卫、军机的密直司的长官,从二品官。
金方庆想知道在灭了宋之后,现在的忽必烈对于再征日本一事有何想法。但在谒见忽必烈时,他也不便当面直接发问。
[35]密直司的属官,和左承旨一样都是正三品官。
金方庆在上都停留了一个月。关于再征日本,忽必烈到底有何想法,在弄清此事之前他自己不能回国。一月份下令高丽停止制造武器,这一想法忽必烈应该在去年十二月初时已经有了,出于何种理由暂且不说,关键是现在忽必烈是否还持有和当时一样的想法,还不能急着下判断。去年十二月还在和宋作战,很难预料到战争何时结束。以攻下襄阳城都足足花了六年来看,攻陷宋都临安的战斗怎能轻而易举?这肯定是忽必烈都没料想到的。这一年的一月就这样几乎让人难以置信地轻易地结束了。
[36]设置于重要的州郡、掌握兵权的官员。
按照忠烈王的指示,金方庆在三月中旬离开开京赴元入朝以庆祝宋国的平定。五月初他在上都拜见了忽必烈。上都王宫的气氛和之前相比多少显得不同。被忽必烈平定的宋朝的降将们为了拜见这名征服者正不断地赶来上都。忽必烈以颇为宽大的态度接见了宋国降将,这件事在金方庆的眼里多少有些异常。
[37]这里是指州的属官,掌管记录、文簿的官职。
三月初时,前一年年末作为新年贺正使入朝的官员回来了。但他对武器制作中止一事毫不知情,只说宋都临安苟延残喘的宋的残存势力已经投降,宋国已完全平定,燕都正沉浸在庆祝胜利的热闹之中。
[38]负责监察的最高机构御史台的长官。
第二年的至元十三年一月二十日,忽必烈下令停止制作兵船和箭镞。对高丽的君臣来说,这可是完全预想不到的好消息。虽然不清楚是什么理由导致兵船和武器的制作计划突然中止,但无论如何,或许再征日本的计划也取消了吧?要不然就是去年一月金方庆带去的陈述高丽国情的表文已经被忽必烈接受了?忠烈王心想。
[39]与枢密院副使同。
十二月,顶替赫德作为达鲁花赤的张国纲、副达鲁花赤石抹天衢两人前来赴任。张国纲五十岁年纪,看上去温厚笃实,石抹天衢比他稍微年轻,沉默寡言且性情暴躁,不管什么事,如果不按规矩来就急,绝不肯通融。两人都是第一次踏上高丽领土,对其国情完全不熟悉。让这两人来监视自己国家,可以预想其间一定会有种种不快,但和赫德相比,忠烈王宁可选择这两位。
[40]大致是用于观看中国正月十五日晚举办的元宵灯节的山棚一样的东西。山棚又叫灯树,在长杆上插上无数的横木,使之像枝条一样伸出,在上面挂上灯,或是在一根高柱子上把圆形灯架像伞一样展开成圆锥形,在上面设置很多灯的装置。
忠烈王二年时发生的这几件事都是忽必烈再征日本计划的前兆。就算不是真的要征日,也让高丽的百姓们越发失去了内心的沉稳,他们本已因眼下困苦的生活和对将来的不安而颤抖。所以就算禁令再严,也不可能阻止百姓们北逃。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一件让人内心充满希望的事——九月三十日,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诞下了一个王子。文武百官都来王宫中道贺,宫城的四座门外也都有人聚集起来庆祝世子的诞生。王子名为 ,即后来的忠宣王。
[41]原文如此,疑为“崖山”之误。
[42]密直司的次官。
七月二十五日,作为达鲁花赤留在开京的赫德被元朝召回。作为第一批赴日使者,赫德第一次出现在江都是元宗七年,即至元三年冬天的事,从那时起不知不觉将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第一次时,赫德去到了巨济岛并从那里折返。至元五年时他作为第三批使者踏上了日本的土地,之后因为和高丽有着很深的交情而屡屡往返于蒙古和高丽之间,元宗死后,他作为达鲁花赤留在开京。在元吏当中,赫德是数一数二的“高丽通”,被看做和死去的元宗、李藏用一样,都是在或明或暗地保护着高丽的人物。但在元宗死后继承了王位的忠烈王眼中,赫德是一个相当碍眼的人物。忠烈王感觉,在赫德看向自己的眼中有着某种作为监视者的冷漠。现在不是元宗的时代,是忠烈王时代了。忠烈王有自己的立国方针。迎娶忽必烈的女儿忽都鲁揭里迷失,开剃辫发,让朝臣们穿胡服,这些都是忠烈王特意做的,只为把高丽从元的苛酷统治中拯救出来。他至今还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辫发胡服从元国回来时,父亲元宗眼里流露着的冰冷神色,就像是在责备自己一样。每次和赫德会面的时候,忠烈王都能从对方的眼里感受到同样的东西。元国一直把高丽视为属国,赫德就是从那派出的驻扎机构[6]的长官,但他却希望高丽永远不要失去它固有的东西,这种想法可以说很矛盾。因此忠烈王主动接受元朝的风俗习惯、仿照元朝官制的这一做法无疑让赫德觉得很不快,对此忠烈王也很清楚。表面上两人相安无事,但忠烈王和赫德之间关系不洽,这在所有人眼中都一目了然,甚至普通百姓中间也有了传言。
[43]水路领航人。
宣谕日本使一行十余人两天后便离开了开京。在合浦,他们和水手一起组成了一支三十人的队伍,从那里乘船向日本进发。在前日被雷劈过的南门前,忠烈王送别元使一行,并遣大臣将他们送至汉江边。在前一次的至元八年夏天赵良弼作为国信使离开开京时,一行人有百余名,而这次人数则要少得多。入侵日本后半年不到元使就要赴日,对此,谁都无法预料到日本究竟会以什么态度来迎接他们。他们只知道,忽必烈依然没有失去对日本的关注,而且达到了相当执拗的地步。
[44]高丽的外职(是在地方上的官职,于中央政府的京官相对而言)之一。忠烈王六年时曾将之特地派遣到各道征集工匠、役夫。
无论是送的人还是被送的人,全都寡言少语,心情低落。宴间还宣布高丽将会让徐赞作为译语郎[5]加入一行人中。接到命令后,不知怎地,徐赞忽然站起来跳了一支舞,这是他出生地庆尚南道自古传下的舞蹈。这支舞也略显哀伤。冰雹巨大的声响淹没了徐赞的歌声,在晨曦一样暗淡的光线中,他那动作很少的舞蹈中也含着某种昏暗的东西,这在所有人看来都觉得十分异样。这一天王宫的南门还遭了落雷。
[45]掌管郎中户卫(门卫)的官员。
国王在王宫的一间房里接见了正使杜世忠、副使何文著,还有作为计议官[3]随行的回人撒都鲁丁、书状官回纥[4]人果等,并设宴为他们壮行。杜世忠三十多岁,何文著五十多岁。宴会正酣时,突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鸣,下起了倾盆大雨,还夹杂着拳头大的冰雹。这时是白天,宴席上却点着灯,冰雹打在王宫的屋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酒宴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进行。这是第六次高丽为了送别赴日使节而在宫中设宴了。但这次和往时不同,总让人感觉有点阴郁。
[46]是设置于军事重要场所的元帅府的附属官,负责文书的官员。
但他的意志突然以派遣宣谕日本使的形式体现出来了。
[47]和驿站同。为了实现防卫、军事上的准确而迅捷的传达,由成吉思汗创设,兼有宿驿和关卡功能。
伏望俯收款款之诚,曲谅哀哀之诉。[2]对于忠烈王的这封表文,忽必烈没有作出任何的回答。
[48]西方产的用锦制作的衣服。
加以征讨倭,民修造战舰,丁壮悉赴工役,老弱仅得耕种,早旱晩水,禾不登场。军国之需敛于贫民,至于斗升罄倒以给。已有采木实草叶而食者。民之凋弊,莫甚此时,而况兵伤水溺,不返者多。虽有遗嚼,不可以岁月期其苏息也。若复举事于日本,则其战舰兵粮实非小邦所能支也。国已皮之不存,是为无可奈何矣。天其眼所未到,应谓岂至于此欤。
[49]银币。
——小邦近因扫除逆贼,惟大军之粮饷既连岁而户收。
[50]元代时授予的功劳牌,即勋章、军功章之类。
在此前的一月八日,忠烈王就让金方庆携带陈述高丽窘状的表文去见了忽必烈。
[51]负责地方行政检监察的官员,元时在御史台之下各道都设置了(提刑)按察使,掌管劝农教化。
三月十日,礼部侍郎杜世忠、兵部侍郎何文著作为宣谕日本使出现在高丽都城。金方庆之前已报告过了,但看到战争过后没多久赴日元使一行真的进了都城,忠烈王还是不由得感到恐惧。在大约一个月之前的二月九日,他们一接到忽必烈的命令后就马上离开燕都来到了这里。
[52]“勾当”指专门担当处理该事。“宸所”指朝廷,天子所处的场所。“开府仪三司”是辽、金授予高丽的称号。“圣眷”是天子的眷顾。“特进上柱国”是元授予高丽的称号。“沓来”指频繁往来。“阙误”指不完整和错误。“打捕户”即“猎户”(以打猎为生,其猎物作为赋税上交)。“新佥”是新选的意思。
这是使者说的第一句话。接下来在使者说到一半的时候,忠烈王挺直膝盖,几乎想站起身来,但还是没有。他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大地似乎在激烈地摇晃,永远都不会停止。既然说了是宣谕日本使,那就是元国派往日本的使者了。他们三月十日就要进入开京了。高丽又得选出使者负责送遣元使、调派船只、筹措费用。这些都无法推脱,而让高丽新王的内心充满了未知的恐惧的是,忽必烈依然还在盯着日本,眼睛从未从那里移开。
[53]即中丞。官名。汉代御史大夫下设御史丞和御史中丞,掌管治图籍秘书,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东汉以来,御史大夫转为大司空,以中丞为御史台升官。唐、宋两代虽然设置御史大夫,也往往缺位,而以中丞代行其职。高丽官制与中国相同。
“宣谕日本使杜世忠、何文著最近就会从燕都出发,预计三月初到达开京。”
[54]发兵之际授予司令官的牌符之一。一般为青铜所制,长度大约十厘米,形状似老虎蜷脚休息状,纵向对切一分为二使用。
忠烈王立刻接见了他们。
[55]元佩即先前提到的至元十一年在征讨日本之际授予的虎符。这里是再次授予。
二月下旬,赴元入朝的金方庆派出的第一批使者到了。
[56]是为了经略日本而设置的中书省,在战时可以不必等待中央政府的指令,而是根据情况行使军、民、财三种权限。
二月十九日,突然有一千四百名蛮军 (南宋军) 被元派到了开京。这些士兵们直接被分派到了盐州、海州、白州,这些自至元八年以来一直是元兵屯田的地方。也就是说,新的屯田兵又入境了。这是高丽的君臣们完全没有想到的。在东征一事暂时告一段落的现在,按说屯田兵应该撤走了,没想到新的又进来了。再征日本一事也不是不能想象,但时候尚早,首先应该设一段休养生息、治疗败战伤痛的时期才对。屯田兵的入境加深了元国与持有上述想法的高丽君臣们之间的裂痕。
[57]四世纪半兴起于朝鲜半岛南部的三韩之一辰韩,六世纪初和百济、高句丽一起并称朝鲜三国。七世纪中期,百济、高句丽灭亡之后统一了半岛,但在九三五年被高丽所灭。
大府卿[1]朴谕对此很是忧虑。他上疏劝高丽的臣僚们迎娶民妻,以此防止百姓北流。战后的高丽男少女多,因此,通过实施奖励一夫多妻的政策来解决寡妇和未婚妇女问题,让她们扎根当地,实现人口的渐增。但这政策实际上并未实行,就算实行了,也没法让百姓安居乐业。从这也可看出,高丽出现了多大的问题,以至于出现了如此的上疏文。这次上疏出现在日本征讨战失败后不到半年的至元十二年二月,即忽都鲁揭里迷失被册封为元成公主的第二个月。
[58]高丽被元朝统治之后,被编成了包括万户、千户和百户等组织的蒙古风格的国军。此镇边万户府是为了防备日本军来袭而新设置于金州的。
至元十一年 (西历一二七四年) 元朝进攻日本失败而归,这场战役之后,高丽出现的最大的问题是百姓往北方逃窜一事。至元六年,叛逆者崔坦以北界西海的六十城向元朝内附,所以从那之后以慈悲岭为界的北部一带就成为了元的直辖地,曾经的西京改名为东宁府,元国官吏和元军便驻留于此。而此战过后,许多高丽百姓都想逃往这一元朝的直辖地。高丽国内极其疲敝,再加上元军依旧驻屯,看不到负担会减轻的希望。另外,民间一直有元朝还会再次征讨日本的传言。谁也不知道元国直辖地的东宁府治下的生活到底如何,但很多人都认为,去了那里之后眼下所负担的赋役也就没了,即使再征日本,自己也能够免于被征兵和征劳役。实际上,几乎每天都有几十人,有时甚至是几百人逃往北方。
[59]对忽必烈的政策执批判态度的东方诸王响应海都(?—1301)的叛乱起兵,忽必烈亲自前往镇压,乃颜被杀,哈丹遁走高丽,最后投水自尽。
第二部·第一章
[60]设置于辽阳的、尚书省的地方派出机构。右丞为其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