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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抵抗

这不是开玩笑的。狩野心想。要是我下台了,公司里有太多人会受到影响。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些人,我怎能在这时失势……

狩野也试着思考后者的可行性,也就是选择公开轮毂的缺陷问题,并对顾客发出召回令。然而,只要一公开这件事,过去长期隐瞒轮毂缺陷、窜改并隐瞒事实的真相也定会暴露在众人面前。这对希望汽车明显不利,必然会遭到社会大众挞伐。不仅如此,过去那段隐瞒期间的责任归属问题也将受到追究,而到最后,矛头指向狩野本身的可能性相当大。

要控制事态的发展,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锁定内部告发者,并且设法否定他所对外泄露的情报。

时至今日,狩野都通过T会议下达指示,要下属推翻“确有缺陷”的评价,去做窜改与隐瞒的工作,所以一旦公开事实,只会砸了希望汽车的金字招牌。狩野绝对无法容许这种有损希望汽车形象的事发生。他忘不了三年前的耻辱,直到今天,他都还为公司在三年前选择公开隐瞒召回的事实感到愤怒。那是当时的社长田岛岩夫的严重判断错误,要是能隐瞒到底的话早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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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只有两种,一是继续隐瞒到底,二是放弃谎言,开诚布公地对社会大众公开。

极秘文件

问题是,要怎么阻止事态的演变。

此致冈本平四郎社长

唯有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销售部客服策略科

看来事态发展的方向有点不乐观啊。

科长泽田悠太

以手肘支撑着下巴,狩野就这样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好一阵子。

关于质量保证部在“T会议”中隐瞒召回一事

狩野这么一说完,三浦便恭恭敬敬地将双手指尖对准裤缝,深深一鞠躬后退出了办公室。

如标题所述,以下为紧急报告。

“我知道了,没你的事了。”

今年十月于横滨市内发生的、驾驶本公司生产货车“美丽梦想家”时因轮胎脱落导致的死亡事故中,肇事者所属赤松货运公司于事后强烈要求本公司归还事故车辆的毁损零件。然质量保证部却持续指示客服策略科以“不可归还”为目标,对顾客进行交涉说服之工作。

对此,狩野并没有回应。既然告发者确实存在,那么向周刊记者的密告也一定确有其事。周刊杂志的记者不是笨蛋,不可能故意去捏造这种假消息。

本人所属之销售部专门专司应对顾客之责,对于质量问题堪称门外汉,然而本案件中,质量保证部一方面坚持零件不予归还,另一方面却提不出明确的理由。此外,近三年间相似的脱轮事故频发,也是已知的事实。

三浦在狩野的秘书带领之下,敲了办公室门后便喘着大气走了进来。报告完与井崎之间的对话,三浦涨红了脸喊着:“怎么可能真有那种事!”

这些类似的事故,肇因都经由本公司判断为肇事车辆的维修不当,并将同样的结果呈报给国土交通省。唯今次经过调查,发现此一判断的事实认定有着重大疑义,特此紧急呈报。

“《周刊潮流》?”

首先,关于轮胎脱落事故之处置,质量保证部内以狩野常董为首,召开名为“T会议”之秘密会议,在此会议上决定隐瞒车辆的重大缺陷,而缺陷的严重程度已达需要召回的地步。本人也已经取得公司内部人士证词,确定此一指令乃由狩野常董直接下达。

“那是不可能的吧。”井崎答道,“没有我们银行的融资援助,那家公司毫无疑问将会走投无路。”

众所周知,本公司于三年前发生过隐瞒召回及窜改评价之丑闻,不仅重挫业绩,更大大有损公司在社会上的企业形象。为了不令相同事件再次发生,当时亦重新检视公司内部体制,员工更是经过痛切反省。在那之后,公司本该获得新生。

“不知道希望汽车如今是否还有足以渡过这个难关的实力啊……”

然而T会议却与公司原则背道而驰,不只是欺瞒一般员工,更再次抹消了本公司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用。

不管怎么讲,一旦经销商卖不出汽车,连带的作为制造公司的希望汽车业绩,也就无法避免严重的赤字。

虽然质量保证部内为了彻底严防T会议的秘密走漏,并未留下任何相关议事录或会议中的指示情报,但事态仍已发展至不容忽视的阶段。此一消息不止质量保证部外的部分员工早已得知,就连少数媒体也开始追查相关事实。

无论什么样的公司,都会有一条赚不赚钱的底线存在,这就是所谓的损益分歧点。即便是正在赚钱的公司,其中也有不少可能正面对着“只要目前销售额减少两成,公司收入就会陷入赤字”之类的情况。几乎所有正经经营着的公司都适用这个理论,因此不可能有哪家公司在销售量减半之后还能获利的。

若就此放任T会议,令其持续进行隐瞒召回之隐蔽工作,事态很明显将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故恳请董事长针对本件给予适当处置。

销售量减半,这听起来虽然轻描淡写,其实会是一笔骇人听闻的巨大赤字。

以上。

汽车的贩卖,并非由制造生产的车厂直接对顾客进行销售,而是必须通过经销商。经销商虽然打着与制造公司相同名称的名号,但经营上则是完全分离的组织,本身其实是一家家各自独立的公司。换句话说,当经销商的收入来源,也就是汽车的销售有了困难,他们的经营理所当然会陷入困境,最糟的情况甚至可能破产。

随附资料为T会议成员一览表(个人推断)

井崎的说明令纪本神情严肃了起来。

6

“销售量或许会减半吧。就算希望汽车公司本身能够存活下来,经销商很可能会先撑不住。如此一来,公司经营也会变得更困难。”

小牧看完泽田写好的文章最后一段话后,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他皱起鼻子做了两次深呼吸,又抿了抿嘴,最后才开口问道:“真的决定干了?”

“假设再次发生与三年前的丑闻相同的事件,那么希望汽车今后将会变得如何?”

“决定了。”泽田简洁回应,“现在只能行动了。不过,你别误会,这和一般的告发不同。这份资料绝对不会流到外面去。我打算以正式书面报告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请求社长裁决。将这份报告书提交给社长之后,剩下的就只有静观其变了。”

“到时候,事业计划书上那些数字反倒成了小问题了。”

三年前的丑闻之后,紧急走马上任的便是这位冈本社长。他向来对公司内部的违法行为抱持严厉的态度,只要得知狩野与质保部那些人的恣意独断,相信他一定会有所处置。

纪本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董事会里以桥爪副社长为首的反狩野集团,势力也不容忽视。”

“希望这件事能让他们态度收敛一些。不过,如果内部告发是真的,那事情可就不妙了。”

“不过就目前看来,他们算是略逊一筹。”小牧似乎不想多做评价,只说,“无论如何,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还是很令人期待啊。只不过,万一这件事中途被压下来怎么办?可能只有你会遭到报复哦!”

“表现得相当慌乱。”

“既然你这么说,要不要一起联署啊?”

“对方有什么反应?”纪本很感兴趣地问着。

听泽田这么一说,小牧忙不迭挥着手说:“别开玩笑了啦!”

结束与三浦的通话后,井崎前往副部长办公桌向纪本报告。

“不用你说,我也打算一个人去做。害你也卷进这件事,我对你深感抱歉。”

“我告诉他了。”

“你真的没问题吗?一个不小心,你可能会连销售部都待不下去了。”

就个人立场来说,出了一口怨气当然十分痛快,但就公司立场而言,万一希望汽车真有隐瞒召回与窜改评价的事实,银行方面必然也将蒙受不小的损失。照道理说,现在两家公司应该携手共渡难关,无奈却因对方顽固的态度与傲慢的高姿态难以协作,导致事情无法顺利发展。

“那种事,无所谓了。”泽田逞强道,“反正我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营销工作也早就腻了。”

井崎内心涌现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我看哪,你不如别当什么上班族了,当个政治家或许更适合也说不定。”小牧一脸认真地说着玩笑话。

三浦吐出这句话后,便单方面地挂断了电话。

当天下午,泽田将代理部长野坂请至别室,并亲手交上那份告发资料。

“是这样的吗?好吧,我知道了,再见!”

野坂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你是想叫我受理这份告发资料吗,泽田?”

“我想只要证明隐瞒召回是事实,他们一定会刊登。目前他们正在进行采访求证的工作,说不定也已经和贵公司的公关部门接触过,只是三浦先生您不知道而已。不如您也回去问问看吧?”

“请您帮忙了,代理部长。”

三浦激动得连声音都沙哑了。

面对低头请求的泽田,野坂首先询问的是情报的来源。泽田只回答了是质保部的员工后,便反问野坂:“代理部长,您不也应该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会议的存在了吗?”

“那本杂志,竟然真打算刊登如此愚蠢的报道吗?”

“私底下的确是如此。”

电话中的三浦惊讶地一时无有回应。

野坂一方面虽然爽快坦承,另一方面却拿着泽田的告发书陷入思考。最后,他终于拿起文件起身说道:“这件事还是必须做一个了断。”说完之后,野坂站起身,正打算就此走出房间,忽然再次低头审视了一次文件;接着,他对泽田投以强烈的视线说:“简单来说,你的目的是要狩野先生下台吧?”

“我只是听说而已,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只是……”这时,榎本那句令井崎想忘也忘不掉的话再次浮现脑海,“他提到,那是出了人命的事故。”

“那位长官是万恶的根源哪。无论对我们公司来说,还是对销售部来说都是如此。”

“你刚才还提到内部告发,详细情形又是如何?”

野坂赞同似的轻轻点了几次头,便转身离开了。在这不久之后,泽田接到销售部长花畑召唤他到部长办公室的指示。

“不过那位编辑记者,也就是我朋友的名字还是不能告诉您。反正贵公司只要知道是哪家出版社就够了吧。”

泽田一进入部长办公室的会客区,便见到在轻松靠着椅背的花畑身边,野坂正一脸紧张地等候指示。

井崎改变了想法,说出《周刊潮流》的名字。

没想到这么快就面临第一关了。花畑在公司内素有“蝙蝠”之称,是个靠着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使组织得以在夹缝中求生的人。这样的花畑会有什么反应,说实在的,泽田无法完全预料。

“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告诉您吧。”

“你来啦?那边坐吧。”

虽然不知道希望汽车是否有这种能力,但如果他们因此而对潮流出版社施压,企图阻止报道的话,正好也可借此确认是非黑白。

维持着一贯温和的口吻,花畑先要泽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

那么,就告诉三浦吧!井崎在心里这样思索着。

“我记得之前交给你的任务,是要你去说服赤松货运吧。这个任务真的那么困难吗?”泽田一入座,花畑便单刀直入提出问题。

此时井崎也察觉到自己对榎本似乎太讲义气了。以榎本深思熟虑的性格,一定料得到情报多少会从井崎口中透露给希望汽车的相关人士才对。他一定是在考虑到这一点并判断无妨之后,才会直接前来对井崎进行采访。更说不定,榎本根本就是希望借由井崎说出这件事,来试探希望汽车的反应。

“在那之前,有个更根本的问题。”泽田回答,“如果一直拒绝将零件归还给客户,连销售部都会沦为质保部不当行为的共犯。既然现在已经发现质保部有可能隐瞒召回,若还随着他们毫无理由地拒绝归还零件,恐怕日后销售部也会惹上麻烦。所以现在必须先解决的根本问题,是我们销售部该采取何种态度。”

“谁叫你不愿意说出杂志名称,也难怪我会这么想吧。”

“而你的结论就是这份报告书,是吗?”花畑说着,望向随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份文件,“为什么不用电子邮件的形式呈交呢?”

“我有必要说谎吗?”井崎无可奈何地反问。

花畑这么问,是因为在希望汽车内规定有此类文件提交时,必须以电子邮件方式送出。

“真的是周刊杂志的记者找上你的吗?”三浦仍然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电子邮件有可能遭到第三者监控。再说,我不希望这件事被暗中处理掉,所以必须留下实际的书面档案,这样之后才有可能当作证据。”

“这就恕我无法告知了。其实,那位记者是我个人的朋友,我不希望为他带来困扰。我只能说,那是一本家喻户晓的杂志,出版社本身也很有名。”

“证据?”花畑歪了歪头,“什么证据?”

“那是哪本杂志的记者?”

“万一演变成刑事案件时,需要的证据。”

这话使得电话那头的三浦突然静默了下来。

泽田明显感觉到野坂僵直了身体,似乎无言地说着“没想到你已经想得那么远了”。

“听那位记者说,消息来源可是内部告发哦。”

“情报恐怕已经泄露到公司外部了。再加上最近发生的那场车祸属于死伤事故,据我预测,警察恐怕不久之后也将介入搜查吧!”

“井崎先生,难道你宁可相信周刊杂志小记者说的话,也不愿意信任本公司吗?”

面对仍在沉默思考的花畑,泽田又继续说道,“如果这份报告书上呈给董事长后,有任何对我们销售部不利之处,也请您告诉我,到那时候我一定会撤回这份报告书。相反地,要是现在不上呈这份报告,周刊杂志的人反而会立刻动手调查,真相也迟早会被公开。”

隔着电话感受到三浦爆发的怒意,井崎反而火上浇油,刻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真的是这样吗?”也算是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

泽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花畑,只见他慢慢地将文件挪向桌面中央,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按压着眉心。想必部长现在正在脑中演练着将这份文件放行之后的各种可能性。同样的演练,泽田早已设想过一遍。虽然得到的结果相当悲观,可是对现在的希望汽车而言,唯有放手一搏,才有机会获得重生。

“那一定是造假的消息。”

“不管怎么看,都没有别的选择了。”

“没错。那位记者前来问我对希望汽车隐瞒召回一事是否知情,我才因而得知此事。”

终于,花畑低声地说出这句话。泽田马上接着说出准备已久的台词。

想必三浦原本根本不认为井崎的话真的自有其来,因而吃了一惊。

“是否公开本公司产品的缺陷,我认为应该交给高层经营者去判断。如果高层判断结果为不公开,我也不会有意见。我的目的只是想向上面报告质保部的不当行为而已。”

“周刊杂志?”

“如果是照泽田这么想的话,我认为这件事对销售部只有好没有坏。只要泽田能掌握确实的情报,就能成为弹劾质保部的机会。质保部的问题太大了,部长。狩野先生的做法太乱来了,被他这么搞下去,整个公司都会垮掉。”

“不好意思。刚才您问的那件事,其实我们这边是接到了周刊杂志的采访而得知的。”

很难得听到野坂将自己的意见说得如此彻底明白。野坂对事物的见解精辟,从他如今严肃的态度可知,他也认为这是必须孤注一掷的关键时刻。

井崎解除了电话的保留键。

“我认为现在不该去思考这份报告书揭露了质保部隐瞒召回的事实之后该怎么做。”泽田再次强调,“当务之急,应该是先弹劾他们的不当行为,好让真相大白。狩野常董与他主导的T会议是万恶的根源啊,部长。”

纪本思考了一下说:“既然对方都特地打电话来问了,我们也不能随便找借口搪塞。就好好把话跟他说清楚吧。”

之后,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可以告诉他吗?”

在三人浓重的鼻息声中,花畑终于再次开了口。

井崎按下电话的保留键,将三浦说的话转述给纪本。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在说出这句话前,花畑大概思考了一分钟或两分钟吧,但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在泽田的感受中,却是漫长得难以忍受。

“请您等一下好吗?”

“这份报告书,就由我亲自交给董事长。还有,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觉,不过……”花畑忽然露出落寞的眼神望向泽田,“我想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请问你到底有什么根据说出那种话?如果不能给一个合理的交代,我们这边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花畑就这样侧着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啥?”听着三浦激动的语气,井崎更加厌烦了起来。

7

“还问什么然后呢!对敝公司来说呢,被质疑是否隐瞒召回事实,是绝不可原谅的指控。我认为你身为银行的业务对接人,未免太欠考虑了吧!”

随着门口传来的敲门声,狩野的秘书告知他柏原来访。

“我在听。”井崎不耐烦地回答,“然后呢?”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他很想知道你到底凭什么说这种话,是不是有什么根据,要我向你问清楚然后报告上去……喂,你在听吗,井崎先生?”

“哪里,没关系。”

三浦不管说什么,拿狩野当挡箭牌的意图都十分明显。

柏原看样子是放下手头工作过来的,样子显得有些仓促。进入办公室之后,他来到狩野面前站住不动。

“其实啊,我把这件事告诉狩野先生之后,他感到相当生气。”

“其实,我收到了这样东西。”

井崎才刚从滨中那边离开不久,便接到三浦打来的电话。井崎心想,要是有公事必须谈的话,刚才就不必随同狩野离开,直接留下来谈就好了吧?不料,三浦接着开口说出的却是这件事:“上次您提到了关于隐瞒召回的事吧?”

狩野伸手从待裁决活页夹中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柏原。恭恭敬敬地读了一遍之后,柏原抬起头,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会有这种事?”

“刚才打扰了啊,井崎先生。”

“是告发书。今天早上董事长暗中交给我的,同时他也要我尽早处理这件事。写这份告发书的人,你认识吗?销售部一个叫泽田的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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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听过这个名字。”

三浦如此回话后,看着大大颔首的狩野。不知是因愤怒使得他脸色变得苍白,还是因为此时座车正好行至大楼阴影之下,只见狩野脸上的表情融入一片昏暗之中,变得模糊难辨。

柏原的外表比起上班族更像个学者,稀薄的头发梳成三七分,此时正皱紧了脸上那道颇有特色的半弧形眉毛。“这是泽田直接上呈给董事长的吗?”

“明白了。”

“不,听说是通过花畑转交的。”

“今天就去问出来,明天一早给我报告。”

“花畑?他打算做什么?”

“是。”三浦简洁地回答。

“花畑可是公司内出了名的‘无武装永久中立国’呢!”

“三浦,”狩野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超乎寻常地冷硬,因而感到一丝惊讶,“那个叫井崎的,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为什么竟能说出那种话?你去好好确认一下再来向我报告。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能坐视他说出那种毫无根据的话。”

狩野这句揶揄,其实是暗讽销售部部长的发言没有影响力。

季节进入干冷冬天的大手町,已经步入夕阳只剩一丝残照的向晚时分。这一带并列着好几栋同集团企业的办公大楼,身处于此,总能令狩野以身为集团一分子而自豪。只不过,今天与这份自豪同时涌现的,还有对那名叫井崎的银行职员不逊的态度所抱持的愤怒。

“我猜花畑对T会议或许也早已知情,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他这次的动作大概是想警告我们隐瞒也没有用,又或是打算对我们展开批判吧。只不过,他不会有太多施展手脚的余地,所以我们也无须过于理睬。问题是,那个叫泽田的科长为什么会知情?我已经那么严格要求彻底执行情报管理了,消息怎么还会走漏?”

那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柏原露出为难的表情,大叹了一口气。

将信再次收回信封,狩野眼中静静地燃烧着愤怒之火如此宣誓着。

“我也不明白。不过,单从这段文章来看,他应该还未掌握到会议的具体内容吧?”

目前虽然还无法追查出寄这封信的人是谁,但总有一天一定要揪出此人加以严惩。

“柏原,作为一个领导者,你不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吗?”

嘴上说的漂亮话是无法帮公司赚钱的。尤其对希望汽车这种名门企业来说,核心竞争力绝对来自品牌形象。假正义之名打击公司形象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正是降低营业额的元凶。

在狩野的指摘下,柏原略微低下头,表现出反省的态度。

所谓公司这种地方,是以追求利益为第一优先的集团。表面上当然必须做出遵守社会规范的样子,但事实上若光是顾及那种东西,马上就得面临利益的损失。公司这种组织必须面对的,就是如此严峻的现实。

“应该是部内有谁把消息泄露出去了。告发者是谁,你心里可有个底?”

经营公司哪是那么简单的事。

想了很久之后,柏原才答道:“倒也不是没有。”

嘴上说着热爱希望汽车,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自以为神圣的自我欺骗,而他的正义感也只是廉价的赝品而已。

“是谁?”

平常披着服从的羊皮,却在内心对公司有所不满而寄来了这封无礼至极的信。一想到公司内部竟然有这种愚蠢无耻之徒存在,狩野就感到一阵激愤。

“副科长杉本。”

这么说来,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就应该是质保部中没有参与T会议的某个人了。

“杉本……”

不过,狩野经过审慎思考之后,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就算对方真的去告发,他也无法提出任何证明。没有哪家媒体会愿意报道毫无根据的消息。更何况,T会议的内容,只要想隐瞒是绝对办得到的。真正不可告人的地下情报,只有参与T会议的二十几个成员知情,而这些成员绝对信得过,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和希望汽车早已成了命运共同体,这些人不可能会做出损害自己利益的愚蠢行为。

不定期举行的T会议成员之中,狩野对这号人物并没有印象。

狩野内心思忖着,如果真的被告发了,自己又将如何应对。

“他是室井的副手,外表长得一副娃娃脸……”

难道这个人真打算将这件事对外告发吗?

这么说来,狩野终于想起有这么一个人,总是坐在室井后方靠墙壁的位子上。“为什么会觉得是他?”狩野问道。

手中握着那封信,狩野脑中浮现的是质量保证部员工的脸庞,因为他直觉到寄这封信来的,绝对是其中一人。不过话说回来,尽管再怎么要求保密,T会议的存在还是有可能泄露出去,因此狩野想要锁定寄这封信来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调查电话拨出记录时,我们发现三通由质保内部打到潮流出版社的通话记录。这三次都是从平常无人使用的小会议室内分机打出去的,所以无法确定发话者是谁。不过仔细调查后发现,其中一通挂掉后不久,同一部话机马上又拨通到销售部,分析两通电话应该是由同一个人打的。经由私下询问对方部门接到那通电话的人之后,确定那是杉本打出去的。我也想过要向您报告,不过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所以就……”

信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短短一张信纸的内容,也没写上寄件人的姓名。

“你这样还当什么部长!”狩野圆睁双眼怒斥柏原,“都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不继续彻底调查下去?说不定背叛者不止杉本一个人啊,干脆趁这个机会重新调查质保部全体的计算机、电子邮件,揪出对部门心怀不满的人好了!”

类似这样的信只会寄出这一次。换句话说,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忠告。请不要再继续损害希望汽车的名誉了。敝人在此诚挚恳求您。

接着,狩野又从办公桌后微微探出身子,压低了声音。

倘若未见您采取任何行动,敝人也已经做好公开所有目前希望汽车不实弊端的心理准备。

“如果证实杉本就是内部告发者,你可别直接去向他本人确认啊。”

请立即中止弊端的温床T会议,并将本公司所生产之车辆的缺陷一五一十地公开吧。若有召回的必要也请立即提上日程。维护本公司的信用不该用隐匿的方式,而是该堂堂正正地公开,如此方是获得社会信任的上策。

“啊?”柏原不理解狩野此话的意图,脸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敝人在此代替每日为了希望汽车的形象重建而努力不懈的同仁们向您提出请愿。

“这又是为什么呢?”

更糟糕的是,该会议竟是由三年前负责主导对策总部的您为中心运作的,听闻此事,敝人内心唯有愕然。

狩野露出“你这家伙真是什么都不懂啊”的表情。

就敝人认知,本公司应该于三年前发生过隐瞒召回丑闻后,便决心洗心革面全力杜绝隐瞒召回的行为,彻底根绝不当窜改,并发誓一扫公司内歪风才是。不料,如今不仅没有做到上述要求,甚至还产生了T会议这种秘密集会,在会议上商谈如何隐匿弊端。为此,敝人甚感愤怒。

“我说你,难道想将内部告发者留在部内吗?”

敝人近日获悉以质量保证部为主召开之T会议的存在,以及隐瞒召回事实的发生。

“不,当然不想。所以我现在才……”

身为一名热爱希望汽车的人,敝人今日必须提笔写这封信。

“现在的时代,企业是不能随意解雇内部告发者的。如果想炒他鱿鱼,只能利用其他理由。我想那个杉本一定对目前的工作有所不满,既然如此,就以消除他的不满为由,将他调动到完全不相干的部门去。”狩野脸上浮现出恶意的微笑,“就找那种会令他丧失斗志而想主动辞职的工作给他。不过,千万不能是停车场管理员或前台接待人员那种太明显的手段,也不能降格处分。总而言之,就是要做得不露痕迹,可是他本人却无法接受的那种调动。他辞职的理由,只能是他自己主动。”

致狩野威先生

平成十六年六月起,日本政府通过《公益通报者保护法》新法,借此保护内部告发者的权益,并限制资方事后对告发者的处分。让狩野来说的话,内部告发这种行为根本就是不可饶恕,切腹自尽都不为过;可是,现在因为有这条法律,就算好不容易找出背叛者,还必须另外想些高明的手段才能报复这些犯人。狩野正是在提醒柏原这一点。

那封信是这么写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柏原接着又说,“话说回来,泽田的情报来源又是谁,关于这一点能否去询问他本人呢?”

然而,当狩野摊开那封信看完后,却开始困惑并感到些许的愤怒,同时也烦恼起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如果问得出来当然最好,就怕过不了花畑那一关。”

等取出里面折成四折的信纸,狩野带点嘲讽地说了句“是信啦”,妻子这才放心地离开了书房。

就算表面看来温柔敦厚,花畑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再说万一一不小心,刺激了泽田也很糟糕。”

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某个星期六的近午时分。当天,狩野很难得地不需要陪客户打高尔夫球,原本独自待在书房中的他接到妻子递来的信后,拿出笔筒里的拆信刀,拆开了那封信。

“常董,虽然您这么说,但对方不过就是个科长罢了。”

距离那次隐瞒召回事件至今,已经过去了三年。虽说世人几乎渐渐淡忘了希望汽车的这件丑闻,但至今依然有不少对这件事穷追猛打的偏执狂,还在试图击垮希望汽车。事实上,就在丑闻骚动最厉害的那段时期,狩野家每天都会收到抗议信,其中不乏自称政治团体寄来的夹带刀片等物的恐吓信,因此即使已经是三年后的今天,妻子还是对这类信件怀有戒心。

狩野在内心暗自轻蔑地咒骂着柏原。

讶异地从妻子手中接过那个随处可见的白色信封,狩野将信拿到耳边摇晃了几下。

“只要他想,轻易就能把消息泄露给公司外部的人。他之所以还没有这么做,就是还想在这个公司里往上爬。万一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见容于公司了,会做出什么事,可就很难说了。对付这种人,我自有一套对付他的办法。”

“老公,你有一封没有注明寄件人的信,该怎么处理?”

“那是什么样的办法呢?”

狩野还记得很清楚,就在今年夏末秋初,空气中还残留着炎热暑气的九月某一天,位于东京目黑区木坂的狩野自宅,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这种事你不必操心。”狩野苛烈的个性完全展露了出来,“你只要管好自己该做的工作就行了。”

那个叫井崎的男人究竟掌握到什么情报,狩野不由得感到相当在意起来。

柏原简短地回了一声“是”之后,便战战兢兢地离开了狩野的办公室。

“令人无法忽视的情报”,那究竟是什么呢?

这些人都不中用。狩野心想。每个家伙都毫无身为当事者的危机意识。

看见狩野用微笑代替回答,三浦再度露出得意的表情。只是他并不知道狩野短暂的微笑马上消失的理由,是因为心头掠过了一丝不安。

一边在心中暗骂着,狩野一边又读了一遍泽田的告发书。一想到冈本接到这份文件时那眉头深锁的懦弱表情,他的嘴里就不由得“啧”了一声。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揣测到不会遭斥,三浦不禁松了一口气,“他只有暗示说,银行这种地方是各种消息汇聚之处,当中也会出现令人无法忽视的情报。这家伙真的太没礼貌了,所以属下也发了一顿脾气,要求他不可继续侮蔑我们公司。”

车辆构造上的缺陷,其实一直是希望汽车历代以来的董事长与相关部门首席主管之间的“最高机密”。就连三年前被揭发隐瞒召回与不实窜改时,关于这部分也不曾深入调查。

“那个叫井崎的男人这么说,难道他有什么根据吗?”

事实上,正确来说应该是“无法深入调查”。

因此井崎所提出“至今仍有隐瞒召回事实”的质疑,等于全盘否定狩野当年的功绩。虽说只是那个银行小职员的胡说八道,但按照狩野的性格,就算在此大发雷霆也不为过。没想到他却只是淡淡地问:

车辆缺陷的原因出自无法克服的技术问题。在零件的耐久度测试这方面,希望汽车直到近年为止,根本没有所谓的技术可言。当时制造生产的车辆,如今依然有许多在市面上流通、行驶。要想将这些车辆的零件全部更新,无论在执行层面或经济层面上都是不可行的。

在当时报纸与电视等媒体连日报道、大肆攻击希望汽车时,临危受命担任质保部领导人的狩野同时也奉命领导对策总部,负责一扫社内所有弊端。

冈本就任董事长时,也早已被告知这一点,无能为力的他,不得不接受希望汽车“黑暗的一面”。以狩野为首,质量保证部团结一致隐藏起了这个秘密,而T会议正是主导这件事的单位。

部下这番话仿佛投下一颗小石子,令狩野心头微微地漾起一阵涟漪。三浦误以为是自己失言得罪上司,忙不迭以咳嗽掩饰,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三年前隐瞒召回事实被揭穿时,原本担任质保副部长的狩野正好被提拔为董事兼部长,之后更是平步青云,直至坐上今日常务董事的位置。

泽田呈上的告发书,对向来神经质的冈本而言不啻更加深了刺激,使得那个胆小鬼越发怯懦了。

“我完全同意您的说法。不过要等被骂了才愿意做,这些人实在太过分了。还有那个业务负责人井崎,从头到尾对我们公司都抱持怀疑的态度嘛,最后竟然还追问我现在是不是还有隐瞒召回的事呢!”

“我很相信你,狩野君。你保证绝对没问题吧?”

离开希望银行后,在往同样位于大手町的希望汽车总公司移动的车内,狩野对坐在身边唯唯诺诺的三浦这么说。

这么问着的冈本,很明显是在害怕。他一定相当担心这件事泄露到公司外部吧。他的社长任期还有一年就要结束了,狩野心想,如果能更早赶他下台当顾问就好了。到那时候,能胜任社长职务来领导这个组织的,舍我其谁。

“想要让不听话的银行职员动起来,唯有找上门去破口大骂最有效了,三浦。”

“真令人不愉快。”

3

狩野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了起来。当第一眼看到这份告发书时,他马上就了解到这是一份以铲除自己为目的的文件。同时也看穿了其中隐藏的、以重建公司的大义之名,行夺取霸权之实的企图心。

“如果不认为这份资料足以证实他们能达成目标,那就去把问题指出来。若对方拿不出能够令人信服的资料,就别写你的提案书。我没有兴趣看预先设定好结果的作文。”滨中冷酷地下达了指示。

忤逆自己的人会遭到什么下场,是该拿出实力让对方瞧瞧了。

突然被上司点名,井崎不禁绷紧了脸部神经。

8

“我明白了。卷田专务那边就由我来跟他说。问题是提案书……”井崎全神贯注在滨中接下来要说的话上,“你们就放手去做到自己满意为止吧!我不希望送到我面前的提案书,是连你们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东西。而关于希望汽车提出的事业计划书嘛……井崎。”

在榛名银行蒲田分行中,赤松在与该行订定契约的一份必要文件上签下姓名,并在银行提出的融资契约书上盖下印章。

有趣的是,银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完全不同类型的卷田,过去也曾坐过滨中现在所处的营业部长位置。他和希望汽车狩野常董之间的交情,也是当时培养起来的。乡土型的银行职员与都会型的银行职员,这两人无论外表或思想都大相径庭,当然在面对业绩不振的希望汽车这张试卷时,写出的也就不可能会是相同的答案。

“真的非常谢谢您。”

卷田靠着长年在银行内外累积的人脉,创造出傲人的业绩数字。同时他也是靠着这样的成绩,才得以爬上今天的地位。就他看来,银行的存在目的就是提供融资。而另一方面,滨中所标榜的银行业务则讲求洗练优雅的手法,甚至不惜排除不符合这个方针的对象。

道谢的人不是赤松而是进藤。进藤取过赤松用完印的文件,仔细地以专业的眼光确认印鉴是否正确。待进藤确认完毕后,赤松将双手放在膝盖深深地一鞠躬,也向进藤道谢:“真的很感谢贵行,将我们从危急存亡之中解救出来。”

一头半灰白的头发,加上修长的身材,滨中的绅士外表,在整个希望银行中堪称数一数二。与之相对地,卷田则是除了“矮肥秃”三字诀一字不漏之外,还戴着一副度数极深的眼镜,外表其貌不扬。

“贵公司完全符合融资条件,我们只是做该做的事而已。这是工作,您真的不需要这么客气。如果不是赤松社长您努力维持了符合融资条件的公司,我们也不会借出这笔款项。”

这句话等于是在说“我们动脑型的就不会这么做”。这也难怪,因为滨中这位超级银行职员在行内是出了名的理论派,同时也是大力提倡国际观的国际派。除此之外,他的经历也很傲人,曾有一段时期被外派到IMF,做出了相当可观的实绩,并且得到“足可进入哈佛大学受聘为教授”的高评价。相较之下,卷田则是一直在国内担任业务工作,一路累积业绩晋升上来的典型业务高手。

接着,进藤便翻阅日程簿确认着说:“贵公司实际需要周转的时间是年底对吧?敝行会尽早在时间内汇入款项,当然同时还是必须顾及我们这边的作业程序。不知道您希望的汇款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滨中非常了解卷田的性格,分析得也很有道理,“只是,他的想法真的太欠考虑了。那是业务型的做法。”

“那么,可否麻烦您于二十号汇入呢?”

“也对,如果只是流言八卦,告诉卷田先生反而有可能讨骂。而且说不定他还会坚持,既然发生这种事情,更该支持希望汽车呢!”

赤松这么说。二十号是公司的发薪日,如果能在这天获得融资,除了发薪方便外,也不需要负担多余的利息。

“没有。”纪本摇摇头说,“毕竟这只是周刊记者未经证实的消息。”

“我明白了,那就这么办。”

“事情已经传入卷田先生耳中吗?”

在进藤的指示下,赤松于刚才签名盖章的文件上填上十二月二十日的日期。这样一来,他才总算卸下心上那块大石头。

“关于这件事,我本来觉得在事实未确认之前,应该先静观其变比较好,可是……”

对经营公司的人而言,最耗损神经的就是资金的周转。赤松当然也不例外,这一个月来,面对不断减少的存款余额与迟迟无法汇入账户的付款金额,赤松承受的压力无以复加,没有一天能够安然入眠。而现在,这个状况终于能够改善了。

“他的自尊心的确很强。”滨中话中有话,“不过强的也就只有自尊罢了。可是也正因为这样,这个人才更不好应付。”

“有件事还想麻烦赤松社长您。”在赤松道谢之后,进藤改变了话题,“是关于事故那件事,今后若有任何变化或进展,能不能也请务必让我们知道呢?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总行担心贵公司的融资条件会比现状更趋恶化。我们分行当然愿意相信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如果真有业绩极端恶化的情形,或是赤松社长您受到逮捕的情形发生的话,还是会有重新检讨融资可能性的必要。”

“我曾不着痕迹地试着套财务副科长三浦的话,但被他否认了。虽然今天很想当面询问狩野常董,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实在无法顺利开口。”

“这我明白。”

“还无法确认是否为事实吗?”

赤松如此答应,并将前日前往被害者法事谢罪一事,以及管辖事件的港北警察局从内部搜查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的事都告诉进藤后,便暂且离开了蒲田分行。

在纪本催促之下,井崎将从《周刊潮流》记者榎本那里听来的事向滨中报告。滨中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地咂舌。

无论如何,这个年总算能过得去了。

滨中抿着薄薄的唇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语气中除了焦躁,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魄力。滨中的焦躁不耐,当然是针对希望汽车所发的。

这一天虽然相当晴朗,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在这样的午后街角,赤松转动着僵硬的肩膀和脖子舒缓身体,感到松了一口气。公文包里放着刚签好的契约书,真想快点回公司拿给宫代看,同时也想快点告诉史绘,一切都将没问题了。

“不仅如此,有件事也相当令人在意。”纪本继续说,“有传闻说,希望汽车似乎又发生了隐瞒召回的事实。”

让大家担心了。

滨中本身就是对希望汽车抱持怀疑的干部之一。在这层意义上,他和卷田那种无条件支持的态度可以说是泾渭分明的。现在,井崎终于明白了纪本之所以带他到滨中桌前的意图所在。他再次望向滨中,观察起对方的表情。

一直承受这一切的不止赤松一人。公司员工们和史绘如此,甚至家中三个孩子亦然。大家都压抑着难过的情绪,不断地忍耐。赤松好希望能早日让大家都轻松一点。

井崎还记得很清楚,当时滨中就像这样,针对数字与细节不住地询问自己。

当然,只是获得银行融资不代表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不过能够慢慢累积这种正面的进展是很重要的。如果能顺着这股好转的运气,让事件真相早日大白,并且洗刷维修不当的污名,那就好了。

“你真的认为希望汽车有办法达成这个业绩数字吗?”

然而——

去年年底,针对是否应该信任希望汽车提出的事业重建计划,在董事会上众人分成两派,议论得沸沸扬扬。当时滨中对于井崎所提出的那份朝可融资方向进行的提案书,就已经不表赞同。

“社长,方便过来一下吗?”

纪本这句话,令滨中隐隐皱起了眉头,似乎想起了去年底那场骚动。

一从银行回公司,宫代就像是一直等着赤松似的上前压低了声音这么说,并伸手指指背后的社长办公室。进入办公室后,宫代把门关紧,一脸凝重地在赤松对面坐下。

“然而,卷田专务却还是希望我们能够通过希望汽车的融资案。”

“是这样的,我这里收到了这个。”

“和上次提出的事业计划相比,连业绩底线的数字都下修了。如果前次只是暂时性的业绩不振,那问题当然不大,但是很明显地,这次的下修等于承认了上次提出的事业计划根本缺乏严谨度。换句话说,如果这次的事业计划只是拿上次提出的计划做基础修正而来的话,能够提供融资的额度,其实已经在上次都提供了……”

宫代取出的是一个茶色的信封,正面除了写着公司地址与赤松货运的公司名称之外,还注明“社长赤松德郎启”。

滨中打断纪本的话说道:“我明白,这的确不容易。数字方面怎么样?”最后一句是朝井崎问的。

“请看寄件人的部分。”宫代说。

“我们当然很希望能尽量朝提供融资的方向进行,不过……”

赤松翻过信封,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印刷字体:“横滨地方法院”,赤松不禁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滨中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只见他的视线不住在空中逡巡着。办公室内陷入一阵沉默。能坐上营业部长这个职位的人,每一位都极有可能是将来银行总裁的候补人选。井崎所属的部门负责往来的客户,几乎是希望银行客户中所有数一数二的重要企业,而四位部长里,也只有滨中最为适合担任这个重要部门的领导人。滨中是天生的指挥家,面对任何情况都能保持冷静与慎重。不仅如此,他还拥有出色的洞察力与协调力,可说是个一流的银行职员,身为上司也深得部下的信赖。

“法院?”

“修正业绩的事其实希望汽车还未正式公开发表,但据我推测,他们应该是想先确定取得融资之后再一并发表。”

急忙从已经拆开的信封中取出里面的文件,看完之后,赤松更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们又向下修正业绩目标了嘛。”

那是一份诉状。

“是因为希望汽车要求的两百亿融资,迟迟无法上呈提案书。但问题是,以该公司的业绩现状来看,实在无法如此简单给予融资。”

原告柚木雅史,被告赤松货运公司。

正在部长办公室中翻阅资料的滨中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只是微微抬起眼睛,望着站在桌前的纪本与井崎。听了纪本这句话后,滨中并没有马上做出回应。他支起双肘,在眼前交握起修长的手指问道:“哦,是为了什么事?”

望着起诉书,赤松的眼睛捕捉到文件上的“赔偿费”一词。仔细一看,这里指的似乎并非一般的赔偿费,在赔偿费前还附加了“惩罚性”这三个字。惩罚性赔偿。不过,最令赤松怅然若失的,却是明列在那之后,高达一亿五千万日元的赔偿金额。

“部长,在刚才的会议上,专务发了一顿脾气。”

望着哑口无言的赤松,宫代开始说明。

回到营业部楼层后,听到纪本要自己“过来一下”时,井崎原以为这下铁定得挨一顿骂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纪本不但没有训斥,还直接带着他来到了滨中让二部长的办公室。滨中让二是四位营业部长之一,也是纪本的直属上司。

“我听说和保险公司交涉赔偿时遇到问题……所谓‘惩罚性赔偿’这个名词,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所以就去请教了认识的律师。这在日本并非一般的赔偿方式,不过在欧美国家似乎颇为常见。或许柚木家不满意保险公司提出的赔偿金额也是原因之一吧,但我看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出在他不能接受我们公司的补救措施,甚至对我们相当反感。”

2

对于宫代这番说明,赤松几乎无法听进只语片言。

纪本只能表情凝重地抿着唇,什么都不敢说。而在旁从头到尾目睹这一切经过的三浦,则是得意地重重点了点头,跟露出冷笑的狩野一起,摆出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类似绝望的失落感掐住了赤松的喉咙,让他几乎要窒息。信封中另外还放入了抗辩书和债务催缴申辩书等文件表格。那些文件上排列的文字所传递出的只有彻底的冰冷,没有一丝温暖气息,赤松的脑袋都要无法顺利运转了。

“纪本副部长。”板着一张脸的卷田挺了挺背脊,对着纪本训斥了起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个业务负责人的教育训练得从头来过!如果真的不行就换掉他,总之以早日提出提案书为目标,听懂了吗!”

“总而言之,只能先找律师商量对策了,社长。”

“您说得是。”卷田完全朝狩野一面倒。

“柚木先生他……打算诉讼吗?”

接着,他又转而望向卷田:“专务,业务负责人的态度这么不友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吧。”

“很遗憾,看来他无法理解我们的心意。”

狩野藏在金属框眼镜后方,怒视着井崎的犀利眼神之中,更蒙上了一层超乎理智的奸险。像这类自以为精英分子的人,最容易在受到侮辱时发怒。狩野这句话看似对卷田的发言,但由他的视线可知,他的矛头其实是指向井崎。“敝公司自认与贵行一向维持深厚的信赖关系,可没想到竟会遭到这种背叛。”

“我真的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啊。误会,他真的误会了……”赤松有如自言自语般地反复喃喃说着,“既然事情演变成这样,就无法再直接去和他沟通了。律师的说明是日后就算想和解,也都必须通过法院。”

“真没想到竟会听到这种话!”

“这样啊……”

狩野前额涨红,青筋暴现。

赤松深深叹了一口气,整个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沉重的气氛之中。

“上一次,本行就是因为完全信任贵公司提供的资料,很快地送出提案书,顺利为贵公司提供了融资,结果贵公司的实际业绩却远远不如预期。有了上次的经验,对于这次贵公司提出的业绩目标,本行当然无法囫囵吞枣全盘接受,有必要好好加以研究理清。这点还请您务必多多谅解。”

“希望不要对榛名银行的融资产生什么影响才好。”宫代说得没错,“这件事不需要知会一下银行那边吗,社长?”

这句话有如起了化学作用般,令现场顿时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氛围。在这场希望汽车企业集团高层干部与银行负责人的对峙之中,井崎的头衔只不过是区区一个调查委员,换句话说,也就是在“头衔阶级”中属于最下层的人物。希望汽车原本就是阶级意识强烈的公司,来自这种公司的高层干部,绝对难以忍受井崎这种“下等阶级”擅自发表意见。

“让我想想。”

“资料的确已经拜读了,而这份资料的问题,跟上次也是一样。”

事情很难拿捏。不告知银行的话,对方或许也不会察觉。只是,媒体对这种事是很灵通的,这件事迟早都有可能被报道出来。即使不是刻意隐瞒,如果让银行从媒体得知后才告知,恐怕有损彼此的信赖关系。

井崎才这么一开口,狩野马上大唱反调:“敝公司应该已经提出充分的审核资料,为何还需要这么久?”

“我想,还是知会一下银行吧。”

“我这边同样也因为审核工作,花了不少时间……”

“毕竟瞒着他们也不好。”

纪本求助地瞥了井崎一眼说:“也把你这边的进展报告一下。”

大受打击的赤松,僵坐在原地好一阵子。这几天就像是搭乘云霄飞车,才以为往上爬了,又马上迅速坠落,而且这辆云霄飞车还可能随时脱轨,失去控制。

一听到纪本这句话,卷田马上不悦地说:“动作太慢了!”

“发生了这种事啊……”联络了进藤,说明情况之后,进藤只说了这句话,就随即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这件事由我来向分行长报告。刚才那份契约书虽然已经请您签章了,不过现在状况是这样的话……”

“能否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明白的。”

卷田以明显责难的口吻说着。看到一旁三浦脸上那得意的表情,井崎不由得感到一阵胃酸翻涌。

赤松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这么说。放下电话之后,很快就将谈话结果告知等在一旁的宫代。

“我知道在清查,但为什么我这边连提案书都没看到,纪本副部长?”

“社长,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宫代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是关于年终奖金的事。”

“目前还在详细清查事业计划书的内容。”

赤松“啊”了一声抬起头。真是糟糕,这么重要的事却因为连日来的混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被卷田专务这么一瞪,纪本只能苦着一张脸,清了清喉咙说:

“已经是这时期了啊。”

“进展得怎样了啊,纪本副部长?”

宫代点点头,又问道:“社长打算怎么办?”

“前几天请贵行提供融资支持那件事,不知道进展如何了啊?”井崎才走进会客室,就听见狩野对卷田单刀直入地问着,“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我想请你们给一点结论也不为过吧?”

赤松打开手边的日程簿,一面找着黄历上十二月“大安”的日子,一面暗自责怪自己太粗心。

一如三浦的预告,狩野果然在当天下午造访了希望银行。

“就定下周五分发吧。”

挂上电话后,井崎一边这么想,一边再次打开融资资料研究了起来。

宫代计算出的周转金额中,应该也包含了奖金的部分,所以不必担心资金不足的问题。令赤松没想到的是,宫代接着问了这样一句话:“真的要发吗,社长?”

别小看银行了!

宫代望向赤松的眼神很是认真。

必须先确认他们提出的事业计划书的可行性,以及——这件事井崎并未告诉三浦——必须确定他们并未隐瞒召回事实之后,才能够真正做出结论。

“社长,现在公司遇到难关,员工也都明白。毕竟只是奖金,不是非发不可的东西。”

希望汽车的融资审核,目前还没有做出结论。不,正确说来,是因为现在的状态,让银行无法做出任何结论。

“等一下,宫老。你的意思是,今年不发奖金了吗?”赤松惊讶地问道,“这样不好吧?今年应该有好几个人达成业绩,按说可以领奖金的不是吗?”

面对死缠烂打想获得一个口头约定日期的三浦,井崎只敷衍地说了一句“请再稍候一段时间”,就单方面地挂上了电话。

“这样当然不好。可是公司现在这样,大家应该也愿意共克时艰吧!”

“那接下来呢?究竟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们才会得出结论,总可以先给个大概的日期吧?”

赤松不由得叹了口气。

又是经济发展!井崎内心不耐地想着。这家伙也太驽钝了吧!看样子,希望汽车公司不只是经营者,就连财务单位的从业人员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些家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公司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他思索着,脑海中浮现的是维修技师门田的身影。他的孩子快出生了,拿不到奖金,一定会很失望吧!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谁叫经济发展这么差!”

“奖金应该算在周转金的额度里了吧?”

“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贵公司的业绩目标数字大幅向下修正,才会令你们的融资申请陷入如此困难的境地之中啊!”

“是这样没错,不过现在的情况,能为公司留下多少资金就留下多少比较好。”

轻描淡写驳回三浦的抗议,井崎最后还不忘补了一句:“再说,只因银行尚未通过融资评估就找上门来投诉,这未免太霸道了吧,三浦副科长!”本来井崎不是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的人,或许是接连几天接到三浦的电话骚扰,终于让他爆发了吧。

宫代说得也很有道理。

“当然不会忘。只不过卷田先生的看法,说到底也只是他个人的看法而已。”

“的确,如果能这么做的话,公司当然会轻松些。”

“你难道忘了卷田专务是怎么说的吗?”

赤松心痛地叹了一口气。

“贵公司的融资申请案本来难度就比较高,所以一定得花上较多的审核时间才会有结果,因此,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轻易就得出结论。”

“就这么办吧,社长,这样比较好。部科长们那边,就由我来好好说明。”

“你说啥?”三浦发出几乎要抓狂的喊叫声,整个人难以置信一般愣住了,“你脑袋是烧坏了吗?他是去投诉你们的啊!”

“抱歉。”

“狩野先生要来敝行?很欢迎啊。”井崎这么说,“我们会尽量配合他把时间空下来,所以也请事先告知何时到访哦。”

低下头,赤松懊恼地抿紧了嘴唇。

三浦似乎认为只要抬出狩野的名字就能吓倒井崎,这未免太可笑了。祭出高层干部的名字就能吓得对方五体投地,这种江户时代阶级制度下才可能发生的行为,的确很符合希望汽车的公司风气。不过,身为一名银行职员,哪有那么简单就被吓倒的。就像寒冷地带的汽车必须配备高储电量的电池,为了能在银行这种职场中生存下来,银行职员井崎身上可也具备了强壮的心脏,以及大胆无畏的心性。

“诉讼?”

这家伙终于暴露出刻薄的本性了呢!井崎一边在心里这样想着,一边将整个身体靠上椅背,默不作声地等待三浦进一步的动作。结果,三浦竟以近乎威吓的语气说:“我想,狩野常董大概会去拜访你们一下哦。”

当天晚上说明了事态之后,史绘只吐出这句,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所、以、说……唉,怎么听不懂呢!”

史绘站在厨房,看着回到家后正在餐桌边吃着迟来晚餐的赤松,不发一语,只有料理台的水龙头,不断传来水沫飞溅的声音。

三浦的话实在太可笑了,令井崎不禁如此反问。

“会变成怎样?”史绘问。

“什么该怎么办?”

“打官司这种事,不到最后结果没办法预料啊。”

“井崎先生。”三浦顿了一下,以不耐烦的语气又说,“你也该够了吧?我们狩野常董可是相当不高兴哦。你说该怎么办啊?”

“如果输了怎么办?我们付得出赔偿金吗?”

在银行这种组织里,业务负责人的看法是很重要的。今天希望汽车这笔融资是否通过,负责写下“确定通过”的不会是别人,正是业务负责人井崎;而一旦亲手写下了这句话后,客户端发生任何问题,也都必须由他负起责任。就算是顾及高层意愿或指示而不得不同意融资的情形,最终责任还是落在业务负责人身上。所谓银行组织的运作就是这样。

赤松只能默然地摇摇头。

本来就没人拜托你帮忙说好话了……井崎虽然想这么回应,但终究还是只简短应了一句“这样啊”。不管狩野说了什么,那都不是井崎需要知道的事。

史绘关上水龙头,注视着赤松。她的眼神游移,喃喃说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泪水从眼中滚落而下。

这次想改用威胁的吗?“因为你们都没有一点进展,我也只好帮着你们向他道歉了。可别说我没替你们说好话啊!”

赤松心想,我也想知道啊!无法回答史绘,是因为自己也怀抱着相同的疑问。

“其实昨天,连我们狩野常董都来追问我融资的事到底处理得怎么样了呢!”

难道就应该认命接受现实吗?今天这种下场并非自己造成,只是被厄运卷入,当回过神时,已经被逼入绝境。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明明自己没有做任何坏事,却必须承受众人的指指点点。

三浦一边用做作的口吻说着,一边刻意地长叹了一口气。

不只是赤松,史绘和孩子们也一样。

“你们到底要考虑到什么时候啊,井崎先生?你这个人真是伤脑筋啊!”

史绘拉过一张餐椅,仿佛全身虚脱似的颓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孩子们都睡了,寂静的家中只听得见史绘开始啜泣的声音。赤松散淡的眼神茫然望着墙壁,史绘的哭声渐渐在他心中晕染开来。

“关于审查进度的情况,我想昨天已经为您说明得很清楚了。”

找不到借口,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什么。赤松自己也正在和内心涌现的情绪搏斗,现在除了忍耐之外别无他法。

或许三浦自以为这样做就能对银行施压吧,只可惜这对井崎而言,除了厌烦之外没有别的效果。一想到三浦那副装模作样的表情,井崎就觉得全身上下像是荨麻疹发作一样不舒服。

哭了一阵子之后,史绘抬起头,擦干眼泪。

别说审查结果了,就连希望汽车提出的事业计划书内容,都还卡在持续验证是否可行的程序当中。这情况昨天明明就已经对三浦说明过,他应该很清楚才是,然而相隔一天,他却像是忘了昨天的事似的执拗来电。

“已经到达极限了,孩子们和我都一样。”

井崎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赤松望着憔悴苍白的妻子,意识到她已经处于有些危险的精神状态,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实在无法说出“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撑过现在就会有所改善”这类泛泛之言。因此摆在眼前的现实是如此丑恶,悲惨的是除了继续忍耐之外却别无他法。

“进展得如何了啊,井崎先生?我想审查到今天,也差不多该有个结果出来了吧?”

在遭遇痛苦时,只要确信痛苦总有一天会结束,就能让人坚强起来。然而,这场战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终结,这令人感到绝望而无力。

副部长纪本在一周前下令井崎调查真相。调查的中间报告昨天才刚提出,结论是“真相目前仍然隐没在黑暗之中”,换言之,就是一无所获。可能的话,井崎真希望能断然拒绝希望汽车的融资要求,然而事实是因为必须顾及卷田专务的意向,导致审查进度陷入了胶着状态。

即使如此,我仍然必须继续和命运搏斗下去吗?

除了下修业绩致使希望汽车在未来展望性方面的审查上难以合格之外,来自《周刊潮流》的榎本记者,关于隐瞒召回那件事也不容忽视。

想到这里,赤松发现他连感受情绪的力量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筋疲力尽的空壳。

虽然觉得每次都得回复很麻烦,但也不能因此就拿进展顺利的说辞去搪塞。

然而,不能在这里停住脚步。无论如何,都只能继续向前行。

自从提出两百亿日元融资的要求后,三浦打电话来询问审查进度,几乎已经变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

为了家人和公司,也为了那些员工。

一听到这句话,井崎不由得一边叹气,一边伸手按下电话上闪着“未接来电”指示灯的按钮。

总有一天,这场痛苦的奋战一定会结束。一定得让它结束。所以——

“调查委员,希望汽车的三浦先生来电。”

所以求求你们,请跟着我走下去!

1

摇撼着赤松内心的无言呐喊,在空虚的家中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