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保部的网络管理人发函,请制造部调查部内是否有人盗连质保部的计算机。我想你们部门一定也接到同样通知了。你没听说吗?”
“你说什么?”泽田倒抽了一口气,“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泽田简洁地回答,接着又问,“怎么会被发现呢?”
“偷连进质保计算机网络的事可能被发现了。”
“我哪知道啊。”电话那头的小牧压低了声音。
拨了电话后才响了一声,小牧就已经迅速接起电话。
“有什么发现吗?”
现在没有必要联络赤松,更不需要回电,泽田马上就做出这样的判断。更何况比起赤松,更重要的是放在最上面那张来自小牧、写着“请尽快与我联络”的便条纸。
“没有,完全行不通。我试着潜入好几个人的计算机,但什么都没找到。本来还以为用质保的密码连过去,一定会有什么发现的。”
拒绝了一早公关室打来询问的杂志采访后,参加了部内会议的泽田一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桌上十几张便条纸留言。虽然一眼就瞥见了正中央那张写着“赤松货运来电询问事项待回复”,但只看了那么一眼,泽田就毫不犹豫地将这张便条纸丢进了垃圾桶。
“还有可能继续调查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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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情况应该无法继续下去了吧。质保部一定会加强戒备,现在最好暂时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赤松感到全身的力气,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消失殆尽。
泽田咂了咂嘴,说声“好吧”,就挂上了电话。
“太好了……”
之后没多久,泽田果然接到了参加部内会议的通知。
“通过了,社长。”
“事实上,从昨天开始,质保部内的网络就已发现遭到不明人士的盗连。”
宫代此时的表情充满难以言喻的柔和。
在集合了销售部中间管理职的紧急会议上,负责质保部网络管理的杉本元目光炯炯地说着。杉本长得一副娃娃脸,整个人像是放大版的小学生。
“这么快?这么快就做出结论了吗?结果怎么样,宫老?”
“前几天,质保部内的计算机出现遭人盗用的情形,质保部认为此事严重违反了公司内部的资管安全,所以一定会彻底找出违规者,也请销售部这边多多配合了。如果得知什么线索,也请务必告知我。麻烦各位了。”
赤松骤然仰起头来,脸上写满了紧张的神色。
“可以请问一下吗?”泽田开口发问,“为什么会知道有人盗连呢?”
“社长,榛名银行来了电话。融资审查的结果出来了……”
杉本凝视着泽田,似乎想看穿这个问题背后是否有隐情。
他抬起眼睛,视线正对上从门口探进头来、一副小心谨慎模样的宫代。
“因为出现了双重登录的记录。换句话说,同一个时间内同一个密码,却在不同地方同时登录了。可想而知,其中之一一定是部外的入侵者。”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泽田皱起眉头。为了避免双重登录,小牧还特地挑了晚上九点过后行动。现在看来,只能说运气太差了。
赤松坐在社长室的桌前抱着头。
“你有什么线索吗,泽田科长?”杉本这么问道。
他的肩膀因激动而不住地起伏。齿轮还是一样不受控制。一点好事都没有。究竟,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泽田也只简短地应了一句。在杉本猜疑的目光之下,泽田没有机会追问其他问题,紧急会议就结束了。
“哦?是吗?”赤松用力扣上话筒。
“这下事情可不妙了,小牧。照这样下去,我们恐怕会露出马脚。”
“总之,你提供的消息我们会去确认,只能说目前没什么可以跟你报告的。”
会议结束后,泽田马上跑到制造部找小牧。小牧眉头深锁,只是用焦灼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我知道,这个我知道”。
电话那头,高幡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却听不清楚。想来,他是在和搭档吉田刑警对话吧。
“那个杉本,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场事故,也被负责调查的希望汽车归咎于维修不当。你去调查看看,我知道你们毫不怀疑希望汽车的调查结果,但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吧?你可知道希望汽车拒绝归还我那辆事故车的零件?那是因为他们的调查结果禁不起重新调查吧!”赤松激动得胸口不住剧烈起伏,“预设立场的调查,对我们来说只会造成伤害而已。这可是攸关我们往后的生计啊!”
据小牧的调查,杉本毕业于关西地方某大学的研究所,进入希望汽车后专攻的是金属相关的领域。之所以会成为网络管理者,是因为他在计算机方面造诣甚高,因此在金属研究的工作之外顺便兼任。
高幡思考了一会儿才丢出一句“不知道”,这让赤松不禁怒上心来。
“我已经尽可能消除联机痕迹了。登录记录是一定会残留的,不过光靠这个要查出从哪台计算机登录应该不容易。”
“高崎市内有家叫作儿玉通运的货运公司。大约半年前,他们的货车在转弯时轮胎突然脱落,导致货车猛烈撞上山壁。司机身受重伤,导致双腿必须截肢。这件事您不清楚吗?”
“那就好,不过还是不能大意啊。”
“高崎?”
“我知道啦,真是麻烦呢!”
高幡很快就做出反应。
小牧鼓着腮帮子大叹一口气,接着便站起身来准备去开会了。
“对了,不知高幡先生您是否清楚高崎那场事故?”
“情况相当不乐观。”
毫无回应。就算是刑警,也不该连声道歉都没有吧!警方喜欢秘密行事是他们的事,但事情演变成即将把赤松货运逼上绝路就另当别论了。光是蒙上“嫌犯”之名就会导致公司信用扫地,这个警察到底懂不懂,公司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情况啊?
晚上八点之后,泽田再度接到小牧打来的内线电话。他压低声音的语气里,散发着一股异样沉重的气氛。
“到底要搜查到什么时候?”赤松刻意挑衅地说,“高幡先生,警方那样大动作地到我公司内部搜查,之后却连个动静都没有,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盗连那件事吗?”
“还在搜查中。”
“杉本跑来找我,说关于盗连的事情有问题想问我。我本想装傻,但没有用。那家伙一定全都知道了。”
“关于那场事故,不知道之后的调查进展得如何了?”
泽田握着话筒,倒抽了一口气。
“听说您打电话来?”没过多久,高幡就回了电话,电话里的语气冷淡得令人联想到拘留所的墙壁。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对方表示高幡外出了,于是赤松说明自己是横滨母子死伤事件时的货运公司经营者,请对方转告高幡回电。
“今天,等一下他就要来跟我谈了。我想我可能要完蛋了。”
“不好意思,我这里是赤松货运。请问高幡刑警在吗?”
“抱歉,把你扯进这种无谓的蠢事里。”
心念一转,赤松决定试着打电话到港北警察局。
泽田充满愧疚地向小牧致歉。一旦盗连网络的事被发现,至少社内处分是一定躲不掉的,如此一来将大大影响小牧将来的升迁。
回到公司之后,他试着拨了电话给希望汽车的泽田。对方又是不在公司。内心依然焦虑不安,只有时间徒然流逝。
“没办法,毕竟也是我自己对这件事有兴趣才插手的。我等一下还是会尽量装傻,不过我想对方手里应该已经握有某些资料了。你今天的行程怎么样?”
感觉到自己才是受害者,赤松的语气也不容反驳,然而校长却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歉。意识到自己说什么都没用,赤松无奈之余,也只好答应了召开班级会议的要求。
“没有特别行程。面谈结束后随时和我联络,我等你。”
“召开班级会议不是问题。可是,校长先生,”赤松语气不耐烦地说,“就算片山太太再怎么不讲道理,现在已经有那么多证词摆在眼前了。只要好好说明,我认为问题不是不能解决。相反地,我希望学校务必问清楚片山美香为什么要散播这种谣言。”
放下话筒后,泽田才察觉到自己陷入了极度紧张的状态。焦虑不安的情绪,使得他无法好好完成手上的工作。他不断地抬头望向墙上的时钟,接着又叹起了气,整个人如坐针毡。就在沉重的时间不断流逝之中,他终于等到小牧再度来电。那时,已经是当天晚上将近九点了。
“结果,片山太太就说她不能接受这种事,所以要求召开临时班级会议。”
“情况怎么样?”
代替讷讷地低下头不敢面对的仓田,坂本老师在一旁说道:“片山太太现在根本不是愿意冷静听人说话的状态。”
“说不上到底是怎样,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从好几个学生口中供出片山美香的名字这是事实吧?至少可以请片山太太好好和自己的女儿谈谈,不是吗?”
小牧说着,约泽田到公司附近的居酒屋见面。
“毕竟真相还不能确定,当然不能告诉她。”
“到那边再慢慢说吧。我现在就可以走了,你呢?”
仓田边露出一副“那怎么敢”的表情,边挥着他那瘦骨嶙峋的手。
一直无心工作的泽田,这才察觉到自己办公桌上散乱一片的模样。
“那这件事有告诉片山太太吗?”
“我整理一下就去,直接店里见。”
“只是她本人坚决否认。我本来想把那几个提到片山美香的学生集合起来再确认一次,但还来不及这么做,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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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了好几个学生,得出的结论果然还是片山美香在散播谣言。”坂本说。
到了店里,泽田才发现来的不止小牧一个人。
总之先把片山淑子的事放一边,赤松姑且这么问着。
四面被墙壁所围绕,能容纳四个人的小包厢里,除了小牧之外还有另一个不速之客。
“那么,老师您调查的结果究竟如何呢?”
看到这个人的瞬间,泽田吞回原本正要开口对小牧说的话,脸上露出警戒的表情。
赤松长叹了一口气。
“抱歉,泽田,我对你稍微隐瞒了一些事情。”
“真的很抱歉,都是我太不小心了。”一旁的坂本老师也这么道着歉。
即使如此,泽田依然无法松懈。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姑且先入座。在向店员点生啤酒时,泽田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不速之客。
仓田用手按压着微秃的前额,满脸歉意地说:“就是这样啊。”
“这是怎么回事?”泽田问小牧。
赤松仰头望着校长室的天花板说道:“然后,这件事就传进片山太太的耳朵里了,是吗?”
“还是由我来说明好了。”说这句话的是杉本。
仓田校长又继续说:“拓郎同学在书包里找到钱的事,我已经听坂本老师说了。老师也问了好几个学生,是不是知道拓郎偷钱的谣言是谁散播的,听说当时好几个孩子都提到片山同学的名字。”
“我从小牧那边得知你们盗连网络的目的是调查T会议,所以才想约你们出来。”
仓田校长这么说着,用双手握住眼镜镜架向上一推,眨着眼睛的表情仿佛说着“真是受够了”。或许因为校长总是穿着大一号的衬衫,露出松松垮垮的颈部,所以才看起来是一副软弱靠不住的样子。
泽田不明就里,只能继续注视着杉本。啤酒送上来后,三人也没干杯,就这么直接喝了起来。
“片山太太和真下太太,对学校做了一些严厉的批判。”
“我不懂你的意思,可以说得更明白些吗?”泽田问道。
在校长约定的时间抵达学校后,仓田校长立刻迫不及待地出来迎接。
“也就是说,杉本其实也觉得质保的T会议大有问题哦。”
泽田到公司来访是上周的事,在那之后,关键的零件归还一事,就像触礁般完全没有进展。
泽田半信半疑,望着一头薄薄的头发就像茄子蒂般紧贴在头顶上的杉本。不同于白天会议上那桀骛不逊的模样,眼前的杉本用专注而认真的表情面对泽田。
那一天相当忙碌。除了堆积如山的工作之外,还发生了很多令赤松挂心的事。一方面,他必须着手准备接受儿玉通运转包的大型货物运输订单;另一方面,赤松也没忘记答应儿玉要查明真相的事。
“大有问题?”
于是赤松便和校长约定在下午三点学童放学后前往。
“身为质保部的一分子,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是我依然认为T会议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好吧,毕竟我儿子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杉本以平稳的语气这么说着,诚恳地正视着泽田。泽田一时还无法相信事态竟会出现这样的发展,表情中透露着不放心。即使小牧在一旁说着“我想我们可以信赖杉本”,他也只能勉强点点头。不过,刚才因紧张而僵硬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一些,口中的啤酒突然感觉特别地呛。
“这个电话里有点不方便提……”仓田含糊其词,“如果有时间的话,不知道是否能请您跑一趟学校?”
“我想请教一件事,泽田先生,你开始对T会议抱持怀疑的动机是什么呢?”
“很严厉的批判?对方是怎么说的?”
“因为我和室井科长起了一点小冲突,你没听说吗?”
“是啊。一部分家长很严厉地批判了学校。”
杉本摇摇头。
“我是听说有些家长抱怨老师的问话方式,不过具体情形如何我不清楚,也没仔细追问,所以还是有关偷钱那件事吗?”
“我们为了要不要将轮毂还给客户而产生了争执。”
一如史绘的预言,几天后赤松果然接到校长的电话。在电话中,仓田校长以一贯微妙的客气口吻说着:“是这样的,上次偷钱那件事,现在变得有点棘手哪。不知您那边有没有听说什么?”
一听到“轮毂”这个字,杉本那张娃娃脸突然有了反应:“是横滨发生的那场事故吧?”
“我也是听德山太太的转述所以不甚清楚,只知道场面很火爆。片山太太昨天还到处打电话给其他家长,我看迟早你也会接到校长来的电话吧。”
“我始终不明白为何质保不愿归还轮毂,然而不管我怎么问,室井科长都无法给出令人心服口服的答案。”
“话说回来,老师问话时又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就说说我的意见,让两位参考看看吧。”杉本凝视着手中的啤酒杯说,“先说轮胎的构造。为什么轮胎会脱落呢?一般来说,轮胎之所以会脱落,主要都是因为防止轮胎脱落的螺丝出现破损的情形。在这种情形下,只会有轮胎脱落,而刹车鼓依然会留在轮上。问题来了,横滨那起事故却是连轮胎带刹车鼓一起脱落了。”
明知这时无论回应什么对史绘而言都是火上浇油,赤松只好保持沉默。
“连刹车鼓一起?”小牧扬起眉毛。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现在对手却比警察还要恐怖,简直就像是黑道找碴儿啊!”
汽车的轮胎可不像组装廉价塑料模型时那样,直接将轮胎套在车轴上就算了事,中间必须夹入轮毂。轮毂这种零件的形状,简单来说就像一顶竖放的巴拿马帽,帽缘的部分和车轮紧密贴合。
“喂,话不要这样讲。”赤松将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轻声责备史绘,“学校是从事教育的地方,总不能希望老师们像警察办案一样粗暴吧?”
“不,其实说是脱落有点不对。正确来说,是帽缘的部分连根折断了。”
“可是她还是继续拿拓郎当嫌疑犯对待,我看这件事交给学校也无法解决吧。”
“连根折断?”小牧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重复了一遍杉本说的话,“为什么会折断呢?”
赤松说得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我想,应该是因为金属疲劳吧。”
“不仅仅是班主任老师吧,我看她大概也想借这个机会换掉家长会会长哦!”
“既然如此,把原因归咎为维修不当,不也算是正确的吗?”小牧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之后老师不是又问了一次全班同学吗?听说那时好像又发生了什么事,‘女王蜂’杀到学校大发雷霆。那个人本来就不中意坂本老师,不趁此机会整惨人家,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也不能这么说。”杉本提出了相反的意见,“因为还牵涉到强度的问题。就算是金属疲劳也分程度,如果原本金属强度就低的话,本来不该折断的地方也会折断。所谓‘轮切事故’(1)的原因,往往就是如此。”
关于那件事,班主任老师坂本并没有再做任何联络,而赤松也认为不好为此一直催促老师,打算先观察一阵子再说,所以也没有主动向学校询问后续发展。
“什么是轮切事故?”泽田提出对这个陌生名词的疑惑。
“是关于偷钱那件事吗?”
“那是暗语,只有我们质保内部的人才知道意思。质保部内对这种事故都称为‘轮切’,此外还有‘腰斩’(2)等说法。”
“她好像已经说服好几个家长赞成了。”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小牧问。
“班级会议?”
“那是指离合器产生缺陷。不是有朝后轮传导动力的传动轴吗?有时候若遇上金属强度不足,这东西就会脱落,脱落时有时会切断刹车线,如此将会导致刹车失灵,然后就……”
“听说片山太太去要求校长召开班级会议。”
小牧听后脸色大变。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真的有过这样的事故发生吗?”
听史绘这么一说,赤松正在脱外套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有的。”杉本斩钉截铁地说,“可是明明发生了,却没有展开召回。这就是我认为T会议大有问题的理由。”
“今天,学校有跟你联络吗?”
“可是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么重大的事故,国土交通省理应不可能没发现才对啊!难道只凭我们公司的判断,就能避免召回吗?”
史绘一脸暗淡地说。融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身为经营者的妻子这么多年了,她当然也很清楚。但即使如此,史绘还是希望能早日脱离目前的苦境。她期待奇迹发生的那份心情,赤松也很了解。别说史绘,赤松自己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现实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松;不,甚至必须说是相当沉重……
“究竟要不要展开召回,有时只要懂得和国土交通省交涉的办法,是可以避免的。”杉本说,“另外必须一提的就是,这与其说是我们公司的判断,还不如说是某个人独断的判断更准确。”
“真希望可以赶快知道结果。”
“独断的判断?”
“哪有这么快知道结果的!只是因为我是儿玉社长介绍的,对方当然不会给我吃闭门羹,而且看来也是愿意评估融资的可能性。”
“就是狩野常董。”
“今天辛苦了。面谈结果如何?”一回到家,史绘就迫不及待地这么问,“银行愿意提供融资吗?”
泽田和小牧对望了一眼。
融资申请本就无法立刻得知结果,根据常年的经验,这个道理赤松当然懂,然而他还是感到莫名地焦虑。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愿意一直坐在这里,等到榛名银行给出结论。不过事实上他当然无法这么做,于是在约莫一个小时之后,便结束了这次面谈。
“这是他的直接命令。说是因为召回耗资甚巨,必须极力避免将事故评价为‘希望汽车公司本身的过失’;剩下的,就只要懂得如何和国土交通省交涉,搓搓汤圆就行了。这些都是在T会议上秘密讨论的内容。”
很快地看了中村一眼,进藤继续说:“再加上您是儿玉先生介绍的,敝行一定会最优先审理您的融资申请。在结论出来之前,就烦请您稍候了。”
实际上,希望汽车的召回次数的确少于其他汽车公司。表面上看,这或许是有鉴于三年前的丑闻,着手改善了公司体制的成果,然而……
“但是……”插话的是进藤,“我认为赤松先生拥有出色的经营能力。现在无论哪里的货运业都是惨淡经营,敝行也有好几位客户都撑得很辛苦。”
小牧手中拿着未喝完的啤酒杯,就那么悬在半空中,哑口无言地看着杉本。
“我们会好好考虑的。”中村这么说,“只不过,现阶段还无法马上给您答复。想必您也明白银行的程序就是如此,必须先经过规定的审查手续。”
“那么,横滨那起母子死伤的意外事故,真相又是如何?”泽田问道。
赤松想也不想地探出身体,用期待的眼神望向中村与进藤。
杉本思索了一阵后回应:“那个案子因为不是由我直接负责的,所以我也不敢肯定,不过看起来和所谓的‘轮切’事故非常相似。”
“这一点没有问题。请务必考虑融资的可行性。”
“也就是说,起因是我们公司制品本身的缺陷?”
“三千万是吗?”进藤重复一次金额数字,和头发一样花白的眉毛动了一动,“因为我们是第一次合作,还款期限可以设定得短一些吗,比方说六个月左右?”
“不,这一点不能肯定。关键在于轮毂的磨损程度。”杉本解释着,“既然金属都有可能因为疲劳而断裂,当然轮毂这种零件也必须在磨损之前及早换新。只不过,究竟磨损到什么程度才必须更换,这点并不容易判断。以我们公司的基准来说,T会议里提到的是磨损量到达零点八毫米以上才需要更换,对国土交通省提出的报告应该也是这么写的。”
“正是如此。所以,这次我们至少需要贵行支持三千万的融资额度。”
“那,赤松货运那辆货车的情形又是如何?”
中村的脑袋动得很快,简直像是脑中有一个过滤网,能从谈话中马上筛出问题的核心所在。
泽田紧张得身体不自觉靠了过去,然而杉本的回答却是:“这个,不是负责人就无从得知了。不过话说回来,所谓的零点八毫米这个标准也并非有什么确切的根据,只能说是自由心证,大概抓的数字罢了。所以,虽然不好声张,但是确实也发生过只磨损了零点一毫米就发生事故的例子。”
“可是,因为失去主力客户的关系,贵公司目前还是需要一笔周转的资金吧?”
“那么以更换时期来说呢?例如,新车购买三年后便该更换轮毂之类的?”
“原本的主力客户相模机械,对我们提出暂时中止合作的要求。正因如此,本月的业绩呈现赤字。老实说,若不是儿玉通运转了包大单给我们,可能都无法渡过这个难关。儿玉社长真的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赤松那辆货车购买正好满三年,所以泽田才这么问。然而杉本又摇了摇头说:“这又太夸张了。轮毂这种零件不是那么容易磨损的。如果三年没换轮毂就被称为维修不当的话,那全世界的货车都得说是维修不当了。”
终于就在赤松开始说明最近业绩状况时,由进藤提出了这个疑问。
“换句话说,我可以认为质保部不愿意归还轮毂,有可能是企图隐瞒公司的过失咯?”
“那场事故带来的影响有多大呢?”
“至少除此之外,我个人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杉本平静地说着。
于是,赤松开始从头简单说明赤松货运的经营状况。不过,要扭转“因为发生人命事故而上了新闻的公司”这种负面印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第一次的合作,对赤松而言甚至不能算是“从零开始”,而是“从负开始”,这一点赤松比谁都清楚。虽然在场的三人谁都没有提起,但在谈论融资的可能性之前,很明显地,厘清这件事绝对是必要前提。
“问题是,现在我们知道这个状况后,该怎么面对处理。泽田先生,你调查了T会议后,原本打算怎么做呢?”
今天和过去拜访银行时不同,不能只提自己的来意。毕竟是第一次的合作,必须先让榛名银行了解赤松货运是个什么样的公司。
“那得视调查结果而定,所以我也还没决定怎么做。你又打算怎么办?”
赤松也低头致意,并从皮包内拿出带来的资料放在桌上。
“或许只是无谓的抵抗也说不定,但我已经着手做了一些事了。”
“不,我才是要请您多多指教。”
杉本含糊其词地一语带过,“我想我们会这么做,都是因为对希望汽车这家公司有感情才会如此。这次盗连网络的事件,我这边会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也请两位今后多注意,不要再发生这类事情了。”
他的态度却是意外地充满诚意。
虽然感到心里老大不痛快,不过泽田也只能轻轻地回答声“好”。
“敝姓进藤。您的来意我已大致听说了,最近您一定很辛苦吧。我一定会尽全力协助您,也请您多多指教。”
从大手町乘车到新宿后,泽田转搭上小田急线。
这位名叫进藤治男的融资科长怎么看都比中村年长,是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他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五官,尤其是鼻子和浓眉都叫人联想到冲绳的风狮爷雕像。虽然自己也没资格评断他人长相,不过赤松心想,这位进藤科长乍看之下还真是位不起眼的“老爹”啊。不料……
今晚喝的酒说实话并不算多,但或许是因为情绪突然从紧张转换为惊讶,使得酒精成分在体内作用得也特别快。
“这位是敝行的融资科长进藤。我打算让他负责对接赤松货运,请多多指教。”
“是泽田先生吗?”
一阵交谈之后,门口传来敲门声,进来了另一位银行职员。借着这个时机,中村开始将话题导向融资。
就在回到自家公寓楼下入口处时,泽田突然被一名陌生男子叫住。泽田停下脚步转身,眼前出现的是一名穿着风衣、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男人。他留着稍长的头发,戴着一副胶框眼镜。
蒲田这个地区遍布许多中小企业与错落的商店街。赤松很快就认定,再也没有比中村更适合担任这个地方分行长的人了。然而不只如此,随着谈话内容的范围扩大,赤松更渐渐发现中村除了拥有知性与优雅的一面,更拥有坚定独到的见解。榛名银行虽然尚称不上一流银行,但中村桂子这个人却毫无疑问是一流人才。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希望汽车的泽田先生吗?”男人问道。
毕竟是初次见面的对象,也不好一上来直接提商量融资的事,于是两人先从经济状况开始谈起,慢慢地交换彼此的立场和想法。这段谈话虽然看似无关紧要,却足以让赤松察觉中村桂子实为一位非常优秀的银行职员。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泽田困惑地看着对方,确定自己之前从没见过这号人物。
打过招呼,重新坐回座位的赤松坦言道:“在我印象中,融资这个行业应该都是男人的天下才对,没想到竟会出现一位女性分行长,真是令人意外啊。”中村也笑着回应:“银行这个职场的确是男性的天下,不过倒也不至于禁止女性投身其中啦!”从应答中可以感受得到她开朗的个性。
“我是《周刊潮流》的记者榎本。我从下班就一直在这里等着您回来。能否惠赐一点时间,好让我请教您几个问题呢?”
“请多多指教,您的来意我已经听高崎分行的行长说过了。”
深夜的寒气已经覆盖了整条街。男人或许是想博取同情吧,只见他垂着两道八字眉,仿佛在说如果泽田拒绝了他,那他等待一晚的辛苦就白费了。另一方面,泽田微醺的脑袋,也想起了早上公关室询问是否接受的那个采访。
看着慌忙起身的赤松,中村桂子依然笑脸迎人。
明明被拒绝了,竟还如此肆无忌惮地跑来埋伏等候,这种做法令泽田感到愤怒。
“啊,打扰了。”
“请您照规矩来好吗?敝公司的公关室传达给您的信息,应该不是请您像这样跑到我家楼下来吧?”
“我是分行长,敝姓中村。”
“这一点我很抱歉,请您见谅。”
然而,女性接下来的一句话,马上就让赤松知道自己想错了。
榎本摆出了一副彻头彻尾的低姿态。
没等多久,门外传来一声“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伴随着这个声音走进会客室的,出乎意料是一位穿着深灰色套装的女性。乍看之下,赤松还以为是总务科中年资较长的职员送茶来。
“所有采访请都通过公关室安排,我会再考虑是否接受采访。”
榛名银行也是经历过合并的银行,所以这家分行所在建筑原本可能属于其他银行,会客室豪华得和榛名银行完全不搭调,令人想起昔日泡沫经济时期的风采。
说着,泽田便迈开步伐打算离开。然而,听到对方接下来说出的这句话,他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职员引领他进到柜台内侧的分行长室。
“我是想请教您一下,有关轮胎脱落事故的事情。”
他比约定的十点半早到了一点,若对方没打算提早会面,那也只能等了。在负责总务的职员招呼下,赤松强打起精神走上二楼。
“轮胎脱落事故?”
就以那栋此刻出现在赤松眼前的蒲田分行来说,它也比不上希望银行美轮美奂的簇新建筑,只是一栋有点老旧的两层楼建筑物而已。也不知是因为蒲田地区本来就是都市化较慢的老旧小区,所以才连带给人这种印象,还是真的是因为榛名银行曾有一段时间连给职员的奖金都发不出来,所以连建筑物也无法翻新。当然,更有可能是赤松陷入前所未见绝境的心理状态,导致他对榛名银行产生这样的评价。但,无论如何,现在的赤松不管在时间和金钱上,都根本没有资格去挑剔银行的外观,只能硬着头皮试试了。
泽田一开始还想勉强装傻推托,但他马上就霍然醒悟,明白了为什么这名记者不惜这样等待,也要采访到自己的理由。
这样的银行真的会愿意提供融资吗?
不过,泽田的心思并未暴露在脸上,相反地,他所展现出的只有怒意。记者盯着泽田的眼睛,眼中带着希望泽田改变心意的期待目光。
他一边等红灯,一边隔着马路端详十字路口另一端的蒲田分行。说起对榛名银行的印象,老实说,他只记得是曾有一段时间被收归国有的弱小都市银行。现在,它说起来算是大型银行的一个分支,依附在主要往来银行集团底下经营,换句话说,就是金融自由化浪潮下的受害者。
“就是横滨的母子死伤事故。听说贵公司的调查结论是货运公司的维修不当,但该货运公司却不认同。我调查了一下,发现在其他地方也出现过相同事故,而事故车辆几乎都是希望汽车生产的大货车与拖车。”
赤松转搭东急线到蒲田车站下车,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从站前商店街走到底便能看到的榛名银行蒲田分行。
榎本一口气说明了来意。
3
“你想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泽田与小牧的密谈就此告一段落。
泽田再次踏出脚步,将钥匙插入公寓入口的感应锁。榎本却毫不理会,追在泽田身后继续说着:
“越快越好吧?明天我就先想办法试试看,不过你可别太期待结果哟!”
“负责应对顾客投诉的是泽田先生您吧?能不能跟我谈谈您是如何回应赤松货运的呢?”
“那是自然。”泽田应了一句,然后又赶紧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进行?”
“不好意思,你再跟进来的话,我就要叫警察了!”
“不用等到灭亡啊,我现在日子就不好过了。”小牧一如往常地大吐苦水,顿了一顿之后接着说,“计算机那件事,我这边会去试试看。不过,我可以负责钓鱼,料理可就要交给你啦,没问题吧?”
泽田用严厉的口吻说着,径直走向电梯。
“现在不做,就只有等着自取灭亡了。”
电梯偏偏就是这种时候来得特别慢。隔着一道玻璃门,榎本依然不放弃地对着泽田说话。
从质保部到高层经营者,他布下了密如渔网般的人脉网络,而这些人都信奉赏罚分明的信条,彼此之间的联系坚不可破。这也是泽田认为从这些人口中问不出事实的原因之一。在这些人眼中,最重要的不是公司的兴旺,而是部门的繁荣。至于销售部也好,制造部也好,甚至顾客会变成怎样,都不是他们关心的对象,“自扫门前雪”才是他们根深蒂固的信念。不仅如此,他们的脑袋里,还天真地深信唯有这么做,才能使公司永续经营。或许该说从头到尾,这些人抱定的就是希望集团一贯的处世态度,眼中根本没有顾客的存在吧!
好不容易电梯打开了。就在泽田搭上电梯后,门正要关上的瞬间,榎本记者洪亮的声音传进泽田耳中:
从技术工程师领域起家的狩野,曾经担任质量保证部部长,但在专业领域上的成绩,却比不上他统整内部的政治手腕。权谋策略,正是他的强项。
“您是否听过‘轮切事故’这个名词呢?贵公司其实是隐瞒了需要召回的事实吧?希望汽车……”
重内不重外,比起公司繁盛与否更关心派阀的地位,这就是狩野的做事方法。
泽田搭乘的电梯开始缓缓上升,然而与此同时,他却感到体内血液正急速地下降到脚底。
或许这就是希望汽车的本质也说不定。
轮切事故……就连泽田都是今晚才刚从杉本口中听见的这个暗语,那名记者却早已知道了。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发生过类似的事故,以及希望汽车有可能正在隐瞒召回的事实。
“只要那个人在位子上一天,公司就只会是质保的天下。他的私心太明显了。”
为什么情报会泄露出去?不仅如此,他又是如何查出泽田家的地址,也令人匪夷所思。公关室的家伙不可能告诉外人这种事,一般人也不应该知道泽田是应对顾客投诉的负责人。
“你打算把狩野董事斗下台吗?”小牧半是惊讶地问着。
没想到公司内部的情报已经遭人泄露了。
无论如何,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先去搞清楚T会议上发生了什么事,至于之后该怎么走下一步,可以到时候再考虑。
电梯来到泽田家所在的五楼,走出电梯时,他的全身因为明显感受到的危机而颤抖不已。他一边喝着在新宿买的瓶装矿泉水,一边掏出手机将刚才的交谈告诉小牧。
泽田这句话,一半是出自面对小牧时一贯的吊儿郎当,但另一方面,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打算。说白一点,他的目的就只是“想要揭发公司内部的弊端”吧!但,凭良心说,泽田知道自己的行动并非受到如此纯粹的正义感所驱使。果然,他还是无法否认自己依然存有趁机改写公司内部权力结构的野心。
还在搭电车的小牧听了这件事后说道:“事情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那还用说,当然是打垮质保啊!之后就是你我的天下了。”
“和我们自身的意志无关,社会也即将开始发现事情的真相了。要是再拖拖拉拉下去,会死得更不明不白。”
小牧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找出会议记录后,你打算怎么做?”
恶意与正义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虽然对公司多有不满,再怎么说还是自己的公司。
“当然知道啊。不过,这已经是目前我能想到最快的办法了。”
尽管,从现在开始挽救,也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喂喂喂。”小牧在电话那头一定吓得睁大了眼睛吧,“你话说得倒简单哦,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这时,泽田脑中浮现了一个想法。
“既然可以偷到室井的密码,那么侵入这些成员当中哪个人的计算机找寻会议记录,应该不难吧?”
6
“别的办法?”
这天,赤松不到八点就离开家门转搭了几次电车,在法事开始十分钟前来到横滨市内的某处寺庙。他在最近的车站与专务宫代会合,改搭出租车抵达寺庙山门前下车。从山门步行到大殿的这段石板路上,赤松都默默无语。
“以调查的起手式而言,这招并不太好。”泽田说,“第一,我不认为这些人会轻易把事情说出口,反而更有可能什么都还没查出来,就被上头察觉我们的行动。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虽然他在事前曾联络事故身亡的主妇柚木妙子丈夫,表达今天的来访之意,但得到的就只有“你们来了也只会造成困扰”的拒绝反应。
“还是我们试着从名单上的人开始一个一个打听?”小牧说着。
通常这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只会有亲族参加,但柚木妙子因为是事故身亡的被害者,所以大殿前已经聚集了许多相关人等,其中也有不少人已经脱了鞋子走上殿内。
“在那之前,我们得先确认会议内容啊,总不能只是因为怀疑,就把事情闹大吧?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正在对参列者一一答礼的柚木雅史,一见到赤松与宫代的身影便变了脸色,毫不掩饰脸上不愉快的表情。
“怎么想啊。总之,看到狩野先生的名字让我太惊讶了。换句话说,这代表连高层经营者都牵扯进了这个T会议当中。照这情况来看,事情的发展已经到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不好意思,我们还是来打扰了。请至少让我们上个香……”
“看到这个,你打算怎么办……你是怎么想的?”小牧问道。
咬牙切齿的柚木雅史朝大殿看了看,对出来探视情况的一位年长女性说声“这边先麻烦您”后,便领着赤松他们离开。那位年长女性身后跟着一个貌似小学生的男孩,正不安地看着柚木离开的背影。
“打开了。”泽田简短地回答之后,便因思绪紊乱而长叹了一口气。
走到寺庙一脚的藤花棚下,寒冬之中只有藤蔓沿着柱子缠绕着。柚木在花棚下停住脚步说:“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们。我怕看到你们,自己会做出不可控制的事,我很痛苦。”
“档案,打开了吗?”小牧很快地打来电话询问。
“真的非常抱歉。”宫代代替赤松深深低下头致歉。
小牧发来的档案,是将拷贝的文件改以电子表格方式另存的格式。表上的人员总共二十三名,不过泽田对质量保证部与研究中心部长级以下的主要参与者并没有兴趣。这份人员表的最上端,列出几位参与了T会议的公司干部名字,这些干部都是高层经营者,是董事级别的高管。如果只有质量保证部长与研究中心负责人参加的话还可以理解,然而看到有很大希望成为下任社长的狩野常董也在其中,泽田内心的危机感不禁大增。这个T会议,说是质量保证部与高层经营者联手缔结的秘密沟通热线也不为过。
没有回应。抬起头来,只见柚木愤怒得脸色苍白,双手环抱在胸前。
返回销售部之后,泽田马上打开计算机,盯着画面等待。这时几乎所有员工都下班回家了,整个楼层空无一人。很快地,计算机传来收取信件的提示音,小牧夹带档案的邮件已经发来了。泽田迫不及待打开了档案。
往生的主妇很年轻,柚木也只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听说他任职于横滨市内的某电子零件公司,负责跑业务。
离开质量保证部之后,泽田与小牧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搭上电梯,回到各自的办公室楼层。
“你为什么要道歉?不是一直在否认犯罪事实吗?”
“喂。”泽田戳了戳小牧的手臂,示意他取出随身碟。接着,小牧迅速地将人员名单拷贝到随身碟里,注销并关闭计算机。
没想到柚木会有这种反应,赤松一时间只能说着“不,不是这样的”。
“狩野常董……”
“就算道再多的歉,也只要动动嘴就行了嘛!你这个人就是这副德行,不是吗?”
成员名单的最上面一行,记载的人名是——
柚木穷追猛打。原本比起西装更适合休闲打扮的温和长相,现在却因对赤松怒目相向而扭曲。面对激动到不可自抑的柚木,赤松正忍不住想出言辩解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怯怯的呼唤:“爸爸?”
“不会吧……”小牧喃喃自语着。
不知什么时候,刚才那个孩子也跟过来了,望着赤松与宫代。
泽田站在小牧身边,一起检视着这份名单。
“你好,贵史。”赤松知道这孩子的名字,“受伤的地方已经好了吗?还会痛吗?”
打开档案夹前,小牧先兴奋地搓了搓手,然后很快地按下鼠标;瞬间,画面上便显现出参加人员的电子邮件名单。
“请你不要这样!”柚木阻止赤松,“法事差不多要开始,我们就先告退了。也请两位不用过来烧香,你们来了会害妙子无法安心离开的。我们走吧,贵史。”
“好,让我们来瞧瞧,有哪些大人物参与吧?”
语毕,柚木牵着孩子的手就要离开。
T会议参与人员的电子邮件名单。
“唉。”宫代深深叹了一口气。
昏暗之中,小牧睁大眼睛,仔细浏览着画面,最后终于发现了线索。
“这也没办法。”
“要是有与T会议相关的议事录就太完美了,可惜好像没有啊!”
赤松这么一说,宫代也回应“是啊”。
室井计算机发出的光线,在小牧的衬衫上投射出不规则的图案。
在柚木父子离开后,两人一直戴着佛珠,在大殿外等待法事结束。读经和拈香仪式都结束后,目送来吊唁的宾客陆续离开,最后当柚木家的人露面时,赤松再次向前开口呼唤:“柚木先生。”
那天傍晚,小牧探听出质保部的密码被统一管理的事之后,便开始大显身手。首先,小牧调查到能进入管理员计算机的几部计算机之中,包含了研究中心加藤的计算机。紧接着,他便通过一连串的死缠烂打,硬是说服了加藤协助侵入管理员计算机,偷偷取得室井的密码。这对自认为是计算机阿宅的小牧而言,是再擅长不过的把戏了。
柚木本想无视赤松与宫代直接离开,但一看到母亲朝这边走来,便说了声“还是我去”,制止了她。
小牧取出口袋中写着六位数密码的纸片,解除了密码锁定。
再度和赤松面面相对的柚木,眼中泛着泪光。赤松的心像是被揪紧似的痛了起来。
计算机开机的声响开始回荡在安静的楼层里面,那是室井的计算机。画面显示需要输入密码。
“真的只能说很抱歉。”赤松语气坚定地说着,“经营货运公司,就靠这几十辆货车每天载货维持生计。没想到结果却因为我的货车,导致您失去了重要的人。对于这个事实,除了抱歉之外,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才好。”
嘴里说着看似玩笑的话语,小牧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把连着白色号码牌的钥匙。这是小牧从总务科借来的备用钥匙。打开门锁后,两人潜入室内。他们靠着小夜灯的光线穿过整个办公室,来到目的地的办公桌前。泽田打开那张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按下开关。
柚木涨红了脸,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哀伤,不如说是悲愤,咬牙切齿地瞪着赤松,什么回应都没有。
“好!那么,要开始上工了吗?”
“或许我说的话您很难相信,但敝公司对车辆的维修真的很用心。虽然遭到希望汽车公司指控肇事原因是维修不当,但那并非事实。”
隔着落地玻璃可见到门内一片漆黑。小牧转了转门把,确定门是上锁的。
“如果不是这样,那为什么会发生事故呢!你这种理由叫人如何相信!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啊!”
小牧这次没有回嘴,反而率先走向位于走廊中段附近的质量保证部入口。
“尊夫人过世这件事,我们也甚感悲痛,也打算用最大的诚意应对后续处理。只是,关于事故原因,真的不像外面认为的那样,我们真的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公司。我敢发誓,一定不是那样。”
“要是放任T会议就这样发展下去,你我迟早得露宿街头。”
“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吗?”柚木不屑地说,“一边说着要负起事故责任,一边却用不明事故原因这种理由否认自己的过失。这种态度哪里有诚意了!你这个人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要是被炒鱿鱼都要怪你哦。”小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如果真的是我们的过失,我绝对不会隐匿,也不会逃避。可是轮胎脱落的原因,我无论如何都不认为那是敝公司的过失导致的。”
“走吧!”泽田说。
“说什么蠢话!”柚木说着,气得用力踹着地面上的沙砾。
此时,沙发上的人影动了起来,站起身举起右手打了一个暗号。
“其实,敝公司已经向希望汽车提出归还事故车零件的要求。”
电梯停在希望汽车十楼,步出电梯后,放置在横贯楼层左右两侧通道上的沙发上,已有个人影等在那里。早已空无一人的楼层,除了小夜灯,再无任何灯光。
柚木抬起头来,脸上依然满是愤怒。赤松则继续说:“在高崎也发生了类似尊夫人这样的事故,肇事车辆同样是希望汽车出厂的。究竟真的是因为维修不当导致的还是有其他原因,我们认为应该再请正式调查单位重新展开调查,并因此向希望汽车提出归还零件的要求,却遭到他们拒绝,甚至对我们不予理会。”
过了深夜十二点,办公楼层一片鸦雀无声。
“那又怎么样,对方可是希望汽车啊!这么大一家公司的调查结果,凭你这种小公司提出的异议,谁会愿意受理?就算你坚持维修没有出问题,叫人如何相信?”
2
“柚木先生,我知道对于我们不认同过失的态度,您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可是,难道您就不想查明事实真相吗?导致事故发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就算只有一点怀疑,都应该去弄清楚。这不但是敝公司的责任,为了过世的尊夫人,这也是现在我们最应该去做的事。”
又被英里子将了一军。
赤松强忍着内心的激动,继续说下去:“只有这么做,才能抚慰故人在天之灵。也只有阻止相同事故再次发生,才足以向已故的尊夫人赔罪。或许在您眼中看来我们像是死不认错,但是如果过失真的在敝公司,我绝不会推卸责任。”
“你别小看电台主持人好不好?心理咨询师一次只能帮上一个人的忙,但我可是一口气可以为几万人甚至是几十万人带来心灵疗愈。如果是你,你选哪一种啊?”
“也请您听我说两句话吧。”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宫代也开了口,“我是赤松货运的专务,敝姓宫代。敝公司一直以来都诚心诚意为客户服务,甚至可以说除了老实之外就没有其他优点了。否认犯罪事实看起来似乎有推托之嫌,但我认为承认自己没有犯下的过错,才是不负责任至极的行为。赤松他不是一个会钻漏洞耍心机的人,这一点请您千万要理解。”
“我觉得你好像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看啊,你也别当什么电台主持人了,去当心理咨询师可能更适合哦!”
柚木没有给出回答,依旧双手抱胸涨红了脸,低头盯着脚边。
泽田目不转睛地看着英里子。她这番话,让泽田想起了某些早已被遗忘的事。
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却不看赤松也不看宫代,只是茫然地遥望大殿方向,看得出他内心的混乱。
“公司之所以能够成立,前提是顾客的存在哦。我虽然不知道你想揭穿的是什么秘密,可是如果那是对顾客有利的,我认为你就应该去揭发它。就算公司将会因此破产倒闭,该做的事还是得去做。无法承受这一点的公司,就算一时能够苟延残喘,日后也必定会土崩瓦解。毕竟,无论如何都不能对最重要的人说谎啊。以公司来说,那个最重要的对象就是顾客,不是吗?”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柚木好不容易开了口却说出这样的话,令赤松顿时无以回应,“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家遇到这种事呢?世界上人这么多,苟延残喘混日子的家伙、想死的家伙也那么多,为什么死的偏偏是妙子……”
“公司这种地方啊,不过就是公司罢了。”英里子这么说。
柚木那张还年轻的侧脸颤抖着的,泪水夺眶而出,沿着脸颊不断滑落。举起袖子擦拭眼泪,柚木继续说:“试想如果出事的是你的家人吧!这样,你或许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快步离开。
泽田不禁失笑。
寺院门外有个停车场,在那里正停着一辆面包车。柚木坐上驾驶座后,后座的窗户被摇了下来,露出男孩的脸。另一边坐着一位老妇人,看样子应该是祖母吧。赤松看着他们,深深地低下了头。
“你又不是经营者,做员工的只要善尽身为员工的职责就好了,不是吗?听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上次有位社长来上我节目当嘉宾,那位社长说‘我都叫我的员工要把自己当成社长来做事’,结果我就问了他:‘那么,您的公司每位职员都领和社长一样的薪水咯?’那位社长当场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呢!”
面包车发动后,向前驶了一会儿却突然停了下来。
“是吗……”泽田再次举起酒杯。
赤松讶异地看着车门被打开,刚才那个小男孩跑了下来。来到赤松身边之后,男孩伸手递出手中的东西:“这个,请收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英里子凝视着泽田说,“那就有必要揭穿秘密了。公司会变成什么样,不该是由你来操心的问题。”
“谢谢。对不起啊,贵史。”
“但我现在说的,可不是这种一时鬼迷心窍,或是粗心大意犯下的小差错哦。”
贵史只是露出腼腆的笑容,没说什么就又回到祖母与父亲等着的车上。
“这样啊……”英里子说着,陷入沉思之中,“确实很难抉择。我认为不管是人还是公司,不可能一直都不出错。是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嘛,就连你我也一样经常做错事,有些时候甚至是不可告人的错误。面对这些,谁都会想企图隐瞒的,这是人之常情,我也不会觉得是不应该的;相反地,如果刻意去揭穿这种错误,在我看来反而才是不对的行为。”
猛一看,赤松以为贵史拿来的是法事的回礼,但拿在手中掂了掂,却是沉沉的有些重量。
洞察力敏锐的英里子问着,泽田则是别开目光说道:“还不确定。”
目送着面包车离开视线后,赤松才从大信封中取出那件东西。
“你说的,该不会是上次那件事的后续吧?”英里子脸上失去了笑容,“真的发生这种事了吗?”
“是追悼文集啊……”
“下面我要说的只是假设。”泽田对妻子如此说道,“有某一群人明明隐瞒着某个秘密,却坚称没有这个事实的存在。可是这群人所隐瞒的事实一旦被揭露,将有可能导致整个组织崩坏。面对这种情形,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纸飞机》。
无可否认,希望汽车所属的希望集团企业群,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引领着日本经济;然而,那些出自温室栽培的领导者,似乎一直在缺乏危机意识的情况下持续着混乱的经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赤松开始翻阅起写着这个标题的文集。在大部分都是打印的原稿中,唯独有一页手写的页面;在看到这一页时,赤松不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将这三年来发生过的二十四起事故调查报告都详阅一遍后,泽田有种预感,当中必然隐藏着某个真相,心情渐渐忐忑不安了起来。还有就是,社内复杂的派阀意识依然不断地扰乱心思,使得泽田迟迟无法决定身为希望汽车的一分子,同时也是身为与质保部对立的销售部一员,接下来究竟该采取何种行动。
如果可以向老天爷许一个愿望的话
萦绕泽田脑海中的是那些事故调查的报告。
柚木贵史
回到家时已近深夜,然而亢奋的神经显然让他无法立即入眠,于是他便打开红酒,邀妻子英里子一起喝一杯。然而,他却始终难以专注在眼前的对话上,不知不觉中,脑子又开始思考起同一件事。
在这句手写标题的后面,接着写道:
瞬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的泽田,举起手中的红酒杯啜饮一口后放回桌上。
我希望,可以再和妈妈说一次话。
“对哦,好像是这样子呢。”
当看见旁边那张以拙劣的笔迹,画着与母亲牵着手的孩子画像时,赤松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悲伤,望着画像的视线渐渐在泪水之中变得模糊。赤松咬紧牙关,望着天空在心中呐喊:
“你跑到别的世界去啦?”
为什么,上天偏偏让这样的人出事呢?
抬起头,正好看到英里子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直盯着自己的脸。
(1) 质保人员内部的行话,意指由轮毂缺陷导致轮胎脱落的事故。
好像有谁,正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2) 同样是质保部门内部的行话,形容零件断裂成V字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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