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借了辆手推车,拉着满市转,到处捡旧砖去了。”
静之:“伯父呢?”
静之:“要干吗?”
林母:“为林岚包的。她这一时期白天晚上地复习,都瘦了。不管考得怎么样,得犒劳犒劳她!得让她体会到,我这当妈的体恤呀!”
林母:“你大姐不是快生了嘛,你伯父想捡些旧砖,在我家旁边,给你大姐和你姐夫盖间小偏房,得使他俩以后好歹有个小家呀!”
静之进入,笑问:“伯母,包饺子啊?”
静之:“伯母,告诉我伯父,那么大岁数了,不必再受累了。我大姐和我姐夫住我们家,我们全家没意见!”
林家。只有林母一个人在家,坐在桌旁。桌上摆着包好的饺子和饺子馅儿、饺子皮儿。她显然已无心包下去,看着发呆。
林母:“那也不是常事啊!女婿长期住老丈人家,外人会笑话的,再说多不方便。”
静之笑了。
静之:“林岚还没回来?”
林超然:“好你个坏小子!吃着我给的鸡蛋还敢骂我,非修理你不可!”
林母:“回来过了,呆坐一会儿又走了。”
工友的声音:“别夸啦!你不怕越夸越让我们嫉妒吗?龟儿子才有又聪明又漂亮的小姨子!”
静之:“哪儿去了?”
静之转身刚走两步,背后传来林超然和工友的声音。
林母:“说是到江边散散心。”
林超然挥手道:“快回家,晚上别熬夜了!”
静之:“她考得怎么样?”
静之:“姐夫,我走了啊,明天还要考一天呢,我缺觉!”
林母:“我也问不出来呀!看她那闷闷不乐的样子,怕是考得不怎么样。我问了一句,她不吭声,我就再没敢多问。”
她从书包里掏出鸡蛋,一次次抛向林超然,林超然一次次接住。
静之:“我去找找她。”起身便走。
静之:“知道啦!我买了几个煮鸡蛋,接着!”
林母:“静之……”
林超然:“今晚我们要干通宵!下了一个星期的雨,我们得把时间抢回来!你去我家一次,关心关心我妹考得怎么样。如果她考得不好,替我安慰她……”
静之站住。
静之:“我大姐都想你了,今天还不回我们家一次呀!”
林母:“你明天还要接着考,别为她分心了,看影响得你也考不好。”
林超然笑了,竖起大拇指。
静之一笑:“没事儿的。”走出……
静之:“比上午更好点儿。”
林母长叹一声,拿起一片儿饺子皮。刚要包,却终究是没心思,又放下了。
林超然:“头发掉了还可以长!自我感觉怎么样?”
松花江边。静之走着,东张西望地寻找……
静之:“石灰伤头发,不怕掉哇?”
林岚坐在江畔台阶上,呆望江水。江对岸的景致很美。夕阳西下时分,芦苇被照耀得泛着红光。
林超然:“我那是顶军帽,舍不得!”
有人在她旁边坐下,她扭头一看,见是静之,起身便想走。
静之:“怎么不戴帽子?”
静之抓住了她的手,命令地说:“乖乖给我坐下。”
林超然出现在二楼一个窗口,没戴帽子,头发上脸上尽是灰点儿。
林岚挣手。
静之肩挎书包在林超然干活那幢楼前喊:“林超然!”
静之:“你看周围人不少,不坐下我还扇你耳光。反正我料你也不敢还手,那你不只有挨扇的份儿?”
第六考区的楼口涌出一群考生,静之夹杂在人群中。
林岚不情愿地坐下。
校园里。楼影、树影开始偏移,肥大的树叶不再被阳光照得亮闪闪的了。紧接着是一阵下课铃声……
静之:“扇过你那一耳光,我向你赔礼道歉。你愿意的时候,也可以扇我一耳光,咱俩把那件事儿扯平了行不?”
林超然匆匆下楼而去。
林岚不理她。
林岚冲出教室,同时将考卷扔进纸篓。
静之搂住了林岚的肩,林岚扭动了一下身子。
老师目瞪口呆:“你!”
静之:“咱们林、何两家,每个人之间都要亲如一家,我对你哥说的这话,是发自内心的。这一点,在‘文革’中,也被事实证明了。我们两个相比,两家亲人寄托在我身上的希望,比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大多了。我的压力也比你的压力大多了。所以,如果连能够考好的我也落榜,那两家亲人都会是一种什么心情?你认为我自私,对我是不公平的。”
林岚发泄地撕着考卷。
林岚声音极小地说:“那……你考得怎么样?”
老师也极不情愿地将考卷给了她:“你简直岂有此理!我记住了你的考号。你将被扣分的!”
静之:“自认为考得不错。”
林岚:“我强烈要求你给我!要不我抢了啊!”
林岚推开她,瞪着她说:“那我嫉妒你!”
老师:“开什么玩笑?这不可能!”
静之苦笑。
林岚:“把考卷给我。”
林岚也啪地扇了静之一耳光!
老师转过了身。
静之愣了愣,又苦笑道:“已经扯平了啊!再动手我可翻脸了啊!”
林岚:“等等!”
林岚双手捂脸哭了:“可我完了,考得乱七八糟!”
老师刚想走,林岚叫住了他。
静之又搂住了她,劝:“小妹,听说过‘破罐子破摔’这句话吧?一时冲动辞了职,这不可怕。恋爱失败了,这也不值得寻死觅活。高考失利,连考上中专的希望也落空了,更是许多人经历过的事。但可怕的是,一个人开始破罐子破摔了。人一那样了,就好像果子从心核里往外烂了……”
林岚十二分不情愿地交了考卷,站立起来。
林岚反搂住她哭道:“静之姐,我才小小年纪怎么突然觉得人生如梦了啊!”
戴眼镜的监考的男老师:“三秒钟后,你如果还不交卷,算你弃考。”
静之:“人人有时候都有这样的感觉,我也一样。但,尽管人生如梦,但也要尽量活得清醒一些……”
教室里。只剩林岚一名考生还坐在那儿,手拿着笔,望着考卷发呆。
两人的背影。静之掏出手绢替林岚擦泪。
另一考区另一间教室的门开了,师生们涌出。
罗一民的铺子里。钟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一点多,罗一民伏在案子上睡着,还发出鼾声。
又一阵铃声。
敲门窗声。林超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长长的寂静的教室,只有林超然的身影,孤单单地伫立在那间教室门外。
罗一民没醒。
静之忧郁地看看他,进入教室。
林超然的身影转到窗口,敲窗子。
林超然点头。
罗一民仍没醒。
静之:“姐夫,我得进去了。”
林超然将长柄刷的长杆从小窗口伸入屋里,捅着了罗一民几次,终于将罗一民捅醒。
考试铃声响。
罗一民一激灵:“谁!”
静之:“起先是那样。后来她生我气了,就分开复习了。我主动找过她一次,问她最后的打算,她不理我,什么也不跟我说了。”
林超然的脸出现在小窗口:“不让我住你这儿了?”
林超然:“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她不是整天和你在一起学习的吗?”
罗一民揉着眼睛开了门,林超然一进门就脱衣服、脱裤子、脱鞋。罗一民插了门,将他的衣服、裤子挂起,将他的鞋摆好。
静之:“也不知道。”
罗一民:“都几点了?你干脆别回来算了!”
林超然:“那她在哪一片考区?”
林超然:“不回来我睡哪儿?”他开始刷牙洗脸。
静之摇头:“不知道。”
罗一民:“你家,你岳父母家,哪儿你不能住?”
林超然:“她报的大学还是中专?”
林超然:“我发现住哪儿都不如住你这儿方便。早就想住你这儿了,只不过缺少正当理由。”
静之:“让她撞撞南墙也好。”
罗一民:“哎,你这人!太不客气了吧?为了等你回来,我都没敢脱衣服上床睡觉,怕你敲门我不醒。你怎么连句歉意的话都没有?”
林超然:“唉,真是毫无自知之明,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撞个头破血流都不回头。是我家根儿上遗传的不良性格,我爸当年也是这种性格。”
林超然:“那我也敲了半天窗,还得用刷子杆把你捅醒!你折腾我的时候你忘了?你又什么时候说过歉意的话?”
静之摇头。
罗一民张张嘴,一时无话可说,转身去捅炉子。
林超然转身走了两步,站住,回头问:“林岚放弃了没有?”
林超然:“你捅炉子干吗?还怕睡觉冷啊?”
静之点头。
罗一民:“废话!我早吃过了,给你热热饭。”
林超然笑了:“那我干活去了。别忘了考完去跟我打声招呼再回家。”
林超然:“不吃了!”说完往里屋走。
静之自信又自负地说:“我当然对自己有信心啦,而且是充分的信心。”
罗一民抢前一步,拦在里屋门口,正色道:“要求你洗洗脚不过分吧?我的被褥就不是被褥了?我夏天拆洗过!”
林超然鼓劲地说:“你准备的时间挺充分,记忆力好,又聪明,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林超然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不拿着毛巾嘛!我又累又困,坐床上擦擦得了,别这么不开面儿!”
考生们纷纷进入那一间教室,林超然在门外和静之说话。
罗一民:“这是我擦脸巾!”一把夺过去,转身从门口离开。
一批批脚步踏上台阶……
林超然趁机进了里屋,在里屋大声说:“那我可上床了啊,麻烦你把擦脚巾捎进来!”
窗外刮过一阵风,镶了金边的树叶纷纷而落。
里屋。两人已躺在床上了。台灯还亮着。
林超然的肩背一起一伏,看去也睡着了。
罗一民:“你可在我这住了一个多星期了。”
一会儿,静之呼吸均匀,还真睡着了。
林超然:“我们在抢时间,以后天天得早出晚归的。别烦,让我再住一段日子。”
他伏桌上了。
罗一民:“明白了,不忍心影响两边亲人,所以住我这儿,对不对?”
林超然:“我可没那么说,你也就不要好奇心那么强,不许问他。也不许说话了。我也要眯一会儿……”
林超然:“对。”
静之:“那肯定就是极不光彩的事了,他才不会亲口告诉我呢!”
罗一民:“却不在乎影不影响我?”
林超然:“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跟你讲不好,也许以后他会自己告诉你。”
林超然:“不在乎。”
静之:“她挺好。每天享受着即将做母亲的幸福感受。但有时候也会显出点儿焦虑不安。初次临产的女同胞全那样,她和我们住在一起,你不必太惦记着。罗一民究竟因为什么事儿那么想不开啊?”
罗一民:“你这种朋友对我是个负担。”
林超然:“我陪他住了整整一个星期,情绪稳定多了。你大姐怎么样?”
林超然:“你对我也是。”
静之:“罗一民怎么样了?”
罗一民:“我把我和杨雯雯之间的事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对我有另外的看法了?”
林超然:“我们中午也得休息休息啊。你能睡一个小时,到时候我叫醒你。”
林超然没回答。
静之:“姐夫,有你在这儿我放心多了,但可别耽误了你干活儿。”
罗一民:“我要求你说出来。即使是很恶劣的看法,我也能承受得住,但希望你能给我个明白话……”
林超然也站了起来,脱了上衣,只着红背心。他将上衣里朝外卷卷,递给静之:“垫着。”
林超然发出了鼾声。
静之就起身拖过一把椅子,与自己那座位的两把椅子拼在一起。
罗一民欠身看看他,无奈地关了台灯。
林超然:“因地制宜,能多舒服就多舒服吧。”
罗一民的铺子里,天还没亮,外屋开着灯,林超然已穿好了干活的衣服,蹲在炉子那儿吃馒头。
静之:“那我可要舒舒服服地睡一会儿了啊!”
门帘一挑,罗一民穿着背心、裤衩走了出来,抱着膀子问:“都凉一晚上了,怎么不生火热热?”
林超然:“你只管放心睡,我坐这儿当你的警卫。”
林超然:“没事儿。怕生火弄出动静搅醒了你。别感冒,进屋里接着睡。”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罗一民望一眼表,表针指向三点半。
静之拽住了他:“别。吃了一个面包,喝了一瓶汽水。吃得太饱,下午头脑会昏沉沉的,反而考不好。我就是有点儿犯困,可又不敢睡实,怕万一进来一个坏小子……”
罗一民:“你才睡了两个多小时。”
林超然:“没吃饭?那怎么行!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说着站了起来。
林超然:“我们约好了四点钟开始干活。”三口两口将手中馒头吃光,盖上饭盒盖,起身走到水龙头那儿,嘴对着笼头喝水。
静之:“为吃顿饭,一来一往的,搞得时间挺紧,还不如在这儿眯一觉。”
他甩袖子抹抹嘴,拿起刷子。
林超然:“中午怎么不回家?”
“超然……”
静之:“还行吧。没有难得心烦意乱的题。上午考了一门,下午接着考一门。”
他一转身,见罗一民已披了件衣服,下身却仍只穿裤衩。
林超然走过去,坐在她对面,问:“我以为你永远不叫我姐夫了,考得怎么样?”
罗一民:“我把我和杨雯雯之间的事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对我有另外的看法了?”
静之:“姐夫……”
林超然放下刷子,走到罗一民跟前,搂抱罗一民一下,双手放他肩上,真挚地说:“应该忏悔的人很多很多,可是到今天却只有极少数的人有忏悔的心。你是极少数的人之一,而且你还打算用死来忏悔。证明我当年费那么大劲儿把你调到马场独立营,并没看错了你。有忏悔心的人是可以永远做朋友的,这就是我对你的新看法。”
他轻轻推开门走入了教室,那女生抬起头,是静之。
罗一民感动地说:“太怕失去你这个朋友了,我要当面向杨雯雯的外公忏悔。”
他从一间教室的门窗望到,里边有一名女考生坐在靠窗一排的一个位置上,枕手臂在睡着……
林超然:“应该。越早越好。忏悔不是酒,拖久了容易变质。”
他从一条走廊的这一头走向那一头,从门窗依次往教室里看。
罗一民:“你得陪我去。”
他进入楼里,一步三级上台阶,楼内静悄悄的。
林超然:“这几天我实在没工夫。忙过这几天,一定陪你去。你先打听打听他住哪儿。”
林超然骑车来到另一幢楼前,楼外贴着“第六考区”。
罗一民:“你可得说话算话。”
校门口那儿,林超然刹住车,也不下,在车上看贴在广告栏内的方向图。
林超然笑了:“向杨一凡保证。”
三个工友愣愣地看着他骑上三轮车猛蹬而去。
罗一民:“为什么是向杨一凡?”
他将饭票一放,扣上饭盒盖,起身便走。
林超然:“他纯洁。”
林超然自责地说:“我怎么连这个日子都不关注了?”
林超然骑着三轮车的身影行驶在马路上,仍一手扶把,一手扛刷子,蹬得很快。
对方说完,骑上自行车走了。
马路上寂静无人,无车。
对方:“我也不太清楚,校门口广告栏里贴着方向图,一看就清楚了。”
某日中午。罗一民在小理发店理发。
林超然:“请等一下,法律系考场设在哪幢楼?”
罗一民:“也刮刮脸。”
对方转身离去。
理发师:“你没什么胡子。”
对方:“几天前放假了啊。今天是高考第一天,为了保证高考环境,学校各个门都把得严。”
罗一民:“那也刮刮。”
林超然接过,欣然地说:“谢谢。今天校园里怎么这么静啊?”
理发师:“一刮,以后可就长得明显了啊!”
对方:“我们领导发话了,说你们刷得很仔细,让给你们几个每人十元饭票,中午你们可以用饭票去食堂吃饭。”掏出用牛皮筋扎着的饭票递给林超然。
罗一民:“今天对我是个特殊的日子,不管以后脸怎么样。”
林超然:“他得上班,今天没来,他不来时让我替他负责一下。”
理发师:“那好,听你的。”
一名教职人员骑自行车来到近前,下了车问:“谁是王志?”
林超然站在罗一民铺子门外。他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戴着那顶洗干净的军帽,看着罗一民在锁门。
工友:“吹吧您那!”
罗一民穿了一身挺新的衣服,锁上门转身问:“我样子还行吗?”
林超然:“你那么想可错了,我是不愿麻烦他们,如果也写去一封信要,多了不敢说,两袋三袋的几天以后就送到家了。”
林超然点头。
工友:“看来你留给当地群众的人缘不怎么样啊,怎么没人给你带?”
罗一民:“鞋上的灰点子也不擦擦。”
林超然:“我是沾我战友的光,他和当年的老战士老职工们书信频繁,他们来玩时又给他带的。”
林超然苦笑:“擦了,擦不掉。”
另一名工友问:“返城半年多了,带回的面还没吃完?”
两人站在某宾馆前。那是一幢八十年代的建筑,但在当年应是最高级的。林超然:“肯定是这儿?”
林超然:“是用北大荒的精粉做的嘛!”掰了一半馒头递给对方。
罗一民点头。
一名工友问林超然:“你带的馒头怎么那么白?”
两人出现在大堂。林超然向服务员询问什么。
林超然等四人在楼外围着小石桌吃饭。那个年代还没卖盒饭的,他们也不可能买面包肉肠吃,吃的都是从家里用饭盒带的饭。
两人站在房间一扇门前。
林超然:“别找客观原因,再刷一遍累不着你!”
罗一民:“超然……”
一名工友:“那可以了!你看着不均,是光线的原因!”
林超然看他。
口哨声戛然而止。林超然指着一面刚粉刷的墙:“哎,那面墙不行,重刷一遍!”
罗一民:“我心跳有点儿加快,嗓子也发干……”
从敞开的窗里飞出了口哨声。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三辆自行车了。
林超然严肃地说:“一民,我可是趁午休的时间陪你来的。这都站在门口了,你打退堂鼓那就不对了。”
又多了一辆。
罗一民:“不打退堂鼓。打退堂鼓太对不起你了……不过,万一人家老先生根本就不愿见我呢?”
楼外除了林超然骑的三轮车,多了一辆旧自行车。
林超然被问得一愣。
林超然将车停在那一幢楼外,兴奋地奔入楼里。
罗一民:“咱们什么情况都应该有所估计对吧?你千万别误会我的话啊,你看这样行不……你先进去,说明来意。如果人家同意见我,你出来叫我,我再进去。如果人家不同意,我不在场,你不是也不至于陪着我受尴尬吗?”
林超然一手扶把,一手扛刷子,蹬着三轮车向黑大驶去。看得出他心情良好。
林超然沉吟……
穿着背心裤衩的罗一民朝里屋大声地说:“超然,快起来,天晴啦!”
罗一民:“忏悔的话当然得由我亲口说。但你先进去征求一下人家的意见,不也表明对人家的尊重,而不是强加于人吗?”
旧窗帘被唰地拉开。窗外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对面街树的叶子已镶了金边。
林超然:“也好。那你待哪儿?”
为了你……为了我……
罗一民指着说:“我到楼梯那儿去吸支烟,镇定一下心情,想想我的话究竟该怎么说。只要你一叫我,我立刻会出现在你面前。”
大家来相会。
林超然:“好吧,就按你说的那样。”
年轻的朋友们,
望着罗一民消失在安全门后,林超然的手指按了下门铃。
背后有一名工友大声唱起来:
室内。杨雯雯的外公坐在办公桌后,手持放大镜在看哈尔滨市区图。罗一民做的那把最小的喷壶摆在桌角。
林超然坐在台阶上,也呆望天空。
他听到门铃声,离开桌后开了门,见门外站的是林超然,大觉意外。
王志奔下台阶,跨上自行车远去。
杨雯雯的外公:“找我?”
林超然推他:“别好人坏人的啦,快走快走!”
林超然:“陈老先生,冒昧打扰您,请原谅。”
他摘下帽子抽另外三人。
杨雯雯的外公:“我不姓陈。我姓程,工作程序的程。”
王志急了:“那你们怎么谁都不提醒我?星期一我得到单位去上班!坏人!坏人!坏人……”
林超然一愣:“不但冒昧打扰,还把您的姓搞错了,真不好意思,请您多包涵。”
那名工友站起后反问:“昨天是星期日,今天不是星期一是星期几?”
程老先生:“没什么。不少人都把我的姓搞错过。”
王志敏感地说:“今天星期一吗?”
林超然:“我们见过一面,还握过手……”
有一名工友忽然跪下,双手合十,祈祷:“老天爷照顾照顾,千万别从星期一一直下到星期六……”
程老先生:“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在罗一民的铁匠铺子里,你们是朋友。有事?”
林超然:“说戒就戒,从现在开始!”
林超然:“有一件事,罗一民特别重视。我想,您必定也同样重视。他希望我能代替他先行向您求见一下。他认为,只有在获得您同意的情况之下,才能来侵占您宝贵的时间。”
那名工友:“也别说戒就戒呀!悠着戒嘛。”
程老先生犹豫一下,点点头,从门口闪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超然:“我也快当爸了,那我也开始戒。”
林超然走入房间,打量着,目光定在桌角那只小喷壶上。
另一名工友向林超然递过一支烟。
程老先生关了门,淡淡地说:“坐吧。”
王志:“自从有了孩子,我戒了,怕对孩子不好。再说一包烟几角钱,辛辛苦苦挣的钱,为对身体有害的瘾花那份钱,想想太不值得了。”
林超然收回目光,在沙发上坐下。
林超然:“给支烟。”
程老先生:“说吧。”
王志对林超然说:“我心里更急。一下雨,头遍灰浆不干,二遍那就不能往上刷,真担心老天爷给咱们眼罩戴,坏咱们的大事。”
林超然:“您是长者,我是晚辈。您还站着,我不能坐着和您说话。”
大家也都跟出了楼门。
程老先生又一愣,坐下了,刮目相看地说:“你这个年轻人,挺特别。”
他起身走到外边,仰脸望天。
林超然笑了笑:“除了‘文革’前喜欢看书,其他方面也没什么特别的。”
一名工友将扑克一丢:“不玩了!心里起急。”
程老先生:“唔?这么说,你在‘文革’中也是大大的造反派了?”
王志:“说得认真劲儿的!谁家里还没出过急事儿?都像你这么认真,那还能一块揽活儿?”
林超然:“那倒不是。我看过的一些书告诉我,有些事肯定是不对的。甚至是罪过的。还有的事,是罪恶……”
林超然:“都没带兜里。没那心思了……我少来了两个半天,发钱时从我那份里扣钱吧。”
程老先生:“说下去。”
王志:“不玩也别看你那什么尔的诗集啊!要看躲一边儿看去。见不得你那种书香人士似的样子。”
林超然:“书籍在那个年代拯救了我。我至今对好书心怀感激。”
林超然点头。
程老先生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说:“年轻人,你也请站起来一下。”
王志:“家里事儿过去了?”
林超然站了起来。
林超然摇头。
程老先生走到书架前,向林超然一摆头。
王志:“你玩两把?”
林超然也走到了书架前。
林超然点点头,走过来蹲下。
程老先生:“我以为在大陆再也见不到这样一些书了,没想到一批批的出版得这么快,而且,一到书店往往便被一抢而光……在这些书中,你看过哪几部?”
黑大校园内,一幢楼的楼洞内。王志等四人坐在报纸上打扑克。王志发现了林超然站在楼门前,打招呼:“来了?”
书架中……托尔斯泰的、普希金的、莱蒙托夫的、雨果的、海明威的、哈代的、狄更斯的书,一列挨着一列。
细雨中。林超然蹬着三轮,扛着长柄刷,穿着满是灰点儿的衣服的背影。
林超然:“实不相瞒,当年都看过了。”
护士对李玖说:“你也出去吧,我要给他输液了。他没事儿,睡两天,自己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程老先生:“这么说,你很幸运地生活在书香之家?当然,那后来肯定也是一种不幸。”
病房里。李玖向罗一民指门窗,罗一民朝门窗看,见门窗外出现杨一凡的脸,他忧郁地摇头。接着是慧之的脸、静之的脸,她俩对他招手。
林超然:“是啊。十之八九是一种不幸。不过,当年我只不过是一个工人父亲的儿子,我的家住在哈尔滨最不起眼的小街上。当年我根本不敢奢望买书,听说了一部好书,就想方设法四处相借……”
静之拽住了他:“别说走就走。既然我二姐把你也找来了,起码应该让罗一民知道你来了,对他是种感情安慰。”
程老先生:“原来是这样……”
转身欲走。
他指着《九三年》问:“这本也看过吗?”
杨一凡:“我想……这里不是太需要我,我还是回单位画画去吧……”
林超然:“‘在革命的原则之上,人道主义是更高的世间原则。’书中这句话,当年对我影响很深,超过了铺天盖地的标语和口号……”
慧之生气地一转身。
程老先生:“我以为你刚才是在吹牛,现在相信你的话了。”
杨一凡:“我选择沉默。”
林超然:“如果您允许的话,我现在可以开始说罗一民的事了吗?”
慧之:“说呀!”
程老先生:“扯远了扯远了。我每天坐着的时候多,站着的时候少,有时候更想站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陪我站会儿吧。”
杨一凡沉默。
林超然笑了笑:“很高兴陪您站会儿。”一指桌角的喷壶,“我要谈的事和喷壶有关。”
慧之:“这是他的话,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程老先生一愣,转身看喷壶,复转身看着林超然,庄严地说:“我认为,我和罗一民之间,关于喷壶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该付他的钱我早已付清,我对他做的喷壶也很满意。我只要了那把最小的,另外九把,他还可以卖给别人。怎么,他还觉得他很吃亏吗?”
杨一凡:“你就要毕业考试了,我又刚接受了绘画宣传任务,你要珍惜自己的时间,也别经常找我,那会影响我的创作……”
林超然:“他和杨雯雯之间的事,他告诉了我。那件事多年以来一直折磨着他,使他内心里很痛苦……”
慧之:“这还用他跟你说啊!”
程老先生慢条斯理地说:“比我的外孙女在少女时期就失去了一只手还痛苦?”
杨一凡:“说罗一民的做法是不对的。”
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支雪茄,擦着火柴,吸了起来。
慧之:“我姐夫跟你说了些什么?”
林超然:“他的痛苦是一个人因罪过而感到的痛苦……”
杨一凡回到了静之和慧之身边。
程老先生目光犀利地看他一眼,但没接言。
杨一凡点头。
林超然:“他恳求您给他一个机会,能允许他当面向您忏悔……”
林超然:“慧之就要毕业考试了,你呢,又刚接受了绘画宣传任务,告诉她要珍惜自己的时间,也别经常找你,影响你的创作啊?”说完转身下了台阶。刚走两步,站住,回头又说,“后边的话,你别说是我说的。”
程老先生激动地说:“别说啦!”走到窗前,背对林超然。
杨一凡孩子似的笑了。
林超然:“他的忏悔之心,确实是真诚的……”
他另一只手也按在杨一凡肩上了,犹豫一下,拍拍杨一凡脸颊:“对。罗一民那么做是不对的,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程老先生仍不接言。
林超然:“一凡,我是想跟你说……”
林超然:“我明白您的态度了。打扰了……那么,我告辞了……”
杨一凡:“你想对我说,罗一民那么做是不对的,对吗?”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林超然听着他绕口令似的话,再次欲言又止。
程老先生:“等等。”
杨一凡:“我说我不知道的时候,才是真不知道,我知道又不想说知道的时候,只会不说话,绝不会说不知道。”
林超然站住了。
林超然:“你说你知道的时候,那就是你根本不知道!”
程老先生仍背对着他问:“他在哪儿?”
杨一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林超然:“等在走廊里。”
林超然将一只手按在杨一凡肩头,张张嘴,却又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程老先生:“你认为我真的很有必要见他吗?”
林超然和杨一凡站在医院台阶上。
林超然:“我们这一代人,受到的忏悔教育太少了……”
杨一凡看一眼慧之,跟去。
程老先生:“我恰恰认为你们受到的太多了。你们不是善于进行革命忏悔吗?什么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之类的忏悔……”
林超然:“一凡,跟我来一下。”说完大步便走。
林超然:“我指的是,人对良知所进行的忏悔。我们所受到的宽恕教育更少。这两种教育,对于我们这一代人,以前几乎等于零。我多么希望,您能为我们补上这一课……”
慧之低下头去。
程老先生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表情还是那么庄严。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超然也不看静之,只对慧之训道:“再也不许你通过关系给李玖开安眠药!”
林超然:“双木‘林’,‘超然物外’前边那两个字。”
静之:“李玖爸妈天没亮就到我家去了,说半夜发现李玖不在床上,找到一民家,又发现门也没锁……我找的我二姐,她找的一凡,我们估计你肯定把一民送这一家医院来了……”
程老先生:“林超然,你确实如我所说,与大多数你的同代人有些两样。我姓程,年轻时也是学工程设计的。我做事在意程序。你们今天来见我的过程,符合我的程序观。我承认,我被你最后一番话说服了。那么,就有劳你将那个罗一民请进来吧!”
静之、慧之和杨一凡走来。
林超然激动又惊喜地说:“多谢程老先生!”他兴冲冲地出了门,却不见罗一民的影子。
罗一民:“别哭,我的决定不是被破坏了吗?我问你,你跟超然都说了些什么?”
他走到楼梯通道那儿,也没找到罗一民。
病房里传出李玖的哭泣声:“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这个人!你怎么能这样啊你?咱俩之间的疙瘩真就永远也解不开了吗?”
他着急地下了楼梯,低声叫:“一民!……一民!……罗一民!”
护士就只将林超然推出了病房。
他在大堂向服务员询问,被询问者摇头。
罗一民:“让她待会儿吧,我也有几句话要问她。”
他又问一名服务员,对方同样摇头。
李玖:“求求你,就说几句话……”
他问一名拖地女工,这次似乎问对了,女工指门外……
护士:“你也不许进了,出去出去!”
他急匆匆地走到楼外,站在台阶上四方巡视,仍不见罗一民的影子。
护士往外推林超然,李玖趁机进入。
他踏下台阶,着急地跺脚……
护士进入,训林超然:“乱嚷嚷什么?别嚷嚷!这是病房,又不是你自己家!是叫你进来劝导的,不是叫你训他的,出去吧出去吧!”
罗一民蹲在一棵大树下吸烟,他首先看到了林超然那双鞋,一抬头,林超然双手叉腰站在跟前。
林超然猛地站起,大声地说:“美个屁!你把你自己想象成什么人了?高尚的施舍者?又把我和李玖当成什么人了?没有你的施舍就像人生一败涂地的可怜虫?你他妈明明有什么可耻的原因,却还大言不惭地拿我俩说事儿!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玩世不恭?”
罗一民将烟按入树根周围的土里,站了起来。
罗一民:“是啊,那么比起来我是没有。可,我的决定起码不失为一种有益于她的决定吧?李玖可以重新考虑个人问题了,那对她才是明智之举。你呢,和凝之也有自己的小家了。哈尔滨市千千万万的年轻夫妻想有自己的小家,那种梦想那么容易就能圆了?我一个人入土为安了,对你和李玖,不是两全其美吗?”
林超然:“真想扇你一大嘴巴子!为什么不在指定的地方等着?”
林超然:“命运在苦难中备受煎熬,身心被无法忍受的病痛所折磨,都可以被认为是一种资格,你他妈的没有!”
罗一民反有理地说:“你进去了半天不出来,我一想你肯定是替我挨骂呢。骂你你就别老老实实听着了,为什么不找个机会早点儿出来?”
罗一民:“难道自杀也需要资格?”
林超然二话不说,拖着他就走。
林超然:“现在,我对你这个人的沮丧也是难以形容的!不好的时代过去了,好的时代开始了,你有什么资格对人生悲观绝望?又有什么资格自杀?”
在楼外台阶上,罗一民挣脱了手。
罗一民:“当一个人的重大决定在实行过程中被破坏了,那种沮丧是难以形容的。”
林超然:“我给你铺垫得挺好,人家老先生同意见你了。”
林超然生气地说:“我现在也不想问!”
罗一民:“可我……刚才自己在外边等这会儿工夫,思前想后的,心跳又加快了……要不,我的意思是……忏悔我肯定是要忏悔的,但其实,我一点儿没做好挨骂的精神准备……”
罗一民惭愧地说:“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为什么。”
他伸出右手又说:“不信你摸摸我脉,刚才还一百二十多下……”
病房内。罗一民仰躺着,林超然坐他床边,板脸看他。
林超然白了他一眼,但却真摸起他手腕来。
护士:“这是应该我们问你的话。”闭眼打起盹来。
也许由于罗一民脉搏确实快吧,林超然体谅地说:“坐下。”
李玖:“他说,他为什么了吗?”
罗一民在台阶上坐下了,林超然坐在他身旁,看着自己手表说:“陪你坐五分钟。只五分钟,一分钟都不多给。”
护士在李玖对面坐下,也不看李玖,打了一个大哈欠。
罗一民刚想说话,林超然立刻又说:“不许说话。你深呼吸,听我说……你一会儿获得了宽恕的话,就好比刑满释放,可以重新做人了……”
林超然毫不推让地说:“我进去。”话一说完就推门进去了。
罗一民抢机会说了一句:“但杨雯雯失去的一只手却还是长不出来……”
护士:“只能进去一个人,也不能太久,十分钟后自觉出来。”
林超然:“但是她也许会这么想……许多被伤害过的人听不到当事人的半句忏悔,而伤害过我的人真诚地向我忏悔了,并且我居然宽恕了他,我能够宽恕多么好……”
林超然和李玖都站了起来。
罗一民:“但愿如此吧。”
病房门又一开,出来一名护士,双手插兜里,习以为常地说:“他现在清醒了,最好有人跟他说说话,会使他的情绪平稳点儿。”
林超然:“你不说话只听我说行不行啊?我认为……正如你期待着她的亲人给你一次忏悔的机会一样,杨雯雯也正期待着予以宽容的机会。你不错过你的机会,那么也等于给了她一次机会……”
林超然:“我是那种动不动就训人的人吗?”
走廊里。林超然拖着罗一民向程老先生住的房间走。
李玖:“是我求她的,你千万别训她。”
两人站在那一房间门外,但见房门大开,有一名女服务员在吸地毯。
林超然:“我一猜就是这样!”
林超然:“请问,住在这里的程老先生在吗?”
李玖:“慧之……”
女服务员:“几分钟之前还在等人,现在出去办事去了。他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一过了时间,往往就不等了。”
林超然:“求谁开的安眠药?”
林超然:“到哪儿办事去了?”
女医生说完走了。两人望着她背影一拐消失,同时收回目光,互相看着。
女服务员:“不知道。”
女医生:“你是他妻子,你平时应该管理好,幸亏发现及时,洗胃及时,否则死定了。”
林超然:“估计什么时候回来?”
李玖:“估计也不会太多。每次只能给他开出两天的,肯定是他逐渐攒下了一些。”
女服务员:“那可没准了。往往只要出去了,很晚才回来。”
女医生:“你们家还有不少?”
林超然沮丧极了,狠瞪罗一民一眼,罗一民却在闭着眼睛深呼吸……
李玖:“他平时睡眠不好,我求人给他开的。”
罗一民的铺子里。林超然正将脱下的干净衣服卷几卷,放入工具袋,开始穿那身干活时穿的脏衣服。他的表情证明他一肚子不高兴。
女医生:“冬眠灵是控制药品,你们家哪买的?”
罗一民看着他:“那,咱们什么时候再去一次呢?”
李玖:“那,是我。”
林超然:“再去一次?再去一次你自己去吧!归根到底那是你自己的事,不是什么咱们的事!”他终于一发而不可收,指指点点,爆发式地宣泄开了,“你说你啊,我是为了你才住你这儿的,回来得晚了一点儿,你就抱怨我折腾你!今天你不是折腾我吗?而且是白折腾了一通!下那么大雨的晚上,背着你往医院跑,你不是折腾我吗?而且那一天我爸妈小妹刚知道我弟弟死在北大荒的真相!说是通过李玖她爸给我介绍工作,可却搞成那么大一场误会!那也等于是白折腾我!再说今天的事,你连人家老先生究竟姓什么都没打听清楚!人家根本不姓陈,人家姓程!工程的程!程序的程!不是耳东陈!”
林超然看着李玖,面无表情地说:“你回答。”
他话一说完,抄起刷子,推开门往外便走……
女医生:“这有什么推让的,到底谁?”
罗一民愣了片刻,发现车钥匙还挂在墙上,摘下追出门去,林超然已走十几步了。
林超然:“还是她吧……”
罗一民:“不骑车了?”
李玖一指林超然,小声说:“他……”
林超然如没听到。
女医生:“谁是罗一民亲人?”
罗一民:“今晚回不回来了?”
病房门一开,一位中年女医生走出,站在两人之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林超然反而走得更快了。
医院里,病房外。对面长椅上坐着林超然和李玖。他俩都坐长椅一端,静静的走廊里只有他俩,谁也不看谁。林超然衣服湿着,裤角和鞋又湿又有泥,头仰着,靠着墙,大睁双眼。李玖披着离开罗一民家里林超然披在她身上的那件雨衣,摆弄手指。两人都在想心事。
罗一民自言自语:“折腾你几次怎么了?来的什么劲啊!有志气连我借的刷子也别用!”
天已亮了,雨却在淅淅沥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