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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城年代 第十二章

林父却不过替他抹去了眼泪。

林父这才转脸看儿子,他缓举起了一只手。林超然以为父亲要打他,闭上了眼睛。

林父对何父说:“亲家,我有个请求……”

林超然:“他是为救战友死的。团里、师里都批准他为烈士了,团长还参加了他的追悼会……”

何父:“你只管吩咐,我照办。”

林父:“他死得值?”

林父:“咱们两家人,很久没在一起吃顿饭了……今天一起吃顿晚饭吧,就算是为我家老二,咱们聚一次吧?”

他流泪了。

何父点头。

林超然:“见上了……他说……他说……让我先瞒着爸妈,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傍晚。夕照洒入罗一民的铺子,使铺子里的光线很温馨。

林父:“你们见上了那一面没有?”

罗一民在擦案子上的喷壶,大小十把喷壶都做好了,摆在一起成为铺子里最显眼之物。

林超然:“我想……他当时主要是急,怕最后见不到我一面,再没机会跟我说话了……”

敲门窗的声音。

林父:“那就是……遭了罪了?……”

罗一民扭头看时,见门外站的是一位姑娘。

林超然:“没……没怎么遭罪……”

罗一民开了门。

林父也不再看他,低头问:“你弟死前,遭罪没有?”

姑娘礼貌地问:“可以进吗?”

林超然将父亲扶了起来。

罗一民点头。

林父:“也扶我起来。”

姑娘进入,罗一民打量她。见她二十二三岁,留长发,穿一套西服衣服,脚上是短袜皮鞋。

在亲人们的默默注视下,林超然缓缓站起。

姑娘:“我是来取喷壶的。”

林父大吼:“我叫你起来!”

罗一民:“定做的老先生让你来的?”

林超然摇头。

姑娘:“他是我外公。”

林父:“你弟没了,你跪在这儿有什么用?你给我起来。”

罗一民指着说:“那不,刚才我还擦了一遍。”

林超然:“爸,我没把弟弟照顾好,我那么长时间地骗你们也不对……今天,愿打愿骂随您的便,我跪在这儿受着……”

姑娘:“那谢谢你了。”走到案前观看喷壶。

林父:“你真能耐,把我和你妈骗了这么多年,骗得我和你妈实实诚诚地一信再信……”

罗一民:“谢什么,应该的。”

林超然走到父亲跟前,双膝跪下了。

姑娘拿起了最小的一把,转身问:“钱付清了是吧?”

林父瞪着林超然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罗一民点头。

正这时,静之和林超然先后进屋了。

姑娘:“我只取走这个最小的就行。”

何父:“我这是在对他进行再教育!”

罗一民:“那……其他九把呢?”

何母的声音:“老何,不许你用那种口气跟亲家公说话!”

姑娘:“都归你了,留作纪念吧!”

何父问道:“看你的意思,是非要和我女婿过不去了?如果你非那样,我以后不想和你见面了,这次我要说到做到!”

罗一民狐疑了:“我……我要这么多把喷壶也没有用。”

林母的声音:“亲家公,你说得对……”

姑娘:“随你怎么处置。你认识杨雯雯吗?”

何父大叫起来:“你那叫浑!普天下的好儿子差不多都会像我女婿一样,只有自己也浑的儿子才会像你那样!”

罗一民呆住了。

林父:“我也永远不回来见父母了。”

姑娘:“认识,还是不认识?”

何父:“不一样,你怎么做?”

罗一民点头。

林父:“不一样。”

姑娘:“她是我表姐。见到你很荣幸。我出生在香港,这是第一次随我外公来大陆。此前经常这么想……什么时候有机会回内地,一定要找到那个在数九寒冬强迫我姐用喷壶浇冰场的人。现在,我和我外公终于如愿以偿了……原来您就是那个使我表姐失去一只手的人……”

何父:“你不许恨我女婿。如果你是他,你的做法还不是一样?”

罗一民呆住着。

林父抬头看他,眼中脸上并无泪水,但表情却呆呆的。

姑娘:“我外公说,您并不是一个凶恶的人。我不信,所以我也来了……我与我外公有同样的感觉。”

何父送女医生出了门,转身叫了一声林父:“亲家……”

罗一民呆住着。

林母:“孩子,别难过。你看,我这不是也算挺住了吗?你一难过,对肚子里那小家伙不好……”

姑娘:“这十把喷壶您做得确实不错,也不厌其烦,给您添麻烦了。”微微鞠一躬,接着说,“我表姐嘱咐我,一定要亲手把这封信还给您,就是您当年写给我表姐的那封信。当年我表姐并没将信交给老师,后来为什么会使您遭到羞辱,连她也不明白。她倒也不恨你,因为她觉得,失去了一只手,心里却平静了。那么,物归原主吧。”

说得凝之也难过起来。

她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案角,也没说“再见”之类的话,只微微又鞠一躬,翩然而去。

凝之伸出了手,林母握着她手说:“凝之,难为死你了孩子。我半点儿都不怨你,不是好儿媳妇,谁会像你这么做啊,又哪能做到你这样啊!”

天黑了。铺子里没开灯,罗一民的身影坐在炉前,一手拿酒瓶子。

林母:“给我手。”

他举起酒瓶喝酒。酒已喝光,仅有几滴落入口中。

凝之走到了床前。

他放下酒瓶,左手从兜里掏出信,右手从兜里掏出火柴。

林母:“说哪儿话啊,亲家母,我儿媳妇是怕我们老两口一时承受不了才骗我们的,我能连这一点都理解不了吗?凝之,凝之你过来一下……”

火柴划着,信也被烧着了。

何母:“我已经上完课了。心里别生我们凝之的气。你要是觉得她有罪过,我先替她认罪……”

他并没将烧着的信投入炉中,而是放在炉盖上。火光映亮了他的脸——毫无表情,如同泥人的一张脸。

林母:“亲家公、亲家母,你们都别守着我了。还没放学,都忙去吧。”

信燃成灰,他的脸又隐入黑暗中了。

大家都出了一口长气。

啪,一块石头击碎玻璃,落入屋中,他呆看了那块石头片刻,缓缓扭头望窗子。

女医生:“我觉得不用。放心,何校长,我虽然是校医,这种把握还是有的。”

啪,又一块石头击碎玻璃,击中了他的头,他身子抖动了一下,却并没用手捂头。

何父:“要不要送医院?”

血,月光下黑色的血痕从他额角淌下……

女医生:“血压还可以,比平常是高了些,但没事。刚才也听过心脏了,心脏还好。”

何家。两家人在吃饭,除了慧之,两家人都在。

何父、何母、凝之、林父、林岚,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全都表情忧虑。除了林父垂头坐把椅子上,其他人都看着女医生在为林母量血压。

何母:“起先想做素的,后来一想也不必非那样,就叫静之到黑市上去买了两条鱼。就当超越回来探家了,我们两家聚在一起为他洗尘吧。”

何家。林母躺在床上,一名女医生在为她量血压。

静之:“妈,以后不能总把那些买卖东西的地方说成是‘黑市’了。新的说法是‘自由市场’。你还总说成是‘黑市’,买的卖的听了都会不高兴。连报上都为新说法发了社论。”

静之:“终于把你给找到了!我大姐不知道你具体在哪儿干活,我只得去问罗一民。他说你也许在黑大,我又借了辆自行车往黑大来。骑到半路还没气了……再找不着你我急死了……”

何母:“说顺嘴了。改,今后一定改过来。”

林超然:“在找我?”

林父:“亲家母,谢谢你亲自做了这顿饭啊。你刚才说,就当超越回来探家了,我也是这一种想法。那,我就要先为我家老二夹个丸子……”

静之:“姐夫!”急匆匆地走过来,脸颊上淌着汗。

他夹了一个丸子放在旁边一只空盘里,像对一个人说话似的:“超越,你爱吃肉,还特别爱吃丸子。你婶做的丸子比你妈做的好吃,来,爸给你夹一个。我知道你小子也能喝几两,咱爷俩再碰一下……”

静之也看到了林超然。

他又端起酒盅,与旁边的空酒盅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大家站起来,林超然发现了静之的身影……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林母也往旁边的盘子里夹了块鱼,同样像对一个人说话似的:“超越,妈也给你夹块鱼。现在,哈尔滨又能买到鱼了。从去年开始,允许自由市场存在了,火柴、灯泡、烟酒糖、肥皂、香皂什么的,也不凭票买了。听说,明年起豆制品也不凭票买了。粮本上白面、大米、豆油都比往年的限量多了。总之,生活是一年比一年好了,家里的事你什么都别操心啊……”

王志站起来,大声地说:“明年的愁事,到了明年再愁也不迟。兴许明年还有好事把愁事给抵消了呢!干活!”

林母说完,林父又举起酒盅说:“亲家公,你也拿起来。”

这人一番话,说得大家又都表情沮丧起来。尤其林超然,竟叹了口气。

何父便也举起了酒盅。

另一名工友:“谁当头儿不是个问题。咱们信得过王志,超然是王志的知青战友,他当头我也肯定支持。但是我听说,要想批得下来,还得有挂靠单位,挂靠单位还要同时是经济担保单位。如果有一个单位乐意让你挂靠,同时还乐意担保,没有几万元押在人家那儿是不行的!就是咱们几个,个个都卖血也凑不够几万元啊!”

林父:“这一盅,是敬你们何家的。首先是敬我儿媳妇凝之的。她一直替超越给我们老两口写信,我心里的感动就不说了。我着重要说的是,和你们何家这样的知识分子人家结成亲家,我们林家人一直觉得幸运。这话也不是今天才想起说,以前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几次话到口边又咽回去了。社会上把你们说成‘臭老九’的时候,我们林家人也还是觉得你们香。如果连文化知识都臭了,那一个国家还剩什么东西是香的呢?我们林家,是不可能再出大学生了……”

一名工友:“超然,干脆你把我们组织起来呗!你当头儿,让王志当咱们顾问。怎么也别刷完了这幢楼,哥儿几个把钱一分就都不知去向了啊!”

林超然和林岚低下了头。

王志:“我是有正式工作的,我组织,有关单位不批。”

林父:“但你们何家肯定还会出大学生。静之,你给我加油!你考上了大学,我们林家也跟着高兴!亲家,咱俩也为静之能考上大学干了这一盅!”

林超然:“那,让王志带头,咱们也组织起来呀!”

于是两位父亲碰一下酒盅,都饮尽了。

另一名工友:“估计明年开春形势对咱们很不利,我听别人说,那时可能每个区都批准不少施工队。政策一放开,有活儿干没活儿干,首先靠的可就是关系了。像咱们这样的散兵游勇,也许到处抢都抢不到活了。”

静之:“伯父,为了对您的祝愿表示感谢,我也要干一盅!”

另一名工友:“等咱们把这幢楼里里外外刷完了,那也就到冬天了,刷灰抹墙的活干不了啦,咱们的好时候也就过去喽。”

她为自己倒了一盅酒,一饮而尽。

一名工友:“想得倒美!咱们不会干烦,人家黑大还嫌三年的时间太长了呢!”

林母:“静之,你们到底是哪一天才考呀?”瞥一眼女儿又说,“一问她还烦!是悲是喜,早考完早落定个结果,也好早作下一步打算。”

林超然:“如果让咱们把整个黑大的楼全刷一遍,那我三年之内就不愁工作的事了。”

静之:“伯母,南方都考完了,咱们北方定在八月十四日到十七日三天内考,这是中央特批的。”

黑大校园里。林超然、王志等人坐在小花园里休息。

林父:“为什么比南方晚?”

静之:“大娘,大娘!”

何父:“咱们北方秋收开始得晚啊!好些知青仍留在农村、农场呢,农村农场的青年也应该享有同等的高考机会,是为了照顾咱们北方的秋收。”

书从静之手中落了一地。

林岚却不高兴了,冷着脸问母亲:“妈,喜我明白,可是怎么就悲了?”

门外扑通一声。静之抱着几本书恰巧进家门,见林母躺在地上。

林母被问得一怔。

凝之将她搂在怀里。

林岚腾地往起一站,激动又大声地说:“爸、妈,你们放心,如果我落榜了,就是死,也不成为你们的累赘!”

林岚再也说不出话来,嘴唇抖抖的,哇地大哭起来。

林超然:“小妹,你胡说些什么呢!”

凝之又点了一下头。

林岚:“我的话也是说给你听的,自从我辞职那一天起,你就没好声好气地对待过我,还经常向我泼冷水!”

林岚眼中顿时充满泪水:“我二哥……没了?”

林父一拍桌子:“放肆!”

在林岚的凝视之下,凝之不得已点了一下头。

林岚跑出去。

林岚并不拨开她的手,也同样凝视着她,又问:“你?”

何母向静之使眼色,静之跟出。

凝之看着林岚不回答,只用一手理林岚的鬓发。

屋里气氛一时凝重。

林岚:“我妈都快保存一小纸箱我二哥的来信了。他的每封信都是由我读给我爸妈听的,所以我对我二哥的字体太熟悉了。我早就看出后来的一些信不像我二哥的字体了,可是又不敢跟我爸妈说。我大哥回来以后,我背着爸妈问过我大哥一次,他却训我瞎疑心,胡思乱想。特别是昨天那封信,我越看到后来,越发现不是我二哥的字体。嫂子,究竟是谁在替我二哥写家信?”

林父对林母生气地说:“都是你把她宠的!”

凝之一愣。

林母:“还用我宠她吗?自从老大、老二下乡了,家里就她一个孩子了,她自己首先就拿自己当宝了!”

林岚摇头,突然说:“我二哥出什么事了?”

凝之缓和气氛地说:“爸,林岚感觉有压力,也得让她的压力找个机会释放一下。再说,林家也肯定会出大学生的。我和超然,将来一定把林家的第三代人培养成大学生。”

凝之:“我骗过你吗?”

何母:“仅仅培养成大学生不行,还要往硕士、博士的目标上去培养!”

林岚:“不能骗我。”

何父:“亲家,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别因为孩子们的一两句话动气,来来来,我给你满上,咱俩得再干一盅。”

凝之看着她,寻思地说:“那,问吧?”

何父斟满酒,有人敲门,林超然起身去开了门。

林岚:“嫂子,你说得都对,我一定认真考虑,不说我的事了行不?我也有话要问你。”

见门外站的是李玖。

凝之微笑道:“你从不轻生到想考大学这种思想转变是可喜的。但也不必为了置气来考。干吗非置那种气呢?如果你能这么想,我要争取做一个知识更丰富的人,那就完全是自己的事了。考大学还是考中专,就能够更理性地对待了。”

林超然:“李玖啊,进来,就我们两家的人,没生人。”

屋里。林岚说:“嫂子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起轻生的念头了。静之姐也劝过我,我早想明白了,世上失恋的人多了,为恋爱的事轻生,太不值得了。我这么年轻,还没太好地活过呢。命是自己的,不能拿命赌气。中国的小伙子多了,我又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再说现在看来,他也不过就是一棵歪脖子树!”

李玖:“那我也不进了。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门外。林母已不知何时来到,在侧耳聆听了。

林超然将门关上了。

凝之:“你多傻呀!你要是真做出了轻生的事,没死也得把你爸你妈惊吓出病来。我和你哥,我们两家所有爱你的亲人,也都会受惊不小。如果死了,那你不是也等于想要你爸妈的命?他们将你抚养到这么大容易吗?你还没怎么尽过孝呢,对得起他们吗?”

李玖:“外边说吧。”

林岚点头。

林超然跟李玖走到了外边。

凝之:“后来他考上大学了,暗中又处了一个对象。直到你有一天发现了,他才承认了,于是坚决地提出与你分手。这对你的感情打击很大,受不了。还起过轻生的念头,是吧?”

李玖:“一民他……虽然一直和我僵着,可我却还是在关心他。刚才我儿子告诉我,他那铺子的两扇窗被人砸碎了,一块石头还砸破了他的头……”

林岚点头。

林超然皱眉问:“什么人干的?”

凝之:“你恋爱方面的事,我听静之跟我说了……那小伙子曾经也是你那个小商店的售货员,而且和你同一个柜台,对不?”

李玖:“那条街上几户人家的孩子。他们的大人,希望他挑头闹拆迁补偿,他不愿挑那个头,据说还对找他的人没好脸色。大人们一不高兴,孩子当然就那么干了。”

林岚低头不语。

林超然:“找派出所啊。”

凝之:“我建议你连大学都不要考了,干脆考中专吧。比如师范学校,现在缺小学老师,将来毕业了当一位小学老师不是也不错吗?又比如,还可以报考财会学校、商业学校。报考护校也行啊,将来和慧之一样,能当名护士不是也挺好吗?”

李玖:“这种事儿,派出所怎么管啊!再说孩子们一扔完石头就跑了,又没当场逮着,没凭没据的。我生气了,站当街替他骂了一通。可他倒好,也不插门,也不糊窗,不知喝了多少酒,躺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

林岚:“想。”放下书坐到了嫂子身边。

林超然:“那,你来找我……想要我怎么做。”

凝之:“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李玖瞪他片刻,一赌气转身便走。

林岚:“静之姐说,我理科功课差得太多了,根本没希望。她建议我改考文科。”

林超然赶上两步,扯她:“别这么大脾气!好好好,我今晚去陪他一夜,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凝之:“哎,你不是想考理科大学吗?”

李玖:“你不陪他还我陪他啊?就目前来说,我跟他除了是街坊,再什么特殊的关系都没有。但你和他还有特殊关系!撇开他救过你的命不论,你还是他最亲的一个人。我是想到了你们这种特殊的关系才着急慌忙地来告诉你的。要是没人告诉你,今晚没人陪他,他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内疚要命的首先是你!”

林岚:“中国文学史。”

她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也说得林超然哑口无言。

凝之:“小妹,复习什么呢?”

李玖:“说话呀!哑巴了?”

何家。凝之坐在炕上织小孩毛衣,林岚坐在静之坐过的那张桌子上在看书。

林超然:“你说得对,很对。谢谢,多谢。这么着啊,李玖,麻烦你先回他那儿去,我随后就到,行不行?”

林父:“那……去吧,去问问也好……”

李玖:“行不行都叫你说了,那我只能说不行也得行啊。我可等你!”

林母在门口站住,回头看他。

她匆匆走了。

林父:“别去!”

林超然紧皱双眉,仰脸望夜空。天空阴沉,要下雨。

林母话音一落,转身往外便走。

林超然回到了屋里,坐下后心神不定。

林母:“那我去何家问凝之!他现在是怎么回事,总不至于连凝之也瞒着!”

林母:“那姑娘不是一民的对象李玖吗?她找你什么事?”

林父:“他不说,我不问。你也不许问。他都那么大人了,如果又找到活了,在干着,问问倒也没什么。如果还没找到呢?不管你还是我,问了叫他的脸往哪儿搁?”

林超然:“她来告诉我,一民情绪不好,喝多了酒,希望我今晚能陪一民一夜。”

林母:“我说什么来着?等他再回家来,你得问。”

林父:“应该。好朋友嘛,那就得有个好朋友的样子。”

林父:“超然和小张都不在江北干了。小张在修自行车,超然找没找到活干,他也不清楚……”

林母:“是啊。你没返城的时候,人家孩子经常来咱家看望我和你爸,过年过节还总也不空手。”

林母:“又怎么了?一回来就唉声叹气的!”

林超然:“岳父、岳母、超越,那我喝一盅先走了啊!”

林家。林父坐在炕边低头吸烟,林母站在他身旁。

他自己斟满一盅酒,与超越的空酒盅碰一下,一饮而尽。

何春晖却仍在背单词,仿佛对刚才的事根本没看到,也根本没听到。

学校外的人行道上,静之拽住林岚不许她走。

张继红看着自行车自言自语:“这么破的自行车还值得修?”

静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今天晚上必须住我家!再跟我拧巴我可打你了啊!”

林父头也不回。

林岚:“我不是孩子,是你小姑子。”

张继红:“哎,大爷。”

静之:“是我小姑子,我也有资格打!”

林父猛转身走了。

“对,替我好好教训她!”静之扭头一看,见是林超然双手叉腰站在一旁。

张继红挠腮帮子:“这……我也不太清楚。”

林超然:“爸爸妈妈心里有多么难过你知道不?你没大没小还敢当着老何家人的面气他们!还反了你啦?”

林父:“那……超然他……又找到活了吗?”

林岚:“我心里就不难过了吗?我也想考大学怎么就不对了?我没正经上过几天学那是我的错吗?”

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林超然:“再顶嘴我现在就揍你一顿!”

张继红:“我俩好着呢。那个工程队越来越不地道了,居然让大家往水泥里掺黄土掺炉灰。我俩看不过去,带头闹了一场,和几个人离开了。”

静之:“那我可不许!我打她行,你打绝对不行!你快走,该干吗干吗去!”

林父:“你俩闹掰了?是他把你挤走了?”

林超然忍着气正要走,静之却严厉地来了一句:“站住!”

张继红:“是啊是啊,我怎么在这儿修起自行车来了呢……超然没跟您汇报?”

林超然转身不解地看她。

林父:“你……你怎么……”

静之:“你刚才的话我听着也不顺耳,什么叫‘当着老何家人的面’?我们老何家的每一个人,与你们老林家的每一个人,难道不是亲如一家的关系吗?”

张继红意外地说:“大爷……修车?”

林超然:“你这么挑我字眼儿有意思吗?”

林父:“继红!”

静之:“你那么跟林岚说话是对的吗?为什么就不能说‘当着两家亲人的面’?”

他又背起单词来。林父推着破自行车走到。

林超然张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何春晖:“到此为止,别再多问,哪儿说哪儿了。再问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了。”

静之却不理他了,搂着林岚小声说:“我有我爸办公室的钥匙,咱俩去复习功课!……”

张继红:“难道是咱们返城战友逼你不成?”

望着静之和林岚的背影,林超然嘟囔:“都变了,都有毛病了!”仰天长叹,“老天爷开恩,哪天才能让我少操点儿心?”

何春晖:“不告诉你。你也是兵团回来的,传来传去,传到对方耳朵里,影响良好关系。”

何父的办公室里。静之往后拧住林岚一只胳膊,将林岚上身按在桌子上,用另一只手打林岚屁股,边打边说:“打的就是你这个小姑子!你自己说,在饭桌上那么发泄一通对吗?”

张继红:“说得还挺悲壮,谁逼你了?”

林岚:“我不是你小姑子!”

何春晖:“逼上梁山。”

静之住手了。

张继红:“那谢了。真想出国?”

林岚直起身也转过了身:“你又不是我嫂子,你大姐才是我嫂子!”

何春晖:“放心,我不赶你走,没人赶你走。”

静之:“你……你刚才自己说的,你不是孩子,你是我小姑子!”

张继红:“不会有人赶我走吧?”

林岚:“我这几天都复习得满脑子糨糊了!”

何春晖向他转过了脸。

静之自言自语:“我怎么也跟着糊涂了……”

张继红:“哎……”

她暗自有点难为情,转过身。

张继红在一处存自行车的地方补车胎,一旁坐着看自行车的何春晖,手拿一本英语词典。念念有词地背着。

林岚:“静之姐……”

林母还想说什么,张张嘴,忍住了没说。

静之转身,小声但严肃地说:“小姑子不小姑子的事,往后不许跟咱们两家的任何人说啊,羞人劲儿的……”

林父:“我在江北干活的时候,不是也接连几个星期天没休息过?”

林岚:“我二哥,真的是烈士吗?”

林母:“他怎么星期天好像也不休息了?”

静之摇头:“那是……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故……”

林父:“那就是回何家那边的次数多了呗!凝之再有俩月该生了,他多回那边去还不应该的呀?别挑些没用的理!”

林岚:“我大哥那么说,只不过是为了安慰我爸妈?”

林母:“他回这边家的次数少了。”

静之点头。

林父:“怎么了?”

林岚脸上淌下泪来,又问:“你觉得,我考上大学的希望一点儿都没有吗?”

林母:“跟你说,你不觉得超然近些日子不对劲吗?”

静之沉吟一下,点头。

他一拍大梁,又说:“听说这种车的大梁是用一等钢材做的,要不敢叫永久?”又用手使劲按按车座,“车座弹簧也还有点儿弹性。再花点儿钱,修修准能骑。”

林岚:“那,考中专呢?”

林父:“废品站,花两元钱买的。超然不能总骑人家小罗的车。你看这标牌,永久,名牌儿!”

静之:“我也只能说,碰碰运气吧。”

林母走出家门,问:“你从哪儿捡这么一辆破车?”

林岚:“爱情结束了……工作没了……连考上个中专也没太大希望……我……我可怎么办啊!”

林家门口。林父在擦一辆扔了不见得有人捡的自行车,车的前后胎都龟裂了,瘪了。

她双手捂脸哭了。

他们在黑大校门前下了自行车,羡慕地望着进进出出的大学生。唯王志一人在跟门卫说着什么。

静之:“别哭……”

他们一行七八辆自行车从一段坡路冲下来,都将铃声按得连响,有人还大撒把,高兴得怪叫。

林岚没止住哭声。

于是众人发出哄声,将他举起,一次次高抛。

静之大叫:“不许哭!”

林超然:“还愣着干什么呀?抛他!”

林岚终于止住了哭声,呆望静之。

大家被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互相愣愣地看着。

静之:“你不是个孩子了,这话是对的!”

王志郑重了:“你们想象成再大的钱包那也小了,简直就等于是个钱柜。黑龙江大学要粉刷一座教学楼,听说我干得挺有口碑,就派了一个人主动跟我联系。如果你们不帮着,那么大一项活我一个人干得了吗?”

林岚:“对又有什么用!”

又有一名路工:“就是!肯定怕咱们分啊!”

静之搂抱住了她:“所以你应该懂得,有时候放弃反而是明智的……”

另一名路工:“真捡到那么大钱包,他就是用炸药炸也自己把它弄开了,还会来求咱们帮忙?”

林岚:“如果我连中专都不考了,我一点点指望都没了!静之姐,最后这几天里,再多为我费费心,帮我补习补习吧!”

王志:“反正钱不少。不过我一个人打不开,得你们大家帮我才能打开。”

静之:“岚子,我要说的恰恰是——最后这几天里,咱们再不要一块儿复习了……否则,连我的把握也大打折扣了。”

一名路工当真了:“什么地方捡的?里边多少钱?”

林岚推开了她。

王志笑盈盈地点头。

静之:“岚子,老实说,你一坐我身边,我就会想你白考一场的结局。我一这么想,心里就乱成了一团麻,连自己也复习不进去了……”

林超然不无幽默地说:“捡到了一个大钱包?”

林岚:“当初是你主动要帮我的!”

林超然从天空收回目光,见王志又像第一次那样出现在面前,满面春风,如逢大喜。其他路工围了过来。

静之:“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现在我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

一阵自行车铃声。

林岚也大叫:“何静之!”

林超然默诵着泰戈尔的诗句:阴晴无定,夏至雨来的时节,在路旁等候瞭望,是我的快乐。从不可知的天空带信来的使者们,向我致意又向前赶路。我衷心欢唱,吹过的风带着清香……

静之不说下去了。

林超然仰望树叶。晴空万里。

林岚:“何静之,你太自私了!你刚才还指责我大哥一句话说得不对,而你说什么我们两家任何人之间都是亲人的关系!我这个亲人不就是占了你一点儿复习的时间和精力吗?你不但自私,还两面派!……”

不同的是……他们头顶的树叶变黄了。

静之:“再说一遍!”

白天。林超然他们照例在同一条马路的人行道上,或蹲或站,林超然又在看《泰戈尔诗集》。

林岚:“你自私!两面派!心口不一!”

傍晚,林超然和一名路边工在路边分钱,二人互拍一下手告别,一个蹬着自行车、一个蹬着三轮车各奔东西。

静之扇了她一耳光。

天又亮了,林超然已穿上了满是灰点子的衣服,走出罗一民的铺子,开了锁,蹬着三轮车走了。

林岚跑出去。

屋里,罗一民在埋头做喷嘴,林超然在脱满是灰点子的衣服,换上另一套干净的衣服。

静之转身看着桌子上一摞复习书,一挥手,扫了一地。

天又黑了。三轮车停在罗一民铺子外。

罗一民的铺子里。李玖站在案子上,在用纸板挡窗户碎了玻璃的地方。远处已有雷声传来。

林超然蹬着罗一民那辆三轮车跟去了。

林超然出现在窗外。

一人骑自行车来找活儿了,看去是只雇一人,大家推让了一番,最后一起向找活儿的人推林超然。

李玖成心不理他。

还是那条马路旁,林超然还是和那些人站在一起,只不过王志没来,而林超然的衣服,已和他们一样了。

林超然:“这有什么用!聋啦?没听到雷声?纸壳子哪禁得住雨淋吗?”

又是一个早晨。

他几下就将钉好的和正在钉的纸板扯了下去,李玖气得干瞪眼说不出话。

他将一份钱给了林超然。

林超然:“躲开。”

王志:“不多。咱们四个人才刷了二百多平方的房子。你见了钱那么激动,先给你。”

李玖不想得罪他,怕他一不高兴走了……默默躲开。

林超然:“想不到今天一天能挣三十元,今天以前我连这种梦都不敢做。”

林超然推开窗,从窗口跳入屋里。东张西望,找到了铁剪子,拿起一片铁皮剪了起来。

王志从兜里掏出来点数。其实不多,一百来元而已。当时没有百元钞,也没有五十元的。若有,没点的必要了。

李玖:“要不要我帮忙,不要我走了。”

第三人:“别说多余的了,分钱,分钱!”

林超然:“敢!”

另一人说:“你是前辈。前辈吩咐了,我们当然照办。”

林超然在往窗上钉铁皮,李玖站在旁边听吩咐。

一个说:“没问题!”

林超然:“按住那个角。”

王志:“超然是我兵团战友。我不在场的时候,你们多关照他啊?”

李玖乖乖照做。

四只啤酒杯碰在了一起,都一饮而尽。

林超然:“钉子。”

王志:“你刚加盟第一天,轮不到你。谁也别争,我请。”

李玖摊开了另一只手……

林超然:“我请。”

窗上钉严了两块铁皮,外边也下起了大雨。

四人坐在一家小饭馆里了。

屋里。林超然问李玖:“你和一民处不好,还有一个原因知道是什么吗?”

四人身影走在路上,是林超然、王志他们。人人扛着长杆刷子,有的拎着桶,单手推自行车。

李玖摇头。

天黑了。

林超然:“他脾气不好,你脾气也不怎么样。明明求人的事,一句话听着不高兴,转身就走……谈恋爱也这个谈法不行。如果真爱对方,对方脾气不好,自己脾气就得好点儿。能用自己的好脾气改变对方的坏脾气,那才叫能耐。如果连自己的好脾气也被对方的坏脾气带坏了,那叫没能耐。爱一民这样的,你非要求自己爱得有能耐不可,明白?”

太阳在空中运行,由东而升空正中,而偏西,落下。

李玖点头,很虚心的样子。

王志:“太阳一晒,一会儿你看去就合格了。”

林超然从墙上摘下雨衣披她肩上:“现在没你事了,可以走了。”

一人说:“小意思,一点儿不麻烦。”

李玖:“你说话我特爱听!”突然亲了林超然一下,出门消失在雨中。

林超然:“谢谢,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超然看见了炉盖上的纸灰,奇怪了一下,拿起笤帚钩起炉盖,将纸灰扫入炉中。接着,见地上有碎玻璃,铁皮边角,还有砸进屋的石块带进的土,便扫起地来。

王志退到一旁站着了。三个人围着林超然,三把刷子从三个方向往他身上甩水,有的干脆用刷子往他身上刷……

他扫完地,一抬头,见他那一身满是灰点的衣服,居然被用衣架挂着,像爱惜衣服的人挂一套高级料子的衣服那样。旁边立着长杆刷子。连三轮车的钥匙,也系上了醒目的彩色绳挂在墙上。

王志:“要,拎过来。”

他不禁地摸了一下。

有人大声地说:“王志,要不要点儿带色的?这几只桶里还有带色儿的灰底子!”

他又发现了空酒瓶,拿起,仰头往嘴里控了几滴酒,放在一角。

林超然乖乖摘下军帽给了王志,王志一手帽子,一手刷子,往军帽上甩水。

他看起案上那一排喷壶来,点数,自言自语:“还缺一只。”

王志:“不想挣一千多了?”

他朝屋里嚷:“瓦西里同志,瓦西里同志,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九只喷壶吗?”

林超然:“是顶军帽。”

门帘挡住的里屋悄无声息。

王志:“别急,咱俩既然碰上了,我起码保证你今天能挣到钱。帽子给我……”

林超然学列宁的语调:“完全睡着了,那么就让他睡一会儿吧!”

林超然孩子般地说:“王志,拉兄弟一把,我也想挣一千多。”

他往手指上挤了点儿牙膏,用手指当牙刷刷牙漱口、洗脸。

王志:“一千多。你还别不信,真的。几个人刷一个单位的房子,每人一次就能分二三百。有那运气好的,几个人刷了一所中学……”

他双脚泡在盆里,在看《泰戈尔诗集》。

林超然:“多少?”

他轻声地念着:

王志:“去年还不行,今年一下子活路多了。好像全哈尔滨市的人都活得来劲了,家家户户都要粉刷房子似的。从开春到现在,连我这业余的都挣了二三百了。他们中有人都挣了一千多!”

这掠过婴儿眼上的睡眠,有谁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吗?是的,有传说它住在林荫中,萤火朦胧照着的山村里,那里挂着两颗鲜艳迷人的花蕊。它从那里来吻婴儿的眼睛……

林超然:“每月能挣多少啊?”

他擦干脚,趿着鞋,握着诗集,大声地说:“瓦西里同志,请听我朗诵泰戈尔的诗给你听!好诗像好酒一样是不能独享的!……在婴儿的四肢上,花朵般喷发的甜柔清新的生气,有谁知道它是在哪里藏了这么久吗?是的,当母亲还是一个少女,它就在温柔安静的爱的神秘中,充满在她心里了……这就是那婴儿的身体所散发的甜柔新鲜的生气!……哎,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将这样的诗句读给凝之听啊?”

王志:“我们这种人被叫作路边工,又叫蹲马路牙子的。我是这儿的创始人之一。谁身上的灰点子多,受雇的机会才多。每个人都舍不得洗去,成了我们的行头,也可以说是广告。”

他停止踱步,向里屋看去:门帘挡住的里屋仍悄无声息。

王志弄湿了刷子头,往林超然衣服裤子上甩灰水,甩完了前边甩后边。

他又学列宁的语调和手势:“全体苏维埃公民都可以作证……他从来也没睡得这么死过!”

那人开玩笑地说:“不能白用啊,得交费!”拎桶走了。

他插上门,关了灯,撩门帘进了里屋。上床,开了床头灯。罗一民侧躺着。

王志:“前边路上有洒水车在浇树,去接点儿水,湿桶底就行了。”

林超然用诗集打了罗一民一下:“你小子是真睡得这么死还是装的啊?”

一人答:“我。干吗用?”

罗一民没反应。

王志问别人:“谁带灰桶了?最好是有灰底子的。”

林超然发现灯座下压着一张纸,放下诗集,抽出纸看。

林超然将书放入挎包。

罗一民的笔迹这样写道:

王志:“放包里。”

我选择这一种服安眠药的死法,完全是出于自愿,没有任何一点儿被逼迫的原因。我死后,所存现金一百三十六元七角,赠给李玖同志,并希望她对我的一切粗暴态度予以原谅。

林超然:“《泰戈尔诗集》,怕等久了闷。”

案上九把喷壶,麻烦李玖代为处理。我的愿望是白送给那些想要的人。

王志:“还拿本书看!什么书?”

这套屋子,赠给我当年的营长林超然。那么,一切拆迁事宜,他有全权主张权益。

林超然:“我特意穿了身干净衣服,以为能给雇工的人好印象。到这儿了才发现自己不太对劲,可已经站这儿了啊!”

但,那一柄刷子以及抹子、工具袋,须还二十三号老张家……

王志:“像你这样,等到天黑也等不到活儿。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自己,从上到下干干净净的,哪像干这行的样子!”

林超然笑了:“这小子,真事儿似的!”

林超然:“那也得祝贺你。我也快当爸了,可到现在还没稳定的工作。听别人说站这儿能找到活儿,就来试试。”

他将纸揉了,扔地上,关灯躺下。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猛地坐起,又开了灯……

王志:“我两个月前当爸爸了,日常开销多了。不多挣点儿,太对不起老婆孩子了。”

他推罗一民:“一民,醒醒,吱一声!”

林超然:“我都过昏头了,根本没有星期几的概念了。”

罗一民无反应。

王志:“今天星期日啊,能多挣点儿就多挣点儿啊。”

他扳罗一民,将罗一民扳得仰躺着了,拍罗一民脸颊。

在这种地方见到了王志,使林超然很意外,也很高兴,问:“你……不是有工作吗?”

罗一民还是没反应。

林超然一抬头,见是骑辆旧自行车的王志,一腿跨车上,一脚踏路沿上,长杆刷子绑车后架上,也是一身灰点子。

林超然慌了:“我的上帝!”

“超然!”

他扶起罗一民,将罗一民背在身上……

林超然也在他们中站着,在看一本薄书。他显得很“另类”,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衣服、裤子、鞋子干干净净的,戴着绿军帽。

林超然背着罗一民走出里屋,在外屋踩翻了洗脚盆,水洒一地。

雾气渐渐散去,人行道上出现另一些人,七八个,年龄从三十岁左右到五六十岁,或站着,或坐在人行道沿上,皆手持长杆的刷墙刷子,肩搭帆布工具袋。有的戴蓝色单帽,有的戴破草帽,有的没戴。他们的帽子、衣裤、鞋上布满灰点。灰点儿也不仅是白色的,还有黄色、绿色、粉红色的。看去像穿斑点迷彩服的士兵。

林超然背着罗一民走到屋外。雨还在不大不小地下……

雾中一些骑自行车的人影驶过,自行车铃声不断。

他将罗一民放在车斗里,但车斗浅,罗一民不是往这边倒就是往那边倒,根本坐不稳。

清晨,有雾,秋季到了。雾不是很浓,并且在飘移。

他无奈,只得又将罗一民背在身上,朝街口大步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