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民这才住手。
李玖:“别撕了,再撕,撕过了。”
李玖走过去,也撕下了一张,撕到了九月三日。
罗一民的铺子里。罗一民在一张一张往下扯日历纸,李玖站在一旁看着。罗一民还穿着上次去忏悔时穿的那身半新的衣服,李玖也穿了一身半新的衣服。
罗一民又欲撕手中的日历纸,被李玖一把夺过去。
从一个窗口看见,林超然的身影在刷墙,并且,还在吹口哨,吹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李玖:“别白瞎了,留着擤鼻涕。”她理顺了,一折揣入兜里。
夜深了,校园里寂静悄悄。左右的楼窗都黑了,只有这幢楼的几个窗口还亮着灯,敞着窗。
罗一民:“我要过一个心情轻松的国庆。”
“他们下过乡的,别的方面不论,干起活儿来都行。”
李玖:“我也是。”
“凭良心说,他干活还行。”
罗一民:“想好了?”
“这家伙,在哪儿充电了?”
李玖点头。
他自己扛起一袋,还夹了一袋,大步入楼。三名工友互相看着议论:
罗一民:“别像林超然陪我似的,关键时候又打退堂鼓了。”
林超然:“免,我自己行。”
李玖:“不会。”
第三人一边往起站一边说:“我帮你上肩。”
两人出了门。
林超然看着说:“甘愿受罚。”
罗一民锁上门,朝小三轮车翘翘下巴:“上车。”
台阶旁,堆放着十几袋石灰。
李玖:“我蹬车。”
另一人说:“看见那一堆石灰了吗?罚你,都扛楼里去。”
罗一民:“别争。我。”
一人说:“骑上自行车你也来晚了!”
李玖:“我。你别累得够呛,到了地方心跳加快,又没勇气了。”
三名工友坐起,瞪着他。
罗一民:“那累你了。”坐上了车。
林超然骑自行车驶来,下了车,支稳,按车铃。
李玖将车停在程老先生住的那家宾馆前。
黑大校园里。那一幢教学楼前,三名工友身下垫着报纸、纸板、灰袋子,皆仰躺着。
两人站在电梯口。
林超然肩扛长柄刷子,一手扶自行车把,意气风发地蹬着自行车。
李玖:“要不,你先打头阵?如果人家也愿意见我,你出来叫我?”
凝之:“在所有幸福中,这一种幸福是最难得的了。”
罗一民瞪她:“这就是关键时刻,你和我上次的表现没什么两样。”
静之走到她背后,双手抱着她,弯下腰说:“很幸福,是吧?”
李玖:“那,再给我点儿时间……”
凝之:“他更像小孩儿的时候,你是没看到。”
罗一民:“中国给咱们的时间还短呀?”
静之笑道:“我姐夫有时像个小孩儿。”
李玖张张嘴,看样还想说什么。
林超然:“还真不愿让你替我办。”走到凝之跟前,捧住她脸,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之后一转身大步而去。
罗一民却已按了门开关,电梯门在李玖面前缓缓闭合,罗一民的脸在她面前缓缓消失。罗一民脸上那种极其失望又单刀赴会似的悲壮表情,给李玖留下很深的印象。
静之:“如果我能办的,我办。”
罗一民走出电梯,他脸上刚才那种表情依旧。
他在门口站住了,转身看着凝之说:“差点儿忘了一件事。”
他走向程老先生所住的房间。房间敞着门。女服务员在外间也就是作为客厅的房间又吸地毯,一抬头见罗一民站在门外。
何静之立正、敬礼:“遵命!”
女服务员:“什么事儿?”
林超然:“静之,替我照顾好你大姐,拜托了!”
罗一民:“我找程老先生……”
凝之:“你快走吧。你们在赶活,去晚了少干了,看人家有意见。”
程老先生的男秘书从里间走了出来,用带有香港语调的话问:“预先约好了?”
静之看一眼大姐,沉默不语。
罗一民在门外摇头。
林超然:“为什么非得到那种医院去实习?”
秘书:“那么,您贵姓?”
静之:“她联系到江北精神病疗养院实习去了,整个假期都要住在那儿。”
罗一民:“罗。‘十八罗汉’的‘罗’。罗一民。”
林超然:“各学校都放假了,慧之怎么不回家?”
秘书:“知道您是谁了,请进吧。”
静之:“一会儿你还得去干活,以后再告诉你。”
罗一民进入。
凝之向静之摇头。
秘书:“您来得不凑巧,董事长前天回香港了。不过您别失望。我是他秘书。他估计到了您可能会突然来访,临行前交代过我,说如果您来了,让我把这个袋子交给您。”
林超然:“什么事?”
秘书从书桌旁拎起一个纸袋递给罗一民,罗一民犹豫一下,接过。
静之:“其实呢,她另外还有伤心的事。”
罗一民:“这里是什么?”
凝之:“你不许数落她啊!我俩好不容易才把她劝开了点儿,你别一训她,她又想不开了。她年轻、任性,受点儿挫折有好处,就当成是生活替我们教导了她吧!”
秘书:“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他送给您的礼物吧。啊,对了,肯定是礼物。因为他让我转告您,如果您自己不愿保留,随便送给什么人都可以,说有的人肯定用得着。”
静之忧虑地点头。
罗一民:“还说什么?”
林超然:“可我爸妈,都因为林岚没考好心烦意乱的,幸亏我刚才回去安慰了他们一番。我虽然有思想准备,但一看见她也没法高兴得起来。她准又在你们面前哭了一鼻子吧?”
秘书:“再没向我交代过什么。”
凝之:“静之考得可好了。她高兴,我们全家都高兴。自从返城以后,这是我最高兴的一件事了!”
罗一民:“您刚才说,您知道我是谁。那么老先生……关于我都说了些什么呢?”
林超然无奈,只得由着她在脸颊上又亲了一下。
秘书回想地说:“他近来接触的人太多了,除了临行前交代的话,再没听他提起过您……”
静之:“不正规,不算!我代人做事,那可从来都认真的。”
罗一民望着书桌问:“老先生就在这张桌子上办公?”
林超然:“意思到了就行了!”
秘书点头。
静之:“我在执行命令。”总算在林超然脸颊上亲着了一下。
罗一民放下袋子,面向桌子,双膝跪下了,但却没低下头,而是微微扬着头,闭上了眼睛……
林超然躲着脸说:“别胡闹!”
秘书和服务员看着他愣住了。
静之:“得令!”说着,已双手搂住林超然脖子,欲亲他脸颊。
中学冰场上,还滑不好的罗一民,谨慎而笨拙地移动脚步,羡慕地望着滑得好的男女同学。那些同学有的穿赛刀,有的穿花样刀,其中尤数穿花样刀的杨雯雯滑得最好,像一只冰上蝴蝶。她的浅粉色围巾、滑冰帽和毛线手套格外醒目。
凝之高兴地说:“静之,我嫁你姐夫有眼光吧?他应该受到奖赏,我起来坐下不方便,你替我亲他一下。”
罗一民滑倒了。
她说着,将毛巾递向林超然。
一双花样刀以漂亮的姿势刹住在他跟前,一只浅粉色的毛线手套同时伸向他,他一抬头,看到的是杨雯雯笑盈盈的脸。
静之:“姐夫行啊,快成有钱人了!”
他握住杨雯雯的手,杨雯雯将他拉起。
林超然:“那你记清总共多少钱。等一个月后我分了钱,要还你爸妈。向你俩提前交个底儿,估计我能一个人分三百多元。”
杨雯雯和罗一民双手握着双手,她倒着滑,带着对面的罗一民滑。
凝之:“别让你爸妈出。我爸妈都有工作,还是由我爸妈出吧。”
秘书:“罗先生……”
林超然:“我想出现在也没有啊。不过我爸妈也有言在先,钱他们准备好了。”
罗一民睁开了双眼。
静之一边洗脸一边接言道:“姐夫,钱的事你不必操心,我爸妈说了,钱他们出。”
秘书看着门口说:“有人找您。”
凝之:“医生也说不准,只给了个大概的,说二十天后可以申请住院了,那时得准备一笔钱。”
罗一民朝门口一扭头,见门外站着李玖,正呆呆地望着他。他要往起站,因为腿有毛病,再加上跪久了,竟没能立刻站得起来。
两人扶她坐下,林超然问:“医生说什么日子没有?”
秘书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凝之幸福地说:“快当母亲的感觉真好,要不哪有这种左搀右扶的资格?”
秘书:“罗先生,需要我转告什么话吗?”
车到何家门前,林超然和静之扶凝之下车,进屋。
罗一民摇头:“只说我来过就行了。”说完转身向门外走。
静之咯咯笑道:“你耳朵又没毛病,自己听不出来呀?”
秘书:“袋子……”
林超然:“静之,你从你大姐的话里,是听出的批评意味多啊,还是听出的理解意味多啊?”
罗一民站住,从秘书手中接过袋子,又说:“再替我转告老先生一句话,就说我明白了,喷壶是用来浇花的。”
凝之:“知道你脱不开身,要不早回家看我了。”
罗一民和李玖从门口消失了,秘书和女服务员收回目光,困惑地互相看着。
林超然:“但对于你姐,我毕竟是她丈夫。有的事,首先是丈夫的义务,其次才是其他亲人的义务。”
秘书:“告诉我这个香港人,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静之:“也是我的义务啊,你老婆是我姐!”
女服务员:“我哪儿知道,像联络暗号。我还生怕他是个精神有毛病的人呢!”
林超然一边蹬车一边说:“静之,谢谢啊。我的义务,让你操心了,过意不去。”
罗一民在蹬那辆三轮车,车上坐着李玖,抱着置于膝上的纸袋。
林超然:“去吧。”骑上了三轮平板车。
罗一民眼前,不时闪过杨雯雯在冰场上伸向他那只戴着浅粉色毛线手套的手,不时闪过伸向他的一只假手,还不时闪过杨雯雯用指甲油染红了指甲的手……
林岚下了三轮平板车,扶住了自行车,怯怯地说:“那我去买点儿菜。”
“停!”李玖的大叫声。
林超然:“林岚,你下来。静之你坐车上。”
罗一民刹住了车,转身一看,见李玖脸上已淌着泪了。
凝之:“既然慧之给联系好了,检查检查不是我安心,你也放心吗?”
李玖:“你倒是说句话呀!”
静之:“我二姐走了个后门,我和林岚带我大姐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平安无事。”
罗一民:“好,我说,我说……那,咱们找个地方,取出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林超然:“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逛街啦?”
一条两旁有民宅小院的街上,罗一民刹住了车。
林超然和静之都下了车,静之一脸汗。
两人将一个包装盒从纸袋里取出,李玖捧着盒底儿,罗一民打开了盒盖。紫绸垫着的盒内,竟是罗一民做的那只最小的喷壶。
何父当校长那所中学的街道,骑着自行车的林超然遇见了蹬着三轮平板的静之。车上坐着凝之和林岚,林岚搂着嫂子胳膊。
李玖:“他这是什么意思?”
林超然呆在那儿。
罗一民:“不知道。”
他一说完,拔腿就走。
李玖:“他秘书跟你说什么了?”
张继红也拍拍他的肩:“超然,你不够意思。我就这个意思!”
罗一民:“如果我们不愿保留,可以随便送给用得着的人……”
林超然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李玖:“我不愿保留……但这么好的盒子和袋子我要,可以装东西……”
张继红:“我想知道的事儿,那就会知道点儿。干完了,每人能分三百多,对不对?怕一告诉我,我想加入,结果影响你们少分钱了,对不对?”
罗一民:“那归你了……”
林超然:“你怎么知道的?”
李玖:“看着你跪那儿,我心里不是滋味,你也是替我……”
张继红:“但你们五个人可是在给黑大刷一幢教学楼!”
罗一民:“再别说谁替谁的话了啊?总得有人带这个头,是不?……林超然说得对,带这个头不可耻。”
林超然笑了,松开他腕子,将一只手拍在他肩上,不以为然地说:“你心眼儿小得可笑。我那是蹲马路牙子的活儿!”
他替李玖抹去脸上的泪。
张继红:“不够意思的人才不明白什么意思。那天咱们过了江桥,分手时我怎么说的?……谁找到了活儿,跟哥儿几个打声招呼。有推荐资格的,帮着推荐推荐。我是这么说的吧?连那几个小兄弟,后来都一一找到了我,告诉又在什么地方干什么活儿。虽然都没有推荐的能力,但他们那份儿心到了,起码不用我这个当过队长的再惦记着了,也证明我没白和他们相处过。可你呢,找到了工作,蔫不愣登地就只顾自己挣钱了,完全把我给忘了!”
罗一民蹬车行驶在那条街上。
林超然抓住他一只手腕:“不说清楚别走。”
有一户人家的花园里种了不少好看的花,罗一民将车刹住,李玖在车上探身,将小喷壶挂在了木栅栏上。
张继红:“别再说什么意思,想。”喝光汽水,将汽水瓶放下,也看着林超然问,“还没想明白?”
那户人家里走出一对老年夫妇,奇怪地望着罗一民背影,接着凑近看喷壶。
林超然:“你究竟……”
男的伸出了一只手。
卖汽水的开了一瓶递给他,他一边喝,一边望街景,不理林超然。
女的:“别碰,万一是坏人使坏呢?不认不识的,为什么把这么好的一个小喷壶挂咱家栅栏上?我觉得应该报警……”
张继红:“有你的。一会儿工夫,变成不好意思了。”又对卖汽水的说,“那开一瓶,我自己付钱。”
男的:“别把人都琢磨得那么坏。”取下喷壶,细看,称赞,“活做得挺细。我早想买一个专门浇屋里那两盆君子兰,到处买不到,就当是圣诞老人送的吧。”
林超然:“对,我付我付。”掏遍了所有的兜,尴尬地说,“真不好意思,这身衣服中午刚换上,兜里没钱。”
女的:“尽瞎说,圣诞老人夏天才不现身呢,再说咱们又不是孩子。”
卖汽水卖冰棍的摊前,张继红表情冷冰冰地说:“两瓶汽水儿,他付钱。”
夜晚。罗一民蹬着的三轮车行驶在一个寂静无人的居民社区,李玖坐在车上,双手护着几把喷壶不使它们掉下去。
林超然一脸困惑。
李玖将喷壶一把把挂在人家的栅栏上,放在人家外窗台上或放在门口。
张继红:“说出来那就没意思了,自己想。”
天亮了。一户户人家的大人或孩子发现了喷壶,皆奇怪地拿起看。
林超然:“你什么意思啊?”
在不同人家的院子里、阳台上、屋里,不同的人们手拿大小不一的喷壶在浇不同的花。
张继红:“老实说,你骑这辆车,我不高兴!”
天黑了。某小饭店一间狭窄的光线昏暗的单间里,坐着林超然、王志及另外三位工友。都穿着满是灰浆点子的衣服,也都蓬头垢面的样子,但看去个个都很兴奋。
林超然推着自行车和张继红走在路上。
一名女服务员进入,问:“五位大哥请看菜谱。”
林超然:“没问题。”拍拍自行车座又说,“正好我骑它上班。”
王志:“小妹,菜谱我们就不看了,荤的素的搭配着,把你们这儿最拿手的菜上那么五六道,再来五瓶啤酒。”
张继红:“还真有点儿渴。那也不喝水了,让超然送送我,在街角那儿让他请我喝汽水儿!”
女服务员:“放心,十分钟之后就开始上菜。”
林母:“总得进屋喝口水。”
林超然:“不必那么急,半个小时之后再上吧。下去后告诉别的服务员,半个小时内别来打扰我们。”
张继红:“不了大爷,改天吧。我那儿还求人看着摊儿呢!”
一名工友:“啤酒可以先上。”
林父:“继红,超然想不想你我不知道,我可是真想过你。我和你相处的时间比他长,咱爷俩对撇子。快屋里坐,聊会儿。”
王志像发扑克似的发钱。除了他自己,林超然等四人都手握啤酒瓶,一边看着王志发钱,一边喝。
张继红不无挖苦意味地说:“也没那么久吧?”随即将脸转向林父说,“大爷,我是给您送车来的。该换的换了,该修的修了,保证您再骑三年没问题。”
一名工友突然喷出一口酒,喷在对面的林超然脸上、身上。
林超然:“继红,真是好久不见了,这几天都想你了。”
王志:“你得喉炎啦?”
两人来到家门前,见张继红站在那儿,身旁停辆自行车,林父曾推去修的那辆破车,已修好,也擦得很干净。
那名工友:“对不起,激动的,激动的……”
林超然笑了:“说到铃铛,就有铃声响,看来是个顺遂的好兆头。”
林超然用袖子擦桌上的酒点子,一边说:“没关系,理解……”
一阵自行车铃声。
另一名工友:“服务员,拿……”
林父:“别不忍心!抢时间干活那就好比打仗冲锋,该忍心不忍心还行?前几天我捡砖头的时候,正巧捡到了一个铃铛。今天我就把它装在门上。我比你妈觉轻,铃一响我就起身给你开门……”
坐他旁边的那位赶紧捂他嘴。
林超然:“爸,从今天起我不在罗一民那儿住了。虽然是好朋友,但给人家添太多的麻烦那也不应该。从今天起,我得住家里。我会经常半夜三更才回家,因为我们在抢时间。打扰爸妈的睡眠,我又不太忍心……”
但女服务员已闻声推开了门,问:“几位大哥有吩咐?……”
林超然也站了起来。
她见人人面前一摞钱,怔住,别人急忙用手捂钱。
林父站了起来。
林超然起身往外推她:“没事儿没事儿,过二十分钟再来……”
林超然:“那,等我以后想起了真正好笑的,再给爸讲。”
林超然坐下后,王志又开始分钱,连一堆角票、分币也人人有份。
林父:“现在也不好笑。”
王志:“剩下点儿零头别分了,归我吧?”
林超然:“当年是不好笑……”
一名工友:“你早就该这么说!”
林父:“你讲的事儿,一点也不好笑。”
于是大家都笑得合不拢嘴,各自要抓起钱往兜里揣。
林母在墙拐角那儿,已听得紧咬下唇,泪流满面。
王志:“都别急。第一轮是分完了,还得分第二轮呢!”
林超然:“是!”
他拿起自己的钱,往手指上啐了一口,又开始将自己的钱一一分给大家,分到自己剩不了多少了,这才往兜里揣。
团长:“一天太短了!两天!你要向全营宣布,这也是团里的决定!”
林超然:“你什么意思?”
林超然立刻地说:“那一天!”
王志:“活基本上是你们干完的,我只不过一早一晚和星期日才去干点儿,怎么能和你们分一样多的钱?按劳分配才公平嘛!”
团长想了想:“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三天长了点儿。”
林超然:“没你我们一下子挣不到这么多钱。”说完将二次分配的钱,往王志面前一推。
林超然:“是!”
其他人也都照他那么做。
团长:“罗一民必须一块儿禁闭!”
柜台那儿,店主猫着腰小声打电话:“对,形迹确实都挺可疑。是的是的,服务员亲眼看到了,他们是在分钱,你们快来吧……”
林超然:“他们终究也是知青啊。”
单间里。王志严肃地说:“都收回去。该怎么就怎么。你们不收回去,我连这顿饭都不吃了,走人。”
团长指点着他:“你说你啊,越是那让人不省心的,你越爱往你的营里划拉!”
一名工友对林超然说:“你这兵团战友就这脾气,我们太了解他了。他认准的死理,那就非那样不可。”
林超然:“团长,您刚才说了,杨一凡精神不太好,对他就免了吧?”
王志:“饭钱我一分不出了,你们哥四个好好请我这顿。”
团长:“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还想反对啊?”
林超然等四人笑了,只得无奈地又把钱收回去了。
林超然显出有异议的样子。
五只啤酒瓶子碰在一起,五人吹喇叭似的一饮而尽。
团长又一拍桌子:“罗一民和杨一凡也得禁闭三天!一分钟都不许提前放出来!”
五人互不相让,狼吞虎咽。酒足饭饱,有的揉肚子,有的打饱嗝,互相看着傻笑。
林超然:“我决定关林超越三天禁闭!”
敲门声。
马场独立营营部。林超然立正站着,团长在训他:“林超然啊林超然,现在那事件闹得全团都知道了,那个罗一民,还有那个精神不好的杨一凡又把人家向团里举报的知青给揍了一顿,你说该怎么平息过去吧?”
王志起身开了门,进来一位派出所警员,年龄在二十七八岁,一九八〇年,当年的小知青都到了那个年龄。该警员是小王。
啪!团长的手狠狠地拍在桌上。
林超然们见他进入,很诧异。
林超越喃喃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别在里边绒衣上来着……”
小王:“还吃着呢?”
一片寂静,人人严肃。
一名工友:“吃完了,该散了。”
突然有一名知青站起,指着台上大叫:“都不许笑!这是一起严重的反动事件!”
另一名工友:“进错门了吧?”
林超然、罗一民、杨一凡也笑了……
小王:“没错。就这个单间。几位别见怪,我是例行公事。现在,你们必须回答我的问题,饭前你们干什么来着?”
台下人笑得前俯后仰。
王志:“饭前嘛,我们分钱来着。怎么,找个地方分钱也犯法吗?”
“三爷”:“那不是我的!”一指杨子荣,“是他的!我看他还是个共军!”
小王:“分钱犯不犯法,那要看钱是怎么来的。谁回答我第二个问题:这又不是哪个单位发工资的地方,你们在这儿分一笔什么钱?”
另一金刚捡起,双手递给“三爷”。
一名工友火了:“审问啊?你管得着吗?”
台下哄笑。
小王:“我说过了,我这是例行公事。”看着王志又说,“刚才是你回答了我的问题,那么还是由你来回答吧。”
八大金刚之一:“三爷,掉东西了!”
王志:“分我们劳动挣的钱。”
他一展斗篷,小盘子大的主席像章掉在地上。
小王:“在哪儿劳动?什么性质的劳动?哪个单位,或者什么人发给你们的钱?”
马场独立营大食堂。知青们、老职工及家属孩子在看节目,舞台上正演《智取威虎山》片段:林超越饰演的座山雕捧着联络图在唱:“联络图,我为你,朝思暮想……”
王志也火了,往起一站:“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不是坑蒙拐骗得来的,是用汗珠子换来的!”
姑娘:“那事情也是发生过了!”她跪下了,扯林超越,超越便也跪下了。
小王:“谢谢你的回答,不过回答得还不够具体。能不能具体点儿?”
林超越:“又没人看见……”
王志:“如果我不愿再回答了呢?”
姑娘:“谢天谢地,要是留下了牙印,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咱们快请罪吧!”
小王:“那对我倒没什么,不过对你们可就不好了。实不相瞒,外边还有几位我的同事呢。如果你们在这儿都能说清楚,我们不必为难你们,咱们双方不都省了事了吗?”
林超越:“我敢保证,背面也没有。”
另外三名工友也一齐站了起来,对小王怒目而视。
林超越翻过像章,两人又细看。
小王说话时,林超然一直在默默观察他。林超然也缓缓站了起来,先将王志按坐下去,接着对另外三名工友说:“人家例行公事,你们瞪什么眼睛啊?坐下,都坐下。”
姑娘:“背面有也不行啊!”
三名工友悻悻地坐下了。
林超越:“正面肯定没有。”
林超然站到小王跟前,端详着他,出其不意地从他头上摘下警帽——小王留的是平头。
两人头碰头地细看。
小王:“你想干什么?”他的手握住了腰间的警棍。
姑娘不安地说:“快看看咬出牙印没有?”
林超然:“你个小王,不认识我啦?”
林超越:“哎哟,咯松我后槽牙了!”低头完全展开手绢一看,见是小盘子那么大的一枚毛主席像章,赶紧又说,“罪过罪过!我最喜欢的东西是好吃的东西,我以为……”
小王也端详起他来。
姑娘:“别咬!”
林超然:“连你们何副指导员也忘了?”
林超越拨开手绢一角,眼望着姑娘,下口就咬……
小王:“你是……林营长?……我们副指导员的丈夫?”
姑娘:“你最喜欢的东西,一路上我手揣在兜里,都把它焐热了。”
林超然捋了他后脑勺一下,笑道:“小子,想不到穿上警服了,你们副指导员知道了一定特高兴。”说罢,将警帽端端正正戴他头上,看着王志等三人又说,“他一进门我就觉得他面熟!是我爱人当副指导员那个连队的通讯员,还兼司号员。当年下乡时才十六岁,整天军号不离手,到处显摆。还尿炕,还偷听连部会议,东散布一句西散布一句的。到兵团是走后门去的,从兵团参军也是走后门去的。要不是我爱人在知青中替他进行了说服工作,他当年想去参军那也去不成!”
林超越:“什么?”
小王:“你就先别揭我老底儿了,快向我坦白交代你们是怎么回事吧!人家这儿向我们派出所举报了,有五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分钱……”
姑娘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小盘子那么大的东西给了他。
林超然笑了,搂着他肩,一一指着王志们说:“他也是咱们兵团的,他们仨都有过插队经历。除了他,我们四个都是蹲马路牙子的,刚为黑大刷完一座教学楼。人家守信,当时就给钱了,所以我们就到这儿来分。”
林超越搂住了她:“我爱你生气的样子!”
门外有人大声问:“小王,没事儿吧?”
姑娘打他:“气我!”
小王:“没事儿,一场误会,还有我认识的人!”
林超越:“没想那不就奇怪了嘛!”
门外的人:“问清楚了就快出来,撤!别聊起来没完!”
姑娘又生气地一转身。
小王:“你们先走,我等会儿!”
林超越:“没……想……”
他将林超然按坐下去,自己半坐在桌沿,掏出烟,一一分给大家,边对林超然说:“说说我们副指导员的情况,也说说你自己的情况。”
姑娘又猛地向他转过身:“少找借口!我就不是第一次了?我问你,想我没有?”
王志等四人与林超然和小王在饭店门口告别。
林超越哄她:“别生气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我不是头一次谈恋爱嘛,没经验……”
小王和林超然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聊……
姑娘:“怎么?还来得没道理了?”一扭身,假装生气。
两人也在某一街口握手告别。
林超越:“那你跑我们这来?”
林家。林超然进了家门,见母亲和一个女人在缠毛线,那女人是街道上的主任。
姑娘:“当然开啦!”
林母:“超然,这是街道上的赵主任。”
林超越:“你们连没开新年联欢会?”
林超然:“赵婶好,我爸呢?”
两个年轻人都向对方伸着脖子才亲着了一下嘴儿。
林母:“到你岳父家去了。今天是你岳父生日,请他去喝两盅。你赵婶等你半天了,有事儿跟你商量。”
北大荒冬季的夜晚,两个棉袄外穿大衣的身影,踏着深雪相向跑着,跑到一起彼此搂腰,像两头直立的河马,谁也搂不紧谁。
林超然:“婶请这边坐。”
林超然:“我弟也处过对象,是个上海姑娘,另外一个连的,人挺好。他们两个连相隔十几里……”
赵主任坐到了桌旁去。
林父:“别说别的,讲啊!”
林超然脱下上衣,翻过一下,垫在椅面上,坐下后说:“婶,有什么指示?”
林超然从父亲手中要过火柴,替林父点着烟后说:“等我们分了钱,我一定给爸买个好点儿的打火机。”
赵主任:“婶一个小小的街道主任,哪儿敢对你当过营长的人下什么指示啊!”
林父也一愣。
林母:“主任,别提他以前那点光彩了,那都过去了,一笔勾销了,现在成蹲马路牙子的了。你要和他说的事,他准乐意!”
林超然:“爸,我也快当爸了,下决心戒烟了。”
林超然:“婶有什么好事想到我了?”
父亲掏出烟递给他一支。
赵主任:“超然,是这么回事……咱们街道上,从前办了一个皮革厂,一来二去总没办兴旺,后来就黄了。一排三大间砖房,还有不小的院子,空着几年了,那不怪可惜的嘛……”
他也蹲在父亲身边。
林超然:“婶想让我把那个厂再给办起来?”
林超然:“有。当然有。既然爸想听,那我就讲。”
赵主任:“是那么个想法。但办皮革厂是不行了,有味儿,也脏、乱,居民意见大。如果办个别的什么厂,街道给开绿灯。我请示过了,区里也支持。现在还有不老少返城知青工作没着落呢,办好了,不等于为政府排忧解难了?……”
林父:“怎么,你弟就没一两件可笑的事儿!”
林超然高兴地说:“婶,一言为定,您千万别再找别人了,这个机会属于我了!”马上起身穿衣服。
林超然一愣。
林母:“看把他高兴的!你又穿衣服干吗呀?”
林父蹲在砖垛上,低声地说:“我忽然就又想你弟了,给我讲讲你弟的什么事儿,最好是讲可笑的事儿。”
林超然:“跟我婶去看那地方!”
林母嘟囔:“老倔头子!”走了。却没走远,站墙角拐弯处偷听。
赵主任笑了:“别这么性急呀。天都黑了,去了也看不清,明天吧!”
林超然听着父母拌嘴,默默在一旁笑。
白天。张继红修自行车那地方,张继红在安装车胎,林超然推着自行车来了。他支稳车,坐在道沿上看。
林父:“那你还不快走!”
张继红不理他。
林母:“你当我真不懂啊?不就是——你要跟儿子说悄悄话,不愿让我听吗?”
一卖冰棍的大娘推着冰棍车走过。
林父大声地说:“回避!‘回避’什么意思你都不懂啊?没文化!”
林超然:“大娘!”
林母:“怎么一下?”
大娘站住。
林父想到了什么,对林母说:“他妈,那什么,你那个,回避一下……”
林超然起身去买了支冰棍,仍坐回原地,吮着,看街景。
林父林母都笑了。
张继红:“大娘,我也来一支!”
林超然:“妈,我哪儿能笑话我爸呢!我心里想的,他都替我开始做了。我这么大一个儿子了,在我爸面前只有不好意思的份儿。”他搂着父亲的肩,哄小弟弟似的,“爸,挣钱这种事呢,不能太急。您都为咱家挣一辈子钱了,该歇了,那就得金盆洗手。您放心,凡是属于咱老林家的人该挣到家的钱,以后我一个人就全把它挣回来!一分也不会让它从手指缝漏掉了!我向您保证,行吧?”
大娘将车推了过去。
林父:“那怎么啦?整天想着通过劳动挣钱是劳动者的光荣本色!”
张继红:“有奶油的吗?”
林母:“你看你那样!一时又眉飞色舞的,见钱眼开!你还莫如老老实实地说,每天挣不着钱你心里叽歪,也不怕儿子笑话!”
大娘:“有。一般奶油的五分,高级奶油的一角。”
林父:“你跟你那些新工友说说,能不能也让我去跟你们站马路牙子?如果咱爷俩都三百三百地挣,那咱家的日子,还不几年就进入共产主义了?这整天一点儿活都不干,我身子骨难受!”
张继红:“那来支高级的。”
林超然:“我争取不用您贴钱。”
卖冰棍的大娘推车走远了,两人各自吮着各自的冰棍,谁也不理谁。
林父:“咱爷俩想到一块儿了。看,我已经备下了这些。开春我再给你们贴钱买点儿,不信盖不起一个小偏厦子!”
张继红自言自语似的:“高级的那就是高级的,口感就是不一样,口口甜蜜蜜!”
林父抓着儿子手腕,将儿子带到了房角,林母也跟到了房角。房角码着些旧砖旧木方子。
林超然:“一个修自行车的,一天挣不到一元钱,吃根冰棍还要吃高级的,这叫典型的死要面子!”
林超然起身跟父亲走到了外边,林母也跟到了外边。
张继红:“典型死要面子的人,也比那典型的背信弃义的人强!”
林父兴奋地说:“起来,跟我外边说话!”
一个取车人走来。
林超然:“爸、妈,不骗你们。原想等钱分到手,拿回家摆在你们面前了,再跟你们一五一十地说。我是这么想的,省点儿花,够我和凝之花大半年了。半年内找不到活心里也不慌了。还能每月给小妹点儿零花钱。赶在天冷之前,捡些砖,备些料,等明年一开春,让兵团战友们帮帮忙,在咱家旁边接出一间小偏厦子,那我和凝之也算有了自己的小家,而且就住在你们二老近前,随时可以孝敬你们。这一个冬天呢,有活儿了我就干,没活儿干我也认了,那就一门心思学学怎么当爸,再辅导辅导我小妹。我相信,随着中国以后的发展,不是人找活儿的问题,而是活找人的问题……”
张继红:“好了。你看,都上上了。等我吃完这支冰棍,该紧的地方再紧紧……”
林母:“撒谎!尽骗你爸妈开心!”
取车人:“我还有事儿呢。”
林超然:“三、百、来、元……”
张继红:“那,替我拿会儿……”
父亲一侧头,以手捂耳:“多少?”
取车人看着他手中吮过的冰棍皱眉:“拿过了,弄得我手黏叽叽的,哪儿洗去?”
林超然:“我们几个比较幸运,包到了一次大活,估计得干一个多月。交活时,每一人都分三百来元……”
林超然:“我替你拿着?”
林母:“傻儿子,你都蹲马路牙子了,还能带给爸妈什么惊喜啊!”
张继红瞪他一眼,不情愿地将冰棍递给他。
父亲一时不解他的话,愣愣地看着他。
张继红三下五除二将车紧好,伸手向取车人要钱:“六角钱,你给五角吧。”
林超然:“想给您和我妈一份惊喜。”
取车人:“哎,不是说好的两角吗?”
林父:“我并不认为蹲马路牙子那就丢人。不偷,不抢,靠干力气活挣钱,到什么时候也不算丢人!可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张继红:“补胎是两角。但这后轮有两根条不起作用了,你看,我给你换上了两根新的。每根条哪儿买都得一角钱……”
林超然:“幸而有个兵团战友也蹲马路牙子,他们有活儿的时候都愿意带上我。”
取车人:“你说不起作用就不起作用了?我也没叫你换车条啊!”
林父:“有人雇你?”
张继红:“你是没叫我换,可后轮吃重,两根条不起作用了,骑着不安全……”
林超然:“对。”
取车人:“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不就是想多挣点儿成心的吗?”
林父:“我不问你江北的事。江北的事继红已经跟我说了,我支持。你现在成了蹲马路牙子的,对吧?”
张继红:“你他妈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林母默默坐下了。
取车人:“你他妈的,就给两毛,爱要不要!”
林超然:“我和工友们打招呼了,下午晚去一两个小时他们不计较。”
掏出钱包,取出两角钱,丢工具箱里,推着车就要走。
林父:“你住嘴。想听坐一边听,不想听干脆躲外屋去。”
张继红一手按在车的两把之间,瞪眼道:“你看我样像好欺负的吗?”
林母:“超然下午还得干活儿。你别训跑了女儿,这会儿又想铆上劲儿再训儿子。”
林超然坐在那儿,看着他俩起哄道:“嗯,我证明,他绝对不是好欺负的。”
林超然坐下了。
取车人扭头看他。
林父:“你坐下。”
林超然:“一个不好欺负的人再碰上了不顺心的事儿,正生气,那就更不好欺负了。再说,他是好心好意,对你负责。你不谢他还不给钱,明摆着你不通情达理。”
林超然被噎得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
林超然说完,看着取车人,咬一口左手的冰棍,咬一口右手的冰棍。
林父:“那么一等,还不把她等成老姑娘了!”
张继红:“别看他,看我。我不听你谢,我只要钱。”
林超然:“既然她有心求上进,也不能打击她。等我有了稳定的工作,也有精力和时间了,一定亲自辅导她。再考几次,怎么也能考上个中专。”
林超然:“不好欺负的人都他那德行,见钱眼开。我和他是一样德行的人,还是哥们儿。”
林父:“没工作了,也没学上,那她以后咋办。”
取车人又掏出了钱包,找出三毛钱扔在工具箱里,骑上车走了。
林超然:“爸,别为我妹的事上火。上火也没用。已经这么个结果了,对她也是一种教育。”
张继红蹲下捡钱,站起时见林超然站在对面。
林父抹一下脸,缓缓坐了起来。
张继红:“我冰棍呢?”
林母看一眼儿子,苦笑,又说:“超然回来了。”
林超然:“我吃了呗。那么高级的冰棍,总不该看着化光了吧?”
林父不领情地说:“我什么时候叫你打酒了?瞎溜须!”
张继红:“你!别以为帮我说两句话,我会对你印象好点儿。”
林母将酒瓶放下,赔着小心地说:“他爸,给你打回酒来了。”
林超然:“要是我想请你帮我办个厂呢?”
林父直挺挺地躺在炕上。
张继红眼睛亮了,将小凳往林超然跟前一摆,用袖子擦一下,蹲那,仰脸说:“给我坐下,简单说,好事别啰唆!”
母亲在前,林超然在后,回到了家里。
两人一蹲一坐,起先一个说,一个听,后来张继红站了起来,也比比画画兴奋地说开了。
母子两人都笑了。
林超然骑自己车,车后座上坐着罗一民,行驶在市郊公路……
林母嗔道:“不许跟妈来无限上纲那套!”
林超然:“我早就想去看看你父亲了……”
他的话玩笑的成分极大。
罗一民:“我认为你也应该。我每次探家,我父亲都嘱咐我向你学习。写给我的信中也少不了那种嘱咐。在他心目中,你不但是我营长,还是我哥。或者还是,按西方说法,是教父……”
林超然:“这话我爱听。而且,现在也挺需要听妈对我说这种话。但您不能认为您儿子现在就是落魄了。全中国干力气活儿的人多了去了,现在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了,说我们体力劳动者落魄是不对的,我爸不就一辈子都是体力劳动者吗?”
林超然:“还不是你给他灌输的那么一种印象!”
林母打了他一下,也笑了:“胡说八道!妈是那么个意思吗?再落魄的儿子,在妈眼里,那也是个金不换的儿子!”
罗一民:“你不能这么认为。你不是每次探家都到我家去,和我父亲一聊就一上午或一下午嘛!你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他说过他把我这个儿子交给你了吧?”
林超然笑了:“妈,听您这话的意思,是嫌我穿这么一身衣服挽着您走,丢您的人了呗!”
林超然:“说过。不止一次……”
林母站住了,看着儿子,悲伤地说:“妈看着你穿这么一身干活的衣服,心里不是滋味。你爸肯定更是……想当年,你们学校决定保送你出国留学以后,全家都跟着光彩,街坊邻居看咱家人,眼光里的羡慕那都藏不住。那时候,你爸可乐意你挽着他走了。妈当然也乐意,可都轮不上妈……”
两人来到殡仪馆,进入了骨灰安放区,听到哭声——李玖的哭声,连哭带说的话语:“伯父,一民那么恨我,可我仍然那么爱他。他当着聚会同学的面打了我,我也没法不爱他……伯父,我李玖可该怎么办啊?”
林超然:“到了家我告诉他。”
林超然小声而严厉地说:“难怪你俩……为什么打她?”
林母:“你换工作的事,你爸知道了。主动跟他说一句,要不,他觉得你不尊重他,什么事儿都不告诉他了……”
罗一民将头一扭:“我……那天醉了……”
林超然从母亲手中接过酒瓶,挽着母亲说:“妈你也要想开点儿。老百姓人家,家家都像一出苦情戏,都差不了多少。以后日子好了,咱们老百姓的生活会相对好的……”
林超然:“打那么爱你的女人,可耻!醉了也可耻!”
林母说到伤心处,声音哽咽了。
罗一民:“我俩之间的事儿,你不会知道……”
林母:“她从小拧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脾气随你爸的根。妈摊上了她这么一个女儿,你摊了她这么一个妹妹,有啥办法?只得凡事将就她呗。她一哭,哭得你爸那个心烦。她去何家了,你爸心里还在烦。忽然就哭了,说想你弟了。我先劝你妹好一阵,没心情再接着劝你爸了。也不知道怎么劝了,心想干脆为他打几两酒,侍候他喝了,醉了,睡了,我也图个清静。”
林超然:“我也没必要知道那么多!总之你是打了她!”
林超然:“她就是不听劝!如果集中时间和精力,一门心思考中专,兴许还不至于这么一种结果!”
李玖的哭诉声:“伯父,求您给一民托几次梦,让他原谅我以前做过的错事,让他好好爱我吧!我发誓,我和他结婚以后,一定做一个贤妻良母,一定经常来看您,让您在九泉之下,永远省心,为我们感到欣慰……伯父,求求您,千万给他托梦吧!一次不行,不能使他回心转意,您得多给他托几次梦……”
林母叹道:“哪儿来的客啊!你妹非要证明自己能,是中专也报了,大学也报了。先考的中专,觉得考得还行。接着考大学,一考考了个乱七八糟。再和别人一对中专的题,这才明白考得也不怎么样,都及不了格。她哪能受得了,在家里哭了一大场。”
李玖的哭诉听来令人心疼。
林超然:“一定传。家里来客了?”
林超然指着说:“现在,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转身走了。
林母:“那就好。难熬的年头都熬过去了,别返城之后反而钻牛角尖啊,那多没出息!你传个话儿,说我说的。”
李玖还在罗父的骨灰盒前悲恸。
林超然:“一早一晚总是劝他,不理智那股子劲儿过去了。”
罗一民出现在她背后:“玖子。”
林母:“小罗不要死要活的了?”
他将一只手放在她肩上,李玖一扭肩。
林超然:“中午抽空陪罗一民办点儿事,下午还得干活。惦着家里,拐个弯回来看看。”
罗一民反而从后抱住了她,也哭了。
林母:“怎么今天得空回家了?”
两人就那么一个抱着另一个,低声哭作一团。
林超然家住的那条街的街口,他碰上了母亲,母亲手捧半瓶酒,他伴母亲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