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玥家那幢楼前。林超然和袁玥在说话。
林超然:“你把这种话在你父亲面前多说几次就起作用了!”
林超然:“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袁玥:“不太疼了。林超然,我爸荐举你当知青办副主任,还真算有眼光!”
袁玥:“别再请我吃冰棍,我就谢天谢地了。”
林超然:“胃好点了吗?”
两人又都笑了。
林超然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袁玥。
“小玥,怎么不坐你爸的车回来?”是袁母的声音。
袁玥捂着胃说:“都怪你,胃真有点儿疼了。”
两人这才发现袁母不知何时站在他俩身后,手拎菜篮子,里边是买回来的菜。
林超然:“怎么了?”
袁玥:“碰到超然了,我俩谈了一会儿工作。”
袁玥却皱起了眉。
林超然:“伯母好!”
林超然一口将剩下的冰棍吃得只剩签子了。
袁母:“啊……是你呀!”
袁玥:“冰棍在化!”
袁玥:“进家里坐会儿不?”
林超然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林超然:“不了,改天吧!伯母再见!”
袁玥:“百分百理解。我可好久没被感动过了,你刚才的话感动了我。高老师的事,我帮了,而且要帮到底,直到帮出个好结果。”
袁母点了下头。
林超然:“能理解?”
林超然骑上车走了。
袁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理解?而且还说得那么肯定!”
袁母:“你俩又不在一个部门,有什么工作可谈的?”
他迅速从袁玥手中接过了冰棍。
袁玥:“他和我谈他的工作。”
林超然:“等那几个看我的人转过头去……行了,他们不看我了!”
袁母:“他的工作不和他们知青办的同志谈,和你谈干什么?”
袁玥:“我胃还真有点儿不舒服了,你不吃我也不想吃完了,别浪费了。”
袁玥:“妈,你这是审问啊?”从母亲手中拎过了菜篮子。
林超然左顾右盼。
袁家厨房里,母女两人一个在洗菜,一个在淘米。
袁玥将自己手中的冰棍递向他:“把我的吃了吧,我没什么传染病。”
袁母:“小玥。”
他走过去捡起冰棍,扔进了附近的垃圾筒里。
袁玥:“嘛事儿?”
他呆呆地看着那支冰棍,表情极为惋惜。
袁母:“你对他,别超然超然的,叫起来挺亲似的。就是叫超然,那后边也应该带上同志二字。还有,尽量不要单独接触。你现在是有了未婚夫的女性,他妻子又去世没多久,免得惹出些飞短流长、瓜田李下的议论。”
结果,没吃一两口的冰棍从手中飞出,掉在了地上。
袁玥:“我才不在乎那些。”
他挥了一下手臂:“这你肯定不会理解的!”
袁母:“不在乎也得在乎!你俩都是出入市委大楼的人,要时时刻刻注意影响。有些议论,那是没摊在你头上,摊上你就知道利害了,长十八张嘴都分辩不回来名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再说他今天又骑辆新自行车,还是紫色的!你一路坐他自行车后边,多招摇?如果被认识你俩的人看到了,说不定日后就有闲话!”
林超然:“心里不是滋味,一想就难受。明明是工作职责应该进行帮助的人,却又偏偏无能为力,这种心情,和一个明明想主持法律正义的人,面对明明被判错的人一样吧,又沮丧,又悲伤,还有一种大的失败感……”
袁玥:“菜洗好了,切不切?”
袁玥:“只不过怎样?”
袁母:“我的话你往心里记了没有?”
林超然:“那绝不会。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原则,你也有你的难处。你替你父亲考虑,这我完全能够理解,只不过……”
袁玥:“不但记在心里了,而且溶化在血液中了!”
袁玥:“那你以后会不理我了吗?”
袁母:“你认真点儿!妈跟你说的是人生经验。就在上个月,宣传部有位副处长,挺好的一名年轻干部,就因为一封揭发他作风问题的匿名信,硬是没提成正处!还仅仅因为是莫须有的事!”
林超然:“那可就谁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袁玥:“那就是造谣!造谣可耻。”
袁玥:“你们知青办还打算怎么帮助高老师解决困难?”
她飞快地切起菜来。
林超然:“那……那我也不知道了。”
袁母无奈地瞪她。
袁玥:“如果我拒绝帮你,那你还打算怎么讨好我?”
袁家一家三口在吃晚饭。
林超然:“那倒也不是。小时候家里生活很困难,看见别人吃冰棍、喝汽水,可馋了。我是享受助学金的学生,不敢买冰棍买汽水儿,怕被同学和老师看见。有一年‘国庆’,我带弟弟妹妹逛公园,兜里有几角钱,就买了三支冰棍。怕被熟人看见,结果还是被几个同学撞上了,后来还写了检讨书……我对冰棍和汽水太有感情了……”
袁玥:“爸,你举荐的那个林超然,他工作中遇到难题了。”
袁玥:“你要是想讨好谁,只知道请人家吃冰棍、喝汽水吗?”
袁父:“唔?我能帮他化解得了吗?”
两人忍不住都笑了。
袁玥:“不知道。估计能吧。”
袁玥:“你敢!”
袁父:“那让他来找我啊!”
林超然:“不买了不买了。冰棍越吃越渴。再买也要换个样,请你喝汽水儿。”
袁母不满地瞪女儿:“你看,这不是给你爸找事嘛!嫌你爸刚清闲了两天?”
袁玥终于接过了一支,警告地说:“绝对不许再买了啊!”
袁父:“你这么说女儿也不对。我举荐的人工作开展不得力,我没面子。工作出色,我脸上光彩。女儿关心我举荐的人,那就等于是关心我嘛。”又对女儿说,“你通知林超然,让他最近来见我。他工作上遇到了难题不主动求见我,向我讨教,那是不对的!他心中没有我这个举荐人了吗?”
林超然:“有人在看咱俩了。准以为咱俩在搞对象呢!快接着,要不看的人更多了。”
袁玥:“我想,他也许是不太敢打扰你。”
袁玥:“你自作自受!”
袁父:“不太敢?难道我那么可怕,一见面我会把他吃了?”
林超然愣了愣,紧跟上,相劝地说:“再吃一支吧,买都买了,你总不能眼看着化在我手里吧?”
袁玥:“老爸放心,明天一上班我就告诉他。”窃喜,低头一笑。
她往前走去。
袁母不悦地说:“你们父女俩一唱一和的,一天这么说,另一天又那么说,还总是你们有理似的,反正这个家就我找不到什么好感觉!”
袁玥:“奶油鸡蛋的也不吃!”
袁玥:“老爸,快对我妈表扬表扬!”
林超然:“还是奶油鸡蛋的……”
袁父:“好,表扬表扬。你多劳苦功高啊,我们父女俩没你照顾还成?来来来,这鱼的中段,肉肥鲜美,由我亲自献给您!”
袁玥嗔道:“你真是的!何必呢?我说过了我胃怕凉!”
夹了一大块鱼肉递在袁母碗里。
林超然又买了两支冰棍跑回来。
袁玥:“老爸真善于巴结。”
她有些生气地转过了身去。
袁母:“我那话也是说你呢!”
袁玥:“哎!你……这家伙!”
袁玥:“那我也表现表现。老爸给您夹鱼肉了,我只得给您再添点儿鱼汤啰!鱼汤也有一定的营养嘛!”
他跑了过去。
袁母一时哭笑不得。
林超然:“等一下!”
林超然骑自行车拐入自己家住的那条小街,迎面被三个同样骑车的人拦住去路,他们是张继红、王志和罗一民。罗一民骑他那辆小三轮车,一手握把,一手拿一块西瓜。
一卖冰棍的小女孩推着冰棍车走来。
林超然:“嘿,巧劲儿的。”
“冰棍!奶油鸡蛋冰棍!”
张继红:“什么巧劲儿不巧劲儿的,下来下来下来!见了我们还不下来?”
袁玥犹豫。
罗一民:“我们仨刚从你家出来,大爷大娘请我们吃西瓜了。”说完,将西瓜皮往车斗里一扔。
林超然:“是啊是啊,我完全理解。但高老师这一件事,无论如何你要帮我这个忙,求你了……”
王志:“我们有事儿跟你商量。”
袁玥:“我和我母亲,其实都不太鼓励我父亲多管闲事。顾问顾问,人家在职在位的领导干部问到的时候,替人家当当参谋,那才好。否则,反而有添乱之嫌……”
林超然:“什么事儿?”
林超然:“我也这么想过。原先的市委书记还请我吃过一顿便饭呢,可他调走了。我们知青办的人都谨慎,不敢贸然给市一级领导打报告,怕办夹生了,反而事与愿违。”
王志:“三两句可说不清楚。”
袁玥:“你说的那个高老师家的事,我听了也很同情。你们为什么不以知青办的名义向别的领导打份报告?”
林超然:“改天行不行?”
两人走在松花江畔。
王志征求地看张继红和罗一民。
林超然在存自行车,袁玥在等他。
林超然:“我刚下班,还没进家门啊,再说也饿了。”
林超然点头。
罗一民:“那,改天就改天吧。”
袁玥:“刚上班第二天就遇到大难题了?”
张继红:“改天?不行!你怎么这么好说话?都碰到他还放过他去?”支好自己的车,绕着林超然转,嘲讽地说,“你们看他这样儿,骑上崭新的自行车了,还买了颜色这么招摇的一辆!林超然,你想干什么呀?骑这种颜色的一辆自行车,进出于市委那种地方,企图钓几个女孩子上钩呀?”
林超然:“公事。私事不敢打扰你父亲。”
王志和罗一民笑了。
袁玥站住了:“公事私事?”
林超然:“不许胡说八道!是我老爸买的。因为颜色卖不出去,便宜他二十元钱,换你不捡这份便宜?”
林超然苦笑地说:“我遇到难题了,想请你父亲帮忙。如果他不愿意,还得请你帮我说服他。”
张继红:“是你老爸买的那我不说车了。你俩再看,穿上一身板板正正的衣服了!也不戴那顶军帽了,小分头梳得还挺顺,小脸儿也刮得干干净净的,刚当上副主任第二天,有人往家里送大西瓜了!见了咱们面,还不想下车,还说‘我刚下班,还没进家门啊!’谁管你进家门没进家门,走走!……”说着,替林超然掉转了车头。
袁玥:“欢迎啊!再也不会闹出上次那种笑话了。我爸举荐你之前,还征求我的意见了呢,我当然举双手赞同了!”
林超然:“干什么去呀?”
林超然:“我想……过几天到你家去一次。”
张继红:“我们也饿着呢,找地方请我们吃饭去!我们请过你了,现在该你请我们了!”
袁玥:“吃人家的嘴短。什么事儿,请讲吧!”
林超然:“我身上没钱,要不都到我家吃去?”
林超然:“都不是小孩儿了,还能像小孩儿,这种感觉挺好啊!”
王志:“那我绝对不同意!别给大爷大娘添麻烦。”
袁玥:“咱俩这样子,像俩小孩儿。”
罗一民:“我也反对。”
两人一边吮着冰棍一边走。
张继红:“那是,刚才都搅扰一次了,不能二次再给我干爸干妈添乱!一民,翻他兜,我不信他兜里没钱。”
袁玥:“瞎说!”却接过了冰棍。
罗一民还真就下了车,逐一翻林超然的兜。
林超然:“给点儿面子嘛。奶油的,对胃有好处。”
罗一民:“才十几元。”
袁玥:“我胃怕凉,不想吃。”
张继红问王志:“你兜里真一分钱没带?”
林超然拿着两支冰棍回到了袁玥跟前。
王志:“我只有三元多。”
林超然已跑开了。
罗一民:“我兜里也有几元。要不,今天放过他,还是改天得了。”
袁玥:“哎……”
张继红:“不行!有些事拖不得。一拖就没指望了。都听我的,找地儿吃饭说事儿去,二十来元足够了!”
林超然苦笑地说:“我已经有日子没见到他了。替我扶下车,我请你吃冰棍儿!”
林超然不情愿地跟他们走了。
袁玥:“你那个战友罗一民,为你们去年惹的麻烦,壮着胆子到我家去,想游说我爸出面替你说情,结果被我爸给训出了家门……”
小饭馆门外,四人坐在临时桌旁,四只杯里倒满了啤酒。所上的菜无非是炸花生米、炒土豆丝、拌西红柿、拍黄瓜、咸鸭蛋而已。
林超然:“你笑什么?”
张继红:“不碰杯了。都省着点儿喝,就要了两瓶酒。”
袁玥想到了什么事,扑哧笑了。
林超然饮一口酒后,问罗一民:“你怎么也跟他们两个站马路牙子的往一块儿搅?”
林超然:“那是人家罗一民的。这是我老爸因为我有正式工作了,一高兴,一咬牙,亲自给我买的。”
罗一民:“我们那一条街开始动迁了,我的铁匠铺子开不成了,不跟他们往一块儿搅怎么办?”
袁玥:“林副主任不再骑辆小破三轮了?”
林超然一愣,又问:“缺钱不?”
林超然推着自行车,与袁玥走在街上。
罗一民:“暂时还行。”
林超然也笑了。
林超然:“缺钱时吱声啊。”
袁玥笑了:“我哪儿有那种资格呀!车里坐的是我老爸,他来市里开个会。我当然要沾他一次光!不沾白不沾啊!”
罗一民:“那当然。你都副处级干部了,每月一百多元的工资开着,跟你我还客气什么呀!”
林超然:“每天有车接你上下班?”
林超然:“谁往我家送西瓜?”
袁玥:“没有什么!”
罗一民:“这我就不知道了。”朝张继红翘下巴,“问他。”
林超然走到了她跟前,歉意地说:“真对不起,使你坐不成车了。”
张继红:“你不知道我就知道了?别扯西瓜了,说正事。王志,你说。”
袁玥对坐在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关上车门,小车开走了。
王志:“超然,我们一些哥们儿总站马路牙子肯定不是长事儿,我决心正式起个执照,也组织一号人马干工程队!”
林超然:“最好今天。”
林超然:“这……好倒是好……”
袁玥:“明天说行不?”
张继红:“好倒是好算什么鸟话?听着这个别扭!”
林超然点头。
林超然:“少跟我瞪眼睛啊!再跟我瞪眼睛,别说我起身就走。”又对王志说,“我也早有过你的想法,但不是起码需要几万元注册资金吗?如果你是打算向我借钱,老实说,现在我可真没有。我父亲有点儿钱也为我买车了。我岳父母那儿肯定是存了点儿钱,可我怎么好意思向他们借?”
袁玥:“有事?”
张继红:“都听到了吧?数他工资高了,还好意思向咱们站马路牙子的哭穷!”
林超然:“我在等你。”
他一只手放在桌上,林超然砸了他的手一拳,砸得他龇牙咧嘴。
袁玥回头看他。
王志:“钱不是问题了。我小舅子当倒爷赚了几大笔钱,肯借给我。他们哥几个各自东借西借的凑了一万,估计差不多了。现在起执照也不太难了,不必你费心。就是一旦组织起来,每年得有工程可干。”
林超然:“袁玥!”
林超然点头。
一辆小车开到楼前,袁玥又说:“我先走了啊!”踏下台阶,快步走到车前,打开了车门。
罗一民:“王志联系到了一单大活,可我们执照还没下来,人家不正式跟我们谈。可要等执照下来再谈,那活早跑了。所以……所以嘛……”
袁玥看见他,笑了:“等人?”
他喝起酒来。
林超然:“袁玥同志!”
张继红夺下了他的杯:“你小子话没说完喝的什么酒啊!”
袁玥从楼里走出。
罗一民:“你说,该你说了!”
市委。下班时,林超然站在楼门口等人。
张继红:“干吗最不好说的话非留给我说?你说!非由你口里说出来不可!”拧罗一民耳朵。
两人又在公园门口站住,比比画画地讨论起来。
罗一民:“哎呀哎呀,我说我说,超然你得为我们担保!”
曲主任:“当然不可笑!要是连这种想法都被认为可笑了,那社会不是太冷漠了吗?”
张继红松手了,与王志、罗一民一齐看着林超然。
林超然:“如今,新中国成立了,穷苦的人还是很多,在没有具体的政策关怀到一大片的情况之下,谁能帮就尽量帮一个,也不算是可笑的想法吧?”
林超然:“担保?你们有多少人?怎么为你们担保?”
曲主任:“有这个情节,我印象深刻!”
王志:“三十几个,都是返城知青。也不只咱们兵团的,还有插队的。”
林超然:“金恭授要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帮一名老码头工人,他的革命引路人指着码头对他说,看,那么多穷苦的人,你一个一个地帮,帮得过来吗?”
张继红:“对方听说有知青办副主任将为我们担保干活的质量,表示执照还没批下来那也可以考虑。”
曲主任:“当然看过啦!一号人物叫金恭授,大明星于洋演的。我喜欢于洋,他演的电影我都爱看。”
林超然:“我刚听说你们的事!”
林超然:“主任,《大浪淘沙》这部电影,‘文革’前您看过没有?”
张继红:“是啊是啊,你是刚听说,但我们先跟人家那么说啊!只要你在担保书上签上你知青办主任的大名,我们的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两人离开小亭子,走向公园门口,还在说着,走走停停的。
林超然:“什么活?”
林超然决心很大地点头。
罗一民:“盖楼。”
曲主任:“所以,我什么顾虑也没有了。今天,我就等于正式把高老师的事移交给你了。也可以摆点儿资格地说,是将一件有难度的工作布置给你副主任去完成。你要尽力去办,我给你支招,为你出主意想办法,咱们知青办全都配合你啊?办成了,咱们好好庆贺一番,也算是欢送我退休。”
林超然:“你们什么时候会盖楼了?”
林超然苦笑。
张继红:“你嘲笑个什么劲儿啊?盖楼有什么难的?”
曲主任:“我是要退休了的人啊!谁不愿意在自己退休之前,把凡是自己经手的工作都画上圆满的句号呢?但高老师的事,是我想画上句号就能画上的吗?如果我退休后,将一件拖泥带水的事留给了下一任,那我多让人腻歪啊!也于心不安啊!现在好了,接班的人是你,你又那么的,那么……见义勇为……”
王志:“弟兄们中,瓦工水泥工都有。都是返城这几年干出来的熟练工。有我带着干,不会给人家干出质量问题的。”
林超然:“什么顾虑?”
林超然:“万一……万一你们盖的楼歪了,塌了呢?”
曲主任:“老实说,昨天你的认真态度,使我彻夜难眠,翻来覆去地想,才终于想出这么个比较成熟的解决方案。我也去过高老师家,我也很同情,但当时没想出解决办法来。再说,袁玥当时也没在市委当秘书,我也不会由她而联想到她父亲。而且,当时我还有另一种顾虑……”
王志:“你要非这么想,那我就没话可说了。”
林超然:“那,你考虑得这么周到,解决方案也有了,为什么自己不尽量把事情办成?”
张继红:“这你大可放心。一幢楼也不只我们弟兄们盖,还有另外几支施工队,我们只不过是参与着干嘛!再说,人家还有质量监察员……”
曲主任:“知青人数众多嘛,某些事一和知青两个字联系起来,牵扯面那就广了,政策分寸难以把握,往往会将领导本人也拖到攀比困境里去。所以一位领导若不是特别有魄力,敢作敢为,是不太愿意亲自做主的。估计袁玥的父亲,那也可能明智地退避三舍。但退休老教师的人数就比知青少多了,像高老师家那种情况,少之又少,不会引起难以收拾的攀比局面。”
林超然:“亏你们想得出来!我现在是出入市委的国家干部,能替你们随便担保吗?万一引起什么纠纷,我那副主任还当得成吗?”
林超然:“为什么?”
张继红等三人呆呆看他。
曲主任:“你去告诉高老师,让她给咱们知青办写封信,写实了她家的困境,但信封上不要写你的名字,更不要写我的名字,谁的名字都不要写,只写知青办。咱们收到了以后呢,你要求袁玥说服她老爸接见你一次,哪怕是给予你一次礼节性的拜访机会也行。见了面,你再相机行事,将高老师的信呈上,请教老先生该如何处理那样一封群众来信。记住,你不要引着他往知青的事情上想,你要使他觉得,是与一对老夫妇,两位退休老教师有关的事……”
林超然一起身,开了自行车锁,骑上就走。
林超然沉吟。
罗一民:“我说他不会同意嘛。”
曲主任:“我当然知道你们之间没那么大面子。这是明摆着的。但你先求袁玥啊!只要你说动袁玥肯帮你了,有她替你敲边鼓,事情还不十拿九稳啊?”
王志:“是啊,太难为他了。”
林超然:“可,我跟他之间,我哪儿有那么大的面子啊?你这不是瞎支招吗?”
张继红:“你俩还替他说话?他混蛋!”
曲主任:“还不明白?只要他一句话,高老师的事,那还不是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啊?”
王志:“你骂他就不对了。”
林超然:“不太明白。”
张继红:“混蛋!混蛋!混蛋!不是他走得快,我当他面骂他!刚当上个破主任,还是副的,在咱们面前摆的什么臭架子啊!忘了和咱们一块儿站马路牙子的时候了?”
曲主任:“那也得有人出头。非你莫属。明白?”
林家。林父在喂孙子吃西瓜,林母坐在小凳上挑菜,林超然进了家门。
林超然:“不是我。是咱们知青办。”
林母:“正说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曲主任:“听我说啊。袁玥她父亲,是位在市里和省里都有老资格可摆的人。东北一解放,人家就是正县级干部了。后来,是市里硬把他挖过来当了秘书长。那是要当两年就任命为副市长的,是市长市委书记的后备人选。可后来‘文革’了,他的命运自然也就变了。现在呢,超过年龄线了,只能当顾问了。但老省市的领导,跟他关系都很铁。新省市的领导,对他的一句话,也都格外重视。所以,高老师的事,你帮得成帮不成……”
林超然:“妈,什么人送来的西瓜?”
林超然:“那就不知道了。”
林母:“一位退休的高中老师。”问林父:“姓什么来着?”
曲主任:“还有呢?”
林父:“姓高。这瓜甜!继红他们三个来过,吃了小半个。给邻居家孩子送去几块,超然,你先吃几块,饭一会儿就好。”
林超然:“是市委的顾问。”
林超然掀开桌上的罩子看一眼西瓜,罩上后不高兴地说:“爸,妈,你们不该收下!”
曲主任:“知道她父亲是什么人不?”
林母:“人家高老师跟我年纪差不多大了,挺老远挺沉地拎来一个瓜,我非让人家再拎走不可?”
林超然:“该,该,请求你了!”
林父:“收下对。再说你妈听她讲,她老伴儿长年生病,送了她一袋奶粉……”
曲主任:“你这么一说,我把握又不大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支你几招了……”
林母:“奶粉人家没拿。走后我发现,人家顺手又放外屋了……”
林超然:“我们……我们是在特殊情况之下认识的,当时没有问她名字的机会。”
林超然坐在桌旁发呆。
曲主任:“那你会不知道她名字?”
林母不知自己怎么就错了,闷声不响地端着菜到外屋去了。
林超然:“是那样。”
林楠:“爸,爸,抱……”
曲主任:“不对吧?我看她对你挺亲热的,那证明你们关系良好。”
林父乐了:“嘿,我孙子今天出息了,开始叫爸了。超然,快抱他一会儿!”
林超然:“这我不太清楚。”
林超然从父亲怀中抱过了儿子,亲了儿子一下。
曲主任:“叫袁玥对不对?”
林父:“你们帮那高老师解决什么困难了?”
林超然:“对。”
林超然:“以后再讲给您听吧,目前正帮她解决。”
曲主任乐了:“我的副主任,这就对了嘛。要有点儿起码的虚心嘛。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啊,昨天咱们在走廊碰见的那个女秘书,她姓袁,对不对?”
林父:“我看她愁眉不展的,八成是难倒一家人的事。你一定要替人家解决了。”
林超然艰难地说:“我……不识抬举。”
林超然:“解决起来不那么容易。”
曲主任:“承认你不识抬举,我支你几招,兴许你还真能把高老师的事给办成。不承认的话想走你走。”
林父:“很容易人家也犯不着找到你!那么大个西瓜都收下了,切了,吃了,总不能再吐出来吧?不冲西瓜,冲人家那岁数,那你也得想方设法地帮!你现在也是个多少有点儿权力的人了,该用的时候就用嘛!”
林超然:“快说高老师的事。”
林超然:“爸,知青办没什么权力。”
曲主任:“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啊?你在我面前充什么清高呢?我那是教你学坏吗?”
林父:“别蒙我。没什么权力的机关还需要有人去当主任,当处长?凡是有这个长那个长的地方,那就肯定有它的权力。我当年当班组长还有一份权力呢!必须上心给人家办,听到没有?”
林超然又乖乖坐下了。
林超然:“听到了,办,办,办!”
曲主任:“想听就给我乖乖坐下。”
他举着儿子仰躺下去。
林超然站住,回头。
林父也离开了里屋。
曲主任:“不想听我说高老师的事儿了?”
林超然一下一下举儿子,逗得儿子咯咯笑。
林超然:“谢谢了。那我走了。”起身便走。
厨房里。林母双手粘着玉米面,向林父做表情,示意林父也往屋里看。
曲主任:“我是为你好。”
两位老人闪在门旁看着,都幸福地微笑了。
林超然:“你把我叫出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屋里。林超然仰视着举起的儿子,一脸沉重的负担。
曲主任:“我不是指我,是指你。我都快退了,还说自己干什么?一个处长,算什么官啊!但你不同,第一天我不是就说了嘛,你是有重量级人物举荐的,你是暂时储备在咱们知青办的。如果不跌跟头,你前程似锦,真的。所以你表一种态度,作一次决定,安排一项工作,总之一言一行,都要思量再三。哪件事该努力去做,哪件事没必要难为自己,心里得有那么一套尺寸方圆……”
林超然的心声:“儿子,真想和你调调个,干脆我当儿子你当爸算了……”
林超然:“你我是官?”
早晨。张继红、王志、罗一民在站马路牙子。
曲主任:“同志,在兵团当营长和在国家干部序列里当官是不一样的。”
张继红发现林超然骑自行车驶来,对王志和罗一民小声说:“转过身去,转过身去。”
林超然:“第一次有人当面跟我说,似乎我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
王志和罗一民虽困惑,但是却转过了身。
曲主任:“幸亏我再过半年就退了。否则,冲你这性格,咱们正副主任之间如何长期相处?”
王志:“转过身干吗?”
林超然:“已经骂了,那有什么办法?”
张继红:“别出声。你装会儿哑巴行不行?”
曲主任:“咱们知青办那毕竟也是市委的一个机关部门,副主任上班第二天,就因为骂了属下脏话而写检讨,传出去多不好。”
站马路牙子的人还不少,林超然推着自行车,进行检阅似的从他们面前走过。
林超然:“当然。”
有人认出了他,打招呼:“哎,你不是那个那个……你忘了?咱们合伙干过啊,怎么,现在发达了?”
曲主任:“那你也必须写啰?”
又有两人认出了他,凑上前敬烟:“我俩你也应该认识的呀,吸烟吸烟!”
林超然:“必须写。”
“站马路牙子还站出息了,行啊!恭喜恭喜!找人干活吧?那得先雇我们仨呀!”
曲主任:“我看别让他写什么检讨了,他是老同志了,一时疏忽大意嘛。”
林超然:“不是找人干活……是……顺路来看看熟人。”
林超然:“他也该骂。”
“还挺重感情的,那更得吸一支了。”
曲主任:“你有气就直接冲我来嘛,干吗骂人家老刘啊?”
“吸我的吸我的,以后有什么活儿可要想着我们点儿!”
林超然看着他说:“对。”
林超然推拒不开,只得接过一支烟吸着了。
曲主任:“你心里对我也有气,对吧?”
指间夹着烟的林超然站在张继红等三人背后讥笑地说:“都背对着我,就以为我找不到你们了?”
林超然又将脸转向别处。
张继红等三人这才转过了身,张继红也话中带刺地说:“怎么,知青办要雇人粉刷副主任办公室?”
曲主任:“是啊,我往哪儿扔烟头呢?”像掏怀表似的,从上衣兜掏出一个带链子的小袋,再从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美观的烟缸,放在桌上,笑道,“别以为你挑理挑了个正着。想不到吧?咱是绅士型的烟民。”
林超然:“不想理你。王志,跟我到一边说几句话。”
林超然:“昨天高老师的孙女在这儿吃了一支冰棍。人家一个北大荒长大的孩子,到了城里,也知道不能随地扔冰棍签子。”
林超然和王志站在一棵行道树下。
曲主任一愣。
林超然:“昨天我一走,你们就开始骂我了是不是?”
林超然:“一会儿你往哪儿扔烟头?”
王志:“没有,绝对没有。怎么会呢?我们哥仨也都理解你的难处。”
曲主任自己吸着了烟。
林超然:“担保不担保的事再说,我帮你们,争取早点儿把执照批下来行不?”
林超然:“我戒了。”
王志:“那也好啊!我们……不是以为这事儿比担保更难嘛。我们前边排着三四十号人呢,听说怕个体发展得太猛,控制着批,每月才批几份执照。”
曲主任掏出了烟:“吸不吸?”
林超然:“实际情况我也不清楚。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试试看吧。”他骑上自行车走了。
林超然一扭头,望别处。
张继红和罗一民过来了,张继红问:“跟你说什么?”
曲主任:“包括我?”
王志:“他说帮我们早点儿把执照办下来。”
林超然:“想骂的人更多。”
张继红:“那证明他昨天晚上自我反省了。如果他连这么一点儿主动性都没有,我以后也不理他了。”
曲主任:“所以你骂了老刘?”
罗一民:“别动不动就说理不理的话,说多了会伤感情的。”
林超然:“昨天就是在这儿,高老师流着泪向我说她家的事。下班后我去了她家,直到现在心情都不好。”
张继红:“是我先说的吗?他先说的!你怎么处处维护着他?”
曲主任:“昨天夜里下过那一场雨,今天空气真好。”
他佯装要打,罗一民笑着躲开。
两人面对面坐在了小亭子里。
传来喊声:“王志!你们三个快过来,有活!还缺人!”
兆麟公园里,曲主任和林超然默默走着。
三人拔腿跑去。
林超然站了起来。
一辆大卡车上已站着些个体粉刷工了,王志在车上大声嚷嚷:“还有一个人,叫司机先别开车!”
曲主任向他耳语:“跟你说事。”
张继红朝车下伸出着一只手。
林超然摇头。
罗一民一瘸一跛地跑向卡车。
曲主任小声地说:“陪我出去走走。”
然而卡车开走了。
曲主任浇罢花,轻拍他肩,林超然抬起头。
罗一民无奈地站住,沮丧之极。
林超然也伏在桌上打盹。
李玖上班那个街道小工厂,罗一民对一名在擦窗子的中年女工说:“请替我叫一下李玖。”
曲主任在浇花。
女工:“是你呀,听说你们那儿要拆迁?”
中午了,老刘、孙大姐、小姚三人,有的伏在桌上;有的坐在椅上,架平双腿打盹;有的在看报。
罗一民:“已经开始拆了,我都没地方住了。”
林超然:“我也写检讨!”
女工:“趁这机会,做上门女婿,住李玖家去呀!”
老刘:“那骂我又怎么算?”
罗一民:“你不替我叫我自己叫了啊!”
林超然伸开双臂撑住了两边的架子:“你也得干活!而且,得写检讨。否则,我向上级汇报你失职!”
女工:“李玖!李玖!你心爱的人找你来了!”又问罗一民,“补偿了一大笔钱吧?这下你发了,小李子可真有眼光!”
老刘偏要从他身旁挤过去。
罗一民苦笑。
林超然挡住他:“对不起。”
李玖出现在窗口里边,穿一件大红上衣,满头发卷,浓妆艳抹;罗一民看呆了。
老刘又一转身欲走。
李玖:“你不是站马路牙子去了吗?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孙大姐和小姚也暗吃一惊,呆看着他和老刘。
罗一民:“都没等着活儿。你干吗把自己搞成这样儿?”
老刘愕住。
李玖:“这样怎么了?不好看呀?结婚那天的我,肯定要比现在还漂亮!”
林超然:“你他妈的少废话!”
女工:“人家李玖一会儿要登台表演歌舞,代表厂里参加街道的群众文艺活动比赛!”
老刘:“也没人通知我昨天晚上会下雨啊。”
罗一民:“我来告诉你,我搬张继红他们那儿住去了,以后有事到那儿找我。”说罢,转身欲走。
他将老刘扯到了一排架子那儿,指着说:“昨天晚上下那么大雨,这儿的档案都湿着了!”
李玖:“别急着走,带走一大宝贝!儿子!儿子过来!”
林超然:“通风不等于一直开着也不关!你过来!”
小刚才出现在窗内,李玖将儿子举起,又说:“别愣着,接一把。”
“不通点儿风吹吹,那不犯潮吗?这是半地下室!”不知何时,老刘也来了。
罗一民将小刚接到窗外去了。
小姚:“大姐你看,一扇窗开了这么大一道缝!”
李玖转身要离开。
孙大姐:“小姚,放的时候弯下腰嘛。奇怪,也不常有人出入,哪儿来的这么多灰呢?”
罗一民:“哎,你说那什么大宝贝呢?”
林超然瞪她一眼,小姚知错地吐了下舌头。
小刚:“我妈说的就是我。她嫌我在这儿烦她。”
小姚首先上架子上取下一摞,也不弯腰就往地上一丢,不但发出挺大的响声,还扬起了一阵尘土。
李玖:“还不如儿子聪明!”
档案库。林超然在指挥:“先把这几排的架子腾空,摆在空地上,今天上午就一点点都细分出来,做上标记。”
罗一民低头看着小刚苦笑。
长长的走廊里。林超然在前边大步腾腾地走,后边紧跟着孙大姐和小姚,神色都有点儿不安。
罗一民拉着小刚的手走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