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父:“满意。简直太满意了。”
区长站住了,庄重地说:“我再不过问一下,这次就没你们的份了。而如果连你们都分不到,分房委员会的公正原则是会遭到质疑的。怎么样,你们觉得满意吗?”
区长:“老同学,你刚才介绍的情况,我认为值得引起全区中小学校的重视。我甚至认为大学也应该格外重视……‘三种人’也罢,因为受极‘左’思潮的影响,在‘文革’中犯了一般性错误的人也罢,都应该把他们本人当年的言行,与他们的家属亲人区别开来。对他们的子女有歧视是不对的。同学之中若有歧视现象,老师发现苗头,做思想工作,使同学们认识到为什么不对,这是正确的做法。我要建议将你们学校这一好的做法,当成经验在全区推广。”
何母:“区长,谢谢您亲自过问我们分房子的事啊!”
何父:“谢谢区长的鼓励。我们做得还不够细致,今后一定加倍努力。”
区长:“不是视察。是来看看你和嫂子。非星期日来,不是影响学生们上课嘛!你们教育界同行,对你口碑极佳。我是你的老同学,再不来看看你们夫妇,即使你们不挑理,别人也会替你们挑理的啊!”
何母:“区长,这个班有几名学生,诗写得很好,经常贴在墙报上供大家欣赏和点评,想不想进去看一下。”
何父:“您区长大人怎么偏偏星期日到学校里来视察呢?”
区长:“好哇,我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诗歌,咱们一起欣赏欣赏吧!”
教学楼里。何父、何母、蔡老师陪着区长一行人走在走廊里。
一行人分主宾先后进入教室,走到教室后墙的墙报那儿。墙报上只用彩色笔抄了一首长诗,“热烈推荐”四个字下,“麦克唐纳向你致敬”一行标题格外醒目。诗文如下:
静之合上笔记本,陷入沉思。
麦克唐纳,
静之又翻一页,继续看下去:“爸爸,因为何家的事,我心中对您的不满其实并没有消除。我请您重读一遍《教育的诗篇》,静之到处借,终于为您借到了那一本书,可是我至今不知您再读过一遍没有?您居然不和我提那件事了,似乎也永远不打算与我交流什么读后感了……”
你这高尚的美国人
凝之:“我喜欢舒婷那一首诗——《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每当读着她那一行行滚烫的诗句,我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舒婷是我们这一代的思想发布人,我们都应该感谢她。但我也同样喜欢她的另一首诗——《一代人的呼声》:为了百年后天真的孩子!不用对我们留下的历史猜谜!为了祖国的这份空白!为了民族的这段崎岖!为了天空的纯洁,和道路的正直!我要求真理!”
请接受我
她坐在箱盖上翻看笔记本。
一个中国少年的致敬
她盖上箱盖,一转身,见“床”边那儿地上有一本笔记本,走过去捡起,掏出手绢擦。
我曾有一个叔叔
屋里还有一个大箱子没搬走,静之走过去打开了箱盖。里边是满满一箱子破旧的滑冰鞋和两个瘪了的球。
他的名字
静之此刻在心里多想对凝之说:“大姐,爸妈今晚又要暂时睡到校长办公室去了,你也别太留恋这里了,如果想我们了,就回咱们的新家去感受亲情吧。我今天已经去看过了,是新楼房,可亮堂了,三间屋,室内还有厕所……”
叫雷锋。
静之又回到了屋里,站在门口,望着几乎搬空的屋里……何家的大“床”呈现了庐山真面目,乒乓球案子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了。
现在,我愿意视你为
那三名小厂里的工友上了车,车开走了。
我精神上的
静之:“不了。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还回学校去。”
异邦父亲!
张继红:“静之,上不上?”
区长问何父:“麦克唐纳是谁?”
司机:“补什么啊,我跟继红是哥们儿,再说是咱们返城知青之间的事儿,帮点儿忙还不应该的。”
何父:“这……我也不清楚……这肯定是星期六晚上换的一期墙报。蔡老师,你知道不?”
静之走到驾驶室那儿,对司机说:“谢谢你啊,人情后补。”
蔡老师:“我不知道。这首诗的思想可不好,一名中国的中学生,怎么可以将一个美国人视为父亲呢?而且还强调是精神上的。”
张继红:“今天不星期日嘛,我们连有一个人返城后当上了司机,他把单位的车偷偷开出来了。”
区长:“是啊,莫名其妙,我同意蔡老师的看法。”
静之:“哪儿的车?”
区长秘书:“麦克唐纳是一部今年进口的美国电影《冰山抢险队》中的男主人公,前几天才在咱们市上映,我也只是看到了广告。”
张继红:“他替我们联系活儿去了。我觉得他以后少来不了,但肯定是一个人来。”
何父伸手欲将墙报撕下来,被区长制止了:“了解一下这名学生的家庭背景,不是为别的,是为了更有利于帮助学生。中学生嘛,在目前这种改革开放的时期,激情表达自己的思想认识,是错误的也不必大惊小怪,更不必视为洪水猛兽。而批评帮助呢,则要以理服人,和风细雨式的。对孩子们,千万不能搞‘四人帮’那种扣大帽子,抡大棒子,胡乱上纲上线的一套。”
静之:“没有了。我姐夫怎么没来?”
何父、何母及蔡老师诺诺连声……
静之也抱着些东西出来了,张继红接她的东西时问:“还有吗?”
三人将区长送上小车。
张继红将他们的东西接上车去。
小车开走后,何父埋怨何母:“人家本来都要走了,你偏多了那么几句话!”
屋里出来三个人,都是街道小厂的兵团返城知青。前边的人抱着东西,后边的两个人抬着东西。
何母:“我看也不会成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吧?人家区长的话我很爱听啊!”
学校里。何家的房前,停着一辆卡车,车上已装了些东西,张继红站在车上。
何父:“他的话政治水平当然很高,但一个前提是,他认为写诗的同学思想已经错了!”
慧之:“喜欢你刚才画的画,喜欢你的才华,还喜欢你这个大孩子……”慧之情不自禁地热吻他……
何母:“蔡老师不也认为不好吗?”
杨一凡微笑了。
蔡老师:“错是肯定的嘛!那样的诗,我感觉上反正接受不了。”
慧之点头。
何父:“蔡老师,早点儿买到几张票,我们都要看一看。不看就都没有发言权嘛。在看过之前,我认为咱们先都不要急于发表评论,权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不能给学生造成发生了什么事件的印象。”
杨一凡点头,之后问:“那你还是喜欢的,是吧?”
何母与蔡老师点头。
慧之:“我确实并没明确地说不许,但我也没有明确地表示可以。在这一种情况下,你是不可以在属于别人的地方想画就画的,即使你是为了使别人看着喜欢,明白?”
晚上。何家的窗亮着灯。
杨一凡:“所以我没生气。”
屋里。何父与林父各坐一处地方,林父在缝补破旧的滑冰鞋,何父在磨鞋上的冰刀。
慧之:“我生气是有理由的,你生气没有什么理由。”
抽线的响声与磨冰刀的响声交织在一起。
杨一凡:“生气的是你。”
何父停止了磨冰刀,林父于是也停止了针线。两位父亲互相看着。
慧之:“生气了?”
何父:“亲家,不让你白帮忙,学校会给你钱的。”
杨一凡转身看着她,他的表情特委屈。
林父:“不要。我就是冲你是亲家,才不请就到的。学校的钱主要还不是学费?我不挣学生们的钱。”
慧之的声音变温柔了:“转过身。”
何父:“我和凝之她妈都在上班,慧之和静之又不常回家,孩子完全撇给你们当爷爷奶奶的带了,我们全家都很过意不去。”
慧之下了椅子,将抹布搭椅背上,走到杨一凡背后。
林父:“亲家之间,咱不说这些。”又缝补起来。
杨一凡站住。
何父:“去年凝之刚走不久,有些话我和她妈想说不便说。现在,半年多过去了,我和她妈觉得,可以说了。而且,也应该说了……”
慧之:“站住。”
何父又磨起冰刀来。
杨一凡背上画夹往房间外走。
林父:“说吧。说话你就别磨了嘛。我耳背了,你弄出那种声音来我还能听清你的话?”
杨一凡走出房间,也不看慧之一眼,拿起刷浪花的板刷,也去到水池那儿洗。
外边。一个身影走到了门口,是林超然。
杨一凡背起画夹,看自己画在墙上的作品,慧之离开门口,又站到椅子上。
林超然的心声:“凝之,我回这边来了。自从你走以后,我第一次回来。咱们那个小偏厦子盖起来了,如果你有灵,今晚就和我回家吧。这里虽好,但以后就没人住了,你别太留恋这儿了啊。”
杨一凡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表情郁闷地进入画有“飞天”那个房间,慧之偷偷下了椅子,蹑足走到门口偷看……杨一凡在收拾画夹。
他轻轻推门进了屋。听到内屋何父的话声,在门口站住。
慧之只管擦窗,根本不看他一眼。
何父的话声:“我和凝之她妈,我俩共同的意思是……超然他应该考虑再找一位妻子了。他首先是你们的儿子,那就得你们老父母俩先劝告他。如果你们劝不通,我们作为岳父母的,再接着劝。”
杨一凡:“其实你心里很欣赏,只不过是在假装生气,对吧?”
林父的声音:“要是我猜到你请我来,为的是跟我说这些话,那我就不来了。”
慧之不理他,洗完抹布,继续擦窗。
何父的声音:“亲家,你别误会,我们完全是为了超然好,也是为了减轻一下亲家负担。你又不会带孩子,靠亲家母一个人带,那不是太辛劳了。”
杨一凡孩子似的:“可是,你并没有明确地说不许。”
林父的声音:“我是没带过孩子,但是我这几天正在学着带,我都给孙子喂过奶换过尿布打过包了。”
慧之下了椅子,走到水池那儿洗抹布,杨一凡跟着,站在门口看着。
何父的声音:“你这么说,我们夫妇俩太惭愧了。毕竟也是我们的外孙,我们尽不上什么义务,心里不是滋味儿啊!如果超然能早点儿再结婚,不是你们老两口也多了一个抚养孩子的帮手吗?”
杨一凡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她。
林父的声音听来生气了:“你不要再说了!你以为超然心里这么快就接受得了另一个女人吗?如果我们按你们的想法劝他,他心里的滋味儿就会好受吗?如果我们每天面对的儿媳妇不是凝之,我们的滋味儿就会好受吗?再如果,一个不慎,娶回家一个不把我们孙子当亲骨肉看待的后妈,上哪儿找那后悔药去?”
她一转身离开了那房间,将椅子搬到窗前找到抹布,站到椅上,又擦起窗来。
何父的声音听来也急了:“照你这么说,难道就随超然再单身下去了?”
慧之:“但是你不听话!”
林父的声音:“反正现在我们劝也没用!如果你们觉得能劝通他,你们亲自劝好了!”
杨一凡:“因为我才华横溢,而且胸有成竹。”
片刻的肃静之后,屋里又传出了砂石磨滑冰刀的响声。
慧之:“你的动作还真快。”
林超然悄悄退了出去。
杨一凡看着她,背台词似的:“不论你喜欢,还是愤怒,对于我,都同样是一种奖赏。”
黑龙江大学某教室内。一些学生们在进行辩论。黑板上写着“时事辩论会”五个字。
慧之进入房间,一时目瞪口呆。但见正墙上,画了一对“飞天”。没画完,一个还是线条草图,另一个草图的头部刚着完色。除了“飞天”,墙上还有云朵和花朵、喜鹊……
一名男生:“干部家的保姆坐着干部的专车接送上幼儿园的孩子,这当然是利用特权的现象!因为车、司机是国家配给干部本人的……”
她交抱双臂,数起数来。刚数到五,门开了,杨一凡一手拿画笔,在门内做了一个夸张的“请”的姿势。
有人喊:“还有汽油怎么算?”
慧之:“你成心惹我生气是不是?限你十个数内出来。否则,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静之在聚精会神地听,和她同宿舍那几名女生在她周围。
杨一凡的声音:“不是在乱画,是在认认真真地画。”
另一名男生将没说完话的那名男生推开了,挖苦地说:“法律系的同学,请歇会儿,歇会儿。谢谢您为我们普及了一点儿公仆常识。但历史系有一小撮同学认为,八十年代之今天,看事情不但要有新思维,而且须有大眼光!只要一位干部心系群众,努力工作,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眼睛盯着鸡毛蒜皮,是否也意味着头脑之中极‘左’思潮在作祟呢?”
慧之:“干什么呢?在往墙上乱画呢是不是?”
他高举手臂,猛地往下一劈:“打倒极‘左’思潮!”
杨一凡的声音:“等一会儿就出来。”
掌声。
慧之:“一凡,是你在里边吧?”
喊声。
慧之回到了何家分的那套新房子,却未见杨一凡。有扇门关着,她推那扇门,推不开。
“拥护!”
慧之心里这时多想对大姐说:“大姐,你快托个梦给我,如果我和静之爱得都很荒唐,那你就指点指点我们的迷津吧。”
“反对!”
慧之呆望着她的背影。
静之起身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地说:“历史系的这位学长,允许我说几句吗?”
静之走了。
对方摆架子地说:“报上家门。”
慧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去吧,我看着你走。记住,不论我的事还是你的事,对爸妈都要嘴严点儿。”
静之:“法律系的。新生。”
静之点头,释然地说:“二姐,我心情舒畅些了,那我走了。”
对方:“想好了说什么?可别浪费大家时间。”
慧之:“那你就替咱们何家多关心关心他,尽量给他一些安慰。至于爸爸妈妈方面,你说得也对,咱们也得替他们的感受考虑考虑,暂时都别向他们承认什么为好。”
静之:“学长已经在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静之:“天暖了以后,他们靠卖面食不行了,早就又集体站马路牙子去了,一个个情绪又都挺低落的。”
笑声。
慧之:“我不是一时让你搞得头脑发蒙嘛,姐夫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对方在笑声中愣了愣,尴尬退开。
静之推开了慧之一下,看着她破涕为笑:“那你刚才对我大喊大叫……”
静之:“刚才历史系这位学长的手势,具有很强的表演性。但是我认为,只靠手势和口号那是什么也打不倒的。历史常识告诉我们,在法律形成以前,人类的历史只不过是蒙昧的历史。如果没有公民法权的保障,公仆变成上帝,上帝沦为公仆是司空见惯的历史现象。公民法权的要求,当然首先是依法对公仆们的行为行使监督权。先哲早已说过,法乎其上,守乎其中。法乎其中,守乎其下。法乎其下,底线危机。请问这位历史系的学长,依您刚才的观点,是法乎其上,还是法乎其中,法乎其下呢?”
慧之:“别说小孩子话,那我已经做不到了。姐夫是个好男人,自从大姐走了以后,我常想,以后姐夫还会不会是咱们何家一个亲爱的人。如果你能使一个男人和咱们何家的亲爱关系继续下去,大姐在九泉之下肯定也会欣慰的。”
对方:“以为会问得我张口结舌?”
静之自怜地说:“二姐,要不你成全成全我,和杨一凡结束了吧!咱俩都不放弃的话,只怕爸爸妈妈会气病的……”
静之:“请回答就是。”
慧之不由得轻轻搂抱住了她,虽然无话可说,却毕竟有些同病相怜起来。
对方:“我看先要反问你,怎样证明1+1有时候并不等于2?”
静之眼泪汪汪的了。
静之也被问得一愣:“我不是数学系的,我承认我证明不了。”
静之:“是啊。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但是如果敬爱加上同情,那么变成的爱情,就会比一见钟情更有力量。它的力量太强大了,我抵抗不过它。二姐,你叫我现在如何是好?”
又一名男生上台了:“本人数学系的,我来替她证明。草原上有一群羊在吃草,又来了一群。两群羊混在了一起,于是变成了一大群羊……”
慧之又大叫:“同情不等于爱情!”
台下有人喊:“别转移主题!”
静之:“用你的话说……已经爱上了,那有什么办法?起初我在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不由得总会这么想,能找到一个像姐夫那样的丈夫该有多好。因为这种想法很强烈,我和小韩的关系维持不下去了。我拿他和姐夫一比,他就被比下去了。尽管他人也不错,家庭条件也好。大姐走了以后,我特别同情姐夫……”
历史系那名男生:“数学系的,多谢了!安静!本人并非诚心转移辩论主题!恰恰相反,一直紧扣着主题呢!数学分低等、初等、高等,谁也没办法儿和刚开始学低等数学的人讨论清楚高等数学的高级问题。同样,人与法律的关系也是如此!本人认为,我们同胞的法制观念还远远没有确立,在此种情况之下,奢谈法乎其上,实属天真!法乎其下,由下而中而高,才……”
慧之忍不住大叫:“那你就别爱上姐夫啊。”
静之大声地说:“反对!法乎其上,才仅守其中。其下是底线,仅守底线的结果只能是底线越来越低,渐渐失守……”
静之:“如果仅仅是你爱上了杨一凡,我没爱上姐夫,爸爸妈妈只不过因为一件事为难。现在,他们得因为两件事为难了。他们是多么传统的父母,二姐你也知道。我们两个女儿的个人问题,和他们的想法太不一样了。站在他们的角度想想,我都特别同情他们了。”
台下很安静,一张张脸听得很认真。
慧之呆住。
一位校领导模样的人走上了台,向历史系的同学伸出了手。
静之鼓足勇气地说:“因为我爱上了姐夫。”
历史系的同学:“徐副校长……”
慧之:“别因为因为的!快简明扼要地说。”
徐副校长看看静之问:“你是何静之?”
静之:“因为……”
静之点头。
慧之严肃地说:“以前有大姐在,我从不愿意在你面前摆姐的资格。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是你唯一的姐了。你的这件事,我该过问那也得过问了……”
徐副校长:“又是你发起的?”
她欲言又止。
静之点头。
静之:“因为……”
徐副校长:“就你一贯出风头,过会儿不知辩论到哪儿去了!”对着话筒大声地,“现在我宣布,辩论到此结束!以后半年内,礼堂要维修,不再对学生组织开放!”
慧之:“爸爸妈妈的态度我当然了解。但我还是那句话……已经爱上了,那怎么办?可,我俩的事使你为的什么难?”
他将话筒往历史系那男生手中一塞,转身便走。静之和历史系的男生呆在台上。
静之:“那,爸爸妈妈太为难了,我也太为难了。”
历史系的男生:“我认为,事实证明,我辩赢了。”
慧之:“起初是他喜欢我。后来,我喜欢他渐渐超过了他喜欢我。再后来,他由喜欢我而爱上了我,现在,我也由喜欢他而爱上了他……”
静之:“事实终将证明,你只不过暂时辩赢了。”
静之愣住。
“维修是借口!”
慧之:“我说的正是我对他。”
“强烈要求继续下去!”
静之:“他刚才已经说了,我问的是你对他。”
“何静之,我们听你的!”
慧之叹了口气:“已经爱上了,那怎么办?”
台下最后形成了“何静之”“何静之”的呼喊声,夹杂着响亮的口哨声。
静之:“你非杨一凡不可了吗?”
何静之从历史系男生手中要过话筒,举起了一只手臂。
慧之:“姐夫也当面告诉了我一次,在大姐没走之前。”
台下安静了。
静之:“二姐,我向你坦白……姐夫曾经要求我,及时向他汇报你和杨一凡的事。爸爸妈妈坚决反对你俩的事,肯定也是爸爸妈妈求他排忧解难。”
她大声地说:“我宣布,辩论继续!”
慧之:“都陪你走了这么远了,有什么重要的话,说吧?”
一片掌声。
姐妹俩走到一处街心公园。
人流从敞开的门涌出。但不是在黑大,而是在电影院。
静之:“我告诉过你的,我打了姐夫一耳光。一个多月前在他们那个小厂里见过他一面,给他送一本婴儿抚养方面的书。他没怎么理我,连书也没留下……”
电影刚刚散场……何父何母随人们走出。
慧之:“没有。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呢?”
何母:“这部电影真好,很久没看到这种题材的电影了,弘扬了舍己救人的精神,有一种崇高气质,我都被感动哭了……”
静之:“自从咱们失去了大姐以后,我都有点儿怕回学校那处家了。每次一进门,心里就难过。你最近去过姐夫家了吗?”
何父:“你小声点儿!到家再评论行不行?”
姐妹俩在路上,慧之:“爸那人你是知道的,在个人名利面前从来是往后闪的,起初完全不采取行动。自从大姐走了以后,除了工作,爸似乎对任何别的事都漠然了。是妈着急了,催促了他几次,还跟他吵了一架,他这才去找关系。也许因为他和妈都被委屈了十多年,重新当了校长以后工作也挺有成绩,将一所普通中学提升为区重点中学了……还也许,因为咱们家失去了大姐,分房委员会的人很同情,结果居然分给咱家了。”
他分明怕何母的话被人听到,左看右看,结果看到了小韩和他的父母,而他们也正看着他和何母。
慧之:“我也有这种感觉。教育局这一次分的房量非常有限,十多年没分房子了,想分到的人争得恨不得打破头。”
何父:“看,小韩和他爸妈,得过去打声招呼。”
静之:“一九八二年的此月今天,对于咱们家是历史性的一天。我做梦都想住上室内有厕所的房子,并且最好在自己的家里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没想到愿望实现得这么快,两个愿望还一下子都实现了。对于我,共产主义提前实现了。”
于是两人走了过去。
慧之:“这边儿。”引导静之观看厕所。
小韩主动地说:“伯父伯母,你们好。”
静之:“这他说的肯定是明白话。空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可观看的,厕所在哪儿?”
小韩的父母却冷冷地看着何父何母。
慧之瞪着他,一时气不得笑不出。
何父:“亲家,想不到会在电影院碰到你们,近来一切都好吧?”
杨一凡:“错。对自己的新家不叫参观,正确的用词应该是观看。”
韩父:“在和我们说话?我们不是你的亲家。”
慧之:“你第一次来,不参观参观了?”
何父被噎得张张嘴没再说出话,难堪。
静之看一眼手表:“二姐,你俩之间的事,你俩一会儿慢慢儿商议。我得到咱们学校那处家去看看,你送送我。”
小韩:“爸,你有点儿绅士风度行不行?”
慧之:“我没那么想!”
何母:“对不起,是我们这口子说得不对。小韩和我们静之还没结婚呢,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叫亲家?”
杨一凡:“我猜到了,你想说可以。”
韩母:“如果他俩还好着,大庭广众之下叫亲家那也没什么。可他俩明明吹了,这么说岂不是等于戏弄人吗?”
静之:“这……二姐,这就得你回答了吧?”
何母也张张嘴说不出话,呆看小韩。
杨一凡笑了:“那我没白干。”问慧之,“哪一个房间是你的呢?那我就在你那间屋的墙上画行不行?”
小韩难为情了:“伯父,伯母,我们的恋爱关系是结束了。怎么,她没跟你们说起过?”
静之:“那倒不会。他们本也是喜欢欣赏绘画的人。许多人家的墙上都刷出墙腰来,不过分的美观追求,他们还是接受的。”
何父何母对视,只有双双摇头的份儿。
杨一凡:“那,他们会认为我刷上的浪花也完全多余吗?”
小韩:“不是我要跟她吹的,是她先提出来跟我分手的。而且,特坚决,义无反顾。我尽量争取使她回心转意过,没成功。”
静之:“开句玩笑嘛,你俩都为什么认真啊?我承认错误,向你俩承认错误。亲爱的杨一凡战友,现在请听我解释……我们学校那处家,不是正式的,是临时的,反正也不会长住,当然可以随便你画。而且你画过之后,不美观的地方确实美观了,所以我们全家看了都高兴。但这里不同。这里是教育局刚分给我父亲的房子,几乎可以说是我们永久的家。一处永久的家,那就得像个家样儿。我父母不喜欢与众不同。他们更喜欢拥有一处标准的家,就像现在这样,雪白的墙,明亮的窗,光滑的水泥地,明白了?”
何父:“怎么……会这样……”
慧之也批评地说:“明明是你不对。叫你好好回答他的问题,你干吗戏弄他?”
何母:“小韩,静之她……是不是跟你闹着玩儿啊?”
静之:“还这么强的自尊心!”
韩母:“我儿子才没有拿婚姻大事闹着玩儿的毛病。都老大不小的了,我们可陪着玩儿不起。”
杨一凡挑理地说:“何静之,你没礼貌。我不是小孩儿,我比你二姐还大三个月,不少喜欢绘画的人都叫我老师。”
小韩:“妈,你别总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又对何父何母安慰地说,“伯父、伯母,但我们目前还是朋友,还要争取成为好朋友……”
静之:“听我说啊小孩儿,是这样的……”
韩父严厉地说:“不许!作为一个有尊严的男人,像你这样就算是有绅士风度了?我看不是!你朋友还少吗?有必要非和她成为好朋友吗?你那叫自轻自贱!”
慧之一时语塞,向静之求助地说:“你回答他。”
小韩:“爸,请别在这种地方大声训我!”
杨一凡失望地说:“我认为你会高兴的。那好吧,我听你的。可,再允许我问一个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家学校里那处房子,就可以让我爱怎么画就怎么画?而且你们都喜欢?”
韩父:“何校长,你们夫妇可都是教育工作者。衡量教育工作者教育水平如何,我觉得,首先要看他将儿女教育得怎么样。我们夫妇都没当过老师,更没当过校长,可我们把儿子教育得挺有涵养,我相信这一点你们不得不承认。回家问问你们那女儿,我们小韩对她好不好?我们夫妇对她好不好?分手是可以的,总得说出点儿理由吧?”
慧之:“没有什么为什么,我说不许就不许。”
小韩:“爸,静之有她的理由,只不过我不想跟你们说!”
杨一凡:“为什么不许?很白很白的墙壁,可画很美很美的图画。”
何父:“她什么理由?”
慧之:“那不许!”
何母:“小韩,请现在跟我们说,我们立刻想知道!”
杨一凡:“行。可我想往墙上画。”
小韩:“这……我……我认为我也不应该跟你们说……”
静之哄小孩似的:“好哇。那你到另一个房间画画去,我们姐俩在这个房间说会儿话。咱们谁也不影响谁,行不?”
韩父:“你们别难为我们儿子了,我们儿子没有告诉你们的责任。再说我们儿子现在又有对象了,什么理由都和我们无关了,你们还是问你们女儿吧。失陪!”
杨一凡却孩子似的对慧之说:“我想画画。”
他挽着妻子的手臂走了。
慧之:“静之,咱们最好换个话题。”
何父何母与小韩愣愣地对视。
姐妹俩一转身,见杨一凡已站在她俩面前。
韩母回头喊:“儿子!”
杨一凡的声音:“因为我爱她。”
小韩也只得走。
静之:“为什么到医院去看你?”
影院大厅前,除了何父何母已无观众。两人谁也不看谁,仍呆呆地站在原地。
慧之:“他从沈阳回来实习,去医院看我,听我说要来擦窗子,就跑来了。”
学校。静之等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听到脚步声,在楼梯那儿。
静之:“你……他怎么来了?”
何父何母走上了楼。
慧之:“我也不知道又怎么样呢?”
静之:“爸、妈,电影感人吧?我们学校也放过了,大多数同学都觉得是部好电影。可也有那么一些人,认为是外国文化开始占领中国文化阵地的序幕,值得警惕。”
静之:“你应该知道!”
也许是由于走廊里光线不明亮,也许是由于静之的话没停止……何父何母一直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也没搭理她的话。
慧之摇头:“我也不知道。”
静之却并没有感觉到受了羞辱的父母心里是多么地生她的气……父亲掏出钥匙开门时,她又说:“我得配一把这里的钥匙,要不最近我想回来看看你们,或者找你们有事,你们一不在,我都没个地方去……”
静之将慧之拽到了另一房间,小声问:“他说的是明白话,还是糊涂话?”
何父开了门,三人进了屋,静之摸索着开了灯。旧地板上铺着凉席,凉席上铺着两条褥子,摆两只枕头。
杨一凡说完,又蘸了蓝色灰浆开始刷。
静之:“如果我星期日回来,晚上不想回学校去住了,那就也跟你们挤挤睡地上。”一转身,见父母在冷冷地瞪她。
杨一凡:“我得从你爸你妈脸上看出来,他们是不是不高兴我在这儿。如果是那样,我立刻走。我不认为你会不高兴在这儿看到我,所以用不着也看你一眼,叫你一声。”
静之:“你们怎么了?脸上都像阴天了似的?是看电影跟什么人惹了顿气?”
静之一甩胳膊,偏说:“那你为什么就不能也看我一眼,叫我一声。”
父母仍不说话。
慧之扯静之一下,制止她。
静之预感到父母生气的原因与自己有关了,从书包里取出凝之的笔记本递给父亲:“我大姐的日记,搬家那天,我在地上发现的,写到了和您有关的事儿,特意送回来让您看看……”
杨一凡:“看一眼,叫一声。”
何父未接,何母默默接了过去。
静之:“什么反应?”
何母:“静之,你和小韩为什么分手?”
杨一凡直起了腰,目光却仍看着自己刷过的地方,随口答应地说:“那会有反应的。”
静之被问得一愣。
静之:“如果你明知是我爸或我妈来了,也毫无反应呀?”
何母:“我们在电影院碰到他了,还有他爸妈。”
杨一凡:“为什么要看你一眼?”
静之:“性格原因……”
静之:“听到了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
何父:“借口。”
杨一凡头也不回地说:“听到了。”
静之:“小韩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静之:“杨一凡,没听到我说话呀?”
何母:“他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想要从你口中听到某种真实的理由!”
杨一凡仍聚精会神地刷着,对静之的到来毫无反应。
静之镇定地说:“我爱上另一个男人了!”
静之走过去,将慧之扶下了窗台。
何母:“静之,你怎么可以拿爱情当儿戏?说分手就分手,说又爱上了别人就又爱上了别人?”
慧之:“扶我一下。”
静之:“我并没拿爱情当儿戏。事情往往是会发生变化的,爱情也一样。”
静之进入,她还背着兵团时期几乎人人都有的黄书包,但颜色早已洗浅了。她见慧之蹲在窗台上,担心地说:“小心点儿,别掉下去。”
何母:“但对于爱情的变化,处理不好,就涉及道德问题。”
这是何家分到的房子,二楼,三居室,除了一把满是灰点子的椅子,还没搬入任何一件家具。
静之:“坦诚对待爱情问题就是道德的。虚伪地欺骗自己,欺骗对方才是不道德的。”
刷墙的是杨一凡,而慧之在擦窗。
何父扇了她一耳光。
一长条浪花透板固定在雪白墙壁的下方,持刷子的手在刷来刷去。
静之呆住片刻,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