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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大人,”海鸥号的船长略一欠身,“对于我的所作所为,本人以前从未听到如此精辟的评价。”

“你的意思是,”戈多尔芬板着脸说,“当时你正全神贯注于如何打劫我朋友的财产,以此中饱私囊,因此无暇顾及其他?”

朵娜转向桌上的画纸。“这儿画的是只海鸥,”她说,“但你还没有把它的羽毛画全。”

“遗憾的是,我不能给夫人提供夜鹰的图画。”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的画纸中翻寻起来,“瞧,本人最后一次听见夜鹰啼叫时,正全神贯注地做其他的事情,以至于未能像正常情况下那样留心观察。”

“这幅画还没画完,夫人。”他回答说,“这只海鸥很特别,它在飞翔时掉了一根羽毛。不过,要是您对这种鸟儿的习性略知一二的话,就知道它们往往不敢在大海上飞得过远。就拿这只海鸥来说吧,目前顶多飞离海岸十英里远。”

“这个嘛,”朵娜答道,“我一向没有定论。不过,有时我觉得自己喜欢夜鹰。”

“是的,”朵娜说,“今晚它会飞回岸边,去寻找失去的羽毛。”

“本人对圣科伦夫人的光临深表欢迎。”囚犯说,“今日没有他事,聊以消遣,画了不少,夫人尽可挑选。请问夫人最喜欢哪种鸟呢?”

“夫人对鸟类鲜有研究,”戈多尔芬说道,“就本人而言,从没听说过有海鸥或别的什么鸟儿会去寻找失落的羽毛。”

“这位是圣科伦夫人,”戈多尔芬冷冷地说道,“夫人深感失望,明天不能亲眼目睹你被正法,所以想过来拿一张你的画作,带回伦敦,呈献给国王陛下,让陛下对骚扰其忠实臣民的最大恶棍留一件物证。”

“我小时候有个羽毛做的床垫,”朵娜一边语速很快地说,一边冲戈多尔芬微笑,“记得用过一阵之后羽毛就松了。其中一根羽毛从卧室的窗口飘了出去,落到了下面的花园里。当然,我那扇窗户挺大的,不像这囚室的窗子,小小的,只能透透光。”

朵娜知道,法国人的冷漠并非惺惺作态。他如此专注地画着,并没有觉察到这次的脚步声不是看守发出的,而是出自戈多尔芬。他把画作推开——朵娜看到,上面画的是一只麻鹬正展翅越过河口,飞向大海——这才看到她。他装作不认识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朝她鞠了一躬,但什么也没说。

“哦,那当然。”这位爵爷答道,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瞟了她一眼,怀疑她还有点发烧,说起话来不太对劲。

他坐在桌旁,就像她第一次见他那样,脸上还是那副全神贯注的表情,在专心绘画,心无旁骛。他的冷漠让戈多尔芬大为恼火,他一拍桌子,厉声喝道:“站起来,听到了吗,本人亲自看你来了!”

“羽毛有没有从门底下飞出去?”囚犯问道。

“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此人就不宜女士参观了,我的老爷。”他说。戈多尔芬听得哈哈大笑:“对,所以夫人特地今日前来。”看守在狭窄的石梯上引路,从钥匙链上取下一把钥匙。没有别的门,朵娜心想,也没有别的梯子。下面一直有人守着。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圈,她的心猛地狂跳起来。真是太愚蠢、太可笑了,每次要见面的时候她都会这样。看守把门用力推开,她走了进去,戈多尔芬跟在后面。那个看守退了出去,把门重新锁上了。

“啊,这我可不记得了。”朵娜说道,“依我看,即使一根羽毛,要从门底下飞出去也挺困难……除非受到外力,比如一阵强风,对吗,就像从枪膛里射出的气流。可我还没有选好要哪张画呢。这是只滨鹬,不知国王陛下会不会喜欢……爵爷,车道上是不是有马车声?要是的话,准是刚才的医生走了。”

“我相信尊夫人一定不负众望,会给您生个大胖小子的,”朵娜笑道,“哪怕先前已经给您生了十个千金。”他俩来到监牢,站在窄窄的石头通道的入口处。这儿有两个人手持火枪把守着入口,还有一人坐在桌前的长凳上。“本人答应让圣科伦夫人进去瞧一眼我们的犯人。”戈多尔芬说道。桌旁坐着的那个人抬头冲两人一笑。

戈多尔芬爵爷恼火地咂了一下嘴,朝门口望去。“他总得和我打声招呼才会离开的,”他说,“你肯定听到马车的声音了?我的耳朵有点背,听声音不太好使。”

“九个月前您就应当想到会有今日,我的爵爷。”她接口说道。此话令他惊窘不堪,他睁大眼睛直瞪着她,嘴里咕哝着说这些年来自己就一直盼望生个儿子,好继承家族的香火。

“听得一清二楚。”朵娜回答道。

“可怜的露西,”他说,“但愿我能减轻她现在的痛苦就好了。”

这位爵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奋力捶门。

“极有可能。”朵娜一脸肃然地附和着说。见他还想继续就这个话题谈下去,甚至可能津津乐道于描述其中的细节,而对细节,自己可比他了解得多。于是她把话题一转,催促他道:“趁现在尊夫人有医生照顾,咱们这就去吧。”他还没来得及反对,她就已经从小客厅走到门厅,并从门厅走向宅子前面的台阶。他只好跟着过来作陪,边走边朝楼上的窗子瞥了一眼。

“嘿,有人在吗?”他叫道,“快打开门,快一点!”

“理当如此,夫人,理当如此。我一想到您在此人手中险遭不测,就恨不得把他吊死三次。另外,我猜内人一定是受了这次事件的惊吓和刺激,产期才提前了。”

看守大声回应着。他们听到他走上狭窄的石梯时发出的脚步声。朵娜趁机把藏在骑马装里面的手枪和匕首赶紧递到桌上。囚犯一把接了过去,把它们藏在一大堆画纸下面。此时看守打开了门,戈多尔芬转过身来,看着朵娜。

“此一时彼一时嘛,戈多尔芬爵爷。我有您在身边保护,况且他又手无寸铁。我打算把这个骇人听闻的海盗向国王陛下详细地进行禀报,细细描述忠君爱国的康沃尔臣民是如何抓住这个家伙并把他处以极刑的。”

“噢,夫人,”他说,“您的画挑好了吗?”

“我想,”戈多尔芬爵爷说道,“我可以让您去囚室看一眼这个恶棍。可哈利告诉我,那晚的悲剧发生后,您简直受不了别人提起这个家伙——就是说,他把您给吓坏了,所以……”

朵娜漫不经心地在那堆画纸中一阵乱翻,眉头微蹙。

“哎,来不了呀。我得赶去和哈利、孩子们会合。”

“这太难挑了,”她说,“我不知是选这幅海鸥还是这幅滨鹬。您不用等我,爵爷。您知道,这种情况下,一个女人是没法拿主意的。等一会儿我过来找您。”

“你明天不来观看了吗?”

“本人实在是非见那个医生不可。”戈多尔芬说道,“所以,只能对您说抱歉了,夫人。你留下来陪着夫人。”他对看守吩咐了一声,便离开了囚室。

“真是遗憾,我没有看到他本人,到时也就无法向国王陛下细细描述一番了。”

看守又锁上了门,这次他是背对着门在外站着,双手抱在胸前,还善解人意地冲朵娜笑了一下。

“夫人此言差矣。此人并非如夫人描述的这般模样。比如,他的体格就和我差不多,并且,就像典型的法国人那样,他看上去诡计多端,倒不怎么丑陋。”

“明天我们可是双喜临门哪,夫人。”他说。

“谢天谢地,那可怕的晚上所发生的事情,我差不多全忘记了。”朵娜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甚至都想不起他长什么模样了,只记得人很高大,又黑又凶,极为丑陋,看起来可怕极了。”

“是啊,”她说,“为你们着想,我希望她生的是个男孩。这样你们大家就可以多喝点酒了。”

“这太容易不过了。他的画在囚室里扔得满地都是。”

“难道我不是让大家兴奋的唯一原因?”囚犯问道。

“没有,我的评价恰如其分,哈利也会完全同意我的评价的。我想拿一两件法国人的东西呈献给国王陛下。既然他会画画,您说他会不会给我一幅画作为纪念呢?”

看守笑了起来,把头朝囚室的小窗一歪。

“啊,哪里哪里,夫人过奖了。”

“到了明天中午大家就会把你给忘了,”他说,“你还吊在树上晃荡,我们大家则要举杯相邀,庆祝未来的戈多尔芬爵爷诞生了。”

“等我下次进圣詹姆斯宫,戈多尔芬爵爷,我会替您大大宣传一番。您对整件事的处理,会给陛下留下深刻的印象。您真是智慧过人啊。”

“真是太糟了,到时我和这个囚犯都无法为爵爷继承人的健康诞生而干杯了。”朵娜一边笑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扔给那个看守。“我敢打赌,”她说,“你现在就想喝一杯,而不是在下面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干守着。我们现在就喝一杯怎样?就咱们三人,趁爵爷还在和医生说话的时候。”

“虽说是他自己把剑放到我手里的,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把剑交给了本人。”

看守听了咧嘴一笑,冲囚犯眨了眨眼。

“您真是英勇无畏。”

“要真喝的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在行刑前喝酒了。”他说,“可我得承认,以前我可从来没有看到法国人被吊死呢。他们跟我说,法国人死得比我们英国人快。他们脖子上的骨头更脆一些。”他又眨了眨眼,打开了门,大声朝下面喊他的助手。

“现在本郡人人都向我道贺。本人也堪称当之无愧。要知道,正是本人亲自让那个恶徒缴械投降的。”

“拿三个杯子来,再提一壶酒。”

“一定是这样。”

趁他转身之际,朵娜朝囚犯递了个眼色,囚犯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是的,夫人,看守他的人告诉我,这个家伙整天就在纸上画鸟儿什么的。他准是疯了。”

“今晚十一点。”

“不要着急,”她说,“等您有了十个八个孩子,或许您就会明白,孩子都懒懒散散的,他们在降临人间之前都喜欢磨磨蹭蹭。尊贵的戈多尔芬爵爷,但愿我这么说会让您好受点。我保证尊夫人不会有任何危险。那个法国人就关在那儿吗?”

她点点头,低声道:“我和威廉。”

“医生在照看内人,”他说,“可他认为要等到今夜晚些时候才可能会分娩。这简直不可思议。我没主意了。说真的,我觉得内人随时都可能……”

看守回过头来:“这事要是被老爷看到了,那可够我受的。”

脚步声和说话声在宽大的楼道上渐渐隐去。朵娜从窗口望见监牢外面和车道上无人看守,那看守一定是在监牢里。过了五分钟,戈多尔芬回来了,脸色看上去比刚才更红,人也显得更加心烦意乱了。

“我会替你开脱的。”朵娜说,“等我回到宫廷见到国王陛下,国王陛下听说了这些准会觉得有趣。还没请教你的大名呢?”

“没关系,您请便,戈多尔芬爵爷。”她满脸笑容,转过身去,漫步走进小客厅里站住,脑子里在快速盘算。此时门厅里传来交谈声、低语声和沉重的脚步声。“他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她心想,“就算我们再把他的假发取走,他都注意不到。”

“我叫扎卡赖亚·史密斯,夫人。”

“哦,是这样?既然如此,夫人,那就只能从命了,这我可以理解。不过可惜呀,实在是太可惜了。这事非比寻常,可谓绝无仅有、盛况空前。何况,据目前看来,我们可能要双喜临门了。”他咳嗽了一声,稍稍掩饰了一下自己踌躇满志的样子。这时,耳边传来辚辚的马车声,他忙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投向门口。“应当是医生到了,”他连忙解释,“对不起,请稍候,我去去就来。”

“很好,扎卡赖亚,要是这事给你惹出麻烦的话,我会亲自到国王陛下那儿替你求情的。”

“因此他才恳请爵爷多多包涵,”她说,“但的确情况紧急。想来此事牵涉国王陛下本人。”

看守听了哈哈大笑。这时他的助手送来了酒,于是看守关上门,把托盘放到桌上。

“哈利回伦敦去了?”他吃了一惊,愕然问道,“不是都安排好了,他明天过来吗?附近的乡邻大都要聚集此处,来观看盛况。你也看见了,下人们正在树上做准备工作呢。先前哈利执意说要亲眼目睹法国人被吊死的过程。”

“祝夫人健康长寿。”他说,“祝我自己钱包满满,胃口大开。祝你,先生,死得痛快利落。”

“尊贵的戈多尔芬爵爷,请恕我贸然前来。”朵娜说道,“早知如此,我一定不来打扰了。我是替哈利送口信来着,并代他特地向您致歉。伦敦有要事催他立即回去,他中午就带着孩子们一起动身了……”

他把酒斟进三只杯子里,朵娜与看守碰了下杯,说道:“还要祝戈多尔芬爵爷前程似锦。”

她收回目光,顿时感觉手脚冰凉,有点恶心。从门厅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戈多尔芬勋爵朝她走来,举止与平常不太一样,有些心慌意乱。“失迎失迎,尊贵的夫人。”他说着,吻了吻她的手,“劳您久候了,不胜惶恐。不过今天真是不巧,刚才我们都一直担心着呢。事实上,内人临产了,我们正在等医生呢。”

看守咂了咂嘴,一扬脖喝干了。

她走进长长的门厅,求见主人。在等候期间,她透过长窗往林苑望去,看到草坪中间有一棵大树,被人用绳子和其他树木圈隔开来。而这棵树比别的树明显要高出许多,宽阔的树冠中有人趴在一根树枝上,一边用锯子锯着,一边冲树下的几个人大声说着什么。

看守喝完举起酒杯,朝朵娜笑了。

一个仆人跑过来帮她牵马,同时一脸惊讶地瞥了她一眼。她猜,这人肯定心里纳闷,下午暑气逼人,纳伍闰庄园的圣科伦夫人竟然骑着一匹乡间劣马只身赶来,身边既没有丈夫陪伴,也不见下人相随,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咱们是不是也该祝福一下戈多尔芬夫人呢,我想她现在正难受呢。”

他本想再问她一个问题,但她已经快步走过小径,朝拴在树枝上的坐骑走去。现在她有要务在身,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她态度坚毅,勇敢无畏,先前独自待在纳伍闰花园时的那份莫名的伤感荡然无存。那一切已成往事。她策马疾行,那匹壮实的短腿马在泥泞的大路上奋蹄前进,很快就驮着她来到戈多尔芬庄园的林苑门口,可以遥遥望见灰黑的楼宅轮廓,低矮的塔楼,以及宅院里面的监牢那坚实的城墙。塔楼上,城垛和地面中间有一道狭长的裂口。当她从下面经过这里时,不禁一阵激动,心脏狂跳不已:那一定就是关押他的囚室,他可能已经听到了她的马蹄声。如果他此刻能爬到裂口处,就可以看到她在下面。

“对,”朵娜回答说,“还有那个医生,他现在一定热得难受。”她喝着酒,脑子里灵光一闪,冒出一个点子来。她瞥了法国人一眼,凭直觉知道他也有同样的想法,因为他正注视着自己。

“咱们一定会成功的,威廉!”她说,“三天之后,也许用不了三天,你就能看到布列塔尼海岸的悬崖峭壁了。能重新呼吸到故乡的气息,你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扎卡赖亚·史密斯,你成家了没有?”她问道。

他替她打开房门。她在那儿站了片刻,冲他笑了一下,就走进了杂草丛生的花园。

看守闻言大笑。“结过两次婚了,”他说,“孩子都有十四个了。”

“太好了,夫人。”

“那你就明白爵爷这会儿可不好受,”她笑着说,“不过威廉斯医生如此能干,他根本就不用担心。我猜,你一定很熟悉这个医生吧?”

“很可能是这样,威廉,咱们就不谈这事了。那好吧。第一步行动就这么定了。等我拜访了戈多尔芬爵爷之后,我会回来,告诉你是怎么安排的。”

“不,夫人。我是北部沿海的人,不是赫尔斯顿本地的人。”

“夫人,我向您郑重申明,我连蒲露的一根头发都没有碰过。”

“威廉斯医生,”朵娜一脸陶醉的表情,仿佛在做梦一般,幽幽地说道,“是个小个子,人很风趣,长着圆圆的一张脸,看起来很严肃,连嘴也是圆的。我还听说,他是活在这个世上的最好的品酒师呢。”

“顺便说一句,这位年轻的姑娘不错啊,不亚于我跟你主人出海时,留在家里的蒲露。”

“那就太遗憾了。”囚徒放下酒杯,说道,“我们现在不能跟他喝上一杯。说不定待会儿,等他办完了今天的事情,让戈多尔芬老爷当上了父亲,他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喝酒了。”

“夫人过奖了。我是说,收容我的这位姑娘在准备马匹方面,或许能给我们提供某些帮助。这事交给我,您放心好了。”

“那差不多该是半夜了吧,你说呢,扎卡赖亚·史密斯,你可是十四个孩子的父亲啊。”朵娜问道。

“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好姑娘,威廉。”

“一般都是在半夜时分,夫人。”看守笑道,“我的九个儿子都是在半夜十二点生出来的。”

“收容我的这位姑娘……”

“很好,那么,”朵娜说道,“等我看到威廉斯医生,我就直接跟他说,为了庆祝孩子的降生,扎卡赖亚·史密斯,他的孩子可有十四个之多,晚上当班之前乐意和医生喝上一杯。”

“这我相信,威廉。”

“扎卡赖亚,你一辈子都会记得今晚这件事的。”囚犯说道。

“这没问题,夫人。我能想办法搞到马匹。”

看守把酒杯放回托盘。“如果戈多尔芬爵爷喜得贵子,”他眨着一只眼说道,“那整个庄园就要大大庆贺一番,我们甚至都会忘了明天早上要把你吊死。”

“然后,想必你家主人已经有了计策,我们照办就是。他会意识到时间极其紧迫,可能要我们在某个约好的时间内准备好马匹等候。”

朵娜从桌上拿起一张有海鸥的画纸。

“然后呢,夫人?”他问。

“好了,”她说,“我选好了我要的画。最好别让爵爷看见你拿着托盘,扎卡赖亚。这样,我和你一起下去,就让这个囚犯去画他的鸟儿好啦。再见了,法国人,祝你明天走得顺顺当当的,就像从我床垫上飞出去的那根羽毛一样。”

她让他在壁炉旁的凳子上坐下,让他看了看自己藏在衣服里的短枪和匕首。“枪里有子弹。”她说,“现在我要走了,去拜访戈多尔芬,设法进监牢看看情况。这应当不难,这位爵爷不过是个傻瓜而已。”

囚犯躬了躬身。“那得看,”他说,“今晚我的看守请威廉斯医生喝多少酒了。”

“时间紧迫,威廉。戈多尔芬他们很可能会私自用刑,为所欲为地报复你的主人。他们不会等国王的差役从布里斯托尔过来押解犯人。我们也许只有几个钟头的时间,所以今晚就必须采取行动。”

“他首先要喝得过我,那才叫会喝酒。”看守说着,打开牢门让朵娜出去。

“我知道。我们的船幸运地虎口脱险,水手们全都安然无恙。只有我家主人落到了戈多尔芬勋爵的手里,被他抓住了。”

“再见,圣科伦夫人。”囚犯说道。她凝视着他,伫立片刻,意识到他俩酝酿的这个计划比以往任何行动都更加大胆危险,如果失败,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因为明天他就会被吊死在园子中的那棵大树上。他似乎暗中笑了一下。在她看来,那微笑俨然就象征了他本人,最初令她坠入爱河的也是他的这种微笑,她将把这笑容永远珍藏在心中。这微笑让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海鸥号,浮现出了太阳、海上的清风,还有河湾中幽幽的树荫、篝火和那份静谧。她走出囚室,没有再回头看他。她昂着头,手里拿着画。“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心想,“他在什么时候最能打动我的心。”

“哈利老爷带着保姆和两个孩子,今天中午刚过就离开了纳伍闰。我们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考虑如何把你的主人营救出来。你知道那天后来发生的情况吗?”

她跟着看守走下狭窄的石梯,一路上心情沉重。没料到今天下午的一切如此平淡无奇,这让她一下子感觉疲惫至极。看守朝她咧嘴一笑,把托盘放在台阶上,说道:“对于一个即将被处死的人来说,他可真够冷血的,不是吗?他们说这些法国人一点人性也没有。”

“好的,夫人,既然您这么坚持的话。”

她挤出一个笑容,伸出手来。“你是个好人,扎卡赖亚。”她说,“祝你以后有更多的酒喝,今晚也能喝上几杯。我会记得让医生过来和你喝酒的。记住了,他是个小个子,嘴圆嘟嘟的。”

他的眼里顿时流露出恳切的神色,可她摇摇头。“别问我。”她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很好,精力充沛,一点儿事都没有。那晚发生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提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酒量挺大。”看守笑着说,“一言为定,夫人,我会留意等他的,让他一饱酒瘾。不过,可别跟老爷提起此事。”

“你也是没有办法,”她说,“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而你的对手身手敏捷,人又狡猾。不过今天我来不是谈论这些的,威廉。”

“只字不提,扎卡赖亚。”朵娜郑重其事地说道。接着她从阴暗的监牢中走到外边灿烂的阳光里,此时戈多尔芬正沿着车道朝她走来。

“蒲露把你的消息带给了我,威廉。”她告诉他。看到他还是那样笔直地立在那儿,面无表情,她不禁会心一笑。他双目低垂,谦卑地说道:“夫人,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那天晚上,我本该为你拼死而战,但我根本就没做到这一点,只是像个病恹恹的孩子一样,躺在婴儿房的地板上。”

“您听错了,夫人。”他抹着自己的额头说,“马车没有开走,医生仍然和内人待在一起。他总算决定暂时留下来了,因为可怜的露西有些不舒服。您刚才的确是听错了。”

他的右臂仍吊在绷带上,头上也扎着绷带。他还是原来的那个威廉,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跟前,仿佛等候她的吩咐,准备着要上晚餐。

“不好意思,劳您白跑一趟,”朵娜说道,“我真糊涂,尊贵的戈多尔芬爵爷。不过您也知道,女人都是挺糊涂的。看看这幅有海鸥的画纸。您觉得国王陛下会喜欢吗?”

这个姑娘照他说的走了。朵娜走在威廉前头,进了厨房,在低矮的壁炉前坐下,注视着他。

“您比我更了解国王陛下的喜好,夫人。”戈多尔芬说道,“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对了,您觉得这个海盗有您想象的那样凶残吗?”

“夫人。”他凝视着她,圆圆的嘴撇了两下。她在一瞬间竟担心他会情绪失控痛哭起来。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门敞开了。“快上楼去,葛瑞丝,”他对姑娘说道,“夫人要单独和我谈话。”

“他被关了几天,爵爷,变得不那么凶残了。也许不是因为囚禁的缘故,而是他已经明白,在您的监牢里,他是插翅难飞了。我觉得,他看到您的时候,似乎明白终于遇到了一个比自己更高明、更厉害的对手。”

一两分钟后,门闩拉起,房门打开了。门口站着威廉本人,身后躲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脸色绯红,在后面偷偷地看着朵娜。

“噢,他给您留下了这种感觉,真的吗?奇怪呀,有时我倒觉得恰恰相反。但您知道吗,这些外国佬都有点像女人,我们没法知道他们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间农舍看起来有些偏僻。朵娜下马后就去敲门,一时心里也有点打鼓,不知自己是否弄错。随后她听到从后面的花园旮旯中传来一阵响动,接着只见衣裙一闪,有人进了屋内,而房门立刻关上了还插上了门闩。她轻轻地敲门,没人回应,于是大声说道:“别害怕,我是圣科伦夫人,从纳伍闰过来。”

“爵爷所言极是。”两人站在宅子前面的台阶旁。旁边停着医生的马车,先前的那个仆人还牵着朵娜的矮脚壮马。“吃些点心再走吧,夫人?”戈多尔芬挽留道。“不了,”她回答道,“我已经打扰您太久了。再说,明天就要启程,今晚我还有好多事要打理呢。等尊夫人身体恢复之后,请代我向她问好。但愿在今天晚上,她就能为你诞下麟儿,戈多尔芬爵爷。”

“我们听到有一些难听的传言,”戈多尔芬曾告诉她,“说的是年轻的女人们遭受了不幸。”想到这里,朵娜不禁暗自发笑。她回想起当时那个女孩脸都红了,还有威廉的神情,他殷勤地躬身行礼,一点儿也没意识到女主人在注意他的行为。

“这事嘛,夫人,”他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地说道,“得由上帝来决定。”

朵娜来到格威克,只见在道路的百码开外,一间农家小舍掩映在树林里。她本能地感觉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于是径直走了过去。她记得自己曾经有次经过这里,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当时驾车的威廉向她扬鞭致敬。

“可用不了多久,”她一边上马一边说,“医生就能决定。再见!”她挥手而去,扬鞭让坐骑跑了起来。经过监牢时,她勒马停下,朝塔楼的窗口看去,嘴里哼起了皮埃尔·布兰克弹奏过的一段曲子。慢慢地,一根羽毛像片雪花一样,从空中向她飘来,那是从羽毛笔上扯下的一根羽毛。她伸手接住羽毛,根本就不在乎戈多尔芬是否会从他家的台阶上看到自己。她又挥挥手,一路大笑,朝着大路纵马狂奔,那根羽毛则插在她的帽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