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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和我还这么生疏啊?呃,不想让人在一旁看着?我可没从太太身上一饱眼福,是吗,公爵?嘿,去,把这只拖鞋衔回来。鞋子在哪儿呢,好狗狗,去找一下,把它衔回来。”他把朵娜的鞋子扔到房间的另一边,让两条狗去追逐争抢,它们又叫又挠,叼着鞋扑到了朵娜的床上。

“等你出去后。”

“好了,咱们走,没咱们的事儿了,狗狗们,咱们在这儿碍事呢。我去告诉罗金罕姆,说你起床了。他会高兴得直蹦起来,就跟猫一样。我让孩子们来见你,好吗?”

“噢,罗金罕姆会想出计策来。这事由他负责。我不行,我好歹还有自知之明。谢天谢地,我这个人本来就没脑子。对了,朵娜,你打算什么时候起床呢?”

说完,他迈着重重的步伐走出了房间,一路高声唱着,而两条狗跟在他身后汪汪直叫。

“你以为其他人都抓不住他,就你自己能行?”

就是说菲利普·拉什利昨天在赫尔斯顿,尤斯迪科也和他在一起。戈多尔芬此刻肯定也回到了家中。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拉什利时,他在福伊港的小船上,气急败坏,脸色通红,但又一筹莫展。他瞧见了她,瞪着眼高声大叫:“船上有个女的!看哪,在那儿!”而她当时头上的腰带掉了,满头卷发在风中凌乱飘扬,挥着手冲着下面的他哈哈大笑。

“哦,这其实是罗金罕姆的主意。他对我说:‘那咱们也来玩上一把。要知道,你在这一带可谓是地头蛇。咱们不妨借此机会找找乐子。’‘找乐子?’拉什利说,‘要是你们像我一样损失惨重,你就乐不起来了。’‘哎,’罗金罕姆说道,‘你们大可高枕无忧。我们替你把这个家伙抓来,这样够你们乐上一阵了。’所以我觉得要开个会,叫上戈多尔芬和其他一两个人,给那个法国人下个套,等我们抓住他,就在某个地方吊死他,让你笑个够。”

他不会认出她来的。这根本就不可能。当时她女扮男装,穿着衬衣长裤,满头满脸都是雨水。她站起身来,开始穿戴,头脑中仍不停地思考着哈利透露给她的消息。想到罗金罕姆也来到了纳伍闰,一心想找麻烦,就让她深感不安,罗金罕姆可不是傻子。此外,他属于伦敦,属于鹅卵石铺就的街道,属于戏院,属于圣詹姆斯街那闷热无比、香味刺鼻的氛围。而在纳伍闰,在她的纳伍闰,他是一个不速之客,会破坏此地的宁静祥和。他破坏了这儿的田园诗意。她可以听到他在窗下花园里和哈利相互交谈的声音。他们一边大声谈笑,一边扔着石子让两条狗去追逐取乐。完了,现在这一切都完了。逃避已成往事。海鸥号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此刻,这艘船可能仍安静平和地停泊在法国的某个海岸,船上的水手们正把好运号拖进港口。她想象着宁静的白色沙滩上浪花片片,阳光下碧绿的海水泛着金光,凉爽干净的海水浸泡着她赤裸的身体。一番畅游后,她仰面躺在船上,背后干燥的甲板传来阵阵温热,一抬眼则望见海鸥号上高耸的斜桅直插蓝天。

“为什么要邀请菲利普·拉什利过来呢?”

正在此时,门外有敲门声,是两个孩子来了。亨丽埃塔抱着哈利给她新买的玩具娃娃,詹姆斯嘴里塞着一个玩具兔子。两个小家伙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用热乎乎的小手搂着她,不停地亲她。后边跟着蒲露,她行了个屈膝礼,就急切地问候她的身体状况。朵娜搂着两个孩子,心里却想,在某个地方也有一个女人,她对这一切毫不在乎,而是躺在船甲板上,与情人言笑晏晏。两人的唇上都沾着咸湿的海水,一起感受着太阳和大海的温暖。“我的娃娃比詹姆斯的兔子好看。”亨丽埃塔说。詹姆斯在朵娜的膝上蹦来跳去,胖乎乎的小脸紧挨着朵娜的面颊,嚷了起来:“不对,不对,我的好看,我的好看。”说着把兔子从嘴里拔出来,朝姐姐的脸上扔去。又是一通眼泪,一顿责骂,随后重归于好,跟着一番亲吻,再找出巧克力来安慰和奖赏。就这样闹了半天,叽叽喳喳、不可开交,搞得船没有了,大海消失了,只剩下纳伍闰庄园的圣科伦夫人,绾着高可及额的发髻,穿着一袭浅蓝色的长裙,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下楼来到花园。

“嗯,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我已经邀请他过来。我昨天在赫尔斯顿见过他。当时他简直气急败坏,和他在一起的尤斯迪科也是一样。好像是这个可恶的法国人把他的船直接开出了福伊港,就在拉什利和戈多尔芬的眼皮底下。真是嚣张至极,无法无天了,是吧?随后那船肯定是被开到法国的海岸去了,当时连一条追赶的船都没有。天知道,那条船刚从印度群岛回来,上面的东西可是价值连城。”

“听说你发烧了,朵娜?”罗金罕姆说着,迎上前来,吻了吻她伸出的手背。“不管怎么说,”他退后一步打量着她,加了一句,“这场高烧让你容光焕发了。”

“没见过面,哈利。”

“我也是这么认为。”哈利附和道,“我刚才在楼上就这么说的。不过她黑得像个吉卜赛人。”他说着,弯腰拉过两个孩子,让他们高高地骑在自己肩上,乐得两个小家伙尖叫起来,两条狗也跟着狂吠。

“我猜也是。不久前他写了封信给我,但我忘了给他回信。好像这回是他的小舅子损失了一条船。你认识菲利普·拉什利吗?”

朵娜坐在露台上的椅子里。罗金罕姆站在她跟前摆弄着袖口的花边。

“我上次见他时,他有点气呼呼的。”

“你见到我好像不是很高兴。”他说。

“哦,是在伦敦时,有一天罗金罕姆带来的消息。他遇见了乔治·戈多尔芬的一个表亲。戈多尔芬这人怎么样?”

“为什么我要高兴?”她反问道。

“你从哪儿听说的?”

“我有好几个星期没看到你了。”他说,“你在汉普顿宫胡闹一番之后,就这么出其不意地消失了。我以为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呢。”

“嘿,公爵。亲一下女主人,然后就下去。到这儿来,公爵夫人,女主人在这儿呢。公爵夫人背上有块地方发痒,它几乎把自己的皮都挠破了。瞧,就在那儿,你有什么办法给它治一下吗?我已经给它擦了些润发油,但一点用也没有。噢,对了,我新买了一匹马,现在就拴在马厩里。是枣红色的,性子很烈,跑得倒挺快。罗金罕姆说要出一千买它,然后再转手五千卖出去。我告诉他,那我就忍痛割爱了,他又不干了。据说乡下这边海盗猖獗,到处都是抢劫、强奸和暴力,弄得人心惶惶的,是吗?”

“这根本就和你毫不相干。”她说。

“不,不行。”

他从眼角瞟了她一眼,耸了耸肩。“你在这儿都忙些什么呢?”他问。朵娜打了个哈欠,看着哈利带着一双儿女在草坪上逗两条狗玩。“我在这儿过得很快活。”她说,“一个人在这儿,和孩子们在一起。我离开伦敦前告诉过哈利,我只想单独生活一段时间。但你们俩破坏了我的宁静生活,真是气人。”

“这高烧发得真够邪门的。准是和这里的气候有关。两条狗可以上床来吗?”

“我们可不是纯粹为了来玩。”罗金罕姆说道,“我们也是为了干一件正事。我们要设法抓住那个海盗,他似乎给你们大家带来了不少麻烦。”

“这是发烧造成的,哈利。”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真该死,你的眼睛比以前大了一圈。”

“嗯,这个嘛……我们还得商量。哈利对这件事挺起劲的。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都让他有些腻了。伦敦在仲夏时节臭气熏天,让人受不了,包括我在内。到乡下来会对我们俩大有裨益。”

“准是这病让我脸色发黄。”

“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

“嗯,这话听着让人高兴。我看你的气色也不错。你晒黑了,对吗?黑得就像个吉卜赛人似的。”

“等到我们抓住那个法国人为止。”

“我现在好多了,哈利。生病的事已经过去了。”

朵娜听了,大声笑了起来。她从草丛中摘了一朵雏菊,把花瓣一片片扯下。“他回法国去了。”她说。

“哦,那好吧。只要他讨你喜欢,这就行了。就是说你病了,是吗?你根本就不该离开伦敦。伦敦一向适合你。不过我承认,你不在的这段日子,生活无聊透了。没一出戏好看,那天晚上玩牌我差点输得精光。他们说国王找了个新情妇,不过我还没看到。是个戏子什么的。知道吗,罗金罕姆也在这儿,就等着见你呢。该死的,在伦敦时他跟我说,咱们去纳伍闰看看朵娜在做什么。于是我们就来了,谁知你却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我不这样认为。”罗金罕姆说。

“威廉是个难得的仆人。”她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仆人了。”

“何以见得?”

“真该死,早上就这么热。”他说,“我的衬衣都湿透了,可还没到十点呢。你怎么样,好点了吗?你是怎么染上这种莫名其妙的高烧的呢?吻我一下好吗?”他朝她俯下身去,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头上卷曲的假发擦到了她的下巴。他笨手笨脚地想抚摸她,结果手指弄疼了她的脸颊。“尽管光线很暗,但你看起来病得不是很厉害,我的美人。先前听那家伙的口气,我还以为你快不行了呢。对了,那个仆人到底表现得怎么样?要是你不喜欢他,我就把他给辞退了。”

“因为那个叫作尤斯迪科的家伙昨天透露了一些情况。”

“下来,嘿,快点,两个小畜生。”他冲它们嚷起来,“嘿,公爵,嘿,公爵夫人,没看见女主人正病着吗。过来,到这儿来,两个小畜生。”像往常一样,他比两条狗还忙,将它们赶下来后,他就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床上,一边用洒了香水的手帕掸去它们留在床上的爪印,一边连连喘气。

“那个脾气暴躁的托马斯·尤斯迪科?他说什么来着?”朵娜问道。

他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朵娜起身洗漱,梳理头发,像威廉所说的那样,拉上了窗帘,随后回到了床上。很快,她就听到那两条长毛垂耳犬刺耳的叫声,还有它们在门上抓挠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片刻后,哈利进了房间,两条狗兴奋地吠叫着,扑到了她的床上。

“不过是说从圣迈克尔山过来的一条渔船曾报告说,他在昨天清晨看见有一艘船朝英国海岸驶来。”

“遵命,夫人。”

“证据不足。不过是某条商船从海外返回罢了。”

“我看你最好出去,威廉,否则我会扔东西砸你。”

“那个渔民可不这么想。”

“对极了,夫人。”

“英国海岸长着呢,亲爱的罗金罕姆先生。从兰兹角到怀特岛,要守望的话可是够漫长的。”

“我已经有黑眼圈了,还累极了。”

“没错。不过那个法国人并没有涉足怀特岛。他似乎哪儿也没去,只对康沃尔这一带窄窄的沿海地区有兴趣。拉什利甚至认为他光顾过你们这儿的赫尔福德河。”

“那是有别的缘故,夫人。”

“那他一定是晚上来的,等我上床睡着了的时候。”

“可我头疼难忍。”

“可能是这样。不管怎么说,用不了多久,他就不敢再这么做了。终结他那些小把戏一定会大快人心。我想,你们这一带海岸一定有许多河湾和岔流吧?”

“好得让人生疑,夫人。”

“没错。哈利可比我讲得更清楚。”

“我看起来气色很好吗,威廉?”

“附近乡村人烟稀少。我还知道纳伍闰是这一带唯一的一处大宅子。”

“恕我直言,夫人,窗帘稍稍放下一些会更妥当,这样阳光就照不到你的脸上了。要是哈利老爷见您气色如此之好,会起疑心的。”

“对,我想也是。”

“我好些了,我现在不能不见他,威廉。”

“这真是不法之徒的活动天堂。连我都希望自己是一个海盗了。要是我得知这宅子里没有男人保护,女主人又长得像你一样美丽动人,朵娜……”

“两位先生在下面用早餐呢,夫人。”他告诉她,“哈利老爷要我问一下,您现在是不是好些了,可以让他上来见您了。”

“那会怎样,罗金罕姆?”

九点过后,威廉进来给她送早餐。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问道:“昨晚休息得好吗,夫人?”“很好,威廉。”她撒了个谎,从他送来的那串葡萄上摘了一颗放进嘴里。

“我再说一遍,如果我是一个海盗,得知了这一切,我会抵制不住诱惑,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来。”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房间里的空气清凉芬芳,窗户敞开着正对外面的花园,威廉在她的床边摆了一些铃兰花。她拉下窗帘,换好衣服,躺了下来,双手捂着眼睛。此刻,她心想,他已在河畔醒来,伸手往身边一摸,发现我已经走了。他想起昨晚的事情,微微一笑,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望着太阳在树梢上冉冉升起。片刻之后,他会站起身来,就像我以前见他所做的那样,嗅嗅清晨的空气,轻声吹着口哨,挠挠左边的耳朵,然后就走到河湾旁下水游泳。海鸥号上的水手们在洗刷地板,他会大声招呼他们,有人会放下绳梯,让他上去,有人会划着小船去把他俩的那条小舟、吃晚餐的器皿以及毯子等东西带回来。接下来他会走进船舱,用一块毛巾擦干身体,从舷窗往外观察水面的情况。等他穿好衣服,皮埃尔·布兰克就给他端来早餐,他会先稍等片刻。后来饿了,我又不去,他就自己吃了。吃完早餐,他走上甲板,望着林间的那条小径。她想象着他把烟斗填满,倚在舷栏上,望着下面的河水。或许那两只天鹅游了回来,于是他朝它们扔面包屑,一切都显得那么悠闲自在。他先前晨泳,这会儿身上懒洋洋、暖乎乎的,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可能要去钓鱼,与烈日和大海相伴。她知道,如果自己穿过树林走向河湾,他会抬头看她一眼,脸上露出欣然的笑容,但他会什么也不说,一动不动地倚在舷栏上,继续朝水面的两只天鹅扔面包屑。不过,现在回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朵娜心想,毕竟一切都已结束了,消逝了,不会再发生了,船会趁无人发现之际驶出河湾。现在,我躺在这儿,躺在纳伍闰的卧室里,而他却在那边,在下面的河湾里,我俩永远都不能再团聚了。那我现在的所思所想,都是伴随爱情而产生的痛苦,是无法忍受的折磨、痛苦和煎熬。所以,与爱情的美丽迷人结伴而行的是悲伤和痛楚。她就这样仰面躺在床上,用双臂挡着眼睛,一丝睡意也没有,直到太阳高高升起,亮光透过窗口洒满房间。

朵娜又打了个哈欠,扔掉了被她撕碎的雏菊。

这时,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了进来,他们离开了客厅。朵娜手里提着鞋子,肩上搭着斗篷,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虽然她是五天前从这里下来的,但感觉已过了一年半载,甚至整整一生。她在哈利的屋子前听了一下,没错,里面传来了公爵和公爵夫人这两条长毛垂耳犬的呼噜声和哈利本人沉重缓慢的呼吸声。她心想,就是这些事情,它们属于以前生活的一部分,曾经惹得自己心烦意乱,逼得自己放浪形骸,做出许多荒唐之举。如今,它们再也不能影响自己了,它们不属于现在的世界,自己已经从往昔的生活中逃离出去了。

“可惜你不是海盗,亲爱的罗金罕姆,你只是一个骄横惯了、衣着光鲜、极度荒淫的纨绔子弟而已,整天沉湎于酒色中。我们可不可以不提此事了?我都谈厌了。”

“好的,夫人。”

她从椅子上起身,朝屋内走去。

“不管怎样,你得设法到河湾去通知你的主人。”

“曾几何时,”他看似随意地说道,“你对我本人,以及我的谈话,从不厌烦。”

“遵命,夫人。”

“你太高估自己了。”

“所以我不应当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那样,再流眼泪了。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至少我们曾经拥有这一切。没有人能把这一切从我们身边夺走。我感觉自己身上充满了活力,而我以前从未这么精神过。好了,威廉,我现在得回自己的房间了,换一下衣服,然后上床睡觉。待会儿到上午的时候,你叫醒我吃早餐。等我做好充分的准备来应付这场磨难,我就去见哈利老爷,问清楚他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你还记得在沃克斯豪尔的那个夜晚吗?”

“简直是千载难逢,夫人。”

“我记得在沃克斯豪尔度过了很多夜晚,尤其是有一次,我喝了两杯酒,困得要命,你竟放肆地吻我,我也懒得反抗。从那之后,我就讨厌你,更讨厌自己。”

“这种事情不会经常发生的,是吗?”

说这番话时两人正站在长窗旁。他凝视着她,脸上一阵泛红。“说得真好,本人受教了。”他恨恨地说,“康沃尔的空气几乎把你变成了一个毒舌女人。当然,你变成这样,也许是先前发烧的缘故。”

“我想象得出,夫人。”

“也许是这样。”

“我和他都那么快乐,威廉。有阳光、清风、大海,还有以前从未有过的那种迷人感觉。”

“你对那个照顾你的怪模怪样的仆人,说话也如此尖刻吗?”

“我知道,夫人。”

“你不妨去问他本人。”

“我真傻,又愚笨又软弱,简直无法形容。这段时间我感觉太幸福了。”

“我想我会的。我要是哈利,会好好盘问他的,问的都是极为私密的事情。”

“夫人。”

“你们在说谁?谈什么事呢?”哈利进来了,他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插嘴问道,还用装饰有花边的手帕擦着前额,“都在说些什么呀,你们俩?”

“我懂你的意思,夫人。”他说,“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们俩会再团聚的。”一回家就遇到这么扫兴的事情,由于身心疲惫,加上他刚才那么好心又那么好笑地拍着自己的肩膀,顿时令她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对不起,威廉。”她说。

“我们在谈论那个男仆。”罗金罕姆说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真够奇怪啊,朵娜生病期间竟不让其他任何人照顾。”

她只是摇摇头,耸耸肩,那些难以言传的内容尽在眼神里流露无遗。他突然俯下身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她就是亨丽埃塔似的,同时他那张滑稽的圆嘴巴也撇了一下。

“说得对。老天爷啊,他就是个古里古怪的混账家伙,我这样说可一点都没冤枉他。我要是你的话,朵娜,就不会那样信任他。你说那个家伙有什么好?”

“夫人,怎么了?”

“他不多嘴多舌,并且做事谨慎,走路没有声音。家里没人像他一样。所以我就打定主意让他,而不是别人,来照顾我。”

“你的主人自会决断的。哎,威廉。”

“恐怕这个男仆对此求之不得呢。”罗金罕姆一边说道,一边修着指甲。

“等天黑之后再开船离开会更保险些,夫人。”

“正是,该死的,”哈利闷闷不乐地嘟囔起来,“洛克说得对,朵娜。那家伙可能会放肆的。这事也太不妥当了。你病倒在床上,虚弱无力。而那家伙就在你身边转来转去。再说他也不像是个老仆,我不了解他的底细。”

“这不好说呢。无论如何得想法先去通知海鸥号,告诉它必须随下一次涨潮离开这里。”

“哦?这么说他替你当差不久喽?”罗金罕姆问道。

“不久之后,总还有机会的,夫人。”

“不久,真该死。洛克,你知道,我们从不来纳伍闰的。我又懒得很,从不知道自己有哪些仆人。我打算辞了他。”

“说来奇怪啊,威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原本打算和你的主人一起去河湾吃早餐、钓鱼游泳,然后我们像昨晚那样,在星光下做晚饭。可现在这一切都完了。”

“你不能这么做。”朵娜说道,“只要我乐意,威廉就得留下来替我做事。”

“好的,夫人。”

“那好,那好,别为此事生气了。”哈利说着,抱起公爵夫人摩挲起来,“可这事有点古怪,让那家伙在你卧室里转来转去的。看,他又来了,还从哪儿拿来一封信。瞧他那样子,好像他自己也在发烧呢。”朵娜朝门口瞥了一眼,看见威廉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目光中带着几分焦虑。

“他会这样的,威廉,罗金罕姆就是这种人。你得留神,他就像狗一样,喜欢伸长鼻子东闻西嗅的。”

“什么事,呃?”哈利问。

“您没下去迎接他们,那位爵爷显得很失望,他没怎么说话。不过当蒲露告诉哈利老爷,说您只允许我照顾时,他似乎来了兴趣。我注意到他很好奇地打量我,夫人,不妨说对我刮目相看了。”

“戈多尔芬爵爷派人送来的一封信,哈利老爷。”威廉回答道,“刚送来的,他的人还等着回信呢。”

“那个罗金罕姆爵爷呢?他对此有什么看法?”

哈利撕开信封,看完之后,呵呵大笑,把信扔给了罗金罕姆。“猎人都聚齐了,洛克。”他说,“我们有好戏看了。”

“我当然会想出对策来的,夫人,虽说这样的问题确实有点棘手。”

罗金罕姆微笑着读完来信,将它撕成碎片。

“真够忠心的,”她说,“于是你就睡不着了,想到要是到了早上,我还没回来,又该怎么办呢。”

“你准备怎么回信?”他问。

朵娜冲他笑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哈利撩起垂耳犬的衣服,查看爱犬的背部。“这儿又长湿疹了,真该死。”他说,“我涂的润发油根本就不管用。你说什么?哦,对了,给戈多尔芬回信。告诉来人,威廉,就说我和夫人今晚恭迎爵爷及各位先生前来赴宴。”

“完全相信,夫人。开始他发了一通火,骂我不派人通知他,但我解释说是夫人再三叮嘱,不让告诉他的。后来亨丽埃塔小姐和詹姆斯少爷跑来见哈利老爷,两个孩子和我一样,也都说夫人情况糟糕,卧病在床。当然蒲露也来了,满脸愁悲的模样,说夫人生病,竟然不肯让她去照料。于是,他们和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吃过晚餐,再到花园里面转了一圈,现在哈利老爷和罗金罕姆爵爷都回房休息了。哈利老爷就睡在蓝屋里,夫人。”

“遵命,老爷。”威廉回道。

“他就信了你的话?”

“赴宴是怎么回事?”朵娜一边对着镜子整理秀发一边问道,“我要恭迎哪些贵人呢?”

“除非哈利老爷先杀了我,夫人,”他说,“否则他不会进您的屋的。他们一下马,我就禀报说,您发高烧已经卧病多日了,好不容易才刚刚睡着,如果哈利老爷执意进去,将对您的健康极为不利。您当时的情况需要保持绝对安静。”

“乔治·戈多尔芬、托米·尤斯迪科、菲利普·拉什利,还有另外六位。”哈利说着,将爱犬从腿上赶下,“他们最终会抓住那个法国人的,可不是吗?公爵夫人,我们将亲临观战。”

威廉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他会意地望着女主人。

朵娜默然,她从镜子反光中观察屋里的情况,发现罗金罕姆正注视着自己。

“你是怎么跟哈利老爷说的?”她问,“你怎么阻止他进我的屋子的?”

“这次聚会一定会让人非常开心,你说呢?”他问道。

威廉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手里举着一支蜡烛。

“我看未必,”朵娜说,“我清楚哈利的待客之道。等不到午夜,你们就一个个烂醉如泥,全都躺在桌子底下了。”

“是的,”朵娜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说道,“是的,只能是罗金罕姆了。哈利太懒,没人鼓动的话是不会回来的。”

她走了出去,拉上门,轻声唤着威廉。他立马就过来了,眼里愁云密布。

“我猜哈利老爷是由于您不在伦敦,心神不安,夫人。”威廉回答道,“而罗金罕姆爵爷一句话就让他下定了决心。似乎这位爵爷在白厅遇到了戈多尔芬的一位亲戚,说他们目前亟待老爷回康沃尔处理棘手事务。我从他们吃晚饭时的谈话中听出的就是这些了,夫人。”

“怎么啦?”她说,“你很担心吗?戈多尔芬爵爷和他的那帮朋友成不了气候的。他们为时已晚,海鸥号已经开走了。”

“他说什么原因没有?”她问,“为什么他们会赶过来?”

“没有,夫人。”威廉回答说,“船没有开走。我去河湾给主人报过讯了。结果发现早上退潮的时候,船搁浅了。水下一块岩石撞破了船壳外板。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抢修呢。二十四小时内船根本就没法起航。”

威廉抬头看了一眼楼梯口,苍白的脸上,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精光。朵娜默默地摇摇头,蹑手蹑脚地穿过门厅,来到客厅。威廉点起两根蜡烛,站到她跟前,等候吩咐。

他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转身走了。朵娜回头望了一眼,先前关上的房门又打开了,罗金罕姆正站在门口,摆弄着袖口的花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