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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传国玉玺

多尔衮把手搭在额哲的肩头,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他充满同情和理解的眼神把不方便明言的所有意思都传递给了额哲。额哲仿佛被一股电流击中了心脏。眼前这个陌生人就是他的知音,也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醉眼朦胧的额哲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要告诉多尔衮一个秘密,一个多尔衮迟早要知道的秘密,与其让别人说出来,还不如自己坦白。

额哲在多尔衮身边坐了下来,迷迷糊糊地望着多尔衮,缓慢地问道:“你知道‘制诰之宝’吗?”

在多尔衮做东的宴席上,额哲已经完全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开怀畅饮,把自己喝得摇摇晃晃。他拉住多尔衮的手,含混不清地诉说着,宴席上嘈杂喧闹,多尔衮几乎听不清楚额哲在说些什么。但他从额哲的眼神中读懂了对方的心思。那是一种解脱的眼神,是放下了武器、放下了重担后的轻松和放纵;但眼神中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昔日的敌人变成主人,国仇家恨今后都无从谈起。多尔衮忽然有些同情额哲,他是曾经威震大漠的林丹汗的传人,但在林丹汗去世短短三年的时间,他就向敌人投降了。在内心深处,他愧对自己的父汗,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自称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裔。可是,大元帝国的辉煌已经湮没了两百多年,重铸辉煌谈何容易。人只能顺应时势的变迁,逆历史潮流而动,谁又有这种扭转乾坤的伟力?

有一道光射进多尔衮的脑海,让他的眼前一片光明,多尔衮知道,自己那种神秘的预感马上要成真了。多尔衮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说过元朝的传国玉玺。据说,这枚玉玺“交龙为纽,光气灿烂”,一看便知是神器。两百多年前,顺帝放弃北京,逃亡大漠,后来死在应昌,玉玺人间蒸发了。此后的两百多年间,再也没有人见过这枚玉玺。直到有一天,一位幸运的牧羊人在山岗下放牧,偶然发现羊群中的一只山羊连续三天不肯吃草,只顾刨地。牧羊人感到非常奇怪,就在它刨地的地方挖掘,发现了传国玉玺。玉玺落入博硕克图汗的手中,林丹汗消灭博硕克图汗之后,玉玺又归他所有。

宴会结束后,多尔衮等人安然地回到了军营。次日,苏泰太后和额哲再次设宴,向多尔衮等人赠送骆驼四头、玲珑鞍马四匹、金四十两,蟒缎、闪缎等八十一匹。多尔衮等人设宴答谢。

“你知道玉玺现在在什么地方吗?”额哲有些得意地问多尔衮。

“感谢太后。我祝苏泰太后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多尔衮压抑着内心的波动,故作平静地问道:“在什么地方?”

饱经沧桑、阅人无数的苏泰太后也频频点头,“多尔衮贝勒,你的心胸像大漠一样广阔,你的志向像天空一样高远。我能看到你将来的成就,千百年后,还会有人在传诵你的英名!”

额哲“嘿嘿”地笑着,“在我母亲那里!”他随即拍了拍多尔衮的肩膀,“怎么样?我送了你一份厚礼,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为了打消额哲的疑虑,多尔衮站起身来,走到额哲的席前,“额哲贝勒,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女真国与察哈尔部化干戈为玉帛,保全了很多人的性命。我敬你,是你的明智避免了一场血战”。额哲刚想说话,多尔衮制止了他,“我的话还没说完。事起突然,让你坦然地接受这个巨大的变化恐怕有些困难。为了打消你的顾虑,我代表岳托、萨哈廉、豪格三位贝勒在此立誓:如果我们对你怀有不良之心,一定会遭到天谴;同样,如果你不能体谅我们的诚意,对我们怀有不良之心,也会遭到天谴”。言罢,多尔衮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举止豪迈,器宇轩昂,令在座的人钦佩、赞叹。

多尔衮当即派人前往苏泰太后处,索要传国玉玺。苏泰太后是个聪明人,没有任何推脱,痛快地交出了这件稀世之宝。宴席结束后,多尔衮命人将玉玺送到了自己的帐篷里。他亲手打开了那个镶金嵌玉、珠光宝气的盒子,从里面捧出了玉玺。玉玺反射着月光,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上面的蛟龙仿佛有了生命,盘旋飞升。多尔衮用双手捂住纠缠在一起的玉龙,好像怕它们真的腾空而起,带着玉玺飞往天外。如果这件宝贝不翼而飞,多尔衮会心疼得自杀。

额哲的表情则有些不安。他左顾右盼,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扫一下对面的四位后金国贝勒。当视线与多尔衮接触时,额哲连忙低下头,注视着眼前的菜肴,摩挲着手中的酒杯。“莫非他真的埋伏了杀手,想除掉我们几个人?不会!他没有这个胆量,外面的八旗劲旅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里踏为平地。即便他不了解我们究竟带来了多少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多尔衮望着额哲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脑子不停地转动着。他判定:额哲是在担心自己归顺之后的安全能否得到保障。形势的变化太快了,一夜之间,敌人就坐到了一起,把酒言欢,谁的心里都没底。

夜深了,多尔衮将玉玺放在枕边,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多尔衮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眼前的情景吓得他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条蛟龙正盘卧在床尾,龙头高高地抬起,自上而下地俯瞰着他。彼此对视了片刻,蛟龙低下头来,靠近多尔衮。多尔衮靠在床头,无路可退,只好迎着龙目中的寒光,与它零距离接触,蛟龙的鼻息吹拂着他的面庞。忽然,蛟龙化作人形,竟然是皇太极,对多尔衮怒目而视,举刀劈了过来。多尔衮惊恐地叫了一声,这回真的醒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原来是一场梦!回头看看,玉玺安然无恙,乖乖地躺在床头。

宴席上,多尔衮不时地观察着太后与额哲的表情,希望能窥探到他们的真实想法。苏泰太后神情坦然,显露出一个身居高位多年的老者才有的气度和胆识。当她注意到多尔衮在观察自己时,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向多尔衮坦然地一笑,举起碗中的奶茶示意。多尔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回敬太后。

睡意全无的多尔衮索性穿上衣服,走出帐篷,欣赏大漠上美妙的月色。军营里一片寂静,远处偶尔会传来战马的嘶鸣,值勤的士兵在军营的外围游弋着。多尔衮在大大小小的帐篷中间穿行,耳畔似乎能听到还没有入睡的将士窃窃私语的声音。他顺手摘下一枚草叶,放在嘴里咀嚼着,青涩的味道在舌头上扩散开来,让他的大脑清醒了很多。连续几场宴席,让多尔衮觉得就像睡在酒缸里一样,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多尔衮摇了摇头,说:“外面的一万名八旗勇士就是最好的防备。如果我们戒备森严地去赴宴,反倒会引起太后和额哲的怀疑,不敢诚心归顺。所以,还是坦诚相待的好!”四位贝勒只带了少量的卫士前往营地赴宴,向察哈尔部部众展现了自己的诚意。

他在一个马桩上坐了下来,被惊动的战马亲热地凑了过来,用嘴拱着多尔衮的肩膀。多尔衮拍了拍战马的头,回应它的善意。“玉玺,玉玺,它偏偏落到了我的手里,难道是苍天有意的安排?如果我把它交给了皇太极,将来它还会回到我的手里吗?”在心里这样自问之后,多尔衮觉得很可笑,“除了把它奉献给天聪汗,难道我还有其他选择吗?难道我能以玉玺为号召,自立为王?我有跟皇太极分庭抗礼的实力吗?没有,那样做的话等于自杀,风险太大了!我不是那种可以孤注一掷、放手一搏的人。阿济格说我不敢冒险,缺乏胆识和魄力,他没有说错。”

营地的帐篷里,摆下了丰盛的宴席,苏泰太后和额哲设宴款待多尔衮等四贝勒。赴宴之前,岳托和豪格有些放心不下,提醒多尔衮:“万一他们怀有异心,在宴席上埋伏武士,将我们几个人一网打尽,那就前功尽弃了!是不是该有所防备?”

远处的山岗起伏蜿蜒,在多尔衮的眼里,似乎也具有了龙的形状。“鬼迷心窍!”多尔衮笑出声来,“看来这玉玺果真不是凡物,它能迷惑人的神智,刺激人的野心,还是把这个祸害早点给皇太极吧!或许他真的有帝王之运,能够镇住这个宝贝”。

苏泰太后思考了一下,很快作出了明智的决定。她叫来自己的儿子额哲,命令他带领蒙古贝勒、台吉和大臣们出去迎接多尔衮、岳托、萨哈廉、豪格四位贝勒,表示臣服。多尔衮兵不血刃,就收服了林丹汗的继承人额哲及其部众。

在多尔衮等人回师沈阳(此时已更名为盛京)之前,已经先期派出使者向皇太极报捷。在使者抵达沈阳的前一天,皇太极对身边的大臣们说:“我从来是左耳鸣,一定有喜讯;右耳鸣,肯定没什么好事。今天左耳鸣,看来多尔衮等人一定会送来捷报了!”果不其然,次日,多尔衮派出的使者就来报信,“林丹汗之妻苏泰太后及其子额哲和部众都已经降附,并献上元之传国玉玺!”

在八旗兵完成对察哈尔部营地的合围之后,南褚奉命前往营地,求见苏泰太后。听说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来了,苏泰太后跌跌撞撞地跑出帐篷,与南褚相拥而泣。南褚将眼下的情形如实相告,“为了您和额哲以及部民的安全,还是放弃抵抗吧!一旦交战,部民们会遭到残忍的屠杀,何必做这种无谓的抵抗呢?”

雄心勃勃、一直想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号令天下的皇太极,听说出征的贝勒不但完成了使命,还缴获了传国玉玺,大喜过望,当即传谕:“多尔衮等贝勒千里远征,鞍马劳顿,又获得玉玺,一定要远迎!”

多尔衮下令,为了避免察哈尔部部众受惊逃散,按兵不动。额哲的母亲苏泰太后的弟弟南褚就在多尔衮的军中,多尔衮派他去营地中与苏泰太后相见,劝太后和额哲归降,以免白白牺牲部众的性命。额哲带领的察哈尔部部众不过一千户,能够上马作战的估计有两三千人,与一万八旗劲旅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投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天聪九年九月五日,皇太极率领诸贝勒、大臣和福晋们在城外迎接多尔衮、岳托、萨哈廉和豪格率领的凯旋之师。皇太极设香案、奏礼乐,三跪九叩,承受了玉玺。多尔衮跪在天聪汗的身后,心中说:“改弦更张的时候到了!”

两个月后,天聪九年四月二十八日,多尔衮的大军终于抵达了托里图。草原上大雾弥漫,天色昏黑,所以,额哲和他的部众对于这支从天而降的人马丝毫没有察觉。多尔衮马上想起了第一次随皇太极出征多罗特部,情况与今天非常相似,猎人已经到了猎物跟前,但愚蠢的猎物还在熟睡。“莫非神明有意眷顾自己,总把战场上的好运留给自己?”多尔衮觉得如有神助。

热闹的庆功宴结束之后,皇太极把多尔衮留了下来。天聪汗平时处理朝政的崇政殿空荡荡的,只有他和皇太极两个人。皇太极一边欣赏着眼前的传国玉玺,一边对多尔衮说:“九贝勒,你真是我的福将,第一次统兵出征,就为我带回来这么一个宝贝。有了它,蒙古各部复国的幻梦就破灭了,统一了漠南蒙古,消除了我们身后最大的隐患,集中全部精力伐明,我们的大业成功指日可待!”

岳托和豪格困惑地看着多尔衮,不知道他所说的这种意外收获是什么意思。其实,多尔衮自己也不清楚,那只是一种朦朦胧胧的预感而已,掺杂在他高昂的斗志中。

“大汗过奖了!这恰恰说明大汗是真命天子,让世人都知道天意眷顾的是后金,是天聪汗。所以,上天才以‘制诰之宝’授予大汗,臣只是奉大汗之命,将玉玺取来献给大汗而已,哪敢贪功呢?”

“放心吧!年前大汗就派出了密探,潜伏在察哈尔部部众当中,随时将他们的行踪报告给我们。目前,他们还在托里图休整,此行一定不会空手而回。我有种预感,这次出征我们会有不同凡响的意外收获。”

皇太极把玩着玉玺,高声道:“说得好,我就是欣赏你这种不居功、不自傲的品格,与那些见识短浅,立下功劳之后就目空一切的人相比,不知高明多少倍!”

岳托和豪格纵马登上土山,来到多尔衮的身边,他们都是多尔衮的侄子。“额齐克(叔叔),我们在想,察哈尔部的行踪飘忽不定,万一我们到了托里图,他们移往别处,不是白跑了一趟吗?”

多尔衮趁机进言,“大汗,您应该顺应天意,登基称帝,这样才能增加大汗的威信,号召各国降附大汗。将来出兵伐明,也能做到名正言顺”。

一万名身经百战的骑士驰骋在茫茫大漠之上,天高地远,风轻云淡,开阔了人的心胸。主帅多尔衮驻马土山之上,俯瞰一望无垠的草原和从自己脚下一掠而过的马队,血液在他瘦弱的身体中奔涌沸腾,胸中激荡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豪情。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一场大捷,漂漂亮亮的胜仗,好为自己第一次担当主帅的出征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皇太极放下玉玺,双肘撑案,深邃的目光投向空旷的大殿。“称帝的条件都具备了吗?会不会有人出来扫兴?我不希望当年登上汗位时的意外再次发生!”

新年刚刚过去,天聪九年(1635年)二月二十六日,皇太极派多尔衮、岳托、萨哈廉和豪格带领八旗精锐一万西征察哈尔残部。皇太极与诸贝勒亲自到演武场为多尔衮等人送行。

机敏的多尔衮马上明白,皇太极指的是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贝勒在皇太极登上汗位的时候出来搅局的事情。“大汗,您现在的声威远非当年可比,现在哪有人敢这么做?”

“那只老虎呢?”皇太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多尔衮精神为之一振。这是他第一次以主帅的身份领兵出征,对于提升他的地位和威望至关重要。多尔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感谢大汗的栽培!我一定不辱使命,彻底铲除察哈尔部残余势力,为大汗进军中原的大业消除后患。”

“既然大汗担心他会出来阻挠,何不敲山震虎,让他规矩一点呢?”

“好!这次我打算任命你做主帅,领兵西征,消灭额哲和察哈尔残部,以除后患。这些年你随我南征北战,功勋、威望和经验都足以担当主帅的大任。你自己觉得如何?”

“代善毕竟是大贝勒,身份尊贵,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可能弄巧成拙。”

“大汗若有差遣,多尔衮一定竭尽全力,誓死效命!”

“大汗英明,臣以为,直接惩戒代善的确不妥,不妨以退为进。诸贝勒体察大汗的心意,自然会对代善群起而攻之,届时大汗再出面斡旋,宽宥其罪。恩威并施,想必这头老虎就会服服帖帖了。”

“嗯!不过,察哈尔部的残余势力依然存在,林丹汗之子额哲率领部众,活跃在托里图一带。察哈尔部是元朝皇室的嫡系大宗,在蒙古诸部中举足轻重,假以时日,察哈尔部东山再起,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蒙古诸部和朝鲜是明朝的左膀右臂,如果不及时铲除察哈尔部的残余势力,将来又是牵制我们伐明的肘腋之患。”

皇太极看了一眼案头的玉玺,“不能再等了!”

“那一仗,我们俘获了察哈尔部部众几万户,算是大捷!”多尔衮接着回忆道。

果然,皇太极很快就切入了正题。“三年前,你随我出征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当时我们千里奔袭,林丹汗率部西逃,途中部众离散,他自己死在青海大草滩上。”

天聪九年九月二十五日,皇太极召集诸贝勒和大臣,当众历数代善冒犯自己的种种行为,让诸贝勒另选明君,“我将闭门不出,读书习武,等候新君的差遣!”

“大汗英才天纵,一定可以成就帝王之业,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大汗不必忧虑!四十岁正当壮年,恰是成就一番事业的年龄。”多尔衮知道皇太极叫他来不是为了喝茶聊天,一定有什么新的差遣。

所有的人都明白皇太极打的是什么主意,没人把皇太极退位的话当真,聪明人自然会将矛头指向代善。大家众口一词,谴责代善,议定革去代善大贝勒,削夺他旗下的十牛录,罚银一万两。皇太极看群情激愤,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宏大量,宣布保留代善的大贝勒,将十个牛录发还给代善。

皇太极眼望虚空,低语道:“又过了一年,时光易逝,我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虽然这几年我们东征西讨,收获不小,但问鼎中原、平定天下的大业并没有多少进展。我心里有些着急啊!”

打一巴掌,再给一块糖,堂堂的大贝勒被皇太极玩弄于股掌之间。见证这一过程的多尔衮庆幸自己没有站到天聪汗的对立面,父母去世的时候没有,三大贝勒与天聪汗抗衡的时候没有,得到传国玉玺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态度无疑是明智的,眼前的这个人太强大了,只要有他在,那个位置就轮不到自己。好在自己比他年轻二十岁,“看谁能熬得过谁。”

布木布泰从多尔衮身边经过的时候,会意地一笑,多尔衮颔首作答,彼此心照而不宣。皇太极招呼多尔衮到暖榻上同坐。他坐的位置正是布木布泰刚才坐过的,上面还留着这位侧福晋的体温。多尔衮心头一阵激动,有点心猿意马,但他很快就克制住自己,心中自嘲道:“怎么会对大汗的福晋想入非非呢?”

皇太极觉得自己的悲情戏演得非常成功,趁大家众口哓哓地斥责代善的间隙,向站在不远处的多尔衮挤了挤眼睛。神态就像一个搞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威严的大汗。多尔衮会心地笑了笑,把目光投向了坐在皇太极右侧、垂头丧气、面如死灰的代善。这位大贝勒已经年过半百,头发斑白,他大半生戎马倥偬,为后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却当众被兄弟、侄子们训斥,内心的感受可想而知。多尔衮甚至有些不忍,如此对待一位步入暮年的老人,更何况他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自己造下的这些罪孽将来该如何偿还呢?“苍天或许会夺去我的寿命,让我做一个短命鬼吧!”

转眼到了年底,正在家中读书的多尔衮接到天聪汗皇太极的传召,连忙进入汗宫。在侍从的带领下,多尔衮来到了布木布泰的住处,皇太极正在这里与侧福晋布木布泰聊天。多尔衮第一次进入大汗的寝宫,神情有些不自然。皇太极看出了他的异样,打发布木布泰回避,“你先下去吧!我跟九贝勒(多尔衮在努尔哈赤晋封贝勒的子侄中排第九位)说说话。”

代善明智地保持了沉默,一言不发地接受了对他的全部指责和惩罚。皇太极实现了他敲山震虎的既定目标,结束了这场闹剧。

“她们两个都还没有给大汗生育子女吧!”多尔衮随口问道。博尔济吉特氏沉默着没有说话,多尔衮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他自己虽然有了不少妻妾,但还没有一个儿女,这件事成了他和妻妾们共同的心病。多尔衮马上安慰道:“你别多心。你们不能怀孕,恐怕是我的问题。我身体太弱了。”博尔济吉特氏苦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多尔衮想起那些兄弟们个个儿女成群,自己却膝下凄凉,也有些伤感,夫妻之间的交谈到此为止。

一个月后,为了表彰多尔衮的功勋,在皇太极的安排下,多尔衮迎娶了他的第四位侧福晋,同样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与皇太极的三位福晋哲哲、海兰珠、布木布泰沾亲带故。为了表示对多尔衮的器重,皇太极带领自己的三位福晋亲自参加了婚礼。

“放心吧!我经常跟她们提起你的。不过,虽然大汗格外宠爱海兰珠,但海兰珠对政事并不关心,只想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而且她刚刚嫁过来,也不方便多说话。倒是布木布泰对你的事比较上心,只要有机会,就在大汗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所以,以后你要想办法报答人家。”

多尔衮的大福晋、第三位侧福晋也都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六位福晋一见面就亲热地搅在了一起。多尔衮细心地观察着皇太极的这三位福晋,大福晋哲哲年长,端庄稳重,侧福晋海兰珠贤淑淡泊,在热闹的婚礼上依旧安静得如同一潭波澜不兴的碧水,侧福晋布木布泰聪明机警,一边与多尔衮的三位福晋说笑,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婚礼上的宾客。当与多尔衮的目光偶然相遇时,她从容地点点头,没有丝毫的慌乱。

“没什么!”多尔衮马上转移了话题,把这个小小的意外掩饰过去,“哦!天聪汗的大福晋哲哲是你的扎勒黑姑姑(堂姑),两个侧福晋海兰珠(宸妃)和布木布泰(庄妃)是你的扎勒黑奴思(堂妹)。你们今后多走动一下,有她们在大汗面前替我说说话,大汗对我会更信任的。”

多尔衮不禁回想起那次初到布木布泰寝宫时的情景,那种异样的情感再次浮上心头。虽然皇太极就坐在他的身边,多尔衮还是陷入了无法自制的遐想之中,连皇太极的问话都没有听见。皇太极提高了声音,“九贝勒,想什么呢?”

就在这时,博尔济吉特氏醒了过来,抬头一看,丈夫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博尔济吉特氏莞尔一笑,问道:“你想什么呢?”

多尔衮打了一个激灵,生怕自己的心事被洞察秋毫的皇太极看穿,连忙回答说:“大汗,最近事务繁忙,所以有些疲惫,不小心走神了。没有及时回禀大汗,请恕罪!”

多尔衮低头看了看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妻子,作为妻子,博尔济吉特氏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她美丽、聪明、贤惠,善解人意,但她并不能激起多尔衮内心的情感波涛。就像一支射偏的箭一样,虽然命中了箭靶,但仅仅是在外围,靶心的敏感部位是博尔济吉特氏接触不到的。“我内心的那个位置是留给谁的呢?她何时能够出现?”

皇太极毫不拘礼地大笑起来,“娶新娘子当然忙了,今晚你会更忙,你身体弱,别劳累过度啊!”坐在附近的其他贝勒听到皇太极的调侃,都别有意味地笑了起来。

“仅仅是权力就能让我满足吗?不!”多尔衮自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情感需求也在不断地膨胀,虽然眼前已经妻妾成群,她们也都尽心尽力地侍奉自己,给自己带来了心灵和肉体上的欢愉,但多尔衮还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内心的空洞。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情感的充实,需要那种发自心底的爱与被爱的感觉。

皇太极压低了声音,问道:“劝进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自从努尔哈赤和阿巴亥去世,八年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他从一个人微言轻、处境艰难的小贝勒、父母双亡的孤儿,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成为后金国最显赫的旗主贝勒之一,统摄位居六部之首的吏部,备受天聪汗的信任,立下了赫赫战功。“我能得到这一切靠的是什么?是隐忍,是对天聪汗的忠诚和顺从,是精明、谨慎和办事得力。”多尔衮总结着自己成功的秘诀。但他很清楚,距离自己真正想要达到的目标,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至少要除掉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头虎和一条龙,也就是大贝勒代善和天聪汗皇太极。

“大汗放心,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当中。”

晚上,博尔济吉特氏侍寝。一番云雨之后,她趴在多尔衮的怀里睡着了。多尔衮却毫无睡意,一边抚摸着妻子光滑的后背,一边独自想着心事。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进房间,营造出朦朦胧胧的光影,充满了诗意,引人遐想。

“那头老虎没什么异动吧?”

“看得出来,在这些兄弟中,大汗是最信任和倚重你的。你一定要好好侍奉大汗,凡事遵从大汗的谕旨,尽心尽力地为他办事。切忌不要骄傲自满,忤逆大汗,这样你的地位才能巩固。”博尔济吉特氏比多尔衮年长,嫁给他时,多尔衮才十一岁,还是个懵懂少年,所以,她一直扮演着妻子和老师的双重角色,经常教导多尔衮。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多尔衮也习惯了博尔济吉特氏说话的口气,不被她教训,反而觉得别扭。

“经过上次的事情,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冒犯大汗的天威啊!”

“是啊!一年前,大汗召集诸贝勒,商议是应该先伐明,还是先征朝鲜或者蒙古察哈尔部。当时我就力主伐明,深入明朝国境,摧毁他们的庄稼、城堡等物,削弱明朝的实力,最后夺取中原。看来,大汗是采纳了我的建议,才有这次大战!”多尔衮不乏得意地说。

皇太极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欣慰地笑了,他已经看到皇帝的宝座摆在眼前,向前一步,就可以登上这个君临天下的位置。虽然后金国现在仍然只据有天下的东北一隅,但自己正当壮年,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让自己这个皇帝名副其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然他的声音很低,被参加婚礼的宾客们掀起的声浪吞没了,但距离他最近的多尔衮却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仿佛是在遥远的天际滚过的惊雷,让多尔衮的心突突直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恐惧,还是被天聪汗的宏伟气魄所鼓舞,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不远处的皇太极侧福晋布木布泰,不管自己对她有多么异样的感觉,也要压抑在心底,直到永远。

“又是一场大胜仗!”

布木布泰仿佛在无形中感触到了多尔衮的意念,回头望向这边。多尔衮连忙低下头去,用筷子翻动着眼前的菜肴,不知道在找什么。

“嗯!”多尔衮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带着豪格和多铎一直打到了五台山。天聪汗说:‘这一仗践踏庄稼、焚烧屋舍、攻城略地、杀伤敌方居民,俘获的牲畜不计其数。’”

聪明的布木布泰若有所思,回过头来对新娘子说:“九贝勒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你要加把劲啊!”新娘子被她说得登时羞红了脸。

“这次出征的收获大吗?”博尔济吉特氏问道。

天聪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诸贝勒和大臣们一致议定,上表劝进,请皇太极登基称帝。三天后,天聪十年正月初一,后金国举行了隆重的新年庆贺典礼。

多尔衮躺在热气腾腾的木制浴盆中,享受着戎马生涯中难得的宁静和闲暇。博尔济吉特氏为他按摩肩膀、搓背,两个人像寻常夫妻一样闲聊。

迎着黎明时分熹微的晨光,天聪汗皇太极带领诸贝勒和大臣们出抚近门,拜谒帝庙。多尔衮紧随皇太极身后,注视着这位即将升级为皇帝的大汗的背影。在晨光的照耀下,皇太极的身影更显高大,就像一尊闪闪发光的神像。与他相比,多尔衮甚至觉得自己很渺小,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是不是我的野心太大了,要逆天而行?前面的这个人显然是受到上天眷顾的,能够追随他,登上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还不能满足吗?在这尘世间,浮动着多少留不下任何痕迹的尘埃,能做神像肩头上的那一粒,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带领着侧福晋和庶福晋们在贝勒府的大门口迎接多尔衮。此时的多尔衮已经妻妾成群,但他对自己的原配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非常尊重,每次出征回来,都会让大福晋服侍自己,尽一个丈夫的义务。

自从得到了那枚传国玉玺之后,多尔衮总是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尤其是对于皇太极的态度,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看来,那个东西不是一般人所能消受的,至少现在我无福享用。顺势而为吧,我不想与天斗,也不想与这个上天选中的人斗!”

天聪八年(1634年)九月的一天,已经是深秋季节,天气转凉。多尔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府上,一场征伐刚刚结束,他非常想洗个热水澡,好好地睡上一觉。

拜谒帝庙之后,皇太极与诸贝勒、大臣回宫。辰时,天聪汗升殿,大贝勒代善照旧在天聪汗的右侧入座。多尔衮带领阿济格、多铎、岳托、阿巴泰诸贝勒向天聪汗行庆贺礼。

天聪十年(1636年)四月初八,诸贝勒、蒙古贝勒、满蒙汉大臣再次上表劝进。多尔衮宣读满洲劝进表,科尔沁土谢图智浓宣读蒙古劝进表,都元帅孔有德宣读汉人劝进表。天聪汗同意称帝。三天后,皇太极即皇帝位,改国号为大清,改元崇德。

多尔衮奉命讨伐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的残部。在八旗劲旅的威慑下,林丹汗残部归降多尔衮。这次出征的一个意外收获就是得到了消失两百多年的元朝传国玉玺。多尔衮将玉玺呈献给了皇太极,成为皇太极即皇帝位,建立大清国的根据。多尔衮受封睿亲王。

登上帝位的“宽温仁圣皇帝”皇太极论功行赏,分封兄弟子侄。大贝勒代善为和硕兄礼亲王,济尔哈朗为和硕郑亲王,多尔衮为和硕睿亲王,多铎为和硕豫亲王,岳托为和硕成亲王,豪格为和硕肃亲王,阿济格为多罗武英郡王,杜度为多罗安平贝勒,阿巴泰为多罗饶余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