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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云突变

“这些人中,只有自己的长子豪格是嫡系;岳托、硕托、萨哈廉,他们是代善的儿子,肯定唯代善的马首是瞻;杜度是代善的亲侄子,第一任太子褚英之子,褚英和代善都是第一任大福晋佟佳氏所生,所以他也属于代善的派系;德格类是莽古尔泰的弟弟,济尔哈朗是阿敏的弟弟,也都有自己的阵营;至于阿巴泰,他不过是六个牛录之主(根据努尔哈赤建立的八旗制度,三百丁为一牛录,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组成一旗),微不足道,根本不敢开罪三大贝勒。”

誓词宣读完毕,盛大的酒宴开席了。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与新汗皇太极并肩而坐,俨然是四帝共治的架势。皇太极一边与三大贝勒说笑、饮酒,一边扫视着下坐的众贝勒,他在寻找自己未来的盟友。

皇太极将目光投向了多尔衮三兄弟,阿济格和多铎都是旗主,多尔衮也统辖十五个牛录,三兄弟的实力不容小觑,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就有与三大贝勒抗衡的资本了。可是,自己是逼死大福晋阿巴亥的元凶之一,他们能抛开这样的深仇大恨,与自己结盟吗?

那日,在阿巴亥的遗体前,皇太极投向自己的善意眼神又出现在多尔衮的脑海中,看来,皇太极的善意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制止了阿济格,避免矛盾激化,他需要小贝勒们的支持,需要他们和自己结成联盟,来对抗威胁汗位和新汗权威的三大贝勒。“必须利用皇太极与三大贝勒之间的嫌隙,在夹缝中求生存。”多尔衮明确了自己的行动方向。他心中这样想,嘴里还在跟其他贝勒一起念誓词,“背父兄而阴媚乎上,行谗间于汗、贝勒之间……”

多尔衮的目光刚好与皇太极相遇,皇太极微笑着点点头,这次他得到了多尔衮善意的回应。多尔衮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向皇太极颔首致意。

宣誓的时候,多尔衮的目光在新汗皇太极和三大贝勒的脸上晃来晃去,三大贝勒眉开眼笑,心满意足,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众贝勒。他们得到了自己应得的东西,无大汗之名,有大汗之实;皇太极则面无表情,他这个大汗是不完整的,有其名,无其实。

皇太极又望向阿济格,阿济格对他怒目而视,复仇的火焰还在他的胸膛中燃烧。皇太极不以为意,又转向多铎,多铎根本没注意到新汗的示好,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大殿中翩翩起舞的美女,完全被她们热情奔放的舞姿和曼妙的身材吸引住了。“只有多尔衮是个可用之才!”皇太极对三兄弟作出了初步的判断。

对于这种新的权力格局同样感到不满的还有一个人——新汗皇太极。他虽然身为正白旗旗主,但与其他三大贝勒,甚至是多尔衮三兄弟相比,实力并不占优势,其他人也都是旗主,代善还是两旗之主、前任太子(后被努尔哈赤废黜)。皇太极之所以能在汗位竞争中胜出,除了自己的文韬武略、赫赫战功,在兄弟中出类拔萃之外,主要是借助其他三大贝勒的支持,他的地位并不稳固。所以,皇太极不得不与三大贝勒分享权势,作为对他们的支持的报答。就连贝勒们的誓词中都反复强调,小贝勒不能越过三大贝勒亲近大汗,防范自己与小贝勒们联盟,一起颠覆三大贝勒。

多尔衮的预感很快就得到了验证,现在轮到他们和其他小贝勒一起宣誓了。“阿巴泰(努尔哈赤第七子)、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莽古尔泰之弟)、济尔哈朗(努尔哈赤之侄,阿敏之弟)、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吾等若背父兄而阴媚乎上,行谗间于汗、贝勒之间,天地见罪,夺其计算。若一心为国,不怀邪曲,克尽忠道,天地鉴察,寿命延长。”

一转眼到了年底,阿济格和多铎相约来到多尔衮的府中,三兄弟聚在一起饮酒,迎接新的一年,也就是天聪元年(1627年)。父母逝去的悲痛渐渐平复,局面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糟糕,阿济格和多铎还是旗主,皇太极和三大贝勒将他们贬为普通的小贝勒之后,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打压措施,侵夺他们旗下的人口,剥夺他们的旗主之位。危险似乎过去了,这让多尔衮三兄弟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们仍然掌握着两个旗,就有在后金政坛上立足的资本,将来就有翻身的机会。

多尔衮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这种口气分明是说,三大贝勒和新汗皇太极平起平坐,高人一等,而过去地位尊贵,与包括皇太极在内的四大贝勒比肩的多尔衮三兄弟,现在却屈居人下,接受三大贝勒的训诫、约束。看来,他们对自己兄弟三人的打压才刚刚开始,努尔哈赤给予三兄弟的殊宠现在要加倍偿还了。

多尔衮喝了一杯酒,夹起一块狍子肉,放进嘴里咀嚼。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阿济格:“蒙古来的厄参台吉(台吉是对满蒙贵族的一种称呼)还在你的旗里吗?”

就在兄弟三人说话的时候,三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开始宣读誓词:“我三人若不训子弟,纵其恣肆,殃及己身。吾等善待子弟,而子弟藐其父兄,媚君希宠,不行善道者,天地鉴察,速夺寿命。如能守盟誓,尽忠良,天地保佑,子孙昌盛,寿命延长。”

“嗯!”阿济格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提起这件事来他就一肚子火。前段时间,厄参台吉前来投靠阿济格,但天聪汗皇太极认为厄参台吉的兄弟都在德格类贝勒的麾下,应该让他们兄弟团聚,住到一起,于是就下令让厄参台吉转归德格类贝勒。厄参台吉坚持要追随阿济格,拒不从命。双方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多尔衮不止一次规劝过阿济格,让他服从汗命,放厄参台吉走,不要因小失大,但阿济格非常固执,一意孤行,铁了心要跟皇太极和德格类叫板。在他看来,自己是旗主贝勒,如果对德格类这个普通的小贝勒都要让步,实在是太窝囊了!

看着兄弟关切的眼神,多尔衮已经冰冷的心开始回暖,兄弟三个还要在这个充满敌意与陷阱的环境中生存下去,自己得坚持住。鼎有三足才站得稳,少了哪一只脚,都支撑不住。“我身体弱,一累了就头晕,老毛病了!”多尔衮宽慰着阿济格和多铎。

多尔衮觉得有必要再劝一劝自己这个行事鲁莽的大哥,“我劝你还是忍一忍吧!别因为一件小事激起不必要的事端来。”

多尔衮强打精神,重新站稳了脚跟,摇摇头说:“没关系,别担心。”三兄弟当中,虽然他的政治地位最低,但由于多尔衮心思缜密、足智多谋,所以,他一直是主心骨,现在父母都不在了,凡事更需要多尔衮拿个主意。阿济格和多铎担心地望着他,现在这种处境下,三兄弟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没有了父母的庇护,他们只能靠自己了,兄弟同心,相互照应,一起渡过眼前的难关。

“忍?小事?”阿济格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瞪大了眼睛,“我一个堂堂的旗主,如果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威信?还有什么脸面面对族人?这样下去,以后谁还会服气我?我这个旗主还当得下去吗?”

大殿中一片安静,皇太极情绪激动,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誓词在宽阔的大殿中回荡。多尔衮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摇摇欲坠,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晃了晃,险些要跌倒。站在他身边的阿济格和多铎连忙扶住了他,问道:“多尔衮,你怎么了?”“没事吧?”

正在啃鸡腿的多铎被阿济格的咆哮吓了一跳,停下来看着两个哥哥。多尔衮并没有被阿济格火爆的脾气所感染,依旧心平气和地说:“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厄参台吉又不是什么能征善战的猛将,在蒙古部落中也不是一位有影响的台吉,你犯得着为他得罪大汗吗?如果你一意孤行,抗拒汗命,后果才真的严重。如果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吃亏的还是我们兄弟自己。”

皇太极正在宣读自己的誓词:“皇太极谨告于皇天后土,今兄弟子侄共推我为君,我若不敬兄长,不爱子弟,不行正道,明知非义之事而故为之,兄弟子侄微有过失,遂削夺父汗所予之人民,或贬或杀,天地鉴遣,夺予寿命。予若敬兄长,爱子弟,行正道,天地佑我,寿命延长。”

阿济格冷笑道:“你怎么变得如此势利?张口大汗,闭口大汗,别忘了,他可是谋害额娘的元凶,你别把仇人当成自己的主子。这件事关系到我身为旗主的尊严,我绝对不会让步的,大不了就是兄弟翻脸,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站在人群中的多尔衮好像还在梦游,虽然父母去世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但他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弥漫在大殿中的香烟为眼前的场景蒙上了一层迷幻的色彩,多尔衮晕晕乎乎地看着皇太极和其他人登台表演,感觉已经麻木了。

多尔衮见阿济格头脑发热,已经丧失了理智,索性不再说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这个莽汉说什么都没用,只不过是自讨没趣而已。恰好在这个时候,阿济格的随从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阿济格说:“主子,德格类派人到咱府上来拘厄参台吉了,您赶紧回去看看吧!”

后金天命十一年(1626年)九月初一,包括多尔衮三兄弟在内的众贝勒和八旗官将聚集在汗宫大殿上,举行新汗的登基仪式。乐声悠扬、香烟袅袅,威风凛凛的銮舆护卫,场面盛大隆重。皇太极称“天聪汗”,以次年为“天聪元年”。

正在气头上的阿济格闻言,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一股子火气直冲脑门。他丢下多尔衮和多铎,径直冲了出去,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回府。多尔衮一把没拉住,只好带着多铎和随从紧随其后。他想截住盛怒之下的阿济格,别让他闯出祸来,可阿济格像发疯似的鞭打着自己的坐骑,把多尔衮和多铎远远地抛在了后边。

阿济格的府上,德格类的部下德忒正带着十几名正蓝旗的护军(由八旗兵的精锐组成,充当旗主卫队,德格类之兄莽古尔泰为正蓝旗旗主),押着厄参台吉往外走,德忒恶狠狠地抓着厄参台吉的手,生拉硬拖,就像掠夺奴隶一样。由于阿济格不在府上,德忒等人打着天聪汗的旗号来拿人,守卫贝勒府的镶黄旗护军不知所措,竟然没人敢出面阻挡。

东果格格出现在父亲和继母的葬礼上,她对眼前发生的巨变洞若观火,对这三个一夜之间成为孤儿的异母弟弟满怀同情。东果格格走到跟前,把多尔衮三兄弟都揽入自己怀中,就像一个母亲安慰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虽然她没有说一句话,但这个动作本身就胜过千言万语。在她的怀中,阿济格和多铎失声痛哭,多尔衮的身体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但他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因为他不想再一次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和无助。

德忒刚刚将厄参台吉拖出府门,阿济格就赶到了。眼前的场景刺激着阿济格的神经,让他变成了一头发怒的猛虎。阿济格不等自己的坐骑站稳,就翻身跳下了马,借着酒劲,拔刀在手,向德忒猛扑了过去。德忒被阿济格那副要拼命的样子吓住了,不自觉地松开了厄参台吉的手,连连后退。阿济格毕竟是身份尊贵的旗主贝勒,他是不敢对阿济格怎么样的,可丧失理智的阿济格会对他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三兄弟从房间里退出来的时候,多尔衮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东果格格,他们同父异母的大姐。她是努尔哈赤的长女,第一任大福晋佟佳氏所生,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和次子代善是她的同母弟弟。作为努尔哈赤所有子女中最年长的一个,在出嫁前,生性善良的她一直扮演着所有弟弟妹妹——不管是不是同一个母亲,共同的大姐和母亲的角色,关心、爱护他们,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后来,她嫁给了董鄂氏(亦称“东果”)的何和礼,被称为“东果格格”(“格格”的本意为姐姐)。

阿济格举着佩刀冲到了德忒的面前,泰山压顶的架势彻底吓倒了德忒,德忒顾不上一名勇士的尊严了,掉头就跑,保命要紧。没跑几步,阿济格就已经追上了他,虽然背后没长眼睛,但德忒本能地感觉到那把刀向自己的后脑劈了下来,猫腰,缩脖子,但还是没有躲过去,头皮被削去了一块,血流满面。德忒忍着疼痛,一溜烟地跑掉了。阿济格的卫士见主子已经动手了,也不甘示弱,个个争先,将随同德忒来抓人的十几个正蓝旗护军打得抱头鼠窜。

多尔衮尽管没有看皇太极,仍然感受到了他向自己释放的善意。多尔衮没有回应,他内心的感受非常复杂。

等多尔衮和多铎赶到的时候,一场打斗转眼间就结束了,只留下贝勒府门前的斑斑血迹。看到这个场景,多尔衮知道自己来晚了,长叹了一口气,下马安抚阿济格和受了惊吓的厄参台吉。多尔衮本想拉着阿济格去汗宫,向皇太极谢罪,解释这场冲突的起因,请大汗原谅阿济格的鲁莽。但阿济格执意不肯,叫嚣道:“来投归我们满洲八旗的人,历来都是听其自愿,让他选择自己的主子。为什么大汗要偏袒德格类,把我的人强行划给他,就因为他哥哥是三贝勒莽古尔泰吗?别忘了,我也是旗主贝勒,大汗也无权干涉我镶黄旗的事情。德格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到我的府上来拿人,就是他亲自来,他哥哥莽古尔泰一起来,我也照打不误!”

“阿济格,额娘是自愿为阿玛殉葬的,不关其他人的事。”多尔衮向阿济格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做无谓的牺牲。虽然阿济格年长几岁,但多尔衮少年老成,处事更冷静,为人也更稳重。面对多尔衮急切而坚定的眼神,阿济格妥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发呆地看着地面。皇太极向多尔衮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感谢他为自己解决了一个麻烦,如果阿济格当众戳穿那层窗户纸,指证自己逼死阿巴亥,兄弟之间动起手来,场面会非常尴尬,弄不好还会有居心叵测的人浑水摸鱼,争夺起自己还没坐实的汗位。

见阿济格这副样子,多尔衮只好作罢,惴惴不安地回到自己的府上。他知道,德格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有哥哥三贝勒莽古尔泰的支持,肯定要到大汗面前申诉。如果皇太极借这个机会整治他们三兄弟,甚至夺走他们的兵丁和人口,麻烦可就大了。难道真的要像阿济格所说的那样,和对手拼个鱼死网破吗?

三兄弟几乎是同时清醒了过来,脾气暴躁的阿济格从床边跳了起来,转身扑向皇太极——这个夺走了汗位、夺走了额娘的仇人。但他的腿被一双铁钳般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阿济格回头一看,抱住自己的人是多尔衮,多铎泪眼朦胧地看着两位兄长,表情茫然。

“不行,绝对不能这么做!”多尔衮在心里坚定地说。尽管阿济格和多铎握有两个旗,但他们绝对不是四大贝勒的对手。父汗曾经答应把原来属于杜度的镶白旗交给自己,但还没有落实。就算有三个旗的实力,可是三兄弟都还年轻,稍微年长一些的阿济格又有勇无谋,只会逞匹夫之勇。论威望、论经验、论人脉、论谋略、论才干、论兵将,他们都不是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的四大贝勒的对手。火并,只能是死路一条。

四大贝勒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仿佛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死的人不是自己的继母,哭的人也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自己只是陌生的看客,冷眼旁观世上周而复始上演的生死诀别。

多尔衮三兄弟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当他们赶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留给他们的只是母亲还散发着余温的尸体。三兄弟扑到床榻前,哭喊着“额娘”,晃动着阿巴亥的身体,想把她唤醒,把母亲从鬼门关里拉出来。

不出多尔衮所料,德格类见德忒满脸是血地回来,听他讲述了事情经过,立即上马,赶到哥哥的府上,拉上莽古尔泰去找皇太极告状。皇太极见事情闹大了,马上命人去请大贝勒代善和二贝勒阿敏。经过四大贝勒的商议,决定处罚阿济格。

但阿巴亥没有想到的是,暴风雨会来得如此之快。丈夫的灵柩刚刚运回沈阳的汗宫里,还没等她喘过一口气来,敌人就动手了。下手之快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没给她留下任何反击的余地。就在努尔哈赤去世的第二天,这个不寻常的早晨,风云突变,大贝勒代善带头拥立四贝勒皇太极,得到了其他贝勒的支持,皇太极继承汗位。四大贝勒紧接着就逼阿巴亥自尽,为努尔哈赤殉葬。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阿巴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在得到四大贝勒答应照顾多尔衮和多铎两个幼子的允诺后,阿巴亥闭上了眼睛,一根坚韧的弓弦绞住了她白皙、颀长的脖子……泪水从阿巴亥的眼角涌出来,隔壁的房间里,努尔哈赤尸骨未寒。

傍晚的时候,阿济格在多尔衮和多铎的陪同下走进了汗宫。当着三大贝勒和众贝勒的面,皇太极训斥了阿济格,宣布对他进行处罚,命他将鞍马四匹、盔甲四副、马七匹、银一千两交给德格类,作为打伤其属下的赔偿。由于阿济格已经受到重罚,其抗拒汗命,拒不交出厄参台吉的事情就不再追究,厄参台吉可以继续留在镶黄旗。

她是努尔哈赤宠爱的大妃,又是最后陪伴大汗的人,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汗遗命,即便没有,又有谁能保证她不会捏造出一份呢?她的三个儿子都是努尔哈赤选定的旗主贝勒,多铎和阿济格分领努尔哈赤的正黄旗和镶黄旗,只有多尔衮的正白旗还没有落实。有这样一位地位尊贵、机智过人的母亲,有三个实力强大的儿子,不管他们是否有心争夺汗位,别人都容不下他们。

多尔衮听了皇太极宣布的决定,松了一口气,这个处罚并不算重,而且允许厄参台吉留在阿济格的旗里,也算是一种让步,给阿济格留了面子。否则的话,这个莽汉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皇太极果然是个聪明人!只有他才会作出这种聪明的决定。但多尔衮没有想到的是,皇太极的聪明远远不止于此,他不但聪明,而且贪婪,野心勃勃。

当她在浑河岸边迎到自己从温泉疗养归来的丈夫时,尽管努尔哈赤看上去容光焕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但不知为什么,阿巴亥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个念头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回光返照”。这个预感很快就得到了验证。阿巴亥知道,随着努尔哈赤的去世,一场后金政坛的暴风雨即将来临,而她和三个儿子都在风暴眼,因为他们距离空缺的汗位太近了。

就在多尔衮三兄弟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大贝勒代善出面说话了,“各位贝勒,今天趁大家都在,我有个提议,请大家商量一下。大汗是国主,身份尊贵,吉祥、贵重的黄色应该是属于大汗的。所以,我建议将大汗所领的正白旗和旗主暂缺的镶白旗易帜为正黄旗和镶黄旗,统一交给大汗亲领。阿济格和多铎的两黄旗更为正白旗和镶白旗,大家觉得如何?”

自从十二岁嫁给努尔哈赤,她侍奉这位大汗二十六年,凭借自己的聪明、美貌赢得了大汗的喜爱,直到坐上大妃的位置。她为努尔哈赤生下了三个儿子,就像老母鸡护着自己的鸡仔一样,与虎视眈眈的妻妾、子侄们周旋,保护多尔衮三兄弟不受伤害。在努尔哈赤病入膏肓的时候,阿巴亥陪伴他度过了生命最后一点时光。

还没等多尔衮三兄弟反应过来,二贝勒阿敏和三贝勒莽古尔泰就纷纷表示赞同,这件事情是他们已经商量好的。下坐的众贝勒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多尔衮三兄弟,尤其是多尔衮。因为努尔哈赤生前就公开宣布,要让他们三个每人掌一旗,都做旗主。镶白旗就是留给多尔衮的,现在皇太极要公然抢走镶白旗,多尔衮会忍气吞声吗?眼睁睁地看着旗主的位子被别人坐上了?两白旗与两黄旗互换颜色,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是对三兄弟地位的又一次打压,他们能接受吗?

努尔哈赤灵柩旁边的房间里,四大贝勒——大贝勒代善(努尔哈赤次子、第一任大妃佟佳氏所生,正红旗、镶红旗旗主)、二贝勒阿敏(努尔哈赤之侄,镶蓝旗旗主)、三贝勒莽古尔泰(努尔哈赤第五子、第二任大妃富察氏所生,正蓝旗旗主)、四贝勒皇太极(努尔哈赤第八子、侧福晋孟古格格所生,正白旗旗主)都在场。阿巴亥的遗体摆放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脖子上有一条暗红色的勒痕。她面部的表情扭曲着,申诉着她的痛苦和不甘。她留恋这个世界,留恋自己风华正茂的人生,更留恋三个儿子,但她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这一次,连一向不理政事,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多铎也按捺不住了。他和阿济格正要挺身而出,为多尔衮,也是为自己讨个公道,却被多尔衮一手一个拉住了。当代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众人都注视着多尔衮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多尔衮自己知道,他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恐怖,但这样的表情是绝对不能被别人看到的,所以他把头埋在了胸前,也掩埋了自己的愤怒。当多尔衮抬起头来的时候,大家看到的是一张平静的笑脸。他按住了阿济格和多铎,抢先站了起来,代表三兄弟表态,“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一致拥戴大汗亲领两黄旗,恭喜大汗!”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又一个噩耗传来,他们的母亲、阿巴亥大妃为努尔哈赤殉葬了。祸不单行,现在不仅是头顶的天塌了,脚下的地也陷了。如果说努尔哈赤是庇佑着多尔衮三兄弟的天,阿巴亥就是承载着他们的地,现在天塌地陷,三兄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多尔衮的表现让在场的贝勒们都很意外,一场大家期待中的风暴就这样消解于无形,让他们多少有些失望。唯恐天下不乱,希望有人带头起来挑战既有的权威和秩序,或许是人的一种本性吧!更何况现在的格局并不稳定,一旦乱起来,说不定自己就有上升的机会。

但就在昨天,他们的汗父、他们心目中的天塌了。三兄弟的第一感觉不是悲痛,而是发自内心的震惊和恐惧,没有了汗父的庇护,那些一直嫉妒和仇视自己的兄弟会怎样对待自己?在汗父的宠爱下,他们的地位高人一等,现在是否会沦落为众贝勒中的二等公民,反过来低人一等?这些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问题在第一时间跳进他们的脑海。

皇太极和三大贝勒也愣住了,没想到多尔衮竟然如此大度,或者说是识时务。在那个瞬间,皇太极甚至有些内疚,自己如此欺凌这无父无母的三个孤儿,是不是太过分了?他们可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啊!多尔衮这么年轻,却能够忍下杀母之仇、夺旗之恨,这等的心胸和器量,真是深不可测。他是真的看清了大局,决定向新的大汗示好和臣服,还是深谋远虑,等待着复仇的最佳时机?皇太极琢磨着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年轻兄弟,一时间竟然无法作出判断。再观察观察,多尔衮是个人才,要用,也得防!

当阿济格(努尔哈赤第十二子)、多尔衮(努尔哈赤第十四子)、多铎(努尔哈赤第十五子)三兄弟走进汗父努尔哈赤灵柩旁边的房间时,他们仍然觉得像在做梦一样。这一年,多尔衮还不满十四岁,但他已经娶了妻子,是个成年的男人了。哥哥阿济格二十一岁,弟弟多铎十二岁。努尔哈赤生前对三兄弟的生母阿巴亥非常宠爱,爱屋及乌,多尔衮三兄弟也成了努尔哈赤众多儿子中最受宠的三个。

既然多尔衮这个受害者都没有意见,其他人就更没话说了,而且也没人有胆量公然挑战皇太极和三大贝勒。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沈阳城内的气氛紧张、压抑,人们悲痛的神色中渗透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和迷茫,而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不同的力量正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博弈。因为就在昨天,英明汗努尔哈赤去世了。当后金的臣民身陷迷雾中,看不清未来的路在何方的时候,政局却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就像一阵疾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吹散了浓雾,眼前的景象瞬间明朗起来。

出了汗宫,阿济格拉着多尔衮的手,痛心地说:“都是哥哥太冲动了,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你丢掉了镶白旗。我一定要补偿你,把我的旗给你吧,这个旗主我也不想当了,实在太憋屈了!”

后金天命十一年(1626年)八月十二日早晨,沈阳城笼罩在一片薄雾中,浑河静静地流淌着,近在咫尺的巨变对它没有任何影响。波澜不兴的河水卷走了多少无情的岁月,站在这条古老的河流面前,不管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还是浑浑噩噩的山野村夫,都同样的渺小,就像飘落在河面上的一枚落叶一样,只能随波逐流,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岁月的流逝、生命的枯竭,让人们显得无力、无助。

望着这个虽然莽撞,但又重情重义的兄长,多尔衮也有些动情,“放心吧!阿济格,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一定会拿回来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成大事一定要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耐心地等待时机,只要我们兄弟三个同心协力,没有人可以打垮我们”。

阿济格迎着多尔衮坚毅的眼神,相信他说的话是认真的。“我误会你了,还以为你是个胆小鬼,怕了新汗,所以才忍气吞声,把仇恨都忘记了。原来你另有打算,我们三兄弟里面你最有头脑,以后凡事都听你的!”

努尔哈赤去世的第二天,四大贝勒发动政变,拥立皇太极继承汗位,逼阿巴亥大妃自尽,曾经备受宠爱的多尔衮三兄弟(均为阿巴亥所生)在一夜之间成了孤儿。面对虎视眈眈的四大贝勒,多尔衮选择了忍耐和退让,即便是被皇太极夺走了本应属于他的镶白旗旗主之位,多尔衮仍旧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克制,笑脸相迎。而正在为其他三位大贝勒瓜分自己的权力、处处掣肘而烦恼的皇太极看到了多尔衮身上的潜力,共同的对手驱使他们彼此欣赏、相互接近。

就在三兄弟忍辱负重的时候,皇太极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他要与三大贝勒分享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处处被三大贝勒掣肘,这种处境是胸怀大志、有勇有谋的皇太极无法长期忍受的。但刚刚坐上汗位的他不得不忍耐,对三大贝勒和颜悦色、事事忍让。正是因为处境上的某种相似,所以皇太极才觉得与多尔衮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