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里的人们以复杂的姿势相互交缠。一个男人弯着手肘,紧邻着的人则配合他手肘的弯度扭曲着身体;一个直立于地面的少年以头部支撑着他上方的男女。人们手脚复杂交缠的模样,宛如大量的蛇被聚集到一处痛苦翻搅着,而我在他们的环伺之中抱膝入睡。寒冷的夜晚持续。
我在屋里度日,日子过得非常宁静。森林里连鸟都没有,只有我的小白屋。不论哪一张脸都睁眼看着我。
我经常想起伯母家的事,一闭上眼,那间马厩便会浮现。我想起了红发女孩,也时常想起和父母一起生活时的屋子。我们家并不富有,冬天时,父亲在又冷又硬的田里挥锄耕田,母亲则双手通红地在旁帮忙。父母出意外的那天是一个雨天。伯母告诉我,路过的马车翻倒,我的父母不幸被卷入车祸丧生了。
这是一栋能容一个人直立走进去的简单屋子,整体构造只有入口、屋墙和屋顶,即使如此也能挡风。我进入屋里,双手抱膝坐下。环顾四周,尽是一张张紧靠着的人脸。成了屋墙的人体以复杂的姿势一个接一个堆着,不论哪一个都睁眼看着我。跟马厩的墙壁很像。墙里的女人垂着长发,遮住了堆在下方的人的脸孔。
伯母收留了我,让我住在马厩里。我绝对不能进他们的主屋。马厩因为马粪的关系始终弥漫着臭味。墙的下半部以圆圆的石头堆砌而成,看上去就像一面面紧靠着的人脸。
屋子完成了。寂静的森林中矗立着一栋白色小屋。尸体的肌肤冰冷,泛着阴惨的白色。当沐浴在月光下时,屋子便仿佛罩上一层薄膜,闪耀着光辉。屋墙下方承重的尸体陷入腐叶土之中。
在森林里过了好一段时日,有一天,一名少女前来造访小白屋。
寒冷的日子持续。我倚着即将完工的屋墙入睡。有些人的行李里有食物,我便以那些食物充饥。等到人墙完成后,下一步就是屋顶了。我在墙上架了无数根粗壮的树枝,再把尸体铺在上面,这么一来还能挡雪。
3
有的人以躺着的姿势被封进墙里,有的维持坐着的姿势;有人以手抱膝,有人的手环上了别人的颈子。这墙壁并不算薄,因为担心只堆一层强度不够,我特别多堆了几人份的厚度,一些地方还加入木材作为支撑。小屋快要完成了。材料不够用时我就外出寻找建材。屋墙逐渐增高。建材是白色的,所以这是一栋小白屋。
我正在屋里思考事情,突然听见踩着落叶的脚步声,我知道有人找到了这栋森林深处的屋子。苍白的太阳在灰色天空中闪耀,阳光射进小屋入口,照亮了屋内。忽然,入口被一个小小的身影遮住。我抬起头看,少女手扶着入口站在那儿。
我盖了一栋四四方方箱子般简单的屋子,屋墙以人堆成,完全没有缝隙。当中有男有女,有旅人也有村民。我将尸体搬进森林之后,便脱掉他们身上的衣服。他们光着身体,全是白色的。
她还是个小孩子,一脸的惊恐,身上的衣服是偏黑的深蓝色,肌肤透着不健康的惨白,嘴唇发紫。她这副模样看起来并不是由于饥饿或寒冷,而是因为不安。
森林里非常安静,这是一个除了树木还是树木的森林,树干宛如矿物一般硬邦邦的。树叶因为寒冷而褪了色,几乎全落在地面。我将一具具的人体排列在落叶上,摆在屋墙所在的位置上。
你住在这里吗?
男人的视线停在裸露在稻草之间白皙的女人脚踝上。他好奇地伸手去摸,察觉那是一支不折不扣冷冰冰的人腿,吓了一大跳。我掐死男人,把他堆到板车上。
少女以颤抖的声音问我。她缩着脖子,双手紧握在胸前。
听说那个掳人魔不只在隔壁城镇出没,更远的城镇也有他的足迹。那些被抓走的人现在不知道怎样了,听我孙子说,搞不好都被吃掉了。
……这是用人盖起来的屋子呢。
男人拿着灯,大约五十岁上下。他走近我,将手放到板车的边上,望着板车上的堆叠的稻草对我说。
她抬头望向堆起来的白色人体,绕着小屋走。我跟在她身后,她回头一看,惊讶地说道:
这么晚了,不要在外头乱晃。听说这一带最近有掳人魔出没哦。
我仔细看才发现……你的脸上有个洞……
某天深夜,在我推着载有屋子建材的板车回森林的路上,有人从身后叫住我。是个男人的声音。我立刻遮住自己凹陷的脸孔,万一被看见,又要发生讨厌的事了。
她很担心似的靠近我的脸。
请等一下。
你脸上的洞大得好像小鸟迟早会在里面筑巢呐……里面好暗,我看不清楚。
盖屋子的材料是从各地收集而来的。在远离森林的城镇里收集建材最不易引起骚动。我每杀一个人,便将他们的尸体集中到城镇的偏僻处。收集到一定数量,再用板车运回森林深处。我用稻草遮住堆在板车上的人们,入夜后再推着板车回森林去。
少女似乎很在意我脸上的凹陷。
我将男人的尸体放到板车上。看来他的工作是将水果运到附近城镇,板车上堆着许多木箱子,上头烙有标示内容物是水果的文字。我连车带尸体一道运进了森林深处,将他和其他无数的尸体层层往上堆做成屋墙,男人的尸身也成了盖屋子的材料。
是你把大家抓走的吗?
有个男人正在过桥,他戴着帽子拉着板车。那是一道小小的木桥,河畔长满了茂盛的杂草,河面映着木桥的影子。我躲到桥边,等男人拉着板车经过面前的瞬间,我跳上了板车。我没发出声音,一开始男人并没察觉到,但身后的板车突然变重,他觉得疑惑而回过头。我用手里握着的石头打破了他的头。男人哼都没哼一声便断气了。
少女非常紧张,好像随时都会昏厥。
颈骨很轻易便被折断了,她的尖叫声也在那一瞬间消失。她只是睁大了双眼直看着我,仿佛想看进我脸上的凹陷似的睁大了双眼。我把女人的尸体拖进草丛,拾起掉落一地的东西带走。女人冰冷的尸身会被我拿来作为屋子的地基。我让尸身躺在冰冷的腐叶土上,打算用来填补用尸体堆成的屋墙。
我一直觉得抓走我弟弟的人就在森林深处。喂,拜托你把弟弟还给我,我是为了找弟弟才到这儿来的。
有个女人走在路上,是胸前抱着一个布袋的年轻女人。我躲进路旁草丛里看着她。女人经过我的眼前,我站起身离开草丛走到她背后。女人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她的尖叫声非常响亮。每个看到我脸部凹陷的人不是发怒就是放声大叫。我掐住女人的脖子,她怀里的布袋掉到地上,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袋子里装了蔬菜,掉出来的马铃薯砸中了我的脚尖。
少女眼看就要掉下泪来,她望向人体堆成的墙壁,白色的尸体层层堆叠。寒冷森林里,苍白阳光下,墙壁仿佛散发着磷光。
我用尸体盖屋子,将尸体砌成屋子的墙。我为了收集尸体而走出森林。
我想我弟弟一定在这里面。我弟弟有一张聪明的脸孔,是个长得很可爱的男孩子。
2
有张聪明脸孔的小孩被我嵌在屋内深处的墙壁里。他直立在地面上,以头部支撑上方的尸体。我带少女走进屋里,她一看到直立少年的脸孔,立刻喊出弟弟的名字,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森林里。少女抓住弟弟尸体的肩膀想把他抽出来,我制止了她。要是那孩子被拖了出来,这栋尸体做成的屋子一定会垮掉。
我寻找石头的时候,在山路上碰到了一名青年。因为人很可怕,我想干脆杀了他。于是我杀了他。那个青年的脸孔很像某个东西。他的脸很像马厩墙上的某一块石头。我把青年的尸体搬进森林深处。我终于找到盖屋子的材料了。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让弟弟回家呀。
终于我走进了森林,开始在那里生活。我过着远离人群的日子,因为只要跟人接触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我得盖间屋子才行。我想起了马厩的石墙,我想盖个和它一样的屋子。我徘徊在森林里,四处寻找像脸或手脚的石头。这座森林距离城镇相当远,几乎找不到石头,四下全是树木,地面是厚厚的树叶堆积而成的腐叶土。
少女哭了出来。
伯母的钱被抢走了。夜晚,我走在小巷里,几个大男人靠近我,对我做了很残忍的事。我想,太接近城镇是不行的,于是我踏上远离城镇的道路。这一路走了好多年,好多年。
我爸爸疼爱弟弟更胜于我,因为他总是露出很恐怖的表情打我。自从弟弟不见之后,爸爸一直很伤心,他原本很期待和妈妈还有弟弟一起吃饭。我妈妈现在人在国外出差,我想在她回来之前把弟弟带回家去。拜托你,把弟弟还给我,好不好?
我去了镇上。那里有高耸的建筑物,有许多人。人们只要和我对上视线,都显得非常惊恐,因为我的脸凹陷了一块。有人直盯着我瞧,也有人别过头去不想看。
少女跪在枯叶上恳求我。要是把小男孩抽出来,屋子会垮掉的,我拒绝了她的请求。哭得双眼红肿的少女说道:
她丢了一点钱在地上,要我拿了钱立刻离开这里。
那不然,让我代替弟弟吧。
哎呀,你还在啊!
把小男孩从墙壁抽出来的时候必须用东西撑住墙壁,少女瞬间便钻进原本埋着小男孩的地方了。被我当成墙壁建材的小男孩仍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直接倒在地上。少女以和弟弟一模一样的姿势,不偏不倚地嵌进原来的空隙里。她仍穿着衣服,在白色尸体之中那是唯一的颜色。
有一天半夜,当我爬去丢剩饭的坑里吃东西时,被伯母发现了。
求求你,带我弟弟回家去……
我仿佛被遗忘在马厩里,几乎不见任何人。我宛如躲在稻草堆中活了好几年,他们好像一直以为我早已逃离马厩不知去向。每天半夜,我持续地清理马粪。一有人靠近马厩,我便躲起来。马厩墙壁上一块块的石头就像一面面紧靠着的人脸,当然也有的看起来像手臂或是脚跟,而我总是盯着他们进入梦乡。
少女似乎很难受,跟我说明如何去她家。我立刻就记住了。
那对兄弟长大之后,除了打猎需要时会过来牵马匹之外,再也不靠近马厩;红发女孩去了远方的寄宿学校,不再出现了。后来伯母也不拿剩饭来给我,伯父则将田地全部卖给了别人。
你记东西好快呢……
伯母说着狠狠推了我一把,我摔进马粪里。
仍嵌在尸墙里的少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将小男孩的尸体搬到屋外,假装要送他回家,离开了小屋。我将小男孩的尸体顺手扔在离小屋不远的地方,然后在尸体旁坐下,抱膝监视小屋的入口。我没打算送小男孩回家。我在想,少女可能会趁我不在家,偷偷爬出墙壁逃走吧。
那又怎样!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少女并没走出来。就这样一天过去了,这段时间已经足以从这儿往返少女家了。我佯装已将小男孩送回家去,回到了小屋。少女仍嵌在墙里,维持原本的姿势,动也没动。
伯母不相信,红发女孩便叫我当场背诵《圣经》的一节。我照做了。
啊,谢谢你送我弟弟回去。爸爸一定会很高兴的,妈妈回国后也不会难过了。
这个孩子很聪明,他比哥哥他们更聪明呀!
少女开心地这么说着,流下了眼泪。嵌入白色尸墙中的少女,直挺挺地以头部支撑上方的尸体。
红发女孩大叫着冲进马厩里。
我开始了与少女两人的生活。少女很健谈,小屋里充满了她的声音。墙中的尸体们仍旧睁着眼,铺在下方的尸体则日渐变形。
妈妈,不要打了!
一开始,少女总是小心翼翼地说着话,后来才渐渐有了笑容。在这栋寂静森林里的寒冷小白屋里,少女的笑容散发着光芒。
我正在马厩里看书时,伯母走了进来,我来不及把书藏进稻草堆里。伯母将书拿了起来,她说书很贵重不能随便乱摸,拿起棍子便打我。她觉得很不可思议,这里怎么会有书。
哎,你的脸上的洞是怎么回事?
红发女孩对我说。
少女问。于是我告诉她伯母家的事情。
你真的好聪明!
你好可怜……
红发女孩也教我数字,我学会了计算的方法。我读了里面有许多算式的书,后来我甚至能比红发女孩计算更高等的数学。
少女为我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她说她也常被父亲打,那种时候,她总会逃进马厩里躲起来。她皱着眉头说,马厩里的马粪一直发出恶臭。
我背下了整本书。夜晚的马厩里没有照明。白天,我在从马厩墙壁缝隙透进来的阳光下偷偷看书。红发女孩说不能让人发现这些书。几乎所有的书,我只看一遍就背下来了。
这栋屋子虽然臭,但马厩里才是臭得不得了。
为了证明没说谎,我朗读书给她听。红发女孩非常讶异。
我每天都说故事给少女听。我从未忘记在伯母家读过的书。
骗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看得懂!
真是不可思议的日子。在这之前,我独自一人在睁着眼的脸孔的包围之中,抱紧双膝度过每一天。当时的恐惧如今已渐渐淡去,无声的宁静填满了我的内心。
红发女孩说:
4
伯母家的红发女孩有时会来马厩,我们会在马厩里聊上几句。她不像伯母或她的兄弟那样出手打我。红发女孩偶尔会带书来,留在马厩里便离去。是红发女孩教我识字的,我很快就能看懂书了。
少女以直立的姿势睡着了。几天下来,她的话愈来愈少,脸色也愈见苍白,渐渐变得和周围的尸体一样颜色。我想她即将因为寒冷与饥饿死去。
我小心翼翼不碰触脸过了一个月,但疼痛仍持续了半年。被我捡起来的那块从脸颊上掉下来的部分已经腐烂变黑,发出臭味。我一直把它放在身边。马厩的墙壁是用石头堆成的,石头看上去像人脸。我有时会将那块从脸上掉下来的东西贴到某块石头上,任想象驰骋。我的脸从此凹了一块,伤口已经不再流出液体了。
讲点什么给我听吧。
哎呀,你还活着呀!身子还真是健壮。
少女说。于是我背诵从前记下来的书。
两兄弟似乎不敢再靠近马厩了。我肚子饿了,就吃喂马的草料充饥。伯母拿剩饭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终于,少女停止了眨眼,双眼就这么睁着,脸上浮现温柔的微笑。
我被赶回马厩,就这么待着直到夜深。我用马喝的水清洗伤口,我是不被允许使用水井里的干净水的。我痛得昏过去好几次。
少女的身体变短了。我晓得她是被头顶上尸体的重量一点一点地压矮,再者,她只比她弟弟稍微高一点点。当少女的脸色也成了寒冷的白色之后,小屋里的色彩只剩下她那件衣服的涤蓝色。我在屋里抱着膝一动也不动。在失去说话对象的此刻,声音已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栋由人堆起来的屋子又回到原先的死寂。我感到很遗憾。
现在家里有客人,你快回马厩去,不要出来乱走,免得客人看到你觉得恶心。
我站了起身,决定前往少女的家。我还没完成和她的约定,我得把少女的弟弟送回家才行。
伯母打开门走了出来,一看到我便发出尖叫。她不肯让我进屋。
小男孩仍躺在小屋旁。那个地方晒得到太阳,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一抱起他,尸身便轻柔地粉碎。我也想送少女回家,因为她是如此深爱着她的父母。
伯母家的院子里养着鸡和狗,我敲了敲主屋的门。我无法发出声音,手上紧紧握着我脸上掉下来的东西。
我毫不犹豫地将少女从墙里抽出来。我抓住她单薄的肩膀一扯,屋子便开始倾斜。在我抱着她的尸身踏出入口的瞬间,尸体堆成的白色屋子便崩塌了。被我当作墙壁和屋顶的人体堆成了一座山,剧烈的冲撞使得尸体们失去了原形,共同组成一个巨大的肉块。
我的脸上有些什么掉下来了。我捡起那块红色的东西,走出马厩前往主屋,打算拜托伯母帮忙。外头很明亮,没有混杂马粪臭味的清风吹拂着,整片绿色的草地绵延。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断滴下来,我只是一径往前走。
树干犹如柱子般林立的无边无际的冰冷森林中,有一座安静的肉山。被当成屋子建材的旅人的行李当中,有一个大木箱,里面原本塞满了水果,箱盖上烙有标示内容物是水果的文字。我找出那个木箱,放进少女的尸体,接着将腐烂的少年身体也塞进去。蜷曲的少女尸身与木箱缝隙之间,由弟弟的尸体碎片填满。我盖上箱盖,抱起木箱前往少女的家。
最过分的一次是他们拿绳子绑住马,马发狂踩到我,我的脸于是凹了下去。两兄弟慌慌张张地逃走了,事后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走了大约半天的时间,我抵达少女的家。只要穿过一个小村庄,就能看见位于山坡上的他们家。我敲了门,没人。我打算将装有姐弟的木箱留在玄关离去。
伯母家有两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那对兄弟经常来马厩玩,哥哥会拿棍子打我,弟弟忍着笑,而我流着血。
正要离开时,我发现对面走来一个女人。女人抱着一个大皮箱,正朝少女家走来。我察觉那是少女出差的母亲回来了。
我的工作是在马厩里清理马粪。马厩后面有一座巨大的肥料山,我双手抱着满满的马粪搬过去。有时候,我也负责把肥料搬去田里。伯父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过伯父绝不会靠近我,他总是捏着鼻子命令我做事。
我于是站在少女家门口,等着女人走过来。终于,女人在家门前停下脚步,她满面的笑容。
空气中总是弥漫马粪的臭味,但我除了这里无处可去。冬天的夜晚十分寒冷,我睡觉时盖了稻草在身上,却无法停止发抖。
啊,神呐,感谢你。
马厩的墙壁下半部是石头堆砌而成,上半部则是木板。墙里的石头并不是方正切割的石块,而是直接将圆圆的石头随意堆起来,再用灰泥填满缝隙。我总是望着墙壁进入梦乡。在马厩里睡觉,如果不贴着角落睡,会被马踩死。我数着眼前石头的数目,每块石头的形状都不同,每块看起来都像是人脸,或像手臂、脚跟,有时候也像胸口或后颈。
女人将双手环上我的肩。
伯母总是忿忿地这么说。
你还活着呀。你的脸都没变,还是被马踢到时的模样。我听说你离开我家失去了踪影,一直很担心呢。
没有你的话,就可以再养一匹马了。
女人有着一头红发。对了,你再回我家工作吧。我好久没回来了,真想赶快和孩子们见面呐。女人低头望了望门前的木箱,原本想打开箱盖,突然停了手。
我住在马厩里。我没有家。马厩里有三匹马,不断地拉下马粪。
好臭。里面的水果好像已经烂掉了,你可以帮我把它丢到肥料山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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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指着箱子说完便走进屋内。我抱着箱子走向马厩后面的肥料山。那是我童年时见过的肥料山,完全没变。我将少女和少年埋进了马粪中。我走进马厩,一切和以前一模一样,完全没变。我把身子挨近墙脚,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