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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她觉得应该去跟他道个歉,告诉他这一整天她过得糟透了……

她扭头走出杰夫的办公室,用力关上了门,可就在门砸上门框发出咣当一声巨响的时候,她的怒气一下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和孤独。

可正准备推开门的时候,她看到了门底缝隙透出的淡蓝色光,她知道他此刻已经打开电脑开始写作了。

“这里再不济也比跟你睡在一起温暖。”

她打消了道歉的念头。回到卧室,她爬到那张大床上躺下。结婚二十年,争吵后杰夫睡沙发的情况这是头一回。没有他在身边,她根本睡不着。

“那好。希望你今晚在这睡得舒服。”

熬到早上五点,她不想再挣扎了,决定下楼去跟杰夫道歉。

“这样的话,请原谅我一点也不关心。你一连冷落了我几个月,我好像是跟一个幽灵生活在一起。可现在,就因为你突然兴致上来了,我就要丢下自己的事来迎合你吗?没有这种道理的。”

办公室里没有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梅瑞狄斯跟了上去,用力推开门,“可今晚我想要你。”她说道。

那天早上梅瑞狄斯照常晨跑(因为觉得特别压抑,这次她跑了六英里),照常给两个女儿打电话,依旧是在九点前赶到公司上班。她坐在办公桌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园景山庄的负责人打电话,因为母亲不打招呼就走,这位负责人的语气非常不快。和那天前台接待告诉她的一样,负责人也说近期内不会有空房了。不过任何事都存在变数(保不准有人意外去世,房间就空出来了,而一个家庭会因此大受打击)。但目前来说是没办法保证让母亲住回养老院了。

“这还不到半夜呢。但我没骗你。其实从一月份开始我就经常因为查资料晚归,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也可能是不关心吧。”他一边说一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妮娜不可能在家待很久,所以指望不上她什么。在梅瑞狄斯的记忆中,过去这十五年来,妮娜每次回贝耶诺奇待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周,顶多十天。妮娜在她那个行业内也许很有名气,也很受人尊重,可在梅瑞狄斯眼里,她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连给梅瑞狄斯当伴娘这样的大事她都能放鸽子,并且是临近婚礼时才说不干了,让梅瑞狄斯措手不及,完全没有时间找人接替,至于原因,大概是美洲中部还是墨西哥那边发生了一起刺杀事件什么的。梅瑞狄斯至今也没弄明白,她只知道前一分钟还在跟妮娜一起试伴娘礼服,一转眼她就跑得没影了。

“大半夜的查资料?”

听到有人敲门,梅瑞狄斯抬起头,看到黛西轻快地走了进来,她递过一个文件夹,“果园和种植商的报告都在这了。”

“我去查写书用的资料了。”

“好的,”梅瑞狄斯回答她,“放我桌上吧。”

“你去哪了?”

黛西犹豫了一下,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梅瑞狄斯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她和黛西打小就相识,知道她一向不是犹豫的人。“我听说了,”黛西掩上办公室的门,“我听说妮娜强行把你母亲带走的事了。”

“你在因为我晚回家生气吗?开玩笑吧。”

梅瑞狄斯疲惫地笑了笑,“这事确实太夸张了。不过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我精心准备了浪漫的晚餐,现在全都毁了。”

“不用说我也知道,可是亲爱的,你应该这么做吗?”黛西把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轻声说道,“公司交给我打理就可以了。你父亲训练过我。你只要开口,所有事我都会帮你做好。”

“怎么了?”杰夫皱眉。

梅瑞狄斯点点头。虽然她心里也赞同黛西的话,只是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黛西在贝耶诺奇工作了二十九年,对果园了如指掌,而公司的业务除了梅瑞狄斯之外,再也没有比黛西更清楚的人了。

“这么晚你去哪了?”她站起身来,没好气地质问杰夫。

“谢谢。”

等到他踏进家门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三杯葡萄酒,而先前准备的晚餐也早已冷透走样。

“但你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别人求助,对吗,梅瑞狄斯?”

该死的他到底去哪了?

梅瑞狄斯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这也是杰夫常对她说的话。难道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也算是缺点吗?“黛西,可以请你帮我接通伯恩斯医生的电话吗?”

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她还在苦等,之前的兴奋之情一点点消退,变成了满腔的愤怒。

“没问题。”黛西转身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想到这里,她心里立刻有了打算。一连数月来,她第一次有了兴奋的感觉。她换了一件性感的睡裙,然后下楼生上火,给自己倒杯红酒,接着就是等杰夫下班回家。

没一会儿,黛西就把吉姆的电话转了过来。

她需要脱光衣服,深陷进床里,把妮娜、母亲、养老院和童话故事统统丢到脑后。

“你好,吉姆,”梅瑞狄斯说,“是我,梅瑞狄斯。”

激情,这正是她此刻所需要的。

“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今天园景山庄联系我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是妮娜吗?”

这张大床点燃了她身体里的渴望。她还记得和杰夫买下这张床时的情形,由于价格过于高昂,两人还犹豫了一番,但最后还是一边嘲笑着花钱太多一边掏出了信用卡。床送到的那天,他们早早下班,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躺到上面。两人在新床上依偎着说笑、亲吻,然后激情满满地完成了对床的“受洗仪式”。

“还用说吗?她可是把《胜利大逃亡》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的人。他们告诉我山庄一时半会儿没有空房了,而我们又实在请不起护工到家里来工作。你能不能给我介绍别的养老院?”

她擦干了身上的水,换上一套舒适的运动服走出浴室。就在她用毛巾擦头发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卧室里的大号双人床上。

吉姆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找园景山庄里负责照顾你母亲的医生谈过,也咨询过她的理疗师。而且我每个星期也都去看望阿妮娅。”

她已经厌透了当那个把所有责任扛在自己身上的人。

梅瑞狄斯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所以呢?”

她还在为白天发生的事不爽,同时也感到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期待什么。她只知道所有事都被妮娜弄得一团糟,这么一来她麻烦更多了。在她看来,所有问题到最后必然会演变成一场大混乱,而到时候她就得站出来收拾残局。

“我们没有发现她有犯迷糊或者痴呆的迹象。只有上个月暴风雨来袭的时候她有过一次情绪不稳的情况。她显然是被雷声吓坏了,到处跟别人说要到屋顶上。不过那天雷声那么大,院里很多老人都受到了惊吓,”吉姆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爸爸以前也说过,每到冬天阿妮娅就会有些抑郁。一到天冷下雪的日子,她好像就会被一些事困扰。再加上她还没有完全从悲伤中走出来……总而言之,我认为她不是患了阿尔茨海默症,也没有痴呆。毕竟我没有观察到这类病征,不能下定论,梅瑞狄斯。”

回到家里,她喂过两只狗后就开始做晚饭。接着放水洗澡,她在浴缸里泡了很久,直到水凉了才起来。

梅瑞狄斯觉得吉姆的话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肩膀上,“那现在该怎么办?往后我该怎么照料她,怎么保证她的安全?我总不能一直这样两头跑,我还得照顾我自己的家,我没办法时时刻刻都守着她。一不小心她真能干出伤害自己的事,你不是没见过。”

她把车停在自家车道上时已是暮色四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知道,”吉姆温和地说,“我帮你打听过了。韦纳奇有个不错的老年公寓叫‘里弗顿’。在那里她可以住进带后院的公寓房,院子挺宽敞,养点花草什么的也足够了。平时她可以自己做饭,也可以去公寓的餐厅吃饭。六月中旬时能有一个单人间空出来。我已经请那里的经理帮你预留了,但是需要你尽快缴纳定金。具体的你可以向琼妮咨询。”

她调转车头离开了那个地方,心里隐隐希望要是没有来这一趟就好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只是没有目标地驱车向前,偶尔看看沿途的景色,季节轮转,天地万物早已褪去了寒冬的萧瑟。

梅瑞狄斯忙记下这些信息,“太谢谢了,吉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一生全在围绕着别人打转……

“别客气,”他停顿了一下,“你还好吗,梅瑞狄斯?我上次见你觉得你气色不太好。”

再后来她为了让父亲高兴,把礼品店交给别人去打理,接手了公司的储藏库。

“谢谢关心,医生。”她努力笑了笑,“我很累,但这也是预料中的事。”

她在这个地方倾注了心血,店里出售的所有商品都是她精心挑选、用心打理的。后来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本地自产的纪念品和手工艺品极为畅销,中途他们两次扩张了店面,但还是没法存放足够的货品。

“你操心的事太多了。”

你这主意真绝了,梅瑞狄宝。你以后会成为一颗帮我指路的明星……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再次感谢。”她不想再跟吉姆深谈下去,于是忙挂断了电话。她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钱包,然后离开了公司。

一定会很棒的,爸爸。游客肯定喜欢。

回到贝耶诺奇庄园,她看到妮娜在厨房里,火上炖着一锅蔬菜烩牛肉。

把水果售卖摊改成礼品商店的主意是她想出来的。她还记得那天,她兴冲冲地跑到父亲面前提出了这个想法。那时候她的两个女儿还小。

妮娜看到她进门,笑着对她说,“你看,我好好盯着呢,暂时还没引起火灾。”

透过车子的挡风玻璃,她看着这栋用白色隔板搭成的平房,还有屋檐上吊着的小白灯。夏天的时候,这里就是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门边的花盆,门廊上的花篮,还有缠绕在篱笆上的藤蔓,到处都开满了花。

“我有事要跟你和妈妈谈谈。她在哪?”

很久以前这个礼品商店还只是一个路边水果摊;梅瑞狄斯以前会在夏季时来水果摊帮忙,向往来的游客兜售美味可口的苹果,想来那应该是她这辈子度过的最快乐的几个夏天了。

妮娜偏头朝餐厅看了看,“你猜。”

她把车停在贝耶诺奇的礼品商店前。商店建在一个远离高速路的地方,四周环绕着开满花的古老苹果树,店面虽不大,但布置得很可爱。

“冬季花园?”

她发动了车子。一开始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开;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才发现她行驶在一条已经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路上。某种程度上,眼前这条路就像是一幅记录了她年轻时回忆的画卷。

“还用说嘛。”

上班的时候,梅瑞狄斯逼着自己认真投入工作中,尽全力去解决果园和储藏库的各项日常琐事,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却没有一件事是顺顺利利做好的。她的胸口好像被安上了一个阀门,每呼吸一次,这个阀门就会拧紧一些,压力不断在胸腔里聚集,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在对一个员工咆哮了三次后,她决定放弃,尽早离开公司以免造成更大的伤害。她在黛西的办公桌上扔下一捆文件,“把这些整理归档,谢谢。”她的语气硬邦邦的,不给黛西发问的机会,扭头就走。

“该死,妮娜。”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梅瑞狄斯叹了口气,“你从来都是这样的。”

梅瑞狄斯走过一片狼藉的餐厅,到院子里寻找母亲。母亲坐在花园的铁长椅上,好的是她这次出来穿得不是那么单薄。

妮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也不知该如何顺着姐姐的话去理解这件事。她只知道自己好像丢失了一部分自我,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也许实现对父亲的承诺就能帮助她找回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让她把那个童话故事完整地讲一遍给我听。我不会放弃的。”

“妈?”梅瑞狄斯对母亲说,“我有事想和你谈谈。进屋去好吗?”

“她真的疯了。”

母亲站直了身子,梅瑞狄斯这才发现,经过这段时间,母亲瘦了一大圈,之前柔软圆润的身材现在看来是这样干瘪瘦小。

“那当然,你觉得她会发疯嘛。”

两人一同往回走,没有说话,彼此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走进客厅,梅瑞狄斯先让母亲在一张椅子上坐好,生起壁炉的火,然后在母亲对面坐下。这时妮娜也过来了,她仰靠在沙发上,抬起两只穿着袜子的脚搁在咖啡桌上。

梅瑞狄斯转过脸看着她,“你真的理解我吗?”

“你要说什么,梅?”妮娜捧着一本《国家地理》杂志的旧刊翻看,“嘿,这是我拍的照片。就是这张获得了普利策奖,”她高兴地举起杂志,炫耀那张占了两页篇幅的照片。

妮娜起身走到姐姐旁边,“我理解你为什么送她去那个可怕的地方。”

“我今天和伯恩斯医生通过电话了。”

梅瑞狄斯猛地转过身,用力地去抠粘在炉子上的锅,仿佛那下面藏着什么宝藏。

妮娜把杂志放到一边,等着听梅瑞狄斯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妮娜说,“我是你妹妹,这些年你对她的用心我都看在眼里。”

“他……他也认为妈妈住养老院不合适。”

两人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梅瑞狄斯先开口,“听着,妮娜,我一点都不想去关心那些童话故事。只是我答应过爸爸要照顾好她,而且这也是我该做的。你老说我们应该试着去了解她,但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任务。为此我已经受了太多打击,我放弃了。”

“哦,这不是废话嘛。”妮娜说道。

不一会,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

梅瑞狄斯不想情绪受左右,于是不去理会妮娜。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继续往下说,“但是我和伯恩斯医生都觉得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妥。吉姆帮忙在韦纳奇找了个不错的地方,是一个公寓式的养老社区。他说你可以住进一个带厨房的单人小套间。要是你不想自己做饭,公寓也有餐厅。地点就在城中心,去商店和针织店很方便。”

“在临终的人面前胡乱作保证是要不得的,这是我很早就明白的道理。现在你们也吸取这个教训吧。”说着母亲站起来,她的肩膀微微有些佝偻,“要是你们的父亲听到你俩吵架,他会难过的。你们还有彼此这个依靠已经很幸运了。珍惜吧。”说完她走出了房间。

“那我的冬季花园怎么办?”母亲问。

“我向爸爸保证过。他希望我们能从头到尾地听完那个童话故事。我不想让他失望。”

“套间自带一个小后院。你完全可以在那里打造一个冬季花园。长椅,栅栏,铜柱,所有东西都可以放进去。”

母亲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没有迷茫,也没有悲伤,“我不说你就会一直纠缠不休对不对?你就是这样的。梅瑞狄斯不让你说是因为她害怕。而你是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阻止的。”

“妈妈没必要搬走,”妮娜说,“这里才是她的家,我会在这照顾她的。”

“你总是这么说,我们也不勉强你。也许过去是我们不在意这些。但现在我在意了。”妮娜对母亲说。

梅瑞狄斯再也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回击,“是吗,妮娜?我们能指望你在这待多久呢?还是就跟我婚礼那次一样,你说走就走?”

“过去的事就不再重要了。”

“那天是因为发生了一起刺杀事件。”妮娜的脸色一下子不自然了起来。

“我们一点也不了解你,妈妈。”妮娜继续说道。

“那爸爸七十岁生日那天呢?那次又发生了什么事件?洪水,是吧?还是地震?”

母亲对妮娜的话充耳不闻。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没有叹息,没有闪躲,也没有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只是默默地走到餐桌旁坐下。

“这是我的工作,我不会因为工作道歉的。”

“那些字一定有什么意义。”妮娜又说。

“我也没要求你道歉。我只是说你的意图虽好,但没什么用,如果明天印度有什么大事发生,我们也只有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没办法时时刻刻陪在妈妈身边,也不能留妈妈一个人在家。”

“什么也不是。”母亲果断地说。

“这样一来你会轻松不少吧?”母亲说道。

“什么字?”梅瑞狄斯疑惑地问。

梅瑞狄斯在母亲脸上搜寻,想找出她说这句话的真正用意,是讽刺,还是指责,或者是困惑,但她看到的只有无奈的听之任之。这只是一个问句,而非控诉。“是的。”她干脆地回答,却不知为何心虚了一下,只觉得自己让父亲失望了。

“我可没有这么想,”妮娜仰着头说道,“我发现冬季花园里添了一根新的铜柱。妈妈,我看到上面刻的字了。”

“那我去。我已经无所谓住哪了。”母亲说。

“你觉得我疯了。”母亲说。

“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收拾好,”梅瑞狄斯说,“下个月搬过去住,你有个准备就行了。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我们没吵架,”梅瑞狄斯叹了口气,“我们只是在担心你。”

母亲站起身看着梅瑞狄斯。她的眼神一时变得柔软,蓝色眼睛里似乎藏着万千感慨。但这个眼神只维持了大概一个心跳的时间,随后便消失了。母亲转过身走上楼。不一会儿便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母亲站在门口。她头发一反常态地披散着,身上只穿了一条睡裙,领口裸露的皮肤青筋凸起,锁骨突出;她脖子上挂着一根金色的细线,下端坠着一个传统东正教十字架。除了一双惊艳的蓝眼睛,母亲通身的白色——雪白的头发,苍白的皮肤还有白色的睡裙——让她看上去有种半透明的感觉。她的眼睛因为愤怒显得格外明亮。“你们就是这样子来尊重他的吗?就是吵架吗?”

“她不该去那个被你们吹得天花乱坠的养老院。”妮娜对梅瑞狄斯说。

“够了。”

听她这么说话,梅瑞狄斯恨得咬牙切齿,“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你……”梅瑞狄斯凑近她,声音压低,“家里的那些杂志,他全都仔细看过,就是为了看有没有他小女儿的照片。这些你都知道吗?他每天都要检查邮件和留言,生怕错过你的消息,而你每次一走就音讯寥寥。所以你根本没有资格说我自私!”

“什么意思?”

“你是想把她远远送走。为什么?好让你和家人过清净日子吗?”

“我们倒是可以请个可以包揽购物、打扫卫生和付账单的全职看护来,你来出钱吗?还是你能保证在家里待上几年,照顾妈妈?哦,对了,你的保证屁都不是。”

梅瑞狄斯拿起一条毛巾擦干手,然后用力把毛巾甩到厨台上,“你就行行好吧。让她给我们讲那些荒唐无稽的故事什么用也没有。我们得保证她的安全,那才是真的帮她。”

妮娜缓缓站起来,定定地看着梅瑞狄斯,“我不是这个家里唯一不守约的人。你也跟他保证过会照顾好妈妈的,不是吗?”

“爸爸让我保证……”

“我所做的正是为了照顾好她。”

梅瑞狄斯转过身,“这就是你要说的吗?告诉我用微波炉就完了,是吗?”

“哦,是吗?如果他现在就在这里,听到你说要帮她收拾行李打发她去住养老院,连她的冬季花园也要搬走,你觉得他会视你为骄傲吗,梅瑞狄斯?干得好啊,谢谢你没有食言。你觉得他会这么说吗?我看不会吧。”

“那就用微波炉。”妮娜被她说得心烦意乱,随口搪塞了一句。

“他会理解我的。”梅瑞狄斯希望自己的语气能更强硬一点。

梅瑞狄斯把一口锅重重地顿在没被弄坏的炉子上,“不把烧化的锅弄下来这该死的炉子根本都用不了,这就是你干出来的好事。”她指着那个被烧坏的炉子骂道。

“不,他不会理解你的。你自己清楚。”

可父亲一走,母亲整个人都支离破碎了,他早就料到会这样。可他相信那个童话故事能让她好起来。

“去你妈的,妮娜。”梅瑞狄斯尖声说,“你根本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她的眼泪涌了上来,话哽在喉咙再也说不下去了。“去你妈的。”她再一次咒骂道,但这次基本上已经是气声。她转过身,逃也似的奔到门口。在拉开门的瞬间,她隐约听到炖在火上的那锅烩牛肉已经煮沸了。她一咬牙冲了出去。

这是父亲临终前的愿望,他无比期盼家里的三个女人能够坐下来认真谈谈,互相了解。那时候看来这个要求毫无意义,并且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回到车上,她狠狠地关上车门,死死地握住方向盘,“你不在的时候,我才可以自以为是。”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发动了汽车。

让她给你们讲那个乡下女孩和王子的故事。

一见到她,家里的两只狗立刻兴奋地迎了上来,她跪下来,轻轻抚摸它们,只希望它们热情的欢迎礼能安抚她不安的神经。

她此刻心里想的全是对父亲许下的承诺。

进家后她大声呼喊杰夫,但没有人应答。她脱下外套,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然后走进客厅打开了燃气壁炉。她在壁炉前的大理石板上坐下,让壁炉里的假火释放的真实热量烘暖自己的后背。

接下来梅瑞狄斯带着殉道者一般的狂热,开始打扫厨房,妮娜倒不觉得太惊讶。她知道姐姐在生气,照理说她现在应该去关心一下姐姐,但她没有心情。

这么多年了,她努力想毫无保留、毫无条件地去爱母亲,就像她对父亲的爱那样。那种对爱与被爱的渴望贯穿了她的整个童年和青年时期,也带来了她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败。

妮娜扭过头看着她,“是恐惧。”

在母亲眼里,梅瑞狄斯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而对于一个不顾一切想取悦母亲的女孩来说,那次的失败在她心里留下了永久的伤疤。而最糟糕的是——除了那年圣诞夜的戏剧之外——那件事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是吗?那是什么呢?”

梅瑞狄斯想不起来当时自己多大,不过她记得那阵子妮娜刚开始学游泳,那么大概就是她十岁那年的事。那天父亲带妹妹去游泳池,所以偌大的庄园里只有梅瑞狄斯和母亲两个人在。午饭后,她偷偷溜出家门。

“那不是发疯。”

她手里拿着工具,揣着满满一口袋的种子来到母亲的冬季花园。花园静悄悄的,她兴奋地哼起歌来。她先把爬得到处都是的常青藤连根拔起,然后再移开锈迹斑斑的铜柱,有这根破铜柱在,这花园看上去总有种乱糟糟的感觉。她挥动小铲子翻开黑色的泥土,接着小心翼翼地把花种埋进土里。看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小土坑,她都已经可以想象出这些种子发芽开花后的样子了。原本杂乱无章,除了绿和白外就没有其他色彩的花园会因为这些新添的鲜花而变得生机勃勃、规整有序。

“你自然是比我聪明得多。你来教教我,我错在哪了?”

她为自己想到这么棒的主意而沾沾自喜。现在计划进行得一切顺利,她一边干劲十足地翻土,分配花种,认真地把种子种进土里,一边幻想着如果母亲这时候走出来,看到她这份心意,一定会和她一样高兴,然后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一个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母亲的拥抱。

“你错了。”妮娜依旧盯着母亲刚才走出的那扇门。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完全没有听到屋子的门打开又重重关上的声音,就连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也浑然未觉。当母亲拽住她的脚踝时,她才惊觉花园里不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母亲用力地扯了她一把,动作又猛又快让她毫无准备,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狼狈地跌坐在一边。

“你都瞧见了吧?她有时就是会这样……发一阵疯。正因为这样她才需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对我的花园干了些什么?

“这闹的是哪一出?”妮娜问梅瑞狄斯。

我想帮你把花园弄得漂亮一点。我……

母亲这次犯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突然站直了身子,看了一眼两个女儿,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厨房。

梅瑞狄斯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时母亲脸上的表情,她被母亲拖着走出后院,跌跌撞撞地走上门廊的台阶。回到屋里,梅瑞狄斯哭着跟母亲道歉。她问母亲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但母亲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她推进屋里,狠狠地关上了门。

梅瑞狄斯温柔地拿过攥在母亲手里的外套,她发现外套里面裹着四瓶胶水。

之后梅瑞狄斯站在餐厅的窗边,一边哭一边看着母亲狠命将填好的土重新翻开,把刚种下的花种刨到一边,仿佛那些东西有剧毒一样。母亲的举动就像一个发了疯的人;她拾起那些被拔走的常青藤,把它们种回原处,她摆弄那些藤枝的动作是那么温柔,她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女儿们展现过这样的温柔。接着她找到那根铜柱,将它拖回到原来的地方用力插好。等冬季花园终于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后,母亲双膝跪在铜柱前,低下头,好像在祷告一般。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在花园里待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天擦黑,开始下起雨了她才起身。

“多得是呢。另外还有面包、黄油和荞麦片。不会有人饿肚子的。”

母亲回屋后,梅瑞狄斯看到她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泥土,手指出血了,她的脸上也满是泥灰,被雨一淋留下一道道污痕。她对梅瑞狄斯视若无睹,径自走上楼,关上了卧室的门。

母亲看着她,“我们有汤吗?”

一直到那天结束她也没再和母亲说上话。等父亲回来后,她冲上去扑进他怀里,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地哭,你怎么了,梅瑞狄宝?父亲问她。

“这儿没有什么饥饿的狮子,妈妈。”梅瑞狄斯用平静的语气安抚母亲。“你想喝汤吗?”她轻柔地问道。

如果她当时把实情告诉父亲,或许就能改变一些事,也改变她,但是她说不出。我就是太爱你了,爸爸,她这么说道,父亲脸上绽出的笑容再一次打消了她倾诉真相的念头。

“我的狮子在哭泣,”母亲说道,她的目光涣散,眼里没有光泽,“它饿了。”

我也爱你,他说。

梅瑞狄斯走过去搀扶住母亲的胳膊,希望这样的身体接触能起作用,“那只是车子回火的声音,妈妈。什么事也没有。”

她很希望有这些便足够了,默默祈祷着让自己就此知足。但事与愿违,那种挫败的感觉在她心里疯长,成了一道她跨不过去的坎。她唯一能做的是努力不让自己对母亲抱有任何爱意。

母亲带着一件大外套,慌张地跑进厨房,“你们听到枪响了吗?到楼下去!快!”

她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在微微摇晃。妮娜错了,父亲会理解她的……

梅瑞狄斯转过身看着妮娜,话才刚到嘴边,就听到外面,也许是果园的某处,有货车回火的声音。紧接着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好像是什么东西碰倒了,她睁开眼睛,心想也许是卢克或者莱娅摇尾巴弄出的动静,它们一直乖乖地守在她旁边,祈求能得到一点关注。

她打开灯,餐厅还保持着母亲从椅子上摔下来那天的样子。一面墙上的墙纸被撕去了几大条,裸露的空白墙壁和旁边完好的鲜艳墙纸一对比显得触目惊心,像是一条条结了痂的旧伤疤。而且不管是没有被撕去的墙纸还是空墙壁上,到处都有星星点点的黑红色污迹。

结果她看到杰夫站在玄关,身上穿着磨旧的李维斯牛仔裤和圆领汗衫,这身衣服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一直没有换过。

梅瑞狄斯一把抓起妹妹的手,把她拽到餐厅里。

“你回来了。”

“妈妈刚才讲的故事。是乡下女孩和王子的那个故事吗?你记不记得……”

“我要走了。”他平静地说。

“什么?”

想到今晚他俩不用尴尬地大眼瞪小眼,她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失望。“要我弄晚餐吗?”

“你听到那个故事了吗?”

他深吸了口气,又说:“我要离开了。”

回到楼下,梅瑞狄斯在厨房里找到妮娜,“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听到了,我不……”她猛地打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抬起头盯着杰夫,“你要走?要离开我?因为昨晚吗?昨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不该……”

“你是个白痴。”梅瑞狄斯冲妹妹说道。她扶起母亲,拉着她回到二楼的卧室。她让母亲在摇椅上坐好,再把毛线递给她。

“我们有必要分开一段时间了,梅。”

“别打断她……”妮娜说。

“别这样,”她摇头,声音低了下去,“别在这个时候走。”

“故事就讲到此为止了,妈妈,”尽管梅瑞狄斯已经满腔怒火,但还是尽力不在脸上表现出来,“我们回屋吧。”

“永远也不会有合适的时候。我一等再等,先是因为你父亲去世,然后是你母亲。我一直反复告诉自己你还爱我,你只是事情太多顾不过来,可是……我再也没办法相信了。你的周围好像竖起了四面墙,梅,我越不过去,我已经不想再努力了。”

“……父亲被黑暗骑士囚禁在红色的塔上,已经失去了性命,尽管她为父亲的死悲痛不已,但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尽管可怕,可这却是每一个女孩都要经历的。城堡花园的池塘里还喂养着天鹅,此时正值夏日,深夜两点钟时的夜晚仍如同白昼一般明亮,王公贵族的公子和小姐们相约在河畔散步。她还不知道凛冬来临时将会如何难熬,也没有见识过玫瑰花还没凋零落下便已冻结成冰的残酷,不知道女孩们该如何用苍白的手守护火堆……”

“很快就会好起来了。等到六月……”

穿过院子的时候她听到母亲在讲故事,那个语调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立刻想到,这是母亲一阵阵犯糊涂的毛病又犯了。

“我不想等了,”杰夫打断她,“再过几个星期两个女儿就放假回家了,我想最好是利用这段时间来考虑下我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梅瑞狄斯推开法式大门的一边,她用力过猛,门砸到墙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她觉得自己在一点点溃散,可一想到如果就此任由自己崩溃她就害怕得要命。数月来她一直拼命隐藏自己的情绪,天知道要是将这些情绪释放出来会有怎样的后果。也许她会号啕痛哭,一直哭到像个石头人似的失去知觉,就好像母亲的故事里那些中了邪恶魔法的人。所以她死死撑着,强作镇定地对杰夫点点头,尽可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好吧。”

她正准备上楼的时候朝侧边的院子瞥了一眼。透过法式大门的木窗格,她看到了她们:母亲和妮娜并肩坐在铁长椅上。

杰夫看着她,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失望和无奈,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全在他的眼神里,我就等着你这么说呢。算了,由他去吧,这个念头让她悲痛欲绝,可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让他留下,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她木然地站起来向厨房走去,从他身旁走过时,她看到了门口摆着一个行李箱,想必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他放下行李箱时发出的。

但这些都还不算最糟的。梅瑞狄斯看到炉子上有一口变了形的锅,不用凑过去细看她也知道,这锅已经被烧化,死死地粘在炉子上拿不下来了。

她站在水池前,眼神呆滞。她听着自己被打乱的心跳声,感觉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和杰夫结婚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来没有闹到他要离开家的地步。甚至于像昨天晚上那种情况都从来没有发生过,杰夫从来没有因为怄气而丢下她一个人睡,更别说离她而去。她知道他不开心,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原本他们只是在经历一段普通的低谷期,可不知怎么的竟然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梅瑞狄斯推门进屋,整个屋子烟雾弥漫。厨房的水池里堆着一摞脏碗盘,厨台上摆着一个敞开的外卖披萨盒,里头的披萨还剩了大半。

怎么就至于这样了……

梅瑞狄斯气得抓狂,也顾不上礼貌周到,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出养老院的大楼,大步流星地回到自己车上。一路上她开得飞快,生平头一次遇上限速标志也没有减速的意思。不到二十分钟,她的车就停在了贝耶诺奇庄园的门口。

他走到她的身后,掰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面对着他,“你还爱我吗?”他平静地问她。

“这会已经没有空房了哦,梅瑞狄斯。麦葛琴太太已经搬进你妈妈的房间了。这里的房间什么时候能空出来我们也说不准,但是七月之前恐怕是不会有空房了。”

要是他是在一小时前,或者昨天,或者上周问她这个问题就好了,只要不是现在,不是在她觉得连脚下踩着的地面都不可靠的时候。她一直觉得杰夫对她的爱就像是一块可以抵御任何狂风暴雨的厚实挡板,可事实上他的爱也和她生命中其他所有的东西一样,是有条件的。

“好吧,这事有点误会。我母亲会回来的……”

一瞬间,她好像又变回到那个十岁的小女孩,被母亲使劲拽着,从花园里拖出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怎么就至于这样了。

“她和妮娜走了。搬出这里了。也没通知我们,就那样一声不响地走了。”

他松开她的肩膀,转身朝大门走去。

梅瑞狄斯扭头就走,又回到接待前台,“苏·艾伦,”她的两根手指按在左边的太阳穴上对接待员说道,“我妈妈去哪了?”

梅瑞狄斯很想叫住他,我当然爱你,你爱我吗?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她就是没能张开嘴。她知道应该抢上前去从他手里夺下行李箱,或者干脆从身后抱住他,怎样也好,也许就能扭转眼下的局面。可是她只是站在原地,眼睛干涩,茫然地瞪着他的背影。

“人搬走了。”

推门出去前他再一次转过身来看着她,“其实你也知道,你和她一模一样,对不对?”

梅瑞狄斯眨眨眼睛,“你说什么?”

“别这么说。”

“搬走了,”一个男人头也不抬地回答,“也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

他又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知道他心软了,他是在给她一个机会,但是她抓不住这个机会,她一步也迈不动,伸不出手去挽留他,甚至连哭泣都不能。

“惠特森夫人呢?”

“再见,梅。”他终于说道。

房间里有两个穿着蓝色连体工装服的男人在做清洁:一个人在拖地,另一个在擦窗户。母亲所有的私人物品都不见了。单人床上铺了一条朴素的蓝色床单,不是梅瑞狄斯之前买来换上的新床单。

她在原地,在水池旁边木木地站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他开车离开后,她的眼睛仍旧一动不动地瞪着院子某个黑暗空洞的地方。

她先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默默宽慰了自己几句,调整好情绪后她才打开门。

你和她一模一样,他是这么说的。

下午四点半,她离开公司开车去养老院。一进大厅她先朝前台接待苏·艾伦挥了挥手,然后大步走过接待台。她昂首挺胸,一只手里握着钥匙,另一只手拿着手提包,轻车熟路地找到母亲住的房间。

这句话带给她的伤害几乎是毁灭性的,他不会不知道。

让妮娜清楚地了解眼下的状况很重要,甚至可以说很残忍。梅瑞狄斯真的不想再一个人背负这个决定带来的负担了。母亲在养老院里住了六周,脚踝已经痊愈。现在他们面临着要做一个永久性的决定,而这次梅瑞狄斯拒绝一个人拿主意。

“他会回来的,”她喃喃对自己说着,“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时不时也要分开一段时间喘口气。会没事的。”得想个办法解决好这事,考虑下该做什么。她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储藏室,从里面把吸尘器挪出来,拖到客厅里。打开开关后,机器的声音立刻盖过了她脑袋里的混乱声音和不规律的心跳声。

梅瑞狄斯想了个计划,并且坚持一切按这个计划来。她决定让妮娜和母亲单独待上两个下午再加一个晚上,这段时间应该能让妮娜理解她送母亲去养老院的决定了。最近这几个星期母亲的情况是有所好转,但梅瑞狄斯觉得她还是没有恢复到可以照顾好自己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