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沙伊斯科普夫有阅兵经验,而你没有。如果你愿意,可以取消美军慰问协会剧团的演出。其实呢,你干吗不呢?只要想出在任何给定的一天中不会有美军慰问协会剧团演出的地方就行,只要想出每一个大牌演员都不会去的地方就行。是的,卡吉尔,我认为你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认为你为我们开辟了一片全新的作战领域。告诉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我要他在你的指导下开展这项工作。你给他下达指示之后,叫他进来见我。”
片刻以后,卡吉尔上校猛地冲进了佩克姆将军的办公室,满腔怨愤却又提心吊胆的。“我在这儿比沙伊斯科普夫干得久,”他抱怨道,“为什么不能由我来取消阅兵?”
“卡吉尔上校说,你告诉他,想让我在他的指导下开展美军慰问协会剧团的活动项目。”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抱怨道。
佩克姆将军顿时活跃起来。“哇,这个主意绝妙!只要每周发出推迟阅兵的通知就行了,根本不要去安排,那样麻烦就没个完了。”佩克姆将军又一次轻快地笑起来,充满了热诚。“不错,沙伊斯科普夫,”他说,“我认为你真的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毕竟,哪个战斗指挥官会来找我们争吵呢,就因为我们通知他的人下星期天没有阅兵?我们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而已,但是,其中暗含的意思就太妙了。是的,的确妙极了。我们在暗示,只要我们决定了,就可以安排一次阅兵。我开始喜欢你了,沙伊斯科普夫。顺便认识一下卡吉尔上校吧,跟他讲讲你想到的主意。我知道你们两个会彼此欣赏的。”
“我没有讲过这种话。”佩克姆将军回答道,“说心里话,沙伊斯科普夫,我对卡吉尔上校并不是很满意。他专横跋扈,做事又慢。我希望你密切注意他在做些什么,看看能否把他手里的工作多揽过来一些。”
“我可以先制订阅兵计划,然后再取消吗?”
“他老是插手我的事,”卡吉尔上校抗议道,“搅得我什么工作也干不成。”
“只要你一次都不安排,”佩克姆将军回到椅子上,仍然皱着眉头,“而且,只要它们不妨碍你的主要任务,也就是建议把特种部队的权力扩大到涵盖所有战斗活动。”
“沙伊斯科普夫还真有点古怪,”佩克姆将军沉思般地表示同意,“密切注意他,设法弄清他在干些什么。”
“阅兵,”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急切地回答道,“我可以把有关阅兵的备忘录发送出去吗?”
“现在是他来干涉我的事了!”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叫嚷道。
佩克姆惊愕地望着他。他引用莎士比亚崇高的《哈姆莱特》,还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粗暴而冷漠的轻忽和践踏呢。他不由得真的担忧了,开始怀疑五角大楼究竟塞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笨蛋。“那你到底知道什么?”他讥讽地问。
“别为这个担心,沙伊斯科普夫。”佩克姆将军说,他暗自庆幸这么快就让沙伊斯科普夫上校适应了他的标准运作方法,现在他的两个上校几乎连话都不说了。“卡吉尔上校嫉妒你,因为你的阅兵工作干得太出色了。他担心我会让你负责炸弹散布面的工作。”
“我对戏剧一窍不通。”沙伊斯科普夫上校生硬地插嘴道。
沙伊斯科普夫专心倾听着。“什么是炸弹散布面?”
佩克姆将军宽厚地笑了。“不,沙伊斯科普夫。德里德尔是我们这边的,但德里德尔就是敌人。德里德尔将军指挥四个轰炸大队,我们必须把它们都夺过来,才能继续我们的进攻。攻克德里德尔将军,我们将得到飞机和至关重要的基地,这样才能把我们的行动扩展到别的领域。这场战役,顺便说一句,我们就要赢了。”佩克姆将军又一次平静地笑着慢慢走到窗前,然后双臂交叉,背靠窗台站定,为自己的机智、见多识广以及老奸巨猾和厚颜无耻而洋洋自得。他那运用自如的高超遣词技巧特别能挑起人们的兴趣。佩克姆将军喜欢听自己讲话,特别喜欢听自己谈论自己。“德里德尔将军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我,”他志得意满地说,“我一直在通过议论和批评入侵他的管辖范围,这些事本来跟我毫不相干,他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指责我企图削弱他的力量,我只不过回答说,我提请注意他的过失,唯一目的就是要消灭低效率,增强我军的战斗力。接着我装傻,问他是否反对增强我军的战斗力。噢,他又是嘟囔又是生气又是咆哮,却真的是毫无办法。他简直就落伍了。你看,他都快变成大酒鬼了。这个可怜的傻瓜根本不应该当将军。他没有将军的风度,一点都没有。感谢上帝,他就快撑不住了。”佩克姆将军暗自轻笑,颇存自得的意味,随口引用了一个他喜爱的学术典故,“我有时把自己想象成福丁布拉斯——哈,哈——在威廉·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莱特》里,他只是在冲突之外绕啊,绕圈子,直到一切都崩溃了,这才闲逛进来收拾残局,把什么都收归己有。莎士比亚是——”
“炸弹散布面?”佩克姆将军重复道,并自鸣得意地眨着眼睛,“炸弹散布面是我几个星期前发明的术语。它没什么意义,可是你会惊讶它这么快就流行起来。嗬,我已经使各种各样的人相信,我认为重要的是让炸弹集中在一起爆炸,好航拍一张漂亮照片。皮亚诺萨岛有这么个上校,他已经不再关心目标是否被击中了。我们今天就飞过去,和他一起找找乐子。这准会惹得卡吉尔上校嫉妒的。今天上午我还从温特格林那儿听说,德里德尔将军要去撒丁岛。等他发现趁他外出视察基地时,我总是在视察他的另一处基地,他该气疯了。我们甚至可以及时赶过去听听简令下达。他们要去轰炸一个不设防的小小村庄,把整个村子变成废墟。我听温特格林说——顺便提一下,温特格林先前是中士——这次任务完全没有必要,它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我们甚至还没有计划进攻的时候,把德国人的增援部队拖住。但是你把平庸之辈提拔到权力高位时,事情往往就会是这样。”他朝那张巨幅意大利地图懒懒地做了个手势,“喏,这个小村庄实在无关紧要,地图上都找不着。”
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半眯着眼睛走到地图近前:自从进了这个房间,他迟钝的脸上这才第一次隐约发出一丝领悟的光。“我想我明白了,”他大声叫道,“是的,我知道我明白了。我们第一件事就是把德里德尔从敌人那边俘虏过来。对吗?”
他们到达卡思卡特上校的大队时已经太晚,没能赶上初步简令下达,只听得丹比少校在坚持:“可它就在那儿,我告诉你。它在那儿,就在那儿。”
“噢,不,当然不,”佩克姆将军宽容地向他保证道,脸上是友好的微笑,“请给我一些信赖,好吗?这就是我们至今还留在罗马这儿的原因。当然,我也很想去北边的佛罗伦萨,在那里可以跟前一等兵温特格林保持更密切的联系,但是佛罗伦萨离实战区域还是太近了点,不适合我。”佩克姆将军拿起一根木制指示棒,欣快地将它的橡皮头从意大利一侧海岸横扫至另一侧,“这些,沙伊斯科普夫,就是德国人。他们在这些山里开挖,构筑了坚固的哥特防线,不到明年春末是赶不走他们的,虽然我们派去的那些乡巴佬还是会努力尝试。这就给了我们特种部队将近九个月的时间达到目标。那个目标就是夺取美国空军每一个轰炸大队。毕竟,”佩克姆将军说着,低沉、抑扬顿挫地又轻轻一笑,“如果往敌人头上扔炸弹还不算特种任务,我就不知道到底什么是了。你不同意吗?”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并没有显出任何同意的迹象,但是佩克姆将军正沉迷于自己的长篇大论之中,没有注意到。“我们目前的形势好极了,像你这样的增援力量正不停地到来,我们有极为充裕的时间精心制订我们的整体战略。我们当前的目标,”他说,“就在这儿。”佩克姆将军把指示棒往南一挥,直指皮亚诺萨岛,意味深长地敲了敲用黑色油笔写在那儿的一个很大的单词。那个词是德里德尔。
“它在哪儿?”邓巴挑衅道,他装作没看见。
沙伊斯科普夫脸色苍白。“我们不会参加战斗,对吧?”他惊恐地脱口而出。
“就在地图上这条路小拐弯那儿。你看不见你地图上这个小拐弯吗?”
“恐怕这还不够。如果沙伊斯科普夫夫人愿意,就让她参加陆军妇女队吧,我会把她调过来的。不过同时,我亲爱的上校,可以的话,让我们还是回到我们小小的战争上来吧。这里,概括地说,是我们目前所面临的军事形势。”佩克姆将军站起身,朝挂着无数彩色地图的旋转支架走去。
“不,我看不见。”
“她有个朋友是陆军妇女队的。”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满怀希望地提供信息。
“我能看见,”哈弗迈耶跳了出来,在邓巴的地图上把那个位置标了出来,“这些照片里,这一张就清楚地显示了村子的全景。我全都明白了。任务的目的就是要炸得整个村子顺着山坡滑下去,形成路障,要德国人不得不清理。这么说对吗?”
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垂头丧气,一副可怜相,于是佩克姆将军暗暗感谢命运之神给他派来这么一个懦弱的下属。如果是个火气十足的男人,那就难以想象了。得胜之后,佩克姆将军又慈悲起来,他并不喜欢羞辱他的部下。“如果你妻子是陆军妇女队的,我也许可以把她调过来。但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说得对,”丹比少校说,用手帕擦拭着前额冒出的汗水,“我很高兴这儿总算有人理解了。这两个装甲师将沿着这条路从奥地利开进意大利。村子建在这么陡峭的斜坡上,你们摧毁的房屋和其他建筑物的瓦砾肯定会直接滚落下去,在路上堆积起来。”
“是,长官。”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咕哝道。
“这他妈有什么用?”邓巴追问道。这时约塞连激动地望着他,半是敬畏半是奉承。“他们只要两三天就清掉了。”
“他们当然有权利。”佩克姆将军呵斥道,故意摆出冷酷严厉的样子,决定当场考验一下这位新上校的勇气,“别这么傻了,沙伊斯科普夫。人们有权做任何事情,只要法律不禁止,而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对你说谎。听着,再不要用这些伤感的陈词滥调浪费我的时间了。你听见了吗?”
丹比少校竭力避免争论。“好吧,在司令部看来,这显然还是有用的,”他以和解的口气回答道,“我想这就是他们布置这次任务的目的。”
“他们没有权利对我说谎!”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抗议道,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已经通知村民了吗?”麦克沃特问。
“他们又对你说谎了。”
连麦克沃特也起来反对,丹比少校慌了。“不,我想没有。”
“但他们说我可以把她接来!”
“我们没有撒传单告诉他们,这次我们准备飞过去轰炸他们?”约塞连问,“我们甚至不能暗示他们一下,叫他们避开吗?”
“这件事也不可能。”
“不,我看不行。”丹比少校汗越出越多,却仍然不安地转着眼珠,“德国人也许会察觉而选择另一条路。这我完全不敢肯定。我不过是假设而已。”
“丈夫和妻子应该在一起。”
“他们甚至不会隐蔽,”邓巴痛苦地争辩道,“看见我们的飞机过来,他们会连小孩带老人还有狗一起拥上街头挥手致意。天哪!我们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
“你妻子?你究竟为什么这样想?”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别处设置路障呢?”麦克沃特问,“为什么一定要在那儿?”
“我妻子怎么办?”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怀疑地问,他好像很不满,“我还是可以把她接来的,对吧?”
“我不知道,”丹比少校不高兴地回答,“我不知道。听着,弟兄们,我们应该对给我们下命令的上级抱有信心,他们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很遗憾,沙伊斯科普夫,我愿意尽我所能让你在这里感到愉快,可是阅兵是不可能的。我们的机构人员不足,组织不起像样的阅兵;如果试图迫使战斗部队参加,他们就会公开起来造反。恐怕你这事得搁一搁,等我们掌控局面后再说,到那时你就可以指挥部队做你想做的了。”
“他们知道个鬼。”邓巴说。
“这不公平,长官。”
“有什么困难吗?”科恩中校问道。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踱进简令室,棕黄色衬衫松松垮垮的。
“他们对你说谎了。”
“噢,没有困难,中校,”丹比少校紧张地掩饰道,“我们正在讨论这次任务。”
“派我来海外的军官。他们说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指挥部队进行阅兵。”
“他们不想轰炸那个村子。”哈弗迈耶奸笑道,把丹比少校出卖了。
“谁说你可以?”
“你混蛋!”约塞连冲哈弗迈耶叫道。
“但他们说我可以。”
“你离哈弗迈耶远点。”科恩中校粗暴地命令约塞连。他认出约塞连就是第一次轰炸博洛尼亚之前某个晚上在军官俱乐部对他出言不逊的醉汉,于是谨慎地把他的不满转向了邓巴。“你为什么不想轰炸那个村子?”
“不,当然不行。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太残忍了,就是这样。”
“我不能每个星期天下午主持一次阅兵吗?”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急躁无礼地问。
“残忍?”科恩中校平静而耐心地问,他只是一时被邓巴无所顾忌猛烈爆发的敌意吓着了,“让那两个德国装甲师开过来打我们的部队就不残忍吗?你知道,美国人的生命也处在危险之中。你宁可看到美国人流血吗?”
“什么阅兵?”佩克姆将军问,他感觉他的优雅风度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美国人是在流血,可是那些人生活在那里很安宁。我们为什么不能不他妈的去伤害他们呢?”
“阅兵的事怎么办?”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插嘴道。
“不错,你嘴上说说倒容易,”科恩中校讥笑道,“你在皮亚诺萨岛是很安全。这些德国增援部队来不来都跟你没有关系,对吧?”
“好吧,别为这事烦恼了,”佩克姆将军快活地轻轻一甩手腕,继续说,“就把我派给你的任务转派给别人,试试运气吧。我们称之为职责委托。在我掌管的这个协作机构中靠近最底层的地方,有许多接到任务就确实能够完成的人,那里一切事务都能平稳进行,不需要我太费心。我想那是因为我是个很好的行政官。在我们这个大部门里,我们做的工作没有什么是特别重要的,也从来不需要仓促赶工。反过来说,让人家知道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才是重要的。你要是发现人手不够,就跟我说。我已经正式提出申请,要求增加两名少校、四名上尉和十六名中尉来给你帮忙。我们做的工作虽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但重要的是我们做了大量这样的工作。你同意吗?”
邓巴窘得满脸通红,突然以一种防守的口气回答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别处设置路障?我们就不能轰炸哪座山坡或者直接炸那条路吗?”
“我对写作一窍不通。”沙伊斯科普夫情绪低落地反驳道。
“你宁愿回博洛尼亚去吗?”问题提得很平静,却像发出了一声枪响,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气氛尴尬而又险恶。约塞连满心羞愧,急切地暗暗祈求邓巴不要再开口了。邓巴垂下眼睛,于是科恩中校知道自己赢了。“不,我想你不愿意,”他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继续道,“你知道,卡思卡特上校和我费了多少周折,才为你们争来这样一个没有危险的任务。如果你们宁愿飞博洛尼亚、斯培西亚和弗拉拉的任务,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这些目标派给你们。”他的眼睛在无框镜片后面危险地闪烁着,黝黑的面颊强健而冷酷,“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正是这位确实很客观的佩克姆,此刻正鼓励地盯着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以一种宽宏大量的谅解态度继续他的灌输。“你来得正是时候,沙伊斯科普夫。由于我们的部队领导无能,夏季攻势已逐渐停止,所以我现在急需一位像你这样能吃苦、有经验、有能力的军官来帮忙撰写呈文。全仗了这些呈文,让人们知道我们有多么出色,做了多少工作。我希望你是一个高产的写手。”
“我愿意,”哈弗迈耶急切地响应道,又是一声自我陶醉的窃笑,“我愿意又平又直地飞进博洛尼亚,一头扎在轰炸瞄准器里,听高射炮火在四面八方呼啸。等任务结束,军官们朝我冲来拼命咒骂,我会觉得特别刺激。就连那些当兵的都气得骂我,恨不得揍我一顿。”
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一点没笑,佩克姆将军不禁大吃一惊,沉重的疑虑一下子压碎了他的热情。他刚开始讲一个他最拿手的悖论,就惊慌地发现对方无动于衷的脸上竟然一丝反应都没有闪过,那张脸的色泽和肌理突然使他联想到一块没有用过的皂性橡皮擦。也许沙伊斯科普夫上校累了,佩克姆将军慷慨地给予自己一个解释:他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切又都是那么陌生。佩克姆将军对待他手下所有人员的态度,无论军官还是士兵,一律都是本着忍耐和放任的宽容精神的。他常常提及,如果他的下属迁就他,他就会更加迁就他们,其结果就是,他总是狡猾地轻声一笑补充说,他们之间就永远不会有相同的观点和见解。佩克姆将军认为自己很有美学趣味,是个知识分子,别人和他意见相左的时候,他总是力劝他们客观一些。
科恩中校愉快地拍拍哈弗迈耶的下巴,却没有理他,随后他生硬地对邓巴和约塞连说:“我郑重地告诉你们,要说为山上那些龌龊的意大利乡巴佬感到悲伤,谁也比不上卡思卡特上校和我本人。可这是战争。要记住,我们没有发动战争,意大利发动了;我们不是侵略者,意大利人是。还请记住,意大利人、德国人、俄国人和中国人对待自己人已经够残酷了,我们是不可能比得上他们的。”科恩中校友好地压了压丹比少校的肩膀,却没有改变不友好的表情,“继续下达简令吧,丹比。一定要让他们理解密集炸弹散布面的重要性。”
“我唯一的缺点,”他以老练的风趣议论道,同时密切注意这句话的效果,“就是没有缺点。”
“噢,不,中校,”丹比少校脱口而出,朝上半眯着眼睛,“这个目标不行。我已经告诉他们保持六十英尺的炸弹间距,这样我们就有整个村子那么长的路障,而不只集中在一个点上。采取疏散炸弹散布面,将会形成有效得多的路障。”
在所有重大问题上,P.P.佩克姆将军都是现实主义者——他准备公开批评身边某个下属的工作时,总是这样评论。他五十三岁,是个英俊、肤色红润的男人。他一向轻松而随和,他的制服都是订做的。他有银灰色的头发、轻度近视的眼睛和突出的性感薄唇。他是个感觉敏锐、优雅得体且久经世故的人,对每个人的缺点都很敏感,除了他自己的,觉得每个人都荒唐可笑,除了他自己。佩克姆将军在品位和风格之类的小事情上极为用力,挑剔得几近苛刻了。他总是喜欢增补。快要发生的事件从来不会到来,而永远是即将来临。说他写报告自我夸赞,建议加强他的权力以涵盖所有作战行动,那是不对的,他写的是呈文。其他军官的呈文总是写得浮夸、虚饰、模棱两可。别人的错误一定是可悲叹的,规章制度从来都是严苛的,他的数据从来不是得自可靠的出处——永远是源自。佩克姆将军经常受到掣肘,事情常常责无旁贷地落到他身上,他行动起来时常是万分勉强。他从来没有忘记黑和白都不是颜色;如果他的意思是口述,就绝对不会用口头一词。他能流利地引用柏拉图、尼采、蒙田、西奥多·罗斯福、萨德侯爵和沃伦·盖·哈定的名言。像沙伊斯科普夫这样一个纯洁的听众佩克姆将军正好用得着,这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机会,会整个打开他耀眼炫目的博学宝库,展示充斥其中的双关语、俏皮话、诽谤、说教、轶事、谚语、警句、箴言、妙语和其他刻薄的格言。他着手引导沙伊斯科普夫上校适应新环境时,文雅而愉快地微笑着。
“我们并不关心路障,”科恩中校告诉他,“卡思卡特上校想借这次任务拍出一张漂亮清晰的航拍照片,可以体面地通过各种渠道散发出去。别忘了佩克姆将军要来这里听取正式简令下达,你也知道他对炸弹散布面的看法。对了,少校,你最好快点把这些细节处理好,赶在他来之前离开。佩克姆将军受不了你。”
佩克姆将军魅力横溢地热情欢迎沙伊斯科普夫上校,说真高兴有他来工作。属下新增一名上校,意味着现在就可以开始鼓动,要求再增加两名少校、四名上尉、十六名中尉和数不清的士兵、打字机、办公桌、档案柜、车辆以及大量的装备和给养,这一切都将提高他这一方的声望,增强他在向德里德尔将军宣告的战争中的攻击能力。他现在已有两名上校了,而德里德尔将军只有五名,其中四名还是战斗指挥员。几乎没有施展任何诡计,佩克姆将军做了一个调遣就使他的实力最终增加了一倍。而德里德尔将军喝醉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看来,前景十分美妙,佩克姆将军一脸灿烂的微笑,上下打量着他新来的生气勃勃的上校,满心陶醉。
“噢,不,中校,”丹比少校恳切地纠正道,“是德里德尔将军受不了我。”
多布斯是对的。他们的确在把每个人都派往海外,甚至包括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他曾费尽心机、竭尽全力抵制这一调动,结果还是带着强烈的不满情绪到佩克姆将军的办公室报到了。
“佩克姆将军也受不了你。其实,谁都受不了你。做完你手上的事,丹比,然后消失吧。我来主持简令下达。”
沙伊斯科普夫上校
“丹比少校在哪儿?”卡思卡特上校问道。他驾着车陪同佩克姆将军和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前来听取正式简令下达。
由于出现了我无法控制的情况,本星期天下午将不举行大阅兵。
“他看到你开车过来,就请假走了,”科恩中校回答道,“他担心佩克姆将军不喜欢他。我本来也是准备主持简令下达的。我做得比他好多了。”
约塞连费了老大的劲才挤到前面,他读了告示栏上那则简短的通知,发出一声长长的痛苦的呻吟:
“好极了!”卡思卡特上校叫道。“不!”卡思卡特上校转眼间又收回了自己的话,因为他想起了第一次下达轰炸阿维尼翁的简令时,科恩中校在德里德尔将军面前表现得多么出色。“我自己来主持。”
“我倒想问问,这个星期天究竟有什么不同?”饿鬼乔正在大叫大嚷质问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虽然我们不是每个星期天都有阅兵,为什么这个星期天我们不会有阅兵呢?嗯?”
卡思卡特上校仗着他是德里德尔将军的亲信之一,抖擞起精神主持了会议。对着那群凝神静听的下级军官,他摆出从德里德尔将军那里学来的虚张声势、不带感情的强硬架势,盛气凌人地厉声训话。他知道,自己衬衫领口敞开,烟嘴在手,加上一头剪得短短的略带灰白的黑色鬈发,站在讲台上定然是风度翩翩。他轻松而优雅地一路讲着,甚至还模仿了德里德尔将军几个特有的发音错误,丝毫没有惧怕佩克姆将军手下的这位新上校的意思,直到他突然意识到佩克姆将军极为憎恶德里德尔将军,于是他的嗓音沙哑了,自信心顿时全没了。他本能地结结巴巴往下讲,羞惭得一脸火辣辣的。他突然对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恐惧起来。这个区域多一个上校就意味着多一个对手,多一个敌人,多一个恨他的人。而且这一个很难对付!卡思卡特上校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假使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已经贿赂了房间里所有的人,让他们一齐哀叹起来,就像第一次轰炸阿维尼翁的任务时那样,他怎么能使他们安静下来?那可是丢尽脸了!卡思卡特上校惊恐得几乎支持不住,差点要唤科恩中校来帮忙了。他总算没有散架,和大家对了手表。这事做完,他知道他赢了,因为他现在可以随时结束会议。他已经顺利度过了危机。他真想对着沙伊斯科普夫上校的脸胜利而恶意地笑。他已经在压力下出色地证明了自己,于是以一番激励人心的演讲结束了简令下达。他的所有直觉都告诉他,这段结束语精彩地展现了他的雄辩口才和机智敏锐。
第二天还是没有奥尔的消息,于是惠特科姆下士以值得称赞的迅捷,怀着很大的希望,在他的备忘夹里记上了一笔,只等九天一过就给奥尔的亲属寄去一封由卡思卡特上校签名的通函。不过,佩克姆将军的司令部倒是来了消息。就在中队部办公室外面的告示栏周围,聚集了一群穿短裤和游泳裤的军官和士兵,暴躁而慌乱地闹作一团,把约塞连也吸引过去了。
“好,弟兄们,”他鼓动道,“今天在场的有一位非常尊贵的客人,这就是特种部队的佩克姆将军,是他给了我们所有的垒球棒、漫画书和美军慰问协会剧团的演出。我要把这次任务题献给他。去那里扔炸弹吧——为我,为你们的国家,为上帝,为这位伟大的美国人P.P.佩克姆将军。那就让我们看看,你们把那些炸弹全都扔进手掌大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