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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八月十六日深夜二时,秀吉的病情再度恶化,在家康、利家、辉元、秀家四大老的看顾下,秀吉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享年六十二岁。

从秀吉的精神开始错乱时起,茶茶便不再整日守在病榻前,每天只带着秀赖去病房半刻或一刻的时间,去时会坐在他的枕边。五位奉行不分昼夜地轮流守在病房里。

秀吉闭眼前,茶茶和秀赖也守在他枕边。茶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真到这时候倒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只是在心中担心从此以后守护秀赖作为丰臣家继承人的道路之艰辛。众多武将今晚虽然都齐聚在伏见城内,可到了明天,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翻脸无情呢。

八日,秀吉昏睡了一整天,待苏醒过来,他对着近侍说了些什么,可仔细一听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话语。这个曾经的天下霸主,如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根据秀吉的遗言,他死后暂时秘不发丧,遗骸被安葬在京都东南的阿弥陀峰,葬礼由五奉行中的前田玄以与高野山的兴山上人秘密主持。

从写完这封遗书当日的下午开始,秀吉的气力忽然衰竭,时时发出妄语。

秀吉死后,茶茶和秀赖继续在伏见城中居住,直到庆长三年年末。

写到这里他还不放心似的,再追加一句:“秀赖之事,已经再三拜托各位,如今特意在此再拜,还请诸位无论遇到何事,都一心一意辅佐秀赖,此致。”信的对象为:“家康、筑前[3]、辉元、景胜、秀家”,署名为太阁。最后又追加一句:“再次嘱托各位,遇到任何事,请五位商量着办,此乃吾之遗愿,以上”。

由于秀吉的死讯还未公开,所以茶茶每天的生活似乎和秀吉生前没什么变化,只是有些安静得可怕。立秋后不久,茶茶听说住在大阪城西之丸的北政所落发出家,改称高台院,紧接着又听说住在伏见城松之丸的京极局也跟着落发。就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二天,京极局来探访茶茶,告知茶茶她要剃发出家的决定,在落发的同时她决定搬出伏见城,住到弟弟京极高次的大津城去。

秀吉的遗书写得掏心掏肺,他在遗书中向家康、利家、家康之子秀忠以及利家之子利长一一恳求,拜托他们在自己死后照顾好秀赖。同样的,对宇喜多秀家、上杉景胜、毛利辉元以及五奉行也一一嘱托,一个劲儿地拜托他们辅佐好秀赖。又请家康在伏见城中执掌天下政务,利家一边留在大阪城作为城内城外诸事的总指挥人,一边辅佐秀赖。

这次再见京极局,茶茶差点没认出来,她比从前瘦了不少,也老了不少。每次一谈到秀吉,她便打心眼里悲痛万分的样子。秀吉生前茶茶就曾想过,说不定在所有侧室中,唯有京极局对秀吉的爱最为深沉。她总是将自己藏在最不显眼的位置,从不与其他侧室争宠,满足于秀吉给自己的一小份爱情,与此同时,却回报给秀吉超出所有人的深爱。

做完这些事,秀吉算是拼尽全力,再也没什么可做的了。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近,是时候写遗书了。

这样看来,京极局为秀吉剃发修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才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寡妇。可茶茶不一样,悼念秀吉的事情就交给京极局吧,她还要一心一意将秀赖抚养成人,让同时继承浅井、织田以及丰臣三家血脉的秀赖成为号令天下的人物,茶茶任重而道远,需要将自己的余生全部奉献给这个事业。

一进八月,秀吉的病势愈发沉重,他一边烧得昏昏沉沉,一边用听不太清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命令五奉行和五大老互相交换血书。亲眼看着五奉行和五大老各自交换了誓约书,他还是不放心,过了两天,到八月七日,他又命五奉行分别与丰臣家结亲,希望借此来巩固他们对秀赖的忠诚度。

“那么还请您传话给高次大人,请他今后务必要为幼主尽心尽力。”茶茶对京极局说道。

七月十五日,利家体察到秀吉之意,命令五大老、五奉行以及其他主要大名再次递交誓约书,内容与文禄五年正月提交的大致相同,都是发誓尽忠职守辅佐秀赖的誓言,每个起誓人都在最后按上了血印。

无论是看在京极局的情面,还是看在阿初与自己的关系,高次都应该是目前自己和秀赖最值得信赖的盟友。

六月末,秀吉召来家康、利家、秀家、辉元、景胜这五位老人,为他们创立了五大老[2]的职位,并拜托他们处理后事,辅佐秀赖。同时,为三成、长政等近臣创立了五奉行制度,将政权集中在他们手里。秀吉做完这些安排,似乎还是对未来有诸多担心,他不停地将某个家臣召唤到枕边,一再嘱托秀赖之事。

京极局离开伏见城后,有关家康独断专行的各种事迹不断传入茶茶耳中。听说秀吉立下的遗训对家康来说如同一纸废言,利家因此与他撕破了脸,传言说得与真的一般。还听说石田三成与其他武将不睦。

茶茶陪侍在秀吉病床前的每一天,都是这样殚精竭虑地担心着。

到了庆长四年,正月初便公布了秀赖从伏见城搬到大阪城的消息。作为丰臣家继承人,秀赖自然应该搬至丰臣家的大本营大阪城,一直不搬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茶茶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但她还是提出一个条件,即作为秀赖的生母自己也陪同秀赖一起住进大阪城。之前秀赖也曾经在大阪城生活过,当时茶茶因为顾忌北政所,所以自己没有跟去。可今时不同往日,茶茶是秀赖的生母,北政所成了和秀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外人。

茶茶十分理解老泪横流的秀吉的心情,她自认为自己比此刻的秀吉更能客观理智地考虑秀吉的身后事。当想到嫁给秀忠的妹妹小督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想法,她觉得妹妹向她复仇的时刻到了。当初秀吉和她执意要将小督嫁给秀忠,本来的目的正是为今天的到来做准备,可现在想来,说不定这决定的效果刚好适得其反。在那段时间,她和秀吉都应该是小督在这世上最憎恨的人,倘若小督对自己的恨到现在还未化解的话……想到这里,茶茶不禁不寒而栗。另一方面,侧室摩阿对秀吉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现在也很难断言。不只摩阿,秀吉的其他侧室们,有谁会真心喜欢自己和秀吉所生的秀赖呢。倘若秀吉觉得只要将摩阿收为侧室,便可以巩固与利家的关系,那他也太天真了。

正月十日,秀赖在茶茶的陪伴下移居大阪城。以利家为首的诸位大名纷纷加入送行的行列,家康也一直护送秀赖到大阪城。入城后,他在片桐市正的宅邸留宿一夜,第二天就返回伏见城。二人都遵从了秀吉的遗言,利家留在大阪城中,家康回到伏见城主理一切政务。

这二人本就不可指望,余下的便是浅野长政、石田三成、大谷吉继、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直系家臣,可这些人目前的地位都不算太高,也无法安心交付后事。

茶茶一行住进大阪城还不到十日,已经落发的北政所便自请从大阪城搬到京都,茶茶听后只说了一句:

这一天,茶茶心情十分沉重。秀吉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死期将近,这一病看样子是无力回天。看着秀吉卧病在床,还不停地为秀赖操心劳神,着实让人伤心难过,不过秀赖的将来的确让秀吉诸多担心。秀吉一旦与世长辞,能号令天下的便只有家康和利家二人,可这二人和秀吉从前便是同僚,如今也不是他的家臣。如果需要时这二人可能会助秀赖一臂之力,此外就无法奢求更多了。虽然家康已经应允,在小督嫁给家康嫡子秀忠后,若二人育有女儿,则将此女嫁给秀赖,可这很明显是纯粹的政治联姻。而秀吉与利家的关系,不过是秀吉娶了利家的女儿摩阿为侧室,摩阿的妹妹又以秀吉养女的身份嫁给宇喜多秀家,仅此而已。

“是吗。也好吧。”

说完已经老泪纵横。茶茶头一次看到秀吉脸上挂着泪水,身旁的近臣们全都垂下头来,沉默无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秀吉大限将近。

她想,北政所想要出城便快点滚出去吧。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成为秀吉侧室,跟着京极局,来到聚乐第初次拜见北政所时的场景。一想起当时北政所居高临下的凛冽目光,茶茶至今还觉得额头发冷,当时身体里爆发出的羞耻和愤怒也让她记忆犹新。从那时到现在整好十年光阴过去,这十年间,二人虽未在明面上针锋相对过,但估计彼此都在心底强烈地憎恨着对方。

“我多想活到秀赖十五岁时,亲眼看到他身边有精兵良将辅佐,有诸位大名像今天这样侍奉在侧啊。真有那一天,太阁便别无所求了。可如今我病势缠绵,恐怕命数将尽。真是天不遂人愿啊。”

茶茶本以为北政所会在离开大阪城的当日来和秀赖道别。她郑重地换好衣服,准备好好地送北政所出城,也算是尽了她对秀吉正室的最后一份礼仪。

六月十六日,秀吉召见诸位大名,秀赖坐在他身旁,浅野长政、石田三成、增田长盛等近臣围坐在病床两侧。待各位大名离开后,秀吉亲自给留在自己身边的几位近臣分发点心,对他们说道:

谁知北政所压根儿没有在秀赖面前出现,听近侍说,她直接奔赴城门而去了。茶茶觉得既然如此,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再去送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仅派了两个侍女替自己去城门口送行。

探望完秀吉,茶茶暂且先回了趟京都,六月初再次去探病后,她和秀赖就不再返京,一起留在了伏见城中。看着秀吉的体力和精力不断衰竭,茶茶估计秀吉这一病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等出征朝鲜的部队全部回国之后,秀吉的死讯公开了,二月二十九日举行了正式的葬礼。对于生前一向性喜奢靡的秀吉来说,虽然前来参加葬礼的人数很多,可整个仪式还是显得有些简单凄凉。

茶茶起初并没有把秀吉的病太当回事。可五月中旬,她领着秀赖去探望秀吉之时,却被秀吉翻天覆地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没几天工夫,他整个人都瘦得没影儿了,双臂如同饿鬼一样干瘪枯瘦。

在举行秀吉葬礼的同时,辉元、景胜、秀家、利家、家康五大老,与长束、石田、增田、浅野、前田五奉行这十人之间又交换了契约书。书中规定:彼此辅佐秀赖,处理政务,今后一应大小事宜,都由十人共同商议解决,这件事任谁听到都会觉得惶恐不安。茶茶听说此事后,立即认识到秀吉生前命他们递交的几封誓约书全部失去了效用,到头来他们还是要依靠重新交换契约书来相互制衡。

读完信,茶茶想,秀吉如今在盛怒之下,要想替这几个侍女说几句好话恐怕不易,想想就觉得此事棘手之至。不过,茶茶的烦恼也就止于烦恼而已。因为秀吉寄来这封信后不久,就从大阪赶到伏见,在伏见城中一病不起。

随着时局的变化,接下来的每天茶茶都陷入深深的不安,却无力可施。茶茶活到今天,还从未如此恐慌过。虽然她很早就料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可还是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快。在秀吉离世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担忧就变成了现实。

阿吉、阿瓶、小安、小津这四个侍女侍奉秀赖的方式确实有不妥之处,可茶茶不明白这些细微小事是如何传到秀吉耳中的。另外,即便这四名侍女在工作中有所疏漏,也不至于让秀吉生气至此,这太有违常理了。

茶茶只得将一切委托给前田利家。秀吉死后,无论如何利家都拥有可以与家康一较高下的实力,且茶茶和利家的交情不浅。十五年前北之庄陷落,她们姐妹从一片焦土中逃出来,是利家将她们收留在府中城中。

信的日期是廿日,收信人那里写着:“中纳言大人敬启”。

茶茶强忍着不安,却没有多问利家一句关于时局的话,利家也从不对茶茶提起任何事。不过,茶茶每每见到利家,心里更加觉得没有底气。已经六十二岁的老武将健康堪忧,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如风中残烛。三月末,茶茶终于忍不住,向利家询问如今在世间颇多议论的事情是否会成真。利家一脸严肃地闭眼说道:

“这么快收到来信,吾心甚慰。我知道你不喜阿吉、阿瓶、小安、小津这四个侍女,我会尽快处理此事,先和你母亲大人商量,将四人绑住,等为父再去之时,将这四人一起处决,请先忍耐片刻。此致,太阁。”

“我会采取一切措施辅佐秀赖大人。我已经做好准备,给家里的老妻留下遗言,万一我不在了,这条遗言规定了我前田家应该保有的立场。”

茶茶常想,现在秀吉脑子里装着的恐怕除了半岛合战和秀赖之事,再无其他了。秀吉对秀赖在新宅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关心备至,无论大小事都了如指掌,有时甚至细致到让茶茶恐惧的地步。一次,以秀赖名义寄出信后,立即收到秀吉写给秀赖的回信,内容如下:

“您是指对合战保有的立场吗?”茶茶问道。

茶茶时常以秀赖之名给身在大阪的秀吉写信,而秀吉一收到信便会立即回复。从前他在信中称呼秀赖“小拾大人”,如今,秀赖既已官拜权中纳言,称呼也就改为了“中纳言大人”。

“是的。”老武将直截了当地回答。

醍醐赏花之后,秀吉的每天又被半岛合战的事情排得满满的。他不是在召开作战会议,就是在接见哪里来的使臣。

“合战很快就会打起来吗?”

这一天,参会的人一共作了一百三十一首和歌,这些作品被编辑成册。茶茶一个不漏地读下来,觉得包括自己的那首在内,每首和歌都显得寂寞伤感,特别是秀吉所作的三首。很奇怪,赏樱时的乐趣一经歌咏出来,就立即变为凌乱破碎的哀伤。

“是啊。可能都等不到三年。估计到时候利家已经不在您身边,实在是太遗憾了。”

嫣红嫩蕊为君展,盛世繁华几度春

利家说着,语气十分惋惜。

茶茶也借和歌来抒发自己的一番感慨:

这次见面后没过十天,利家与世长辞了。茶茶觉得,利家完全是为秀吉死后诸臣之间不停的对立和斗争而操心,以至于心力交瘁才辞世的。利家之死让茶茶落入了绝望的深渊,如此广阔的大阪城顷刻间便失去了护城柱石,变得空落落的。

朝露润开花满树,此山应作深雪名深雪山中不思归,难忘今暮是花容烂漫枝头花堆雪,几经东风吹面,相看两不厌

利家逝世后,茶茶的周围迅速热闹起来,每天都有很多武士前来拜访她,茶茶待他们也十分亲厚。通过拉拢这些武将,她希望自己和秀赖的同盟能多一个是一个。丰臣家的重臣中,宇喜多秀家时常来见她。如今利家已经不在,秀家自然而然地成为茶茶商量各种事宜的对象。另外,五奉行中的石田三成和历代都效命于丰臣家的小西行长也频繁出现在大阪城。

秀吉这日连作了三首和歌:

这些来城里拜访的武将们为茶茶带来的尽是些让人忧心忡忡的消息。听说浅野幸长和黑田长政聚集在京都北政所的周围,似乎在合谋着什么。还听说伏见城的家康在秘密调动着军队。另外,政治格局有了新的改变。秀吉死后,家康忽然与北政所走得很近,而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人完全无视秀赖的存在,一味地与北政所、家康等人暗自勾结。虽然无法考证这些传言的真假,但每听到这些,茶茶都会感到不快,她认为这些传言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茶茶一把接住秀赖投入自己怀抱中的幼小身体,浑身颤抖地站起身来,强忍着莫名袭来的伤感和感动。

继前田利家离世后,石田三成突然返回居城佐和山。据说关于此事的原因有两种解释,一是说石田三成与丰臣家世代的老臣们不睦,被赶出了大阪城。还有一种说法是家康为了软禁他才让他迁回去。无论怎样,从此以后,大阪城显得更加冷清了。

在盛开的樱花树下,茶茶呆呆地看着朝自己奔来的秀赖,觉得这一刻一切都静止了。秀赖似乎喊着什么,但声音被周围的吵嚷声遮盖了过去。茶茶紧盯着逐渐靠近的秀赖,幸福得有些眩晕。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这幸福肯定不能长久,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打破现有的幸福,这足以说明茶茶现在的幸福感有多么强烈。在过去的三十年中,茶茶从没有如此幸福过,也从没有如此害怕失去过。

利家一死,这天下简直就是家康一人的了。家康在伏见城中按照自己的意志指挥诸位武将,还模仿秀吉,命令他们递交了向自己效忠的誓约书。

茶茶看着眼前的场景,陶醉在幸福中,此情此景真是百看不厌。就在这时,茶茶看到秀赖突然站住,看向自己。一看到茶茶站在那里,秀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在游戏中,立即从人群中跑出来,冲着茶茶飞奔而来。

如今,大阪城中只剩下宇喜多秀家和毛利辉元两人,且这两人都先后公布了离开大阪城返回各自领地的消息。茶茶不明白他们回去的理由,但这两个重臣似乎都深信这是眼下能为秀赖做的最好选择。在他们离开前秀赖为他们举行了送别宴会,宴会的气氛可谓悲壮。

茶茶和侍女们一起坐在铺好的草垫上,此时不知哪里奏响了铃声,清脆的声响穿过喧闹的人群,沁入茶茶心田。茶茶环顾四周,发现四处都不见秀赖的身影,正想着让一个侍女去找时,站在平地各处的几十个人突然分散到两边,众多年轻的侍女正用手打着拍子从人群中间穿过,朝着自己走来。接着茶茶在这些年轻侍女们中间发现了正拍着手的秀吉和秀赖的身影。不一会儿,一个双眼被蒙上的侍女探出双手寻着秀赖的方向摸去。

待他们离开后,家康于九月中旬入住大阪城。他以辅佐秀赖的名义入城,入城以来一向对茶茶和秀赖毕恭毕敬,可谁都知道,论实力,家康才是大阪城真正的主人。

空地各处都预先摆上了酒席,茶亭和茶室在花团锦簇中隐约可见。大家在各处酒席中穿梭,加贺的菊酒、麻地酒、奈良的僧坊酒、博多的炼酒、江川酒等全日本知名的酒水不断被摆上宴席。之前在某间茶室里让一行人大开眼界的十几个木偶戏艺人,也再度被邀请到这里登台助兴。

茶茶讨厌家康其人,无论是相貌还是体格都看不惯。虽然家康对茶茶和秀赖的态度和秀吉生前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殷勤,可他的眼神却傲慢而冷静,让人捉摸不透。家康今年五十七岁,比秀吉小七八岁,他和秀吉完全是两种人。无论面临任何问题,他从来都没有露出过兴奋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处变不惊。

等走到山上视野最好的桧山的一块平地上时,被乌云遮住的太阳再次将明媚的春光普照大地。已经有数十名侍女、女官及近臣们等候在此。这里有几百株盛开着的樱花树,比起山脚樱马场的樱花,这儿的花朵更加洁白,花枝繁茂地交织在一起,覆盖住整个空地,没有一枚花瓣飘落,美得有些不真实。

家康来到城里大约十天时,向茶茶提出了一个让茶茶颇感意外的要求。他派一个武士来邀请茶茶出席即将举办的赏菊宴,茶茶问这个武士:

第四间是增田右卫门的茶室,爬到这里,一行人已经经过了五段坡道,于是他们进入这里的一间宅邸中休息了片刻。第五间茶室由德善院僧正负责,其后又有数间茶室,每间的风格都不同,各具风雅。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行人终于登到醍醐山的山顶附近。

“幼主也一同前往吗?”

路上的第二间茶室由新庄道斋兴建,屋子建在杉木林里,旁边有小溪流过,许多鲤鱼和鲫鱼在溪间穿游嬉戏。第三间是长谷川宗仁德昭所建的十分正规的茶室。

“幼主去不去属下倒是没有听说。”传话的武士回答道。

茶茶略着些不快,再次示意京极局过来。她觉得以京极家这么高的门第,走在其他侧室的后面太不合适了。

“那么容我过后再回话吧。”

“好久没见了,过来一起聊聊吧。”

送走了传话的武士,茶茶屏退周围的侍女,在房间中独坐良久。她仔细地琢磨了一下家康仅邀请她一人去赴赏菊宴的意图。须臾,她突然意识到家康这是将自己作为一个孤身的女人来看待呢。想到这里,她愤怒地抬起苍白的面容。

京极局总是悄无声息地跟在队伍的最后。虽然从京都到三宝院的路上她被安排在秀吉和秀赖的前面,可从三宝院开始登山的这一路上,她不断地让其他侧室走到自己前面去。从增田少将的茶屋出来时,茶茶曾用眼神示意京极局跟在自己后面走,京极局柔弱地微笑着,瘦长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她唤来近侍,命他去给家康传话,说虽然盛情难却,但自己身体不适不能出席赏菊宴。待近侍去后,她知道她和家康的关系就此成了定局。要么自己打败家康,要么和秀赖一起被家康打倒,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尽管目前家康势力壮大,可忠于秀赖的武将也应该很多,也有不少武士愿意为丰臣家出生入死,只要静待时机,打倒家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向和茶茶交好的京极局,当天对待茶茶简直像是侍女对待主人一样。她的态度越发恭敬,言语也越发谨慎。茶茶觉得,比起加贺局,京极局那张略带忧伤的面孔更加惹人怜爱,虽然其他人可能不觉得。

翌日,家康前来拜访秀赖,抽出时间和茶茶一起饮茶,他只字未提赏菊宴会的事情。

与北政所相比,其他侧室如今明显对茶茶有所顾忌,都退到离她一步远的地方。茶茶很久没有看到加贺局摩阿,今天,摩阿每每和茶茶眼神交汇时,都会立即低眉顺目地施礼。在众多侧室中,加贺局最为年轻貌美。年幼时她的容貌多少带着些尖酸刻薄的劲儿,如今脸颊丰满起来,更加显得富态而有风韵。

“实在不好意思,接下来可能要不得安宁了,我近期要向加贺发兵了。”家康说道。

茶茶走走停停,看着前方不远处秀吉牵着秀赖的小手一起爬山的样子,六岁的秀赖像小人偶一样可爱。一走到平地上,秀赖就开始一阵小跑,累得年迈的当权者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引得周围的女人们不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穿过布满青苔的石桥,左手边有一个木制的茶亭,增田少将在里面负责点茶。增田的妻子出来迎接秀吉,她拉着秀赖的手便往亭内引。只见她身穿绯色衣服,腰间松松地挽着青葱色的腰带。秀吉在此处略作休息,喝了两三杯茶便起身告辞。在这期间,其他人也都喝着茶休息了片刻,只有北政所没有停留,带着侍女继续往前走了。北政所的这种态度引起了茶茶的注意,她想,正因为北政所是秀吉的正妻,才能像现在这样无视秀吉而独自行动。

加贺就是前田利家的嫡子利长的领地。

三宝院住持义演在前方引路,一行人穿过金堂迹和五重塔,来到女人堂,从这里开始便变成了上坡路,道路两旁交替被竹制的围墙和美丽的帷帐遮掩着。

“是吗。那真是要不得安宁了。”茶茶仅回复了这一句。

茶茶一直以自己是秀赖的生母为傲,她总觉得自己和其他侧室的地位不可相提并论。在生下秀赖之前,她唯一的优越感仅来自于自己较高的出身门第,所以还是免不了去嫉妒和争宠。可现在却完全不同,秀赖的亲生母亲这份荣誉实在是至高无上的。

家康要开始行动了,他会一个一个地征服那些站在自己和秀赖这方的势力。茶茶心底里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可表面却装作十分平静,她看向家康,家康也平静地直视着她。

随着活动的进行,茶茶心里的疑虑渐渐消除。她猜想,秀吉可能是太喜爱与秀赖一起赏花的幸福时光,所以不愿独享,迫不及待地想和更多人分享这份快乐吧。所以他才会突发奇想,安排了这次正妻侧室一大家子济济一堂的活动。

家康向茶茶透露要出兵加贺讨伐前田氏的消息后不久,同样的传言传遍了大阪城。然而,传着传着又变成了另一个消息,说是已故的前田利家的正室将作为人质来到家康所在地。在茶茶听到这个消息后没多久的时间,这个传言变成了事实。

对于身边的这些女人,秀吉一向费尽心思,八面玲珑,外人看着甚至会觉得有些不可理喻。别说这么一大家子了,平日里就算是让两个女人碰面他都十分谨慎小心,可这次竟然破天荒地让大家聚在一起共同赏花。

茶茶和前田利家的夫人十分熟识,最初相见还是在北之庄陷落后,她们姐妹几个暂居府中城之时。从初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六年,这十六年间她们经常会面。茶茶虽然讨厌利家之女加贺局,却对她的母亲颇有好感。虽然与女儿加贺局容貌相似,性格都有些不服输的劲儿,可与加贺局不同,她自始至终对茶茶都谦卑恭敬。不只如此,她和自己的女儿还有一点不同,前田夫人是一个稳重沉着的聪慧女子。

待到秀吉、秀赖、北政所及其他所有侧室聚齐,这一大家子人开始集体徒步登山,一边走一边观赏山间烂漫的樱花。秀吉迄今为止从未组织过这样的活动,茶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起了这样的念头。

茶茶能够理解利家夫人,在做出如此选择的背后,她的内心该有多么懊恼。为了前田一家的安危,她鼓起勇气,只身一人来到丈夫曾经的同僚家康处充当人质。为了不给彼此添麻烦,茶茶假装不知道利家夫人进入伏见城的消息,也就没派使者去问候。

半刻之后,一行人离开三宝院,在仁王门前集合。女人们穿着专门为这一天精心准备的华美衣物聚在一起,那场景仿佛百花争艳。茶茶也在仁王门前等候了一会儿,像这样同时和北政所、京极局、加贺局以及其他众多侧室们站在一起,还真是有些别扭。这些人个个都装扮得十分隆重,让人无法立即辨认出来。她们被众多侍女包围着,一群一群地聚集在山门前。

讨伐加贺的传言逐渐销声匿迹,紧跟着频繁传出上杉景胜对家康怀有异心的传言。与之前关于前田家的传言不同,这次传言说得有凭有据,且颇符合上杉景胜重情重义且执拗的脾气。蒲生氏乡死后,秀吉将其东北的领地全部赐给景胜,如今他是身价一百三十一万八千石的大大名,任谁都知道景胜是否归顺对家康来说举足轻重。

一行人直接进入三宝院中稍事休息。三宝院内也遍植樱树,樱花满树烂漫,如云似霞。寺中的庭院是专门为今天的活动修建的,院中堆砌着大小山石,石间流淌着清泉,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涓涓细流。北政所、各位侧室以及侍女们都在此更衣休息。

上杉景胜于今年八月回到会津,听说他一回领地,便忙于调动兵马,随时准备与家康一战。还有消息说他回国前已经与石田三成秘密结盟,消息具体到在哪里结的盟,还说景胜在各处不断招揽浪人[4],这些传言连大阪城内的侍女们都知道。

抵达醍醐三宝院后,大部分随从都被遣回,等到傍晚再来此迎接秀吉他们回去。在从正门到仁王门之间的樱马场上,樱花已经盛开。道路两边挂起了红白两色的帷帐,成千上万朵樱花挂在枝头,花枝交错,将道路遮挡得不见一丝阳光。

就这样,在混乱和不安中,庆长五年到来。正月的头五天热闹非凡,每天都有诸位大名派来的贺使进入城内。这些武将中有人先拜见秀赖,再去拜见家康,也有人相反,先去家康处问候再来秀赖这里。茶茶为首的秀赖周边的人们对武将们拜年的顺序颇为在意,特别让茶茶感到不快的是,家康召见这些武将时的态度和秀吉完全一样。

从京都到醍醐这一路上,茶茶曾掀开帘子向外张望。前方秀吉和秀赖的轿辇被周围的众多护卫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后方加贺局的轿辇也是如此。到了山科以后,队伍开始走山路,道路逐渐蜿蜒曲折起来,这时就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樱树散落在山间的各个部落。

到了三月,城里的武士们公然地讨论着讨伐景胜之事。听说家康传唤景胜上洛,却遭到景胜拒绝,而景胜的家臣藤田信吉逃出会津,跑到大阪来向家康密报景胜有谋反之意。这些传言都说得有凭有据的。

一到十五日,天公作美,竟然是个大晴天,相关人等统统舒了一口气。当日上午七时,秀吉离开伏见城,来到京都,在秀赖的新宅前整队出发,直奔醍醐方向。虽说长长的赏花队伍前后都有武士保护,但大家的装束却非常符合赏花的氛围。打头的轿辇中坐着北政所,其后是三条局,再后面是京极局,秀吉和秀赖一起乘坐在第四顶轿辇中,茶茶的轿辇紧跟其后,然后便是加贺局的轿子。木下周防和石河扫部侍候在茶茶的轿辇旁,周边还有众多武士和侍女追随。

事实也是如此,家康已经多次从大阪派人前往会津,要求景胜提交誓约书,并命令其上京,可景胜和家臣直江兼续对使者们的态度颇为傲慢。茶茶听说此事后虽然表面面如平湖,可在心里多多少少对景胜有了期待。眼见着家康日渐得意,她真希望像景胜这样反对德川的势力纷纷跳出来,给家康点颜色看看。

预计的赏花之日到来前,天气一直不佳,十三日更是疾风骤雨。十四日虽然风势渐收,却仍是细雨绵绵,总不见放晴。

六月二日,家康向部下将士发出征讨会津的命令,大阪城内自上而下乱作一团,军事会议几乎每天都在城内召开。十五日,家康突然来拜访茶茶和秀赖。迄今为止他从没有向茶茶透露过征讨景胜的事情,这次是来正式通知他们的。秀赖如今八岁,已经长大不少,家康直接对秀赖说道:

茶茶虽然知道自己对此次醍醐之行的想法过于简单,但她没再多说,秀吉的执念让她无法开口。据说,赏花当日,以醍醐三宝院为中心,在其周边五十个街区范围内,每三个街区设置一个岗哨,专门由拿着弓箭铁炮的武士把守。而在醍醐山上、山谷间以及河流旁都分别修筑有茶屋,由留在京都、大阪、伏见的各位大名分别照看,为秀吉此次的赏花之行助兴,由此可见秀吉对这次活动的重视程度。

“我要带兵去东北的乡下打仗,有段时间无法与幼主您碰面。”

秀吉对此次醍醐赏花如此上心,任谁看在眼里都会觉得讶异。他二十三日和二十八日又去醍醐两次,仅为了赏花的准备,他已经在一个月内去过五次了。到了三月还没有完,三日,十一日,以及赏花之前的十四日,秀吉都赶往醍醐做各种准备。

“那真是要冷清了,您何时出发?”茶茶问道。

到了二十日,秀吉第三次前往醍醐,将预定赏花的地点樱马场到桧山的路走了一遍。

心里却盼着家康此去会津打个败仗,别再回城。

可应承下来没多久,茶茶就发现自己把此次赏花之行想得过于简单,这件事在秀吉心中的分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二月九日,秀吉亲自前往醍醐寺考察赏花的场所,十六日更是变本加厉,他命人新建寝殿,扩大樱马场的规模,还督促匠人们修理寺塔和仁王门。

“明天就出发。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请一定小心谨慎,指不定有违反太阁殿下遗训,唯恐天下不乱的大逆不道者出来挑事。”

可秀吉这回刚一提醍醐赏花,茶茶二话不说便答应一起出席。一来是茶茶早就听闻醍醐的樱花着实美丽,二来是因为秀赖也会同去,一想到一家三口共同赏花的幸福场景,茶茶就不禁心生向往。

说完,家康忽然用凌厉冷峻的目光盯了茶茶一会儿,随即又笑起来。那笑容十分刻意,让人生厌。

听到茶茶这样说,秀吉通常不会再命令,也不会再邀请茶茶。

翌日十六日,家康如他自己所说从大阪发兵。前方队伍一大早就出城了,可等队尾出城时已经是下午二时以后。城里一片喧嚣,茶茶所住的天守阁寝殿虽然离发兵处甚远,可马的嘶鸣声,马具的碰撞声不断传到她的住地。近侍和侍女们都去城门口观看部队出动了,茶茶却守着秀赖呆在屋内,一个侍女回来告诉她家康已经出城,听到这个消息,茶茶立即坐起身来正色道:

“若是茶茶陪您同去,幼主就没有人陪了。”

“无论是谁,一旦出城,秀赖都不再允许他入城。”

茶茶满口答应下来。这些日子以来,无论秀吉邀请她一起去拜访某大名宅邸,还是邀请她同去参加茶会活动,她都会拒绝说:

说完,她看着秀赖,似乎在寻求秀赖的首肯。此时,她突然想起昨天家康的微笑,说不定家康正盼着在自己出兵这段日子里,秀赖周边的势力起兵造反呢。茶茶的眼前一一浮现出那些平日里不忘丰臣家恩遇、被视为秀赖一党的武将们的容貌。同时她做出决定,倘若家康期待着秀赖一方举兵,那这一方也不能让他失望。

“好,我陪您去。”

家康于出兵当日进入伏见城,次日十七日,任命鸟居元忠为伏见城主将,十八日离开伏见城。在家康出城的同时,伏见城内的警备切换成了战时状态。此事很快传到茶茶耳中,茶茶闻之大怒。家康对大阪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仅仅巩固伏见城的防卫,可见其居心叵测。由此也可以看出,家康早已预料到在自己外出这段时间大阪城将有兵变。

“今年春天我打算在醍醐举办赏花宴会,茶茶也来吧?”

二十日后,将士们开始频繁出入于没有家康的大阪城,茶茶虽对此视若不见,但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清楚这些反对德川的将士们正在谋划着什么。她经常看到前田玄以、增田长盛、长束正家的身影在城中出现。

庆长三年一月,秀吉突然对茶茶说:

其后,这些武将们的动静频繁在大阪城内传开,一说大谷吉继离开垂井进入石田三成所居的佐和山城,又说没有进城。还有关于安国寺惠琼的传闻,毛利辉元的动静也颇为活跃。茶茶感到,家康一旦离开上方[5],迄今为止一直隐忍不发的上方诸位将士终于全体出动了。

茶茶冷眼旁观着秀吉对秀赖那份深深的舐犊之情,虽然她不讨厌这个年迈的当权者,可看到秀吉这样,不免为他感到失望难过。当年在北之庄城杀死自己的继父柴田胜家后,第二天又骑在马上向北进发的武士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十四年后的今天,笼罩在秀吉周围的荣光早已不再,与从前判若两人。

[1]庆长二年:1597年。

从庆长二年起,秀吉便急速地衰老下来。每次来到京都的宅邸,他都会守在秀赖身旁,一刻都不愿离开,对爱子的宠爱程度让人看着都害怕。眼下,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似乎就剩下陪伴在秀赖左右了。

[2]五大老:五大老是丰臣政权末期制定的职务,就任者是丰臣政权下五个最有实力的大名。包括德川家康、前田利家、宇喜多秀家、毛利辉元以及小早川隆景。秀吉希望自己过世之后,由五大老来辅佐秀赖。其根本目的是要以合议制度来抑制德川家康的势力,以确保丰臣政权可以代代相传。但由于二号人物前田利家的突然去世,导致家康无所制约而多次违反盟约,而使“五大老”变得有名无实。1600年关原之战后,五大老制度事实上废止。

战况不断传至秀吉处,也悉数传进茶茶耳中,她觉得秀吉此次对半岛之战没有上次那么热心。虽然她无从想象在海对岸的半岛上正在展开的两国之战究竟是何状况,可据她观察,秀吉此次下达命令的方式和上次大不相同,总觉得他现在有些纸上谈兵,指令通常都缺乏理智,很容易感情用事。倘若接到我方阵营大获全胜的捷报,秀吉便会大喜过望。可一旦听说战况处于胶着状态,就会马上拉下脸,狠狠咒骂出征中的某个武将。

[3]筑前:这里指前田利家。秀吉权倾天下之时,将自己以前的官位“筑前守”让给了利家。此时利家官位为“权大纳言”,远高于筑前守,而秀吉在遗书中如此称呼,则是为了显示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

秀吉此次并未在名护屋扎营督军,而是穿梭在大阪、伏见、京都三城之间,指挥和调动远征大军。

[4]浪人:指日本幕府时代脱离籓籍,到处流浪居无定所的日本穷困武士,亦称浪士。

庆长二年[1]对秀吉来说是异常忙碌的一年。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为秀赖在京都新修宅邸,第二件事是在今年年初再次出兵攻打朝鲜。秀吉派出十三万大军,远渡重洋,命小早川秀秋为主将,黑田如水为副将,统领全军。

[5]上方:自战国时代至江户时代,日本人对京都、大阪为代表的畿内一带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