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中午,我们准备前往博士协会的斯潘娄和乔金斯事务所。我姨婆对伦敦另有一种看法,总之:凡是她所看见的人都是扒手,所以她把钱包交给我替她拿着,里面有十个几尼和几个银币。
我们坐在壁炉前又谈了好长时间才去就寝。我的寝室和我姨婆的寝室在同一层楼上。在那一夜间,她一听见远处的马车或送货车的辘辘声,就坐卧不宁,跑来敲我的房门,并问我,“你听见救火车吗?”因此我受一点惊扰。可是等快天亮的时候,她睡得好一点了,我也睡得安稳了一点。
我们走到舰队街,在一家玩具店门口停了一会儿,我们正穿过街道走向勒德盖特山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姨婆加快了脚步,面带惊慌神色。与此同时我发现,一个面色阴沉、衣衫不整的人尾随我们身后,他离我们很近,将要擦着我姨婆的身体,而此人刚才还在我们前面驻足看我们呢。
“好啦,特洛特,我们两个人之间意见完全一致了,一切都说明白了,”我姨婆说,“这话就不再提了。来,吻我一下,我们明天吃过早饭,就到博士学会走一趟。”
“特洛特!我亲爱的特洛特!”我姨婆抓住我的胳膊惊慌失措地低声叫道。“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我听我姨婆提起她的过去的历史,这还是第一次。她心平气和地提起这段往事,又心平气和地辍止了这个题目,这其中蕴含着一种宽怀大度,正是这种态度让我对她肃然起敬,对她更加眷爱。
“别慌张,”我说道。“没有什么可怕的。进一个铺子里躲一躲,我马上把那家伙赶开。”
“特洛特,老回忆往事是没有益处的,除非过去还能对现在施加影响。或许我应该跟你那可怜的爸爸更友好一些。或许我应该跟那个可怜的母亲,更友好一些,即使她没生下你的可怜的姐姐贝齐·特洛特乌德,让我失望。当年你逃跑出来,风尘仆仆赶来投奔我的时候,或许我就这样想过了。从那时到现在,特洛特,你一直是我的一种光荣,骄傲和快乐。我的财产,没有什么别的人有权继承;至少,”——她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神色显得迷惘,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没有,没有别的什么人有权继承——而你却是我自己收养的孩子哪。等我老了,只要你能真心疼我,容忍我的怪脾气,那你对我这样一个老婆子——一个盛年时期没有得到过应该享有的欢乐和安慰的老婆子——所做的事,就算胜过她为你所做的一切了。”
“别去,别去,孩子!”她回答说。“千万别跟那个人搭话。我求你,我命令你,千万别跟他搭话。”
她停了一会,握住我的一只手,接着说道:
“哎呀,姨婆!”我说。“他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个叫花子罢了。”
“特洛特,我的孩子,假如说我这一辈子为一个目的奋斗,那个目的就是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心地善良、通情达理、幸福快乐的人。我一心一意为实现这个目的而努力——迪克也是如此。我但愿我认识的人们能听一听迪克在这件事上说的话。他见解明智,令人惊奇。但是除了我,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聪明才智!”
“你不清楚他是什么人!”我姨婆回答我说。
我姨婆把正吃着的一片烤面包吃完,这期间她一直看着我的脸;然后把杯子置于壁炉搁板上,将下摆撩起,两手交插,置于膝头,说出下面一番话: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一个门洞里停下来,那个人也跟着我们停住了脚步。
“如果是那样,我亲爱的姨婆,”我把椅子拉近一点,说道,“我可不心安呢。那可是一大笔钱哪。您为我受教育,已经花了不少钱,而且在各方面都是慷慨大方。我认为一定有别的门路,一开始并不要下多大的本钱,只要有决心,肯努力,也可以有发迹的希望的。您不觉得试一试那样的途径会更好些吗?您敢说,您一定出得起这么多钱吗?您把钱这样花掉值不值得?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只请求您考虑一下。”
“不要看他!”我刚要扭回头去看他时,我姨婆说,“快去给我叫一辆马车来,我亲爱的,然后到圣保罗大教堂墓地等我。”
“去那里学徒,”我姨婆回答道,“得花一千镑。”
“等您?”我重复道。
“呃,我想问一下,姨婆,据我所知,这个职业可能是个冷门儿,进入这个职业是不是得花好多钱?”
“是的,”姨婆回答。“我必须一个人走。我必须跟他走。”
“有什么问题,你说吧,特洛特。”她回答我说。
“跟他走,姨婆?跟这个人走?”
“我只有一个问题,姨婆。”
“我神志清楚,”她回答,“我告诉你,我必须跟他走不可。马上叫一辆马车来!”
“很好,”我姨婆说,“这话让人听了高兴。”
虽然我惊诧莫名,但我清楚,我是没有权利拒绝这样一道严命的。于是我赶紧跑出去几步,拦截住一辆过路的空马车。还没等我把车踏板放下来,我姨婆就跳进车里去了,也不知她是怎样跳进去的,那个人也紧随其后跳上了车。她冲着我摆手,让我走开,我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马上转身走开了。就在我转身时,听见她对马车夫说,“把车赶到哪儿都行!一直往前赶好啦!”马车马上从我身边经过,驰上山去。
“我已经考虑了,我亲爱的姨婆,也跟斯蒂尔福思谈过这事,谈了很多很多。我很喜欢这个计划,特别喜欢。”
迪克先生以前告诉我的事,我认为他的幻觉的事,这时又浮现于我的脑海。我认为,眼前这个人正是迪克神秘兮兮地对我说的那个人,不过,我姨婆到底有什么把柄抓在他手里,这是我难以想像的。在教堂墓地里我冷静下来,半小时后,马车回来了。车夫将车停在我身旁,但车里只坐着我姨婆一个人。
“我说,特洛特,你认为那个代诉人的计划怎么样?你考虑这个问题了吗?”
她没有完全平静下来,所以还不能作我们打算作的访问。她叫我也上了车,吩咐车夫慢慢赶着车,在附近来回兜几个圈子。她对我没说别的话,只说,“不要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永远别再提起这回事。”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常态,对我说她现在感觉良好,我们可以下车了。她把钱包交给我开发车钱的时候,我发现钱包里只剩下零散银币,而所有几尼都没了。
我没敢贸然反驳她的这一论点,但我美美地享用了一顿晚餐,姨婆见了,特别满意。收拾干净饭桌,珍妮特帮助她挽起头发,戴上睡帽(这顶睡帽的构造比平素更别致,我姨婆说,这是“为了防火”),把她的长袍折到膝盖以上,这些事都是每逢她就寝前烤火时必做的准备。然后,我给她调制了一杯滚烫的掺水白葡萄酒,将一块烤面包切成长长的薄片。我和姨婆便在这些东西陪伴下,消磨这个晚上,她坐在我对面,她慈蔼地看着我。
一道低小的拱廊通向民法博士协会的院落。我们走进拱廊,还没走几步,街市上的喧闹声便没有了。我们来到斯潘娄暨乔金斯事务所。这个圣殿似的事务所里有一座厅堂,里面有三四个录事,正伏案疾书。他一见我们,就起身迎接我姨婆,把我们带到斯潘娄先生的房间里。
“当然不可能,”姨婆回答说,“伦敦的买卖人,要是挂羊头卖的不是狗肉,心里就感觉老不舒服。”
“斯潘娄先生在问案子,夫人,”那个人说;“今天是拱门法庭开庭的日子;不过,法庭离此地不远,我马上去请他。”
“你不觉得这只鸡也许是从乡下来的吗,姨婆?”我提醒她说。
那人去请斯潘娄先生,就剩了我和我姨婆在这里,我趁机将这个厅堂看了一遍。只见屋里陈设都是古色古香,写字台上放着大捆大捆的卷宗,我猜想,到底有多少个法庭,要把它们一个个都弄明白,得花多少时间。除这些,还有各种口供笔录,成本成套,装订牢固,每一案汇集成一套,好像每一案都是一部十卷或二十卷的历史。我认为,这一切看起来都相当珍贵,让我对代诉人这个职业产生了好感。我正怀着好感浏览这些卷宗和类似的物品,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斯潘娄先生匆匆走进来。
“我想,这只倒霉的鸡是在地窖里孵出来,在地窖里喂大的,”姨婆说道,“除了送到马车站去的那一会儿,从没见过天日。我倒希望炸牛排用的肉是牛身上的肉,可是我不信。依我看,这地方的东西,除了泥土不掺假,没一样是真的。”
这位绅士五短身材,全身的纽扣都扣得整整齐齐,严严实实;他受一身笔挺的装束所困,几乎弯不下腰;他落座之后,想要看桌上的文件,好像木偶戏里的木偶潘奇那样,转动整个身躯。
晚饭摆上,尽管我姨婆的房间高踞顶楼——到底是因为她花了钱就可以多享有几道石头楼梯呢,还是这样离楼顶下的太平门近一点儿,我不得而知——端来的肴馔仍然热气腾腾,饭菜全都美味可口,我狼吞虎咽,大吃一顿。我姨婆对伦敦的吃食有她自己的见解,所以吃得很少。
姨婆早已把我向他做过介绍,他也客气地还过礼。这时他说:
珍妮特拐弯抹角地说,我姨婆可能是庸人自扰,因为她相信那头驴子正忙着干驮砂子一类的活儿,哪有闲功夫跑到我姨婆房前糟蹋她的青草地呢。可是,我姨婆根本不听她那一套。
“如此说来,考波菲尔先生,你是要干我们这一行的了?前几天我有幸跟特洛特乌德小姐相会,”“那一次,我无意中向她提及,我们这儿恰好有一名额缺。承蒙特洛特小姐指教,得知她有一位特别关怀的外孙,她正为他寻找一个体面的职业。这位外孙,我相信,就是我有幸……”
“是一头驴,没错儿,”我姨婆说;“并且是摩德斯通的姐姐,那个‘没德行’的女人,闯进我家院子的时候骑的那头秃尾巴驴。”自从那次遭遇之后,我姨婆就一直这样称呼摩德斯通小姐。“假如说多佛尔有哪头驴,倔强得叫我实在受不了的话,”姨婆说到这里,猛不丁拍一下桌子,“就是这个畜生!”
我鞠了一躬,表示我就是他说的那人,同时说,我姨婆向我提过有这样一条门路,并说我相信可能我会很喜欢这个行当;我对于这一行很倾心,所以对这个提议产生了好感。但是我还不能绝对保证一定喜欢,这得等我对它有了进一步了解之后才行。我还是认为,我得有个机会先试一试我到底喜不喜欢,然后才能投身其中。
说到这件事,我安慰她几句,可是她不肯听我的。
“哦,当然!”斯潘娄先生说。“在我们这个事务所里,我们给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的试用期。我倒很愿意给两个月——三个月——说真的,就是没期限也没关系——可是我还有个合伙人乔金斯先生哪。”
“我坚定地相信,”我姨婆带着忧郁的神气,说,“迪克的性格,绝对不是能把驴子赶出去的那种性格。我知道,他这个人优柔寡断。我原本应该把他带出来,把珍妮特留在家里才对,那样我可能就可以放心了。假如当真有驴子侵犯、践踏我那片青草地,”我姨婆强调说,“今天下午就有一头。因为那会儿我直感觉浑身发冷,我知道肯定有一头驴子闯进园子!”
“预付金,先生,”我对他说,“是一千镑,对吗?”
还没等我问其原因,她就把话都告诉我了。
“预付金,包括印花税在内,是一千镑。”斯潘娄先生说。“我已跟特洛特乌德小姐提过,我这个人,并不是一心在钱上打主意的那号人;我认为,很少人能像我这样,不过,乔金斯先生在这些问题上有他自己的看法,而我必须尊重乔金斯先生的意见。简单地说吧,乔金斯先生还觉得一千镑太少呢。”
“我也感觉很遗憾,”我姨婆说。“自从我到了这儿,特洛特,我就一直不放心。”
“我想,先生,”我依然想给我姨婆省点钱,所以说,“这里有这种规矩吗?比如说,一个学徒特别能干,对于这一行特别精通……”——我说到这儿,不由得脸红起来——“我想,这儿没这规矩吧,比如说,在他学徒期的后几年,可以给他点——”
“这么说,你把迪克先生留在家里啦,姨婆?”我说。“这可太遗憾啦。哦,珍妮特,你好哇?”
斯潘娄先生,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的脑袋从硬领里挣扎出来,并且预知我要说“薪金”,及时回答我说:
我和姨婆阔别重逢,特别高兴,虽然我是周游世界归来,但是也难与此时的高兴心情相比。姨婆将我搂在怀里,立刻声泪俱下,接着又装作大笑的样子说,假如我那不幸的妈妈还健在人世,她相信,那个可怜的小傻瓜也一定会哭的。
“没这个规矩。我不想说,假如我完全不受任何约束的话,我会考虑这个问题,考波菲尔先生。可是,乔金斯先生那里是说不通的。”
我们愉快地走完剩下的路程,偶尔提起民法博士协会的话,想像遥远的将来我成为那里的代诉人时的情景,笑不合口。我们到达旅途终点,他回家去了,临行前约定,两天后再来找我。我乘车来到林肯法学会广场,看见我姨婆没有就寝,正等候进晚餐。
一想到这位可怕的乔金斯,我心里就害怕。但是后来我了解到,这位老先生是个性格沉稳、温和柔顺的人,他在这个事务所里的职务,在幕后不露面,而让别人用他的名义行事,把他说成是世间最冷酷无情的倔老头。假如有个事务员要求增加一点薪俸,乔金斯先生一定对这种意见置之不理。假如有哪位顾主交不上诉讼费,乔金斯先生则坚决不答应,非得让他马上付清不可。凡是这类事情,不管斯潘娄先生感觉多么痛苦(他永远觉得这些事使他痛苦),乔金斯先生非得照死规矩办不可。斯潘娄先生是天使,乔金斯先生是恶魔。后来我年龄增长,对这一类事务所有了足够的阅历,我认为它们大抵都是按照斯潘娄暨乔金斯事务所这一套原则经营的!
我决定照他的话去做。过了一会儿,我对斯蒂尔福思说,姨婆正在城里等候我(这是从她信里看出来的),她在林肯法学会广场一座公寓租了房间,已经住了一周。那座公寓的楼梯是石头的,房顶上还有一个太平门。她之所以相中这座公寓,因为她坚信不疑,伦敦的每座房屋每天晚上都有可能毁之于一炬。
当时讲,什么时候开始我一个月的试用期,完全由我决定。我姨婆不用待在城里,试用期结束后她也不必回来,因为我订的那份契约很容易送到家里去让她签字。话说到这里,斯潘娄先生提议带我去参观法庭,让我看一下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话正合我心意,所以我们离开我姨婆,起身向外走;我姨婆说,她信不过这种地方,我想,她觉得所有的法庭都是火药库,说不定哪一会儿就要爆炸。
“不管怎么说,我们姨婆走的这步棋是值得称赞的,”我把我的心思告诉了斯蒂尔福思之后,他说。“这步棋,应该受到鼓励,雏菊。如果你想让我给你出主意,那就只有一句话:你要喜欢这个民法博士协会。”
斯潘娄先生带领我穿过一个青石铺地的院落,由门上那些博士的名字判断,此处是斯蒂尔福思告诉我的那些学识渊博的辩护士的官邸。穿院落而过,便进入左首一座轩朗而沉闷的屋子,在我看来,它相当是一座小教堂。里面坐着几位绅士。我知道,他们就是那些博士。马蹄铁的弯曲处,有位老年绅士,端坐在一张布道坛上的讲桌似的桌子后面,如果我是在鸟舍里见到他一定会认为他是一只猫头鹰的。可是,我听说,他是审判长。总之,我此生从没有亲临过这样一个温馨舒适、令人昏睡的小小家庭聚会。我认为,不论作其中哪一个角色——都有一种如食鸦片,飘飘欲仙之感。
斯蒂尔福思轻描淡写,就这问题发的一通议论,我并不全信其然,我对于姨婆的建议并没有感到不快;她听凭我自行决定,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诉我,这个主意是她最近去民法博士协会找她的代诉人,立以我为继承人的遗嘱时,心血来潮,忽然想起来的。
这个幽静去处如梦如幻的性质使我十分满意,我便对斯潘娄先生说,这次我看够了;接着我便回到我姨婆身边,和她一起离开博士协会。当我走出斯潘娄暨乔金斯事务所时,那些录事们用笔对着我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这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太年轻了。
“当然不是,”斯蒂尔福思回答。
我们回到林肯法学会广场,途中除了遭遇一头拉菜车的驴子,觉得晦气,引起我姨婆的痛苦联想之外,倒也没有别的险遇。
“可是,代诉人和辩护士并不是一回事呀,”我有点不明白,便问道。“不是吗?”
“我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礼拜,时刻在考虑这个问题,亲爱的,”她说。“在阿德尔菲有一小套家具齐全的住房要出租,特洛特,你住在那里很合适。”
“我确实不是这个意思,我亲爱的朋友,”他回答;“不过我是说,这些问题都在同一个民法博士协会里,由同一伙人审理和决定呢。你今天去那儿,可能会发现那些大人先生们,抱着一部《杨氏词典》,连蒙带猜,查阅一半以上似懂非懂的航海术语,明天你去那儿,你又会发现他们为了审讯某个行为不端的教士,爬罗剔抉,寻找正反两方面的证据。你还会发现,教士一案里的辩护士,原来就是审判海事案的法官,或者打个颠倒。他们就像客串的戏子,变来变去,令人莫测;不过,那可永远是有趣的、有利可图的室内剧,看客都是挖空心思,精心选定的。”
她简短介绍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从报纸上的一则广告,上写着:阿德尔菲区的白金汉街吉房招租。家具齐全,地傍河滨,环境幽雅,是法学会员称心的公寓,年轻绅士理想的住所。租价低廉,可立即迁入,如有必要,可按月租赁。
“这可是瞎说,斯蒂尔福思!”我喊叫道。“你不会是说海事跟教会事务之间还有什么连带关系吧?”
“哦,这正是我需要的,姨婆。”我说,想到住一套好房间,脸都红了。
“喔,这是一种僧人式的律师,”斯蒂尔福思回答说。“他跟民法博士协会法庭的关系,就像初级律师跟普通法庭和衡平法庭的关系一样——他算是一名公吏,但这种差使早在二百年前就该顺应自然发展趋势消灭了。”
“那,好吧,”我姨婆说,“我们一块儿看看去。”
“代诉人是干什么的,斯蒂尔福思?”我说。
我们出发了。我们按照广告的指引,去找克拉普太太。
他把所有职业和行当,一样看待,我听了大笑起来;并把我的想法如此这般对他说了。
“请让我们看看你的法学会员公寓吧,太太。”我姨婆说。
“呃,这我可说不上来,”斯蒂尔福思回答说。“依我看,你干这种行当,或是干别的行当,都一样的!”
“是这位先生住吗?”克拉普太太摸着衣袋里的钥匙说道。
“喔,她提出来啦,”我说。“她问我想当个代诉人吗?你认为这个职业怎么样?”
“是的,是我的外孙住。”姨婆回答。
“我们那位姨婆关于这个问题说了些什么?”斯蒂尔福思看了一眼我手中那封信,问道。“她提出什么建议吗?”
“那套房子很精致!”克拉普太太说。
我大笑起来,对他说,在这个前景里我看不到有适合我的职业。
于是我们走上楼去。
“得!现在你就往四处看看,把你忽略了的东西补上吧,”斯蒂尔福思说。“往前看,没有差别;往后看,依然如此。”
这套房间在那所房子的顶层——这是我姨婆最满意的一点,因为它离太平门很近——还有一间起居室和一间卧室。家具有点陈旧,不过给我使用也还过得去;并且,一点不假,河就从窗下流过。
“实际上,我不能说我认真去做了。不瞒你说,我怕我早把这事丢在脑后头啦。”
见这地方很适合我,姨婆就跟克拉普太太躲进食品间里讨论租价了。我则留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不敢相信命中有住那样高贵宅邸的福分。她们讨论完后,回到起居间。我从她们脸上的表情看出来,事情谈妥了。
“当然,你已这样做了,不是吗?”
“这些家具,都是前一个房客的吗?”我姨婆问道。
“嘿!她提醒我,斯蒂尔福思,”我说,“说我这次出来旅行,目的是到处看看,长点见识,也动一动脑子。”
“是的,太太。”克拉普太太说。
“她在信上说什么来着?有什么需要考虑的?”
“那个人呢?他后来怎么样啦?”我姨婆问道。
“哦!”我说着,把信从口袋里掏出来。“是我姨婆寄来的。”
克拉普太太说,“他呀,他在这儿得了病啦,太太。——他死啦!”
走在路上,有一段时间我们俩沉默不语,斯蒂尔福思异乎寻常地沉默,而我呢,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心里不停地想何时才能旧地重游,不知道我或他们在此期间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然而,斯蒂尔福思终于开始唠叨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兴致所至,随时可以变脸变色;他拽了一下我的胳膊,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啊,大卫。吃早饭的时候你说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儿?”
“呃!他是得什么病死的?”我姨婆问道。
利蒂默用手碰一下帽子,表示感谢我对他的称许,这一来,我马上觉得自己矮了三寸,变成八岁孩童了。他又碰一下帽子,祝我们一路平安;驿车开动,我们把他甩在身后,只见他站在人行道上,像金字塔一样,神情凝重,神秘莫测。
“唉!太太,他是喝酒喝死的,”克拉普太太说。“也是烟给呛死的。”
“我保证他一定会办到。”我说。
“烟呛死的?不是壁炉冒烟吧?”我姨婆说道。
“这会儿他还说不准,”斯蒂尔福思说。“他知道他该去办什么事。”
“不是,太太,”克拉普太太回答。“是雪茄和烟斗。”
“不,先生,”他回答;“待不了多久,先生。”
“不管怎么说,特洛特,那倒是不会传染的。”我姨婆转过脸冲着我说。
“你要在这里待很久吗,利蒂默?”他站在那儿,等候看驿车开动的时候,我说道。
总之,我姨婆见我喜欢那套房间,就下了一个月定钱,满期后如果还想住,再续租一年。克拉普太太将提供一切必需用品;克拉普太太明确表示,她要永远把我当她的儿子来疼爱。后天我就搬进来住,克拉普太太听了说,谢天谢地,她总算找到一个她可以服侍照料的人儿了。
我们吃早餐时,有人送来姨婆给我的一封信。因为我认为信中提到的事,斯蒂尔福思是可以像任何人一样给我出主意的,我也乐于请教他,于是决定把它作为我们归途上讨论的一个题目。现在,向我们所有的朋友告别,就够我们忙的了。我们的朋友们都要分别,这方面巴吉斯先生并不逊于他人;我认为,如能挽留我们在雅茅斯多待一天,他可以再次打开他的箱子,不惜再牺牲一个几尼。佩戈蒂和她娘家所有的人,都因为我们要走,很伤心。奥默和乔姆全家出动,前来给我们送行。我们的行李装上驿车的时候,有很多渔民自告奋勇为斯蒂尔福思效劳,即使我们有一团人的行李要装车,也不需要雇用脚夫搬运了。总之,我们这次离别,让所有沾点关系的人伤心,留下来的,其中有不少人很伤心。
回寓所的路上,我姨婆对我说,她相信,我将要过的这种生活肯定会让我变得坚强和自信,而我所欠缺的正是这两种品格。第二天,我们商讨怎样把我的衣物和书籍从威克菲尔取回来的时候,她又把这番话重复了几遍。我给阿格妮丝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谈到了取衣物和书籍的准备,也讲述了我在度假期间的情况。因为她第二天就要走,所以信由我姨婆带去。这些琐事不用在此多说,只补充下面几点:姨婆给我留下很多钱,够我一个月;斯蒂尔福思在我姨婆走之前没有出现,这让我和她都很失望;我送她上了开往多佛尔的驿车,见她带着珍妮特安然坐在车上,并为即将把可恶的驴子打个落花流水而高兴;驿车走后,我向阿德尔菲走去,回忆起旧日在它的地下水道里徘徊的情景,也玩味让我得以走到地上的那种幸福转变。
早晨醒来,我仍不忘小爱弥丽,昨夜玛莎去后她所表露的那番心情仍然萦绕在我心头。我感觉我已与闻人家的隐私和隐痛,何况是人家引我为知己,向我推心置腹,我倘若泄露出去,就算泄露给斯蒂尔福思,那也是罪过。因此,我决定,把这件事埋藏心底;在那里这件事给她的形象增添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