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为这个你刚才叫他骗子?”斯蒂尔福思问道。
莫切尔小姐眨一眨眼,表示同意。“他让人请我去。因为气候影响了他染的颜色;在俄国还挺好的,到这里可就不行了。”
“哟,你是个少年精英,是吗?”莫切尔小姐说,“我是说,一般,我们大家都是骗子,我拿王爷的指甲给你看,就是要说明这话不真。我走进钟鸣鼎食人家,王爷的指甲所发挥的效应,胜似我所有的才能。我走到哪里,就把它带到哪里。这是最好的荐书。我把指甲送给那些年轻小姐和少奶奶们。我相信,她们会夹在纪念册里。”
“当然是你给他染黑的啦。”斯蒂尔福思说。
她从那堆小玩意儿里选了两三件,又拿出一只小瓶子,问那张桌子能否经得住(这一问叫我吃了一惊)。听斯蒂尔福思给了肯定回答,她就搬一把椅子紧靠在桌子上,请我搭了一把手,轻捷地跳上桌子,好像站到戏台上。
“他说大话,也使大钱,我的宝贝儿,”莫切尔小姐回答说。“王爷跟你们这种人绝然不是一路。你只要看见他那两撇大胡子,就会这么说。他那的胡子人工染黑了,本来是红的。”
“如果你们俩有谁看见了我的脚后跟,”她在桌上站稳之后,说道,“就说看见了,那我就回家去抹脖子。”
“但愿他舍得花钱。”斯蒂尔福思说。
“我没看见。”斯蒂尔福思说。
“你说的对,我的小叭儿狗,”莫切尔小姐回答。“我一礼拜给他修两次指甲。手指甲,脚趾甲全修。”
“我也没看见。”我说。
“那位俄国王爷是你的雇主,对么?”斯蒂尔福思说。
“那就好啦,”莫切尔小姐喊叫道,“我答应活下去啦。喏,小鸭,小鸭,小鸭,快到邦德太太这儿来挨刀。”
“哈!哈!哈!我们是一伙能给人提精气神儿的骗子,不是吗?”那个小女人歪着头,遥望空中,摸索着袋子,回答说。“往这儿看!”她摸出来一样东西。“俄国王爷剪下来的碎指甲。我管他叫字母倒序王爷,因为他的名字把字母占全了,但是来了大翻个儿。”
这是召唤斯蒂尔福思的符咒,要他置身于她的手下,由她摆弄。莫切尔小姐俯在他头顶上,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很大的圆形放大镜,从放大镜里观看他那一头棕色头发,那番情景真让人惊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切尔小姐?”斯蒂尔福思问道。
“你确实是个漂亮的小伙子!”莫切尔小姐看一下,说道。“要是没有我,再过一年,你的头顶非秃得像个和尚。只用半分钟,我的小朋友,我们就能把你的头发收拾得光闪闪,保你发卷十年不走样。”
“噢,天哪,你太客气啦!”莫切尔小姐喊道,“别这么客气,你说是不是?”
她说着,将一个小瓶子里的东西倒在一小块法兰绒上,然后又在一把刷子上也倒上这种成效显著的东西,开始用法兰绒和小刷子擦斯蒂尔福思的脑袋,那阵忙碌为我所鲜见,不仅手忙脚乱,嘴里还不停地说。
我说:“我很庆幸认识她,也很快乐。”
“有一个查利·派伊格雷夫,是一位公爵的少爷,”她说。“你认识查利吧?”她弯下脖子偷看着斯蒂尔福思脸说。
“那好哇,咱们就认识吧!刚才就看出他想跟我认识!”莫切尔小姐回答说,冲我哈哈大笑。“脸蛋儿像只桃子!”我坐在那儿,她踮起脚尖,伸手掐我的脸蛋儿。“真招人爱!我特别喜欢吃桃子,真恨不得咬上一口呢。我敢说,我能跟你结识特别高兴,考波菲尔先生。”
“见过一面。”斯蒂尔福思说。
“考波菲尔先生,”斯蒂尔福思说;“他想跟你认识。”
“那真是个人物!关于查利的腿嘛,如果是两条的话(可惜只有一条),那真是盖世无双了。像他这样一个人——还是龙骑兵呢——却不想用我伺候他了,这话你能相信吗?”
“你这位朋友是谁?”
“他那是疯啦!”斯蒂尔福思说。
她这时把椅子拉到她身边,忙着从袋子里掏出(每掏一次,整条胳膊都伸进袋里,直至肩头)一些小瓶子、海绵、梳子、刷子、法兰绒布头、烫发夹子之类的玩意儿,她把这些东西堆在椅子上。她掏着掏着,忽然停住,对斯蒂尔福思说了句话,让我特别尴尬:
“看来是疯了。不过,疯也罢,不疯也罢,反正是想把我打发掉来着,”莫切尔小姐回答说。“你看看,他都是干的啥,他跑进卖香水的铺子,说他要买一瓶马达加斯加水。”
莫切尔小姐说这番话,很镇定,眼睛一眨一眨。总之,我惊奇得坐在那儿呆呆望着她,害怕连一般的礼貌也忘记了。
“查利是这样说的?”斯蒂尔福思说。
“他叫沃克,我的小叭儿狗,”莫切尔小姐说,“沃克传了几代,才到我曾祖父这一辈,我从他那里学会了谎话大王鹰钩鼻沃克家族的所有遗产。”
“他就是这样说的。可是却不巧,人家铺子里没有那种香水。”
“不知道。”斯蒂尔福思回答。
“那是种什么东西?是喝的吗?”
“我可不能跟你说,我的乖乖,”她说。“这你别管啦。当我告诉你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你知道我曾祖父的名字吗?”
“喝的?”莫切尔小姐停下,拍打着他的脸蛋儿说。“你不懂啊!那是染他的大胡子用的。铺子里有个女伙计,她从来没听说过叫这种名字的东西。‘对不起,先生,’那个丑八怪对查利说,‘您老说的不是胭脂吧,是吗?”胭脂!’查利冲着那个丑八怪说,‘这话听了会弄脏我的耳朵,你怎么想到我会要这种东西?’‘别生气,先生,’丑八怪说,‘人们变着名字给我要那种东西,我还以为您要的也是那个呢。’”
“你替米撒斯夫人做什么呢?”斯蒂尔福思问道。
“你是指哪一方面说的?是说胭脂吗?”斯蒂尔福思说。
“去你的,你这条小叭儿狗!”那个小矮子说,“别没规矩!跟你说句真格的吧,上周我待在米撒斯夫人府上来着——那才真叫个美人儿呢!永远不显老!——米撤斯先生本人也到我伺候她的那个房间里来了——那才真叫个美男子呢!永远不显老!”
“加点这个,掺点那个,一配就得,我的嫩雏儿小学徒呀,”那位谨慎的莫切尔小姐说,“各个行业都有它的家传秘方,我说,我自己就搞过这种玩意儿。一个管它叫唇膏。另一个管它叫手套。还有一个叫它镶领子的花边。又有一个叫它扇子。我就跟着她们叫,我供应她们这些东西,不过大家互相骗来骗去,谁也不捅破这层纸,装得若无其事,没多久她们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像当着我的面儿那样,使用这种东西了。我服侍她们的时候,她们有时就对我说——脸上涂着这种东西——是厚厚的一层,绝没错儿——‘你看我的气色怎么样,莫切尔小姐?我脸色苍白吗?’哈!哈!哈!哈!你说这可笑吗,我的小朋友?”
“不管在哪里看见你,我都会那样想的。”斯蒂尔福思回答说。
我一生中还真没见过像莫切尔小姐这种人呢。
“唉哟哟!”她看了我一眼,继续说,“说实话,斯蒂尔福思,我是有点太胖。爬上一道楼梯,喘口气都费劲儿得很,你如果看见我站在楼上往窗户外面看,准会认为我是个漂亮女人,是吗?”
“啊!”她说,“这种玩意儿在这地方不大流行。这就又把我给晾了!自从我到这儿,还没见过一个漂亮女人哪,杰米。”
莫切尔小姐说到这里,坐在火炉前面一张脚踏子上——这样一来,桃花心木饭桌遮住她的头顶,成为一座消夏凉亭了。
“没见过?”斯蒂尔福思说。
“哟,我的哥儿!”她向他摇晃着大脑壳,愉快地说。“你上这儿来啦,是不是,噢,你这个淘气的孩子,不害羞,离家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我敢说,准是来搞什么鬼名堂。哦,你真是个机灵鬼儿,斯蒂尔福思,一点不错,你确实是个机灵鬼儿,我也是一个,对吗?哈,哈,哈!你会下个大赌注跟我打赌,说你想不到会在这儿遇上我,是不是?嗨,哥儿,告诉你吧,没有我不去的地方。”
“连个漂亮女人的魂儿也没见过。”莫切尔小姐回答。
我向门口看去,但没看见。我一面看,一面想,这位莫切尔小姐来得好慢哟,而就在这时,从我和房门之间的沙发背后,走出一个矮胖子,让我很吃惊。这个人年纪四十多,过了一会便开始谈话。
“我想,我们是可以让她见一个漂亮女人的真人的,”斯蒂尔福思边说,边看我。“你说是吗,雏菊?”
我对这位女士产生了好奇心,尤其是我一对斯蒂尔福思提到她,他就大笑,拒绝回答与她有关的问题,所以,半个钟头之久,我在渴望和期待状态中。我们正坐在炉前喝着过滤瓶里的葡萄酒,门突然开了,利蒂默带着沉稳、平静的态度。通报道:“莫切尔小姐到!”
“是的,没错儿。”我说。
“这样的话,你肯定得认识认识她,”斯蒂尔福思说,“因为她是世界中的奇迹之一。莫切尔小姐来了,带她进来。”
“啊哈!”那个小人儿叫道,“哼?”
我不得不承认——我跟莫切尔小姐,并没见过面。
“是你的姐妹吧,考波菲尔先生?”停了一会儿,她又喊道,“是不是?”
“你知道刚才说的那个女人吗,雏菊?”斯蒂尔福思问道。
“不是,”我没答话,斯蒂尔福思抢先回答。“根本不沾边。考波菲尔先生——假如我没说错的话——还一度对她情有独钟呢。”
“这地方可能是她的老家,少爷。她告诉我,她每年到这儿来一趟,先生。今儿我在街上遇到她,她想知道您是否欢迎,饭后让她来伺候您,先生。”
“哟,现在不钟情了吗?”莫切尔小姐回答说。“是不是他朝三暮四?他是不是每朵花都咂一咂,每小时都变卦,直到波利把他的情爱来报答?她就叫波利呀?”
“哼,她到这儿来干什么?”斯蒂尔福思说。
“不,莫切尔小姐,”我回答。“她的名字叫爱弥丽。”
“莫切尔小姐,先生。”
“啊哈?”她这一声吆喝跟刚才一样。“哼?我真是个碎嘴子!考波菲尔先生。”
“谁?”斯蒂尔福思惊异地喊道。
她的腔调,眼神,都暗示着一种意思,我感觉很不受用。于是我正颜厉色道:
晚饭快要吃完的时候,利蒂默从监视我们(我觉得,更确切地说,是监视我)的那个角落,向桌前蹭了一两步,对他的主人说:“少爷,对不起。莫切尔小姐到这儿来啦。”
“这个人不但容颜美丽,而且品行端正。她已经跟一个和她门第相当的人订婚,那个青年与她很般配。我羡慕她的姿色,我也同样敬重她的人品。”
利蒂默也在那儿,对我的影响跟平常一样。我对他说,我希望斯蒂尔福思太太和达特尔小姐都很好,他恭敬地(当然也是很体面地)回答我说,她们很好。他向我致了谢,又代她们问候我。话虽就这么多,但我感觉他向我暗示,“你还特别年轻,先生。”
“说得好!”斯蒂尔福思高喊道。“说得对!现在,我的小雏菊,为了消除这个小小法蒂玛的好奇心,不给她留瞎猜的余地,我把话都说尽了吧。我的朋友刚才提到的婚约,是跟她的表兄订的。你听清楚了吗?她和一位亲戚住一起,她是世界上最美丽、最招人爱的一个小仙女。我,也跟我的朋友一样,对她特别爱慕。我就要补充一句,说她是把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我敢保证她得以攀一门更好的亲;我发誓,她是生来作阔太太的料。”
可是,他又回过头看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看了一次又一次。我们在很短路途上,多次语无伦次自言自语,表示他的惊奇;直到坐在餐桌旁才感到了温暖和欢快,他才忘掉了那件事。
这些话说得很慢,很清楚,莫切尔小姐听着,看着空中,仿佛依然在寻找答案。他话一停,她马上活跃起来,滔滔不绝地唠叨起来。
“它去了!”斯蒂尔福思说着,回头看一看背后。“让所有不幸都随它去吧。好啦,咱们回去吃饭吧!”
“哦,都说完了,是吗?”她喊道,“好极啦!真是个长故事。可是故事的结尾应该是‘从此以后他们的日子幸福美满’;你说不是吗?哈!哈!哈!考波菲尔先生,你说我的嘴贫不贫哪?”
“我想,是从这堵墙的背阴处跑出来的吧!”我说。
她一口气接着说下去:
“其实也没别的原因,”他说道,“就是她从我们身边过的时候,我想到一种跟它相似的东西。我不知道,这个阴影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听着!如果我给哪个恶棍修饰得如此干净利索的话,那就是你啦,斯蒂尔福思。如果我了解世界上哪个人的傻脑袋瓜的话,那得说是你这颗脑袋瓜啦。你听见没有?我的乖乖,我了解你那颗傻脑袋瓜,”她低头偷看着他的脸。“好啦,按我们在宫里的说法,杰米,你可以开溜啦。考波菲尔先生假如愿意坐上这把椅子,我倒愿意给他收拾一下。”
“为什么怪?”我问他。
“你看怎么样,雏菊?”斯蒂尔福思问,并且笑着让出座位。“你愿意也来修理门面吗?”
“乞丐求乞,算不得新鲜事儿,”斯蒂尔福思说道;“奇怪的是今天晚上这个乞丐是这样一副样子。”
“谢谢你,莫切尔小姐,今天晚上不用啦。”
“她肯定是准备跟他们乞讨吧,我想。”我说。
“不许说不字,”那个矮女人说,“把眉毛多少添出一段来,好吗?”
“那是追随那个女孩阴影,”斯蒂尔福思,站在那儿不动,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谢你,”我回答,“改天吧。”
忽然,一个年轻女人从我们身旁走过去——她在跟踪哈姆和爱弥丽——她走过来时没有引起我们发现,但走过去时我看见了她的脸,感觉认识她。但在那一刻,这一切仿佛都被正刮着,她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追赶上那两个人。那女人的身影和那两人一样,渐渐消失,但始终与那俩人不即不离。
“把眉毛往鬓角延长四分之一英寸的一半儿,”莫切尔小姐说。“我们能叫它半个月就长起来。”
我们跟他们打招呼,这时爱弥丽羞涩地把手从哈姆的臂弯里抽出来,跟我们握手的时候,脸红了。我们谈了几句,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时她就不再挽着哈姆的胳膊了,而是自己,但仍然很羞涩。我们看着他们在新月清辉中走远,此时我和斯蒂尔福思都感觉这一切特别美好,让人心旷神怡。
“不吧,谢谢你。这回免了吧。”
这时,哈姆已当上了造船工人,天生的聪明在这个行业里得到施展,成了熟练工人。的确,他脸上有的是坦诚,毫不掩饰的为她的骄傲,和对她的爱意,在我看来,这就是最美的相貌了。他们向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我想,就是在容貌上,他俩人也很般配。
“要不就在胡茬上涂点色,”她敦促道。“不?那么,就把架子搭起来,弄两道连鬓胡好啦。来吧!”
“往那儿看呀,”他说,“小爱弥丽来啦!那家伙跟她在一起,是吗?说真的,他真像个骑士,时刻都不离开她!”
我拒绝她时,不由得脸红了,因为我感觉她正好触及了我的短处。不过,莫切尔小姐发现,看来我没有让她施展技艺,给我修饰打扮一番的意思,并且尽管她把小瓶子拿到一只眼前晃来晃去,想加强她的说服力,也难以让我动心,于是她就说,她要尽早开始给我修饰,并让我把她从高高的桌子上搀扶下来。我搭了一把手,她特别敏捷地跳下来。
他还跟刚才一样,看着我,我觉得他这是在提醒我,他讨厌我赞扬他助人为乐的精神。可是,虽然我嘴上不说,但我还是很高兴的。他见我这样,好像放了心,恢复了平常的笑容。
“酬劳的费用是——”斯蒂尔福思说。
“小爱弥丽。”
“五先令,”莫切尔小姐回答说,“真便宜到家啦,你说呢,我的小雏鸡儿。你说我嘴贫吗?”
“取个什么名字呢?”
我客气地回答道:“一点儿都不贫。”她像卖馅饼的小贩那样,先把两枚半克朗硬币抛向空中,辨别真假,然后接钱在手,顺手扔进袋子里,并啪地拍了一下,这时候我感觉她真够贫的。
“跟以前一样,”斯蒂尔福思说。“他要负责给那条船换个新名字了。那条船的名字叫‘海燕’,可佩戈蒂先生不会喜欢‘海燕’!我得重给它命名。”
“这就是钱柜!”莫切尔小姐说,“我是把所有的小零碎儿都收起来?再见吧,考波菲尔先生!你可要小心啊,我这张嘴一直唠叨个没完没了!这都是你们这两个倒霉蛋招惹的。我不见怪就是啦。‘拜拜啦!’——才学法语的英国人用法语道‘夜安’就是这样说法,还认为挺像英语呢。好吧,我的小鸭子,我们就‘拜拜啦!’”
“还跟以前一样?”我问道。
她把袋子往胳膊上一挎,便向门口走去;到得门口,停下来问要不要她留给我们一绺头发。“我嘴贫不贫哪?”她添了这一句,说完,就走了。
“噢,不是那么回事!”他笑了,摇着头说道。“跟那没关系!是的,我的仆人,他来了。”
斯蒂尔福思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厉害,让我也跟着他笑起来;说实话,若没有他的引诱,我怕是笑不出来的。我们笑够了,他这才对我说,莫切尔小姐这个人门路很广,她用各种办法,跟各式各样的人交往,为他们服务。他说,有的人把她当作怪物,拿她逗乐;但她比那班人中的哪一个都更精明,更狡黠,胳膊虽短,见识却长。
我们俩人相互看着,虽然他坚定地看着我,但我发现,他脸色苍白,刚才他坐在孤寂的火炉边时的那种心境,可能就是他与他母亲之间意见分歧引起的。
那天晚上,她成了我们主要的话题;我们分头去就寝的时候,我往楼下走去,只听斯蒂尔福思在楼梯口对我说,“拜拜啦!”
“噢,他来了!今天早晨到的,带来我母亲的一封信。”
我回到巴吉斯先生的住宅,发现哈姆在房子前面徘徊,感到特别惊奇,而更让我惊奇的是,他告诉我小爱弥丽在里面。我自然要问他,为什么他不呆在房子里,却一个人在街上转呢。
“没有。”
“喔,你知道,大卫少爷,”哈姆回答说,“爱弥丽,她在里面跟一个人谈话呢。”
“这条船得重新装备一下,”斯蒂尔福思说,“我把利蒂默留在这儿装备,完工后告知我。利蒂默上这儿来啦,我告诉过你吗?”
“我倒认为,”我笑着说,“正因为是这样,你才更应该待在那儿呀,哈姆。”
他既然认为这事不值一谈,再说下去就会惹恼他,所以,我们加快脚步往前走着,我在心中思考着。
“呃,大卫少爷,一般说来,应该是这样,”他回答;“可是你要知道,大卫少爷,”他放低了声音,很严肃地说,“那是个年轻的女人呀,先生——一个年轻女人,爱弥丽以前跟她打过交道,现在不应该再打交道的女人。”
“是呀,是呀,”他回答我说,“这些话你对我说过。这个话题我们说得很多了!”
我听了这些话,似有所悟,马上想到几个钟头前我看见跟踪他们的那个人影儿。
“我真不知道吗?”我喊着说,“我不是早就说过,那些人的喜怒忧乐,他们的感情,你都关心吗?”
“那是个可怜虫,大卫少爷,”哈姆说,“全镇上的人都把她踩在脚底下。”
“得了吧!”他红着脸说道。“还是少说为好。”
“今天晚上我们在沙滩上见过面以后,我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她么?”
“噢,我懂你的意思啦,斯蒂尔福思!”我高兴地说。“你表面上是给自己买下的,实际上是,送给佩戈蒂先生的。我亲爱的斯蒂尔福思,我怎么才能向你表达对你善良的精神感激呢?”
“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吗?”哈姆说。“那看见的很可能就是她。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她在那儿,少爷,但后来她溜到了爱弥丽的小窗户底下,就小声说‘爱弥丽,爱弥丽,看在基督的面上,拿出女人的心肠对待我吧。以前我也跟你一样啊!’听了这些话,大卫少爷,心里真难受!”
“想不想来,我说不准,”他回答我说。“总之我是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他说着,带着我往前走,“这儿有一条船出卖,我就买下了。佩戈蒂先生说,那是一条快船;对,确实是条快船。我不在时,佩戈蒂先生就是船长。”
“确实是这样,哈姆。爱弥丽怎么办呢?”
“你可真是个怪人啊,斯蒂尔福思!”我说。“也许说不定你再也不想到这一带来了!”
“爱弥丽说,‘玛莎,是你吗?’——因为她们两个有很长时间,在奥默先生的铺子里干活来着。”
“心满意足?”他笑着回答。“我从来都不心满意足,我只对你的幼稚劲儿满足,你这温文尔雅的雏菊。我以前该学的时候没有学会,现在就更不以为然了——我在这儿买了一条船,你知道吧?”
“我这会儿想起她来了!”我喊叫道,因为我想起第一次到奥默铺子里去的时候看见过两个女人,而她就是其中的一个。“我记得她的模样!”
“他确实是这样说的,并且你知道这话一点不错;因为他知道你无论干什么事,都很专心,而只要你一上手,很容易就掌握了。不过,你最让我惊奇的是,斯蒂尔福思,你只这样施展你的才能,就心满意足了。”
“玛莎·恩戴尔,”哈姆说。“比爱弥丽大两三岁,不过她俩在一起上过学。”
“一个航海奇才,呃?”他笑道。
“我从来没听见过她的名字,”我说。“哦,对不起,请接着说吧。”
“佩戈蒂先生说,你是个奇才。”我回答说。
“大卫少爷,没有别的,就这些,”哈姆回答我说,“‘爱弥丽,爱弥丽,看在基督的面上,拿出女人的心肠对待我吧。我以前也跟你是一样的人哪!’她想要跟爱弥丽说上几句话,可爱弥丽不能在那儿跟她唠叨,因为疼她的那位舅舅已经回家了,他见不得她们两个在一起——不行,大卫少爷,”哈姆很诚恳地说,“虽然他脾气好,心肠软,但是他不能见爱弥丽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你就是把金银财宝全给了他,也不行。”
“这话有道理,”他回答我说;“不过,这话从我这位年轻朋友嘴里说出来,可就带点讽刺意味儿了。唉,大卫呀!我是一个没长性的家伙。我知道我是这样的人;我感觉,我通过领航员考试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我感觉哈姆的话是真的。我立刻就跟哈姆了解的一样清楚了。
“如果在海上漂荡的新鲜劲儿还没完,就想不到别的事儿。”我笑着说。
“于是爱弥丽就拿铅笔写了张字条,”哈姆继续说,“从窗户里递给她,叫她送到这儿来,‘把字条交给我的姨妈巴吉斯太太,’爱弥丽说,‘她会看我的情分上,让你在她火炉旁边坐下来的,等我舅舅一出门,我就来见你,’后来她就把我刚才给你说的话告诉了我,大卫少爷,并且让我把那个女人送到这儿来。你说我该怎么办?她不能跟这样的人有来往,可是她哭了,我能不顺着她吗?”
“唉!我想,这就不会改变了,”斯蒂尔福思说。“除了在这儿漂荡外,我好像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他把手伸进他夹克前襟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小钱包。
“我们不是讲定了吗?”我回答说。“我们的驿车座位也订好了,你不是知道吗?”
“就算我看见她泪流满面的那会儿,狠一狠心不依着她,大卫少爷,”哈姆说着,温柔地把小钱包托在他那粗糙的手掌上摆弄着,“那她给了我这样东西,让我拿着,我怎能忍心不依着她呢?再说,我又知道她为什么要把钱包带到这儿来!”哈姆望着钱包说“里面只装着一点点钱啊,我的亲爱的爱弥丽!”
“这么说,”他说道,“我们明天就要放弃这种漂荡的生活了,是吗?”
他把钱包又揣进怀里,我抓起他的手热烈地握着——然后,我们两个在街上徘徊了一会儿。门开了,佩戈蒂探出头来,招呼哈姆进去。我想躲开,可是她追过来,让我也进里面去。就算在这时候,如果她们待的不是我多次提到过的那间砖铺齐整的厨房的话,我也要避开她们待的屋子的。门一开就是厨房,我还没考虑往哪边走,就已经到她们中间。
他自己的精神很好,因为他又像平常那样高兴了,我们走着,他高兴地说个不停。
那个姑娘——就是我在沙滩上看见的那个姑娘——由她身体的姿势判断,我猜想,爱弥丽一定是刚从那椅子上站起来,她的头可能是枕在爱弥丽的膝上来着。头发蓬乱,所以我看不清她的脸;不过我看得出,这姑娘年纪很轻,皮肤很白。佩戈蒂刚哭过。爱弥丽也刚哭过。我们走进屋的时候,很寂静。
格米治太太提着篮子回来了,这下才知道这座房子没人的原因。她赶紧出去买急需的东西,要赶在佩戈蒂先生趁涨潮回到家之前准备好;他没锁门,是因为那天哈姆和小爱弥丽回来得早,怕他们回到家没人开门。斯蒂尔福思向格米治太太施礼问好,又开玩笑地拥抱了她一下,这样让她的精神振作起来,便挽起我的胳膊,带着我离开了。
爱弥丽先开了口。
“不知道,”斯蒂尔福思说。“我刚才到渡口去找你,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这里没有人。”
“玛莎,”她对哈姆说,“想到伦敦去。”
“可是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我真纳闷!”我说。
“为什么去伦敦呀?”哈姆回答。
“‘嘿!他一去,我的勇气又恢复了,’像麦克白一样。请你们安坐吧!假如我没有(像麦克白那样)已经打断了众人的兴致。”
他站在她俩中间,看着俯伏在椅子上的那位姑娘,对她的处境充满同情和怜悯。这种情况,我记得很清楚。哈姆和爱弥丽说话时,声音很低,很轻,仿佛那姑娘生了病,怕惊吓着她似的;不过,声音虽低,也还听得见。
“算了吧,由它去吧!”他说着,把手一挥像把什么没分量的东西扔向空中。
“在那儿比在这儿强呀,”——那是玛莎的声音,虽然她一动不动。“那里没人认识我。这里人人认识我。”
“可能没有,可能还有很多让我害怕的,”他回答。“好啦!这会儿没事啦!我不再烦恼了,大卫;不过,我再对你说一次,我的好伙计,假如我有过一个严格的父亲,那不论对于我,还是我交往的人,都大有好处!”
“她想去那里干什么事?”哈姆问道。
“我想,除了这些,没有你害怕的了。”我说。
玛莎抬起头,转过脸来。
“得啦,没什么,雏菊!”他回答。“我在伦敦客店里对你说过,我这个人有时候爱和自己过不去。刚才是一场恶梦——在无聊的时候,我就想起一些古怪的童话来。老太婆说的那种鬼神,刚才传遍我全身,我也自己都害怕了。”
“她要尽量学好的,”小爱弥丽说。“你不知道她刚才跟我们说了些什么话。他们——知道吗,姨妈?”
他心绪的变化让我感到迷惑,刚开始我默默地看着他,后来我才让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这样烦躁,就算我劝解不了他,但至少可以表示我的同情。我没说完话,他就大笑起来——刚开始还有些烦躁,不一会儿就恢复正常了。
佩戈蒂同情地摇了摇头。
“我虽然比佩戈蒂,或他侄子,聪明二十倍,”他站起来,依着壁炉搁板,面对着炉火说道,“我宁可作他们,也不愿作我自己。”
“如果你们肯帮助我离开这里,”玛莎说,“我要尽量学好。我会变好的。噢!”她说,同时打了个可怕的寒噤,“帮我离开这儿吧。”
他说这话时,十分动情,让我很惊奇。他这种失去常态的情况,是我意想不到的。
爱弥丽向哈姆伸过手去,只见他把一只口袋放在她手里。她接过去仿佛以为那是她的钱包,就向前走了一两步;却发现自己搞错了,就又回身走到哈姆跟前(这时他已退到我身边),把袋子给他看。
“我确实后悔,没有一个人对我耐心地教导!”他喊着说。
“这都是你的,爱弥丽,”我听见他说。“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你的,亲爱的。如不是让你使用,它就不会让我开心!”
“我亲爱的斯蒂尔福思,你怎么啦?”
爱弥丽眼里又涌出泪水,她走向玛莎。弯下身子,把钱塞进玛莎怀里。她说了一句话,好像是问玛莎钱够不够。“足够啦。”玛莎回答,拉住她的手,吻了一下。
“我一直坐在这儿,”斯蒂尔福思说着,向四外看了看,“我在想,我们来到这儿所见的那些快乐的人们,可能会——照目前这儿的荒凉情况判断——可能会走散,逃亡,或遭遇到飞来横祸。大卫,我真为这些年来没有对我严格管教的父亲,感到遗憾!”
接着玛莎站起身来,抽抽咽咽,慢吞吞走向门口。出门前停住脚站立一会儿,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话。仍和刚才一样,低声啜泣着,走了出去。
“我到我天天去的地方辞行来着。”我说。
门一关上,小爱弥丽望了我们三个人一眼,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你是不会看到那些图画的,”他回答说。“我讨厌这个时刻,说白天不白天,说黑夜不黑夜的。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迟啊?你到哪儿去了?”
“别这样,爱弥丽!”哈姆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说。“不要哭,亲爱的!你不用这么伤心哪,我的心肝儿。”
“可你这样一来,却把图画搅乱了,我看不成了。”我说。
“哦,哈姆!”她喊道,依然哭个不停,“我这个人,算不得一个好姑娘!我本该知情知义的,可有时候却不知情知义。”
“我在看炉火里的图画哪。”他回答说。
“不对,我保证你特别知情知义。”哈姆说。
“要不就是从地下什么地方召上来了?”我坐在他身边,说道。
“绝不!”小爱弥丽摇头,哭喊着说。“我不算一个好姑娘。”
“不是,”他回答说。
她依旧哭个不停,仿佛心都要碎了。
“我总得想个办法让你知道我来了呀,”我回答说。“我是把你从星星上召回来了吧?”
“我不该作践你对我的一片真情,我做得太过分了。”她呜咽着说。“我常对你发脾气,你对我就从来没有过我这种态度。为什么我要用这种态度对待你呢!我本该知恩图报,让你过得快乐呀!”
“你像个冤魂似的,”他好像很生气地说,“没有声音就降临了!”
“你一直都让我感觉很快乐,”哈姆说,“我亲爱的!我只要一看见你,就会很快乐。只要心里想着你,一天到晚就很快乐。”
我把手放在他肩头,他吓了一跳,我也吓了一跳。
“啊!光是这样并不够!”她喊着说。“那是因为你好;而不是因为我好!噢,亲爱的,如果你爱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你的运气可就好得多了!”
一个月黑夜,我比平常回来的晚些——因为我们快要回家,那天我去了布兰德斯通,向它告别——我发现他一个人待在佩戈蒂先生家里,好像有心事。他是专心地想他的心事,完全没有发现我走到了他跟前。就算他不是那样专心,发现不了我的到来,因为没有脚步声。即使我走进去,也没有将他从沉思中唤醒。我挨他站着,看着他;他仍然眉头紧锁,沉浸在他的思索中。
“可怜的软心肠的人儿呀,”哈姆低声说。“她叫玛莎闹得昏了头啦。”
我徒步远游归途上,搭乘渡船是回雅茅斯的一条最近的路。渡船把我载到市镇和海之间的沙滩上,我从那里横穿而过,我在大路上绕一个大圈子。因为佩戈蒂先生的家就在那里,离我必经之路很近,所以走过那里,总要去他家看一下。斯蒂尔福思可能在那里等着我,我们就一起赶路,走向美丽的市镇。
“姨妈,我求你,”爱弥丽抽泣着说,“请你过这边来,让我把头贴到你身上吧。姨妈,我今天晚上好苦恼啊!哦,我本该是个好姑娘,可是我不是。”
我转到故乡一带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悲丧与欣喜交织在一起,直到冬日的太阳西坠,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可是,离开之后,特别当斯蒂尔福思和我高兴在熊熊炉火旁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我一想到那地方了,心里更高兴了。晚上回到我那干净的房间,翻着那本讲鳄鱼的书(它永远放在那里一张小桌上),怀着感激的心回忆时,有斯蒂尔福思这样朋友,有佩戈蒂这样朋友,有像我姨婆这样仁慈宽厚的人代替我失去的双亲,我是多么幸福,这时候我便又感觉很高兴,可是这种感觉没有晚饭时那般强烈。
佩戈蒂急忙走到壁炉前的椅子那儿,坐下来。爱弥丽搂住她的脖子,跪在她身旁,仰起头,以非常诚挚的目光看着她的脸。
我们的老邻居格雷普先生和他的太太都到南美去了。他们那座房子,屋顶渗漏,雨水把墙的外面淋得很脏。齐利普先生中馈乏人,如今续弦,娶了个高个子的女人。他们生下的婴儿,干瘪枯瘦,头颅硕大,沉重得难得撑起来。那对小眼睛,没有光亮,好像永远在奇怪为何要他来到人世间。
“哦,我求你啦,姨妈,哈姆,大卫少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请你们想法帮帮我呀!我要做一个比现在好的姑娘。比现在百倍地知情知义。要更深刻体会到,给一个好人做妻子,幸福地过日子,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关于我自己,我怀着朝拜圣地者的虔诚,走在那条熟悉的道路上,回忆我所走过的路程,在所有旧日到过的地方都散步。我很快乐。我迷恋那些地方,就像以前我回忆起它们时那样留恋不舍;树下那座坟墓,是我父母长眠的地方——当它只埋葬着我父亲时,我曾怀着怜悯之心好奇地张望过,当它破土埋葬我母亲和她的婴儿时,我曾凄凉地在它旁边站立过——由于佩戈蒂忠贞不渝的管理和爱护,这座墓修得整齐洁净,像一座花园一样,我就整小时在墓旁徘徊。这座坟墓离教堂墓地的小路不远,我漫步于那条小路上,墓碑上镌刻的名讳历历可见,这时教堂的报时钟声敲响,我很吃惊,因为在我听来,那钟声就像是死者发出的声音。当时,我之所以这样想,总与我将来如何显身扬名,创造显赫伟业紧密相连。
她的头垂下来,脸埋在我的老保姆怀里。
我们偶尔暂时分别,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我得到布兰德斯通去,重游我幼年熟悉的地方,有兴趣;而斯蒂尔福思在去过一次之后,就没兴趣去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有三四天,我们一大早吃罢早餐,然后各走各的路,到晚饭时再见面。我不知道这期间他是怎样消磨他的时间的,只知道,他在这个地方出了名,别人连一种消遣娱乐的办法都找不到,他却能找到二十种。
她慢慢地平静下来,于是我们大家都安慰她,说些鼓励的话,还跟她开个小小的玩笑,等到她开始抬起头来,跟大家说话。我们这样说下去,一直说得她先微笑,后大笑,终于半含羞意坐起来。佩戈蒂替她挽起散乱的鬈发,擦干眼泪,怕回到家里她舅舅问他为什么哭来着。
斯蒂尔福思和我在乡间住了半个月。不过,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较多,但有时也暂时分开几个小时。他会水性,也不晕船,而我在这方面不怎么好了;划船是他喜欢的娱乐,他和佩戈蒂先生划船出海的时候,我总留在岸上。我在佩戈蒂家里住了一个房间,这对我是一种拘束,因为,我知道白天佩戈蒂服侍巴吉斯先生都很累,所以不愿在外面停留得太晚才回来;而斯蒂尔福思住在客店,来去随便,无拘无束。这样一来,就有人传言,说他在我就寝后,常到佩戈蒂先生光顾的那家陶然居酒馆,邀集渔民们小酌,还听人说,他趁月色整夜在海上漂泊,天亮涨潮时回到岸上。因此,在这时,我知道,他有一种冒险精神,爱借粗重劳动和恶劣天气遣兴舒怀,所以,他的所做我并不感到奇怪。
那一晚,我看见她做了我以前没有她做过的事。她天真地吻她未婚夫的脸颊,渐渐地挨近他那粗壮的身体,好像那是她的最好的支柱。当他们一同走出去的时候,我在心中比较着他们跟玛莎离去时的不同,从后面看他们,我看见,她双手握住他的胳臂,更贴近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