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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家事琐谈

“孩子啊,孩子!”我姨婆整一整裙子,说道,“如果我在你小两口的事里插一手,就连预言家也难说清,要不了多久咱们就会伤了和气,会使咱们的小花朵不高兴。我只想让这个心爱的孩子喜欢我,千万不要忘记你妈妈二次结婚后的情形;不要把你刚才说的事加在我和她身上,让我们遭殃吧。”

“咱们伤了和气!”我喊道。

我马上想到我姨婆言之有理;也感受到她对我亲爱的妻子感情很好。

“回顾我的一生,孩子,”我姨婆说,“我就会想到几个现在坟墓里的人,后悔当年没和他们的关系弄得好一些。假如说我对别人在婚姻上的错误责备,那完全是由于我自己就有痛苦的经验,有理由责备我自己的错误。多年来我都是这样一个女人。但是你和我都有过好处,特洛特——不论怎么说,你对我有过好处,亲爱的;在这时,可别叫咱们伤了和气。”

“婚后的日子才刚开了个头,特洛特,”日子要继续走下去,朵拉是你自己挑选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她语气很诚恳,我惊奇得抬头看她。

我姨婆说完这番话,随之亲吻我一下,作为她求上天保佑我们的证据。

“特洛特,”我姨婆带着激动的样子说,“不行!”

之后姨婆让我从花园小径送她回去。

“姨婆,”我又观望了一会儿炉火,然后说道,“为了对我们都有好处,你能不能抽时间、指教指教朵拉?”

我姨婆说着,用一块手帕包住了头,她站在她的花园里,举起小灯笼照我回程时,我觉得她焦虑地望着我,但我对此并没十分在意;因为我只顾想着她刚才那番话,并深深为那一番话所打动——事实上,这是第一次——朵拉与我真的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奔我们的未来了,任何人都无法帮助我们。

我打心里感谢我姨婆对我妻子如此疼爱;她知道我感激她。

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朵拉与我说了些话,我们同时也并和好如初。

“这我知道,”我姨婆说。“可是小花朵是一支很柔嫩的花儿,对她要温柔。”

我们在家务方面又经受严峻考验那是仆人给我们的磨难。就是玛丽·安妮的表哥和她自己给我们带来一连串的失败。

“那还用说。我不是没讲道理,老天可作证,姨婆!”

凡跟我们打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不欺骗我们的。我们总是失败。

“你得有耐心啊,特洛特。”她说。

我相信,我们在这些失败上所花费的钱远远比在成功上花费的钱多得多。翻阅一下小贩的账目,我认为我们用去的奶油足可以铺满整个地下室。我不知道当时的国税册子能否表明胡椒的销路大增;不过,如果我们对胡椒的消耗没有刺激市场繁荣,那就要说,肯定有些人家不再使用这种东西了。奇怪的是,从账单上看我们买了那么多东西,而我们家里从来什么都没有。

我姨婆表示赞成。

至于给你洗衣服的婆子把衣服送进了当铺,然后喝得醉醺醺的跑回来向你道歉,我想,这种事哪个人都会碰上好几回。还有烟囱着火,救火车奔来救火,区上的事务员趁机敲诈勒索,也是人人都可能经历过的。不过,我们雇用了一个女仆,爱喝香料甜酒,因此我们买酒的流水账上增添了数笔令人费解的项目,如四分之一品脱柠檬红酒(考太太);八分之一品脱丁香金酒(考太太);一杯薄荷红酒(考太太)——括弧里的名字永远都是指朵拉,看来只能解释为,是她把这些提神之物喝得精光:这种事,实属我家仅有。

“我向你保证,姨婆,”我说,“想到朵拉那种样子,我一晚上心里都不是滋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跟她谈一谈过日子的事罢了。”

我们成家后操办的大事之一:就是请特拉德尔斯吃便饭。

我用手支着脑袋,坐在那里对着炉火出神,想到我的光明梦想刚刚实现,就出了这件事,更觉得悲哀。想着想着,我的目光和姨婆的目光相遇,只见她在看我,眼含焦虑神情,不过那种神情很快就消失了。

我当然不能希望桌子对面我那个娇小的妻子更漂亮一些,但是我们坐下来以后,我却希望地方更宽绰些。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虽然只有我们两个,我们总认为地方狭小,但找起东西来又总觉得地方大,大得找什么都找不到。我总是认为,除了吉卜的塔形狗窝以外,没有一个准地方,而它那座塔总挡住通街大道。那一次,特拉德尔斯被夹挤在那座高塔、琴匣、朵拉的画架和我的写字台中间,我疑心他是否还有活动余地,可以使用他的刀叉;但他却带着他特有的好脾气,认真地说,“宽阔得很哪,考波菲尔,像海洋一样!”

“没事,特洛特,”她答道,“你先坐下来好啦。小花朵的心情有点不好,我一直在这儿和她做伴儿。”

还有一件事我真不想是那样,那就是:吃饭期间吉卜受到鼓励,在饭桌上走来走去。我想,即使它没有把爪子伸进盐盘子或稀黄油碟子的习惯,如果它在那儿,桌上就已经乱了。那一次,它明显以为把它请来是为监视特拉德尔斯的,于是有恃无恐,对着我的老朋友狂吠,朝着他的盘子冲刺,可以说它垄断了所有人的谈笑权。

“怎么了,姨婆?”我吃了一惊,问道。

但,我这位亲爱的朵拉心有多软,她对于她那个宠物受到任何蔑视有多敏感,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一点也不敢透露出不赞成的意思。由于同样的原因,我也没敢提,盘子怎样在地上冲突起来;更没敢提,调料瓶怎样东倒西歪,像喝醉酒一样;也没敢提,看着我面前放的蒸羊腿,在动手切之前,心里就嘀咕,怎么我们买的肉总是那样奇形怪状,是否我们买肉的那家铺子,把世界上所有残疾羊全承包了:不过,我把这些想法,都藏在了心里。

我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两三点钟了。只见我姨婆在我家里,坐着等我。

“亲爱的,”我对朵拉说,“那只盘子里放的是啥?”

我最终还是刺伤了朵拉那颗心,她都不肯接受我对他的安慰。她哭得那么伤心,我觉得一定是自己糊里糊涂说了什么话,才刺伤她的心的。这时我有急事要外出,就匆忙走了;在外面滞留得很晚;整个晚上我都觉得悔恨交加。我像杀人犯似的受到良心谴责。

我想不出来,为何朵拉把她的小脸蛋儿做出诱惑我的样子,好像我要吻她似的。

“我还要叫你,亲爱的,”我回答。

“是牡蛎,亲爱的。”朵拉怯生生地说。

“你不是吃得很好么,”朵拉哭着说。“你还叫我小耗子来着。”

“是你自己的意见?”我高兴说道。

“那是你对我的体贴,宝贝儿,”我说,“正是由于很感激你,不管怎样都不忍心说,你买的是一条大麻哈鱼,两个人吃不了。也不忍心说,光买那条鱼就花了一镑六先令,咱们可吃不起。”

“是——的,大卫。”朵拉说。

朵拉哭着说:“你忘了,为了你想吃鱼我跑那么远。”

“再没有比这个主意更让人兴奋了!”我一面放下切肉的刀子和叉子,一面叫道。“特拉德尔斯再没有比这个更爱吃的了!”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不是,朵拉。咱们两个还有很多东西是要学的。但我要叫你明白,你应该——你必须,”(我在这一点上,寸步不让)“学着调教玛丽·安妮。也学着为你自己,为我,做一点事。”

“是——的,大卫,”朵拉说,“所以我就买了一小桶,那个人说这牡蛎很好。但,我——我担心有点不对头。它们看着好像不太对劲儿。”说到这里,朵拉摇一摇头,眼里的两颗宝石闪闪发光。

我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心里充满对我这位漂亮妻子的爱,恨不得拿头往门上撞才好。我又坐下来,说道:

“两面的壳都剖开了,”我说。“把顶上的半拉壳揭开就行了,亲爱的。”

“那完全是一回事!”朵拉哭着说。她分明就是那样想的,可是她哭得那样伤心。

“可怎么都揭不开呀。”朵拉一面使劲儿揭着,一面说,样子很狼狈。

“我说的是,家里的事让我不爽。”

“你知道么,考波菲尔,”特拉德尔斯很兴奋地把那盘牡蛎仔细的看了一遍,说道,“我认为这是因为——这牡蛎是最纯正的品种,因为——从来就没剖开过。”

“你没说我叫你不爽来着吗?”朵拉说。

这些牡蛎从来没剖开过;我们也没有剖牡蛎专用的刀子——即便有,我们也不会用;所以我们只能用观赏的眼光望着这些新鲜的牡蛎,嘴里大口嚼羊肉。至少我们做多少就可吃多少,意犹未尽,还补了点腌刺山柑。如果我允许特拉德尔斯来品尝的话,那我敢说,他一定像野蛮人一样,把一盘子生肉一口都吃了,以此来表示不辜负我的盛情款待。不过,我绝不允许我的友谊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所以我们决定改换成一道咸肉;非常幸运,我们肉橱里恰巧还有冷冻的咸肉。

“我说,我亲爱的朵拉,你一定知道,我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呀!”

我那小巧玲珑的妻子以为我一定会因这种情况而不高兴,因此非常难过,但后来她见我依然兴致不减,就又高兴起来。我强忍的不快,很快消退了,我们在一个欢乐的气氛下度过了这个美好的晚上;当特拉德尔斯和我喝酒时,朵拉把胳膊放在我的椅子背上,只要一有机会就在我耳边低声说,我是个好孩子,心善乖巧。后来她为我们准备了茶;她的姿势很优雅,仿佛她是在与茶具一起跳舞,看的我都忘记品茶的味道了。随后特拉德尔斯和我玩了一两圈牌;当朵拉伴着吉他唱歌时,我觉得我们的求婚和结婚是一场甜蜜的梦,我头一次听她唱歌的那个晚上,依旧在我记忆中停留。

“哦,你这个狠心的孩子,你的意思就是说,我这个太太叫你很不高兴了!”朵拉哭着说。

我送走特拉德尔斯以后,朵拉把她的椅子挪到我旁边,紧挨着我坐下来。

“听着,我亲爱的朵拉,”我说,“你这是太小孩子气了,说些不近情理的话。我敢说,你肯定还记得,我的晚饭吃了一半,就匆忙跑出去了;还有,前天,也是由于不得已,匆忙吃了半生不熟的小牛肉,闹得很不爽;今天呢,我这顿晚饭还没吃上。说起早饭来,我都不敢说咱们等了多久,后来算是等到了,水也没烧开。亲爱的,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但这种情况让人很不舒服呀。”

“我很不舒服,”她说。“你教教我,行吗?”

我认为,这样无理怪我,真是冤枉,这反倒给了我勇气,使真正的我板起了面孔。

“等我先学会后再教你”我说。

“不,我不是你亲爱的。你一定为娶了我而感到后悔,要不然,你不会和我讲道理!”朵拉回答。

“你一定能学会,”她回答,“你这个人心灵手巧!”

“朵拉,我亲爱的!”

“别这么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我说。

我试图安慰她,可她转了脸,来回甩着她的发鬈,一面说道,“你这个狠心的孩子!”她说了一遍又一遍,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于是我心神不定地在房里转了几圈,又走了回来。

“我真希望你能亲自教我,”我的妻子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想在乡下住一段时间,跟阿格妮丝住在一起!”

“讲道理比骂人家更坏!”朵拉绝望地喊。“我嫁给你不是因为听你讲道理的。如果你原本打算和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小东西讲道理,你早就应该给我说明,你这个残酷的孩子!”

她的手攀着我的肩膀,她的下额支在手上,那一双碧蓝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的亲亲,我只不过讲理罢了。”

“为什么想去那和她住?”我问道。

“因为我知道你要骂我了。”朵拉用哀怜的声音喊。

“因为她有足够的时间教我,我也方便学习。”朵拉说。

“亲爱的,你抖得如此厉害!”

“不用着急学,有的是时间,阿格妮丝必须照料她的父亲。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是现在的这个阿格妮丝了。”我说。

“是不爽!”朵拉无力地回答。

“能换另外一种方式称呼我吗?”朵拉一动不动,说道。

“宝贝,”我说,“有时我们就得认真。来!坐到这把椅子上,紧挨着我!把铅笔给我!好啦!咱们安静地谈一谈吧。你知道,亲爱的,”我攥在手里的是一只如此小的手呀!我看到的是一枚多么小的戒指呀!“你知道,亲爱的,不吃饭,肚子是很不爽的。你说是吗?”

“是什么名字啊?”我笑一笑说。

“别说啦!”朵拉喊道,同时亲了我一下,“不要学那个淘气的红胡子!不要板起面孔!”

“那是一个不好的名字,”她摇摆了一会儿她的鬈发,说,“你就叫我娃娃太太好啦。”

“不过,亲爱的。”我说。

我笑着问我这位娃娃太太,她如何会突发奇想要我这样称呼她的。我的胳膊搂住她,使那双碧蓝的眼睛靠我更近些,她则依旧一动不动,回答说——

“这才是乖孩子,”朵拉说,“这一笑起来,这个脸蛋儿才更美了。”

“你这个傻孩子,我并不是说,你只能叫我这个名字,不再叫朵拉了。我的意思是,你应该这样看待我。你要对我使性子时,就对你自己说,‘她只不过是个娃娃太太!’我惹得你心烦时,你就说,‘我早就知道,她只能当个娃娃太太!’你要我成为什么模样,可我不管怎样都办不到时,那你就说,‘我那傻乎乎、娃娃似的太太是很爱我的呀!’因为我真的很爱你。”

“哦,我这个坏孩子脑门子上的褶子多丑哟!”朵拉说,这时她还在我膝头坐着,就拿铅笔顺着皱纹划着;把铅笔尖儿放到她那樱桃小口上蘸一蘸,好让它划得更黑,装着在我的额头上忙,我虽哭笑不得,也不由得满心欢喜。

我没一本正经地对待她;直到那时候我也没想到,她说这话是一本正经的。但她生性温柔,听了我发自内心的话,非常高兴,眼睛里晶莹的泪花未干,就已笑容满面了。过一会儿,她就真成了我的娃娃太太了;她坐在那个中国式狗窝外面的地板上,把铃铛一个一个敲响,惩罚吉卜方才的恶行;吉卜从门上探出脑袋,眨巴着眼睛,懒洋洋的,甚至不听逗弄。

因此微微皱了皱眉头。

朵拉的这一请求,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现在又回想起来我所写的那时的样子;我召唤我所爱怜的那个形象,把她那可爱的头再一度转向我;我依旧可以说,那几句简短的话语,一直深藏在我的回忆之中。或许我不曾给予她足够的重视,由于那时我还年轻,但是我不曾对那质朴的请求掩耳不闻。

“哦,由于我本来就是个小呆头鹅,”朵拉说,“她也知道我是个小呆头鹅么。”

过了不久,朵拉告诉我,说她要做一个了不起的管家婆。这表明她要学好了。

“为什么不能,亲爱的?”我温和地问道。

有时,晚间,我在家里工作——因为我已写了不少东西,在文坛上已小有名气了——我常放下笔,观察我那个娃娃太太如何学好。

“哦,别这样说!我不能,大卫!”朵拉说。

再不然,假如她心情很平静,也很严肃,她就坐下来,但老算不对,脸上覆盖了乌云。而且是为了我!——我心里很难过,于是轻轻走到她身边说——

“你是不是认为,我亲爱的,”我说,“你最好说那个玛丽·安妮?”

“怎么呀,朵拉?”

“恰恰相反,亲爱的,”我看了一下我的怀表,说道,“还慢着几分钟呢。”

她无奈地抬起头来,对我说,“这些账老算不对。把我闹得头痛起来。我要它们做什么,它们偏不做什么!”

朵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时钟。

于是我就说,“现在咱们一起试试看。我来教你,朵拉。”

“亲爱的,由于现在五点了,而我们四点就该开饭。”

于是我便实际演示应该怎样计算,对此,朵拉大概能够全神贯注五分钟之久;然后就不耐烦,开始摆弄我的头发,或者把我的衣领放下来,抚摸着我的脸看有什么感觉,以便使这苦差使变得轻松一点。假如我委婉地阻止这种儿戏,那她就越来不知所措,露出很害怕的样子;这时我就想起最初误入她的歧途,想到她只不过是我的娃娃太太罢了,于是自责,把笔放下,把吉他请出来。

“呃,你说什么,大卫?”朵拉天真地从她正画着的那幅画上抬起头来,问道。

我有很多工作要做,也有很多用心要做的事,但由于以上的考虑,我把这些事都藏在自己心里。这样做正确与否,直到如今我也没有把握,不过为了我那位娃娃太太的原因,我真的那样做了。现在我搜索我的胸臆,凡是能找得到的秘密,都毫无保留,写入这部传记。我感觉到,从前那种失落或缺少点啥的感觉,在我心里还占地;但还没弄到使我觉得生活里满含辛酸的程度。当天气晴朗,我独自漫步,想到空气中弥漫着我儿时的夏日时,我的确感到,在我的梦幻中有某种东西并没有拥有;我不过把这看作往日淡淡的余晖,无论什么都不能将其洒落在现在的时光里。有时候,即使仅是短暂的一瞬,我的确感到,我希望我的妻子成为我的智囊;有更坚强的性格和意志,可以磨砺我,促我上进;具有为我补阙拾遗的天才秉赋;不过我认为,好像我的幸福的这种尽善尽美境界,非人世间所有,我从没想要达到过,也永远不会达到。

“我亲爱的命根子,”有一天,我对朵拉说,“你觉得玛丽·安妮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吗?”

以年龄而论,我仍是个娃娃丈夫。除了在这些篇章里记述的烦恼和经验,我不知道有任何别的东西陶冶过我的性情。如果我做过什么错事,(我也许做了很多),那是因为我误解了爱情,那是因为我缺少智慧。我写的都是事实。若现在加以掩饰,那是毫无益处的。

但她对我们精神的侵袭太恐怖了。我们感到我们应该具备自力更生的能力。但凡她有一点仁慈之心,我们倒情愿听她摆布。可她是个悍怒妇人,毫无仁慈可言。我和朵拉头一回拌嘴,她就是祸由。

就这样,我担起了我们生活中劳烦苦难的重担,无人与共。就我们琐碎的家务管理方面而言,日子大体跟原来一样;不过我已习惯这些家务事了,我很高兴地看到,现在朵拉很少有烦恼的时候了。她又像孩子似的嬉笑欢乐,高兴玩她旧日的小玩意儿。

我们这个活宝有不酗酒和诚实可靠的保证。当我们觉得她醉倒在锅炉旁边时,我们宁愿相信她是犯了羊癫疯;假如丢失了茶匙,就归罪于清除垃圾的人。

遇到议会里的辩论难解难分的时候——我是指时间长,因为就见解而言,万变不离其宗——我常回家很晚,朵拉从没有早睡下的时候,一听见我的脚步声就下楼来迎接我。只要我晚上不被那么多的事占用,我就可以坐下来写作,这时候,不管天有多晚,她总静静地坐在我身旁;她是那样安静,我常常以为她睡着了。然而,我一抬头,便看见她那对碧蓝的眼睛望着我,像我前面说过的那样,安详而又认真。

雇用她时,有份文件可证明她会听我们做任何家务,但这个女人是很泼的。

总是傻乎乎的帮我拿着笔。

我们对家务甚少,有一个女仆实在要人命了。

一想起我说她那可爱的笑脸,我的眼里马上就要涌出泪花。后来,每当我坐下来写作时,她经常拿着一束笔坐在她的老地方。我时常故意要她誊写一两页手稿。于是朵拉高兴起来。

每当国会进行辩论后,想到朵拉的行为何等让人震惊。

抄完稿子,她立即拿过整串的钥匙,装进一个小篮子里,系在她的纤腰上,叮叮当当地在房子里来往巡视。我很少发现这些钥匙所属的地方有上锁的时候,这些钥匙除了给吉卜当玩具,我看不出它们有任何别的用处——但是朵拉喜欢,我也就因此而喜欢。她装模作样料理家务,我便看作真在料理家务,并乐此不倦;就像我们在做游戏,管理着一所玩偶住宅一样高兴。

朵拉一天到晚不离左右,这看起来就有点异乎寻常。不必为了朵拉受折磨,不用取悦任何人啦。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样过的。朵拉对我姨婆的疼爱不亚于对我的疼爱,她时常对姨婆说,她当初是怎样说她是“一个讨厌的老东西”来着。我从不见我姨婆对别人像对朵拉那样随和。她引逗吉卜,即使吉卜从不搭理她;她日复一日听朵拉弹奏吉他,虽然我疑心她对音乐并没有兴趣;她从来没对那些不中用的仆人发过脾气,虽然她憋了一肚子气,总想发作;为了使朵拉高兴,她步行走很远的路,买她觉得朵拉需要的小东西;她每次从花园走进来,见朵拉不在室内,总在楼梯口叫道:

蜜月度完了,伴娘们回家了,我跟朵拉坐在我们自己的家中,生出一种怪的感觉;可以说,就谈情说爱这个职业而论,我失业了。

“小花朵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