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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交游更广

“你带了多少钱,考波菲尔?”他对我的事下了这样的评语后,把我带到一边,问道。

可是,詹·斯蒂尔福思没回到学校之前,我还不能算正式入学。他在学生们中间,以大学问家著称,长相很漂亮,比我大六岁。带我去见他的时候,好似去见审判官一样。他站在运动场上一个棚子底下,仔细问我受处罚的情况,听完后,他发表高见说,“这样的处罚是胡闹!”就为他这话,从此我就跟他结下不解之缘。

我说,我带来七个先令。

特拉德尔斯第一个回到学堂,对我来说,这是件可喜的事。他对我那块牌子表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以致再不用我为了亮出它而害怕不安了。每一个学生到校都会看我,但他们都不爱起哄,在这么多陌生人中,这件事让我流了不少眼泪,但比原来想好一些。

“你最好把钱交给我,我来给你保管,”他说。“你不愿意可以不交给我。”

向我提供这份情报的,是汤米·特拉德尔斯。他是第一个回到学堂的学生。他做自我介绍时向我透露,说我得在那扇门的右上角、顶上那个门闩的上方,才能找到他的名字。于是我说,“特拉德尔斯?”他回答说,“不错。”接着就要我向他全面介绍我的身世和家庭状况。

我把钱交给了他。

第二天早晨,夏普先生回来了。他是一级助理教师,比梅尔先生高一级。梅尔先生和学生们一起用餐,而夏普先生是在克里克尔先生桌上吃。

“你现在想花钱吗?”他问我。

克里克尔先生到底是要玩儿真格的,还是要吓唬吓唬我,我不知道;反正他一听这话,就猛从椅子上跳起来,直吓得我撒腿就跑,也不等安假腿的那个人带路了。我跑呀,跑呀,一口气跑回寝室。我躺在床上,一直哆嗦了两个钟头。

“谢谢你,我不想花钱。”我回答。

“校长,我求求你,”我吞吞吐吐地说,“你可以把这个牌子(我做了那件事,我真后悔,校长),我求你,在同学们还没回来的之前,把它摘掉好吗?”

“你要是想花,就可以花,”斯蒂尔福思说。“只要你说一声。”

克里克尔先生小声说,“啊!你想干什么?”

“不想花,谢谢,大学长。”我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校长,我求你——”

“也许你过一会儿想花一两个先令,买一瓶红醋栗酒,放在寝室里?”斯蒂尔福思说。

听到这一声,我心里轻松多了,不过,我心头压着一件事,它与我关系密切,我忍不住说出来了:

我以前根本没想过买酒的事,不过我说,“是的,我愿意。”

“没有?好,”克里克尔先生说。“我说,叫他躲得远远的,”他说着,手啪地一拍桌子,看着克里克尔太太。“他还算了解我。现在你也了解我了吧,我的年轻的朋友。你们可以走了。”

“很好,”斯蒂尔福思说,“我猜,你也会乐意再花一两个先令,买杏仁糕吧?”

“没有。”安假腿的人说。

我说,“是的,那我也愿意买。”

“我这个人心肠狠,”克里克尔先生说。“是的,我就是这种人。”他说着,看了看克里克尔太太,“如果不听我的话,那他就不是我的亲人。我就把他放弃。那个混蛋,”他说到这儿,问那个安假腿的人,“又来过没有?”

“再花一个先令什么的买饼干,买水果,好吗?”斯蒂尔福思说。“我说,小考波菲尔,要真那样可就得说你是败家子了。”

“——说要怎么做,就得怎么做。”安假腿的人重复道。

我看见他笑,也跟着一笑,其实我心里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说做什么事,就得做什么事,”克里克尔先生说,“我想要怎么做,就得怎么做。”

“好吧!”斯蒂尔福思说,“咱们最要紧的是让这些钱多买点东西。我会照顾你。我可以随便走出校门,把吃的东西偷偷运进来。”说着,他把钱塞进衣袋,并且和蔼地对我说,别担心,我会小心保存好钱的。

“是个鞑旦。”安假腿的人说。

他果真说话算数,不过,我心中怀疑,——因为我怕他把我母亲给我的那两个半克朗乱花掉,虽然我已把纸保存起来了。那张纸可是一件无价宝呢。我们上楼的时候,他把价值七先令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我的床上,说:

“我要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小声地说,“我是个鞑旦。”

“你看,小考波菲尔,都买回来了,这真是丰富的晚餐!”

我当时特别害怕,就说如果他高兴,我愿很快了解。

在我那样小的年纪,要我尽主人之谊宴请客人,简直不可想象。想到这儿,我的手就颤抖起来。我请他代替我做东,他接受了,之后坐在我的枕头上,把吃的东西分给大家吃——他分得非常公平。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了解的。嘿!”安假腿的那人说。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坐在那里,他们谈着,我认真地听着;房间里漆黑一片,宴会在黑暗中进行,我们不敢高声说话,我听他们把一切告诉我。在此我为他们又回到我身边而感到高兴,但当斯蒂尔福思说看见墙角上有一个鬼时,我吓坏了(虽然我假装在笑)。

“还不了解?嘿?”克里克尔先生重复道。“过不了多久你就会了解的!”

我听到了有关学堂本身和与学堂有关的传闻。我听说,克里克尔先生自命为鞑旦事出有因;他是教师当中最严厉、最苛刻的;他每天像骑兵那样,在学生中间,除了拿鞭子抽人,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连全校最差的差等生也不如(这是詹·斯蒂尔福思说的)。早年他是镇上一个贩卖啤酒花的小贩,后来亏了本,花光了克里克尔太太的私房,才干起教书这一行来。他们告诉我这些话,还告诉我许多别的话,我在想,他们怎么知道的啊?

“不了解,校长。”我说,疼得往后退。

我听说,安假腿的那个人名叫藤盖,是个倔强的蛮汉,从前帮着克里克尔先生做啤酒花生意,因为他是给克里克尔先生做事把腿弄断的,他替克里尔做过许多肮脏事,知道他的底细,所以克里克尔先生才把他带到学堂里来。我听说,全校除了克里克尔先生,连教师带学生,他都看作是他天生的仇人,他生活中的乐趣就是尖酸刻薄,使坏害人。他跟克里尔先生的儿子合不来。他原来在学校里帮着教学,有一回,因为学校对学生的责罚太严酷,他曾规劝他的父亲,还曾抗议他父亲对他母亲的虐待。因为这个,克里克尔先生把他赶出了家门,从此,克里克尔太太和小姐一直很不开心。

“我很荣幸认识你的继父,”克里克尔先生把揪住我的耳朵,小声说,“他很好,性格坚强。我们互相了解。你了解我吗?”克里克尔先生一面说,一面恶狠狠掐我的耳朵。

可是,关于克里克尔先生,我听到的最令人奇怪的事是,有一个学生,他从来不敢碰一指头,那个学生就是詹·斯蒂尔福思。谈起这件事,斯蒂尔福思本人也承认;还说,他倒想让他动一次手看看呢。一个脾气柔顺的学生(不是我)问他,假如克里克尔先生真地动了手,他怎么办?他先把一根火柴往磷匣里蘸一下,壁炉搁板上老放着个七先令买的墨水瓶,他就用那个砸他的脑门子,把他砸趴下。听到这里,我们坐在那里,好一阵子不说话。

“来这边!”安假腿的那个人说。

我还听说,夏普先生和梅尔先生的薪水都很少;吃正餐的时,如果克里克尔先生的餐桌上既有热菜,又有冷菜,夏普先生老得自己识相,说他喜欢冷菜;这也是斯蒂尔福思证实了的,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享受优待的寄宿生。

“来这边!”克里克尔先生说着。

我们把东西早就吃完了,我们还在说这些故事。很多客人,见东西吃完了,就上床睡觉了;只有我们几个人,还坐在那里,说话,到后来也熬不过,上床睡了。

我觉得克里克尔先生听了这话特别失望。我觉得克里克尔太太和克里克尔小姐(这会儿我刚刚瞥见她们两个,她们都长得瘦骨嶙峋,且寡言少语)没有失望。

“晚安,小考波菲尔,”斯蒂尔福思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还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安假腿的那人说。“因为他还没找到机会哪。”

“你真好,”我感激地回答。“我先谢谢你啦。”

“我说,”克里克尔先生说道,“关于这个学生有可报告的吗?”

“你有姐姐妹妹吗?”斯蒂尔福思打着哈欠说。

安假腿的那人把我转了一个身,让牌子正对着克里克尔先生,让他看了,把我转回来,面对着克里克尔先生,而瘸子则在校长先生身旁。

“没有。”我回答说。

“啊!”克里克尔先生说,“这就是那位牙齿应该锉掉的年轻先生吧!让他转过身!”

“真遗憾,”他说。“你要是有个姐姐妹妹什么的,我一定非跟她结识不可。晚安,小考波菲尔。”

克里克尔在学堂里住的房间,比我们住的舒服多了。他房外还有一个花园,看惯了运动场,再看这个花园,让人心情愉快。那运动场活脱是个微型沙漠,除了单峰骆驼或双峰骆驼,任何别的东西在那里都不会觉得安适自在。我去见克里克尔先生,偶尔看一眼那条过道,觉得也很舒服,我被带到克里克尔先生面前时,又羞又怕,不知所措,除了克里克尔先生,竟连克里克尔夫人和克里克尔小姐(她们都在客厅里)都没看见,更不用说其他了。只见克里克尔先生坐在一把扶手椅里,身旁放着酒瓶和玻璃酒杯。

“晚安,大学长。”我回答说。

有一次,梅尔先生对我说,克里克尔先生马上就要回来了。晚上,吃过茶点,我听说他已经回来。随后,我就和安假腿的那个人去见他了。

我上床以后还在想着他。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那个安假腿的人提着拖布和水桶乱转悠,我猜,他在迎接克里克尔先生和学生们。果然没猜错,他一会就进了教室,让我和梅尔先生出去了,有好几次。在这时,我们常见三个以前不大露面的女人,她们总是嫌我们。我们都只是找个地方待会儿,然后,我们总是在满是尘土的教室里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