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控告——希普,’”
他念这一段话,如同那是议会法案中的章节一般。那些字句,仿佛抑扬顿挫,使他大为振奋。
他瞥了希普一眼,抽出界尺置于左臂肘腋下的方便位置,然后继续念道:
“‘在本文所及内,我无意详尽列举殃及我称之为威先生的那个人之各种次要性质的恶行(这我将在他处另述),我自己即是纵容过这种恶行的帮凶。当我的内心里不再进行斗争之时,我的目的就是利用我的时机,发现并揭发希普所犯下的、使那位先生蒙冤受屈的严重罪行。我受良心的启示,受动人祈请的激励——对此祈请人,我以下简称威小姐——我着手进行很难秘密调查,这一调查,据我了解,历时已十二月有余矣。’”
“‘罪行如下:’”
“‘嗣后,希普便开始委我以心腹之事,我发现,我常受命弄虚作伪,对一位我可称之为威先生的人蒙蔽欺骗。那位威先生受尽所有的欺骗、蒙蔽和愚弄。然而,在所有这段时间里,那个恶棍——希普——却不知羞耻,自称对那位受尽侮辱和欺凌的先生,无限感激,情深谊厚。这已是卑劣至极。但更尤甚者,正如那位丹麦哲人,用那句光耀伊丽莎白时代的伟业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所说:更大的灾祸还在接踵而至!’”
我想,当时我们都屏息敛气,希普也是同样。米考伯先生说:
米考伯先生叙述他的窘况的时候,对自己作尺牍的本领十分钦佩,由此而生的乐趣,真好像压倒了那一现实在他身上引起的痛苦和忧思。他又接着往下念道:
“‘第一款,当威先生的办事能力和记忆力,因为在此不必要和不便于说的原因,变得衰退时,希普便趁机浑水摸鱼。当威先生已完全不适于处理业务时,逼迫他处理业务。在这种情况下,他把重要文件冒充非重要文件,并得到威先生的签字。并诱骗威先生提出一笔达一万二千六百十四镑二先令九便士。此后,他便以此为口实,对威先生极尽折磨、胁迫之能事。’”
“‘我开始受雇于希普之时,’”他每念到希普二字,总要停顿一下,并以惊人的活力把那两个字吐出,“‘应得的钱,除极少的那每星期二十二个先令六便士三外,并无其他。别的视我在业务上表现怎样而定,不久,我就得哀求——希普——预支给我薪金,用来养活米考伯太太和虽艰难竭蹶但人丁兴旺的那个家,这不用说了吧?这种需要,早已在——希普——预料之中,要得到预支薪金,我得立下借据或者这个国家法律机构承认的其他契约,如此这般,我便落入他特为我设下的圈套,这还用说吗?’”
“你可得拿得出佐据,你这个考波菲尔!”尤利亚用这话来恫吓,“立刻就得把一切佐证拿出来!”
米考伯先生充分安静下来,接着往下念他的信。
“特拉德尔斯先生,你问一问希普他搬了家以后,谁住在他那座房子里,”米考伯先生念信中间,停了一下,说道,“现在住那座房子的——正是这个傻瓜。”尤利亚以轻蔑口气说。
他的敌人,把他那只受伤的手又揉又捏的折腾过后,口中喃喃自语着,慢慢抽出手帕,把手包起来,然后用另一只手托着这只手,坐在桌子上,满脸怒容,望着地面。
“请你再问一问希普他住在那儿时,有没有过一本袖珍笔记簿?”米考伯先生说。
米考伯先生手持界尺,作出击剑的架势,嘴里喊着,“你来!”于是,特拉德尔斯与我把他推进一个角落,但每次推进去他就又冲出来。我认为我从来不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即便在当时情况下,我也想到这一点。
我留心到,这时尤利亚的瘦骨嶙嶙的手忍不住停止抓挠下巴颏了。
“你——你——你这个无耻的希普,”米考伯先生义愤填膺的说,“要是再敢靠近我,我就给你脑袋开个瓢。你来!来呀!”
“或者问一问她,”米考伯先生说,“是不是在那里烧毁过一本。如果她说,是的,那么你再问一问她,烧成的灰到哪里去了。然后你就叫她问威尔金·米考伯”
“你这个该死的!”尤利亚说,直痛得他脸都扭曲了,“我饶不了你!”
米考伯先生说这番话的时候,那种洋洋得意、故弄玄虚的样子,把尤利亚的妈妈吓呆了,她心慌意乱地喊道:
尤利亚闻听此言,脸色不停变换,一个箭步蹿上去,仿佛要把那文件撕个粉碎。米考伯先生,大概是由于手疾眼快,大概是幸运,一界尺打在那伸过来的手关节上,打得他那只右手不能动弹。那只右手腕子垂下来,如折断一般。那一击,听起来就如打在了木头上。
“尤利,尤利!要谦卑,快讲和吧,亲爱的!”
“‘在很不好时,我进了事务所——或者像我们更生动的邻居高卢人所说的那样,进入了这一家写字楼——名义上是威克菲尔与希普合伙经营,事实上是——希普一人独揽大权。希普,只有希普,才是这部机件的启动关键,才是作伪者和骗子。’”
“妈妈!”他回答说,“请你不要说话,好吗?你吓坏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谦卑!”他看着我,狺狺然说道,“我谦卑,可我也叫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谦卑了很长时期了。”
米考伯先生把他自己描绘成这些可悲的灾难的牺牲品,他对此所表现出的意味,只有他读这封信时的气势,堪与之匹敌。
米考伯先生很文雅地把下颏放在硬领里活动了一下,然后继续念下去。
“‘我今于众位面前,揭发这个世所罕有的霄小奸人,’”米考伯先生念到这儿,眼睛不离文件,把那界尺像魔杖一样指一指尤利亚·希普,“‘特恳请众位不要为我念。我从摇篮时期起,就成为无力偿还债务的牺牲品,一向为有辱做人尊严之境遇所戏弄。耻辱、贫困、绝望、癫狂,或联蹁而至,或接踵而至,与我一生形影相随。’”
“‘第二款,据我所知,希普曾多次——’”
米考伯先生没听见她这句话,只接着往下念。
“这不顶事儿,”尤利亚放下心来,喃喃地说,“妈妈,你不要说话。”
“哎呀呀!”我姨婆低声自语。“如果他揭发的是一桩罪大恶极,怕是他得用整令整令的纸来书写罪状呢!”
“‘第二款,据我所知,希普曾多次,在各种账本、簿记和文件上,系统地伪造威先生的签字。有一个事例是特别突出的,我可以在此提供佐证。如上所述,也就是说’”
“‘亲爱的特洛特乌德小姐和诸位先生——’”
米考伯先生念到这一组堆砌的词藻,又细细地品了一番滋味。这种堆砌,在他身上,固然滑稽可笑,但是不是他个人所独有。我一生中,见过很多人有同样的嗜好。这好像是所有人的一种通病。比如,在法庭上宣誓作证,作证人说到同一意思的一连串华丽字眼儿的时候,就常常摇头晃脑,悠然自得。
在这期间,米考伯先生早已迫不及待,多次要插嘴,我好不容易压制住他的火气,他只骂一‘恶’字,‘棍’字便硬生生的噎了回去。这时他方才冲上前去,从怀里抽出界尺,又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做大的书信形状的大开本文件。它把这个叠着的文件,像往常那样装模作样地展开,朝文件上写的东西看了一眼,好像对其文笔的艺术造诣颇为欣赏似的,然后开始念道:
米考伯先生几乎是咂着嘴唇,往下念道:
见他说的这番话对我和我们中的任何人都没一点作用,他就一屁股坐到桌子边上,两手插进口袋,一条罗圈腿盘到另一条腿上,硬挺着脖子等待下文。
“‘现在我手里,有数个模仿威先生笔迹的签名,均系——希普——亲笔书写于记事簿上的。虽然部分被火烧焦,但任何人都不难辨识。我从来不曾作过这种文件中人。这份文件现在我手中。’”
“你,考波菲尔,一向以讲荣誉、讲体面自诩,现在倒跟我的录事合伙,偷偷摸摸溜到我家里听起墙根来了,你认为这是正当行为吗?如果是我干这样的事,那也就不足为怪了,因为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可是像你那样的人,也干得出这种事来!
希普听此言,不由得一震,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一只抽屉,但立刻醒悟举动失措,因而对那抽屉看也不看,又把脸转向我们。
他那软骨状的手指摸了摸下巴颏,那对恶毒的眼睛从指头上方盯着我们,然后对我发了一通话:
“‘这份文件,’”米考伯先生往下念,同时环顾,如他是在布道一般,“‘现在我手中,’这即是说,今天早晨,我写这封信时,文件还在我手中,不过之后,我就交给特拉德尔斯先生了。”
他站在那儿,把我们一个挨一个看了又看,他盯着我的那种眼神,自不待言,因为我知道他恨我,我也记得我留在他脸上的那一记耳光。但是,当他的目光转向阿格妮丝的时候,我看到他因为对她失势而气愤不已,失望的眼神里露出令人作呕的淫欲——这种欲望曾使他试图占有她,而对她的贞洁贤淑却从不关心——我一想到阿格妮丝跟这种人住在一起,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也觉得不可思议。
“是这样的。”特拉德尔斯肯定了他的话。
“请你把嘴闭住,妈妈,把它交给我好吗?”
“尤利,尤利!”希普的妈妈叫道,“要谦卑,讲和吧!我相信,我的儿子会谦卑的,先生们,如果你们肯给他时间让他想想。考波菲尔先生,我认道你是知道他向来都是很谦卑的呀,少爷!”
“可是,我的尤利——”
“妈妈,”他咬着裹在手上的手帕说,“你还不如去拿条枪来,朝我开上一枪。”
“你别说话,妈妈,”他说道,“你不知道言多必失吗。”
“可是我疼爱你呀,尤利,”希普太太喊着说,“我不忍心看着你惹这些先生们,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灾难。刚才,这位先生在楼上对我说,真相已经众所周知了,我就跟他说,我一定要叫你谦卑,叫你赔偿。先生们,不要去理他好啦!”
“尤利——”希普太太连忙地打着手势开口说。
“唉,妈妈,你瞧那个考波菲尔,”他回答她,同时用他那瘦骨嶙嶙的手指头颤抖指着我,把他满腔愤怒都对着我发出来,由于他认为我就是揭发他的始作俑者。“考波菲尔就在那里,你即便不再多说什么,他也会奖给你一百镑呢。”
“有些东西,的确是用欺诈手段从他那里骗出来的,这我知道,”特拉德尔斯不急不躁地说,“而且你也知道,希普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请米考伯先生来说吧。”
“我实在是憋不住,尤利,”他妈妈喊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不肯服软,招灾惹祸。最好还是谦卑吧,就像你原来那个样子。”
“那头老毛驴灌黄汤灌昏了头啦,”尤利亚说,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这是靠欺诈手段骗来的。”
他嘴咬着手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瞪着我说:
“我是威克菲尔先生的代理人和朋友,先生,”特拉德尔斯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我口袋里有一份他给我的全权委托书,授权我代表他处理一切事务。”
“你还有什么要揭出来的?如果有,只管揭好啦。你盯着我做什么?”
“你算是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做自我介绍?”尤利亚反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米考伯先生立刻接着往下念,很高兴又恢复了那让他心满意足的发言。
“希普太太来了,先生,”特拉德尔斯说,“他带着他那个宝贝儿子的妈妈走了进来。我已经冒昧的向她作了自我介绍。”
“‘第三款,也就是最后一款。我现在要用——希普——的假账本,和——希普的真备忘录,首先是那本部分被烧焦了的袖珍记事簿(我们迁居到现在的住处时,米考伯太太偶然在炉灰箱里发现了这些东西,当时我一点也看不懂),注明不幸的威先生所有的毛病、缺点,甚至于他的美德、亲子之情和荣誉感,多年来都被利用、歪曲,以适合希普——的卑鄙目的。希普最后的行动(这在几个月前才完成的),是诱导威先生签订一份契约,把他合伙经营事务所的股份出让,甚至把家里的家具出让,由——希普——给予一种年金,每岁四个节日按时支付。一开始,威先生正因莽撞和判断失误的投机活动欠下债务,而手头又没有钱按照法律和道义偿还债务,于是希普借此机会,给威先生开列了一张捏造的、十分吓人的财产清单。随之,又谎称为威先生以高利借款,其实这些贷款均为——希普——个人以投机倒把或其他勾当为借口,从威先生手中骗取或截留的款项,转手又借给威先生的。这些圈套,越陷越深,终于使不幸的威先生觉得永不翻身之时。威先生相信,在家境方面,在一切其他希望方面,在名誉方面,都同样破了产,他唯一可信赖的,就是这个披着人衣的恶魔。’”“‘这个披着人衣的恶魔,先使自己成为威先生离不开的人物,然后一举将他毁灭。所有这一切,我都有责任说明。’”
“你们这就打算胡闹,是吗?”尤利亚低声说,一面用他那瘦而长的手不断擦拭前额上的热汗,“你买通了我的录事,那个社会的渣滓来败坏我的名誉?特洛特乌德小姐,你最好阻止他们胡闹。不然的话,我可就不能阻止你丈夫会记你不高兴了。我从业务上了解到你的情况,那不是白了解的,老小姐!威克菲尔小姐,如果你还疼爱你的父亲,就不要跟这群人一起胡闹。如果你非要这样,我就彻底毁了你父亲。好啦,你们想一想吧!我已经把你们几个都握在手心里了。妈妈在哪里?”他说,突然注意到特拉德尔斯不在场,好像大吃一惊,于是赶紧拉铃绳,“出了这种事,可真有意思!”
阿格妮丝在我身旁无声垂泪,我对她低语了几句。我们大家有一阵动乱,好像米考伯先生已经念完了。他露出极其严肃的表情,说了声“对不起”,接着又极度沮丧地念起那封信的结尾部分。
“米考伯先生,”我说,“这个家伙突然变了,不光是在说话上变了,在许多别的方面也变了。他一说话,我知道,他就要狗急跳墙了。该怎么对付他,就怎么对付他吧!”
“‘我的信就到这里。只待我对这些罪状提供证据了。然后,就同我时乖命蹇的一家人,从此便从视我们为赘疣的大地上销声匿迹。这将很快实行。
“哟哈!原来这是个阴谋!你们早串通好了,到这儿会集!你,考波菲尔,你跟我的事狼狈为奸,是不是?你可要小心了。你这样干,什么也好处也得不到。你和我,咱们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咱们两个是死对头。从你第一次到这里来,我就知道你是个傲慢的狗东西,看见我高升了,你就眼红了,是不是?别跟我来这套。米考伯,你出去!我待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威尔金·米考伯’”
尤利亚向后倒退一步,似乎被人猛击一拳或被什么毒虫蜇了一下。他脸上带着阴险、凶狠的表情,并慢慢转动眼珠,将我们一个一个扫了个遍,然后低声说道:
米考伯先生即使很伤感,但依然不减自我欣赏之色。他叠起信来,鞠了一躬,把信递给我姨婆,仿佛那是她喜欢保存的东西。
“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混蛋,”米考伯先生再一次发作,“那个混蛋的名字就是——希普!”
多年以前,我初次到这里来的时候,就曾留心到这个房间里有只铁保险柜。现在钥匙插在上面。尤利亚好像突然起了疑心。他看了米考伯先生一眼,就朝保险柜走过去,咣当一声打开柜门,里边什么也没有。
“你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这是人人皆知的,”他强作笑容说道,“难道非逼我把你轰走不可吗。滚开!我等一会儿再跟你谈!”
“我的账本呢?”他惊慌失措地喊道。“有贼把账本偷走啦!”
尤利亚的脸顿时惨白,但白中微微透露出本来的红色。他眼睛盯着米考伯先生,面部肌肉,不停的抽搐着。
米考伯先生用界尺轻轻敲着自己说,“是我偷的,今天早晨,我和平常一样从你手里接过钥匙——不过比平常稍早一点——把柜子打开了。”
“因为我乐意。”米考伯先生突然大声道。
“你放心,”特拉德尔斯说,“账本已在我的手里。我一定会在我说的那个人授权下,好好保管。”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尤利亚说。
“你窝赃,是吗?”尤利亚喊道。
“听见了!”米考伯先生嘴上回答,身子却依然纹丝不动。
“在这种情况下,”特拉德尔斯回答,“我是窝赃。”
“你还待在这儿等什么?”尤利亚说,“米考伯!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我姨婆一直安静,这时她却猛然间向尤利亚扑过去,两只手抓住他的衣领,我看到这情形不觉大吃一惊!
米考伯先生,手握胸前的戒尺,直挺挺立在门口,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一个人,那人正是他的雇主。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我姨婆说。
“你没必要在这儿待着啦,米考伯。”尤利亚说。
“要一件给疯子穿的紧身衣。”他说。
她向我们问候时,我发现尤利亚在盯着她,他使我联想到,无恶不作的丑妖怪吉尼监视着善良之神时,也就是这个样子。这时米考伯先生向特拉德尔斯使了个眼色,特拉德尔斯走出去,除我之外,谁也没留意。
“不。我要我的财产!”我姨婆回答,“阿格妮丝,亲爱的,只要我认为,那份财产真正是你爸爸给我弄光了的,我不会——甚至对特洛特也不曾吐露半个字——说出那笔钱是放在这儿作投资用的,这是特洛特知道的。但如今我知道了,应该为这笔钱负责的是这个混蛋,那我就得分文不少的要回来!特洛特,来,从他这儿把这笔属于我们的钱拿回来!”
我正打算谢绝这种奉承,就在这时,在米考伯先生引导下,阿格妮丝走了进来,我也不必再解释了。在我看来,她并不像往常那样镇定,显然经历过忧虑和劳累。但是,她那娴静的美,依然发出温和的光辉。
是否我姨婆当时以为他把她的财产藏在领巾里呢?我确实不知道。但她确实拉扯了他的领巾,好像她就是这样认为的。我赶紧插进他们两个中间,并向她保证,我们一定要他把得到的所有不义之财如数归还。这番劝说,加之她自己考虑了下,终于安静下来。但她却没因为刚才的举动而失去常态,镇定自若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我为此深感遗憾,特拉德尔斯先生。不然的话,你也会跟我们一样敬爱他了。他的那些小小的缺点,只能使你对他更加亲近。不过,如果你喜欢听人赞扬我的伙伴,那你就不得不请教一下考波菲尔。谈这一家人的情况,是他最擅长的题目,”
在最后几分钟里,希普太太一直劝说着她的儿子要“谦卑!”并轮翻跪到我们每个人的面前,指天誓日的发誓赌咒。她的儿子把她拽起来,悻悻地站在她身边,抓着她的胳膊,然后恶狠狠地对我说:
这句回答的口气里似手含有某种特殊意思,使得尤利亚满腹狐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但是,见眼前这位特拉德尔斯相貌平平,他便不把他放在眼里,浑身抽筋儿似的扭动着,怪声怪调地回答:
“你要如何?”
“不错,我是跟威克菲尔先生不太熟,”特拉德尔斯回答,“或者说,我也许早该在你跟前讨教啦,希普先生。”
“我就要告诉你必须这样做。”特拉德尔斯说。
“不忙,特拉德尔斯先生,”尤利亚回答到,并返回到他办公的座位上,两手紧握,夹在瘦骨嶙嶙的膝盖中间不断挤压,“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样忙。如果不是威克菲尔先生不能胜任任何工作,我和米考伯也就不至于这样忙了。不过,我相信,为他办事,不仅是一种义务,更是一种享受。我想,你跟威克菲尔先生还不太熟悉吧,特拉德尔斯先生?我相信,我只见过你一次吧?”
“那个考波菲尔不会说吗?”尤利亚嘟囔着说,“你要是能老实告诉我,说他的舌头让人家割掉了,我真得感谢你呢。”
“你不忙吧,希普先生?”特拉德尔斯说道。尤利亚狡猾的红眼睛正偷偷打量我们的时候,碰巧与特拉德尔斯的目光遭遇。
“我的尤利亚其实心里是想要谦卑的!”他的母亲叫道,“对他说的话请不要在意,好先生们!”
“谢谢您的夸奖,特洛特乌德小姐,”尤利亚扭动着恶心的身子,说,“米考伯,吩咐下人通报阿格妮丝小姐——还有妈妈。妈妈要是看到这些人,一定非常开心!”尤利亚边说边给我们搬椅子。
“必须办的,”特拉德尔斯说,“是这样。首先,我们听说过的那个出让契约,必须在此时交给我。”
“呃,先生,”我姨婆回答他,“对你说句实话,我觉得你一直都很有出息。”
“如果这个契约不在我手里呢?”他插嘴道。
“自从我卑贱的给你牵马的时候起,这个事务所的情况就改变了,你说是吗,特洛特乌德小姐?”尤利亚面带令人厌恶的笑容说,“但我没有改变,特洛特乌德小姐。”
“可是,明明在你手里,”特拉德尔斯说,“因此,我们这样的设想。”我不能不承认,这是我第一次得以见识我那位老同学的清晰头脑,“因此,你必须准备把你贪得无厌吞没的一切,统统吐出来,合伙事务所里的所有账本、文件全要交到我们手里。所有你自己的账本和文件,所有钱财出入账和有价证券,不论是你自己的,也不论是事务所的,简单说吧,这儿的一切东西,都得让我们来保管。”
我让他握我的手,只感到羞愧,但一时却无可奈何。
“非这样不可?没听说过,”尤利亚说,“那得容我想一想。”
“我相信,”他说道,“这真是不可思议的荣幸!所有圣保罗大教堂周围的朋友齐集一堂,考波菲尔先生,我希望你好,并希望考波菲尔太太也好。”
“当然要这样,”特拉德尔斯毫不犹豫回答,“不过,在此期间,直到所有都做得令我们满意时,这些东西要由我们保管。我们还请你——也可以说,强迫你——待在你自己的房间里,不与任何人联系。”
自从我打过尤利亚·希普那一拳以后,就一直没见过他。我们一进门,显然让他吃了一惊。在这里遇见他,我也很惊讶。他拧起了几乎看不见的眉毛,蹙起额了头,眯着那对小眼睛打量着我,与此同时忙不迭举起他那软骨的手摸了一摸下颏,这一举动暴露了他的狼狈和惊慌。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在我从我姨婆肩头瞥见他时那瞬息间。不一会儿,他就又像以往那样谄媚,那样谦卑了。
“办不到!”尤利亚骂骂咧咧地说。
“特洛特乌德小姐、大卫·考波菲尔先生、托玛斯·特拉德尔斯先生和狄克逊先生驾到!”
“梅得斯通监狱,拘留人犯,倒是个很不错的地方,”特拉德尔斯说,“再说,让法律来处理这个案件,也许得耗时费日,审理起来也许不能如你所想的那样彻底,不过,你将受到法律制裁,这是毫无疑问的。哼!你心里很清楚!考波菲尔,请你到市政厅走一趟,叫两个法警来!”
我们随他进了餐厅——那是我当年到这里第一个进入的房间——把威克菲尔先生曾经的办公室的门打开,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听到这里,希普太太又开口了,跪在阿格妮丝面前,哀求她替他们说情,并且一再说他是很谦卑的,所有的指控都是真实的,假如他不按我们的要求办那,她一定照办,以及许多诸如此类的话,因为她为了她的爱子吓得几乎发了狂。
“威克菲尔小姐身体不适,先生,她患了风湿热,”他回答,“不过,我想,威克菲尔小姐一定会高兴会见老朋友的。请进吧,先生!”
“站住!”他对我怒吼道,一面用手擦着脸上的汗珠。“妈妈,别再添乱了。好吧!就让他们把契约拿去吧。去,把它取来!”
“威克菲尔小姐在家吗?”我问道。
“请你帮她一下好吗,迪克先生?”特拉德尔斯说。
“考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先生严肃地说,“我希望你好!”
迪克先生为得到这一使命而感到骄傲,对其目的也心领神会,于是像一只牧羊犬陪伴羊群一样,陪伴希普太太上了楼。但是,希普太太并没给他找任何麻烦,因为她拿回来的除了那张契约,连装契约的匣子也一齐拿来了,这个匣子里还有银行存折和别的文件,对我们都非常有用。
“你好哇,米考伯先生?”
“好!”见契约拿来之后,特拉德尔斯说,“现在,希普先生,你可以下去考虑考虑了。你要特别注意,我们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已经给你申明了的。这件事必须现在就做,不能耽搁。”
看情况,像等我先开口,于是我大声说——
尤利亚,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手摸着下颏,拖着脚走到门口停了一下,说道:
到了那里,只见米考伯先生在一层楼拐角上的办公室伏案疾书。他的背心里插着一支办公用的大戒尺,有一英尺长的一截伸出来,好像新式的衬衫花边儿。
“考波菲尔,我一直恨你。你一直跟我作对。”
当我转眼去看特拉德尔斯,想要他为此解释一下的时候,他只笑一笑,摇头不语,于是我掏出怀表,数着时间。我姨婆也拿出了她的表,做着同样的消遣。五分钟过去了,我姨婆挽着特拉德尔斯的胳臂。我们大家一起迈向那座老宅邸,路上都保持沉默。
“我记得从前对你说过一次,”我说,“因为你贪婪和狡诈,是你在跟全世界作对。今后你把这个道理想一想,也许对你是有益的。世界之上,凡是贪婪狡诈的人,没有一个不自食其果。”
使我惊奇的是,他说到这,冲大家鞠了一躬,然后扭头就走。他的脸色非常苍白。
“或者说,跟他们在学校里讲的那一套一样一定不可移。他们从九点到十一点说,劳动是苦差使。从十一点到下午一点又说,劳动是幸福、是快乐、是尊严,是这,是那,谁知到底是什么,呃?”他说着,怒哼了一声,“你满口的仁义,你也和他们一样不打自己的嘴巴子啦。谦卑这一套不管用了吗?我想,没有这一套,我就不能让我那位绅士伙友上我的圈套了。——米考伯,你就等着我收拾你吧!”
“我目前没有别的话要说了。”米考伯先生说。
米考伯先生,抬头挺胸,昂然傲视希普和他伸出来的手指头,然后转身对我说,请赏光,去看一看他和米考伯太太两人重归于好。随后,他邀请在场的人一同去看那动人的场面。
我姨婆和我都看着特拉德尔斯,他赞同的点了点头。
“把我和米考伯太太隔开多时的那道帷幕,现在被扯开了,”米考伯先生说,“我的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又可以平等地相处了。”
“考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先生说,“你对我的信赖,在目前这节骨眼上,并非失策。我请求让我早走五分钟,然后你们来威克菲尔暨希普事务所拜访威克菲尔小姐,我便以受雇成员的身份,恭候大家光临。”
由于我们大家都很感激他,在我们允许的情况下,大家都想尽可能表示我们的感激心情,我敢说,我们本来都会应邀前往的。但阿格妮丝必须回到她父亲身边去,由于她虽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仍受不了别的刺激,同时还得有人留下来监督尤利亚,别让他跑掉。所以,特拉德尔斯为后一个目的留下来,过一会儿由迪克先生接替他。于是,迪克先生、我姨婆和我,同米考伯先生一起回家。当我匆忙地给那美丽亲爱的并给我很多帮助的姑娘告别的时候,当我想到那天早晨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得救的时候我衷心感激我在少年时代所经历的磨难,因为是它们使我有机会与米考伯先生相识的。
“我对你完全相信,米考伯先生,”我说,“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米考伯先生的家稍近。由于街门直通客厅,米考伯先生便以其特有的大大咧咧的性格,径直闯了进去,于是我们大家立刻出现在那一家人中间。米考伯先生大叫一声,“我的命根子!艾玛!”冲进米考伯太太的怀抱。米考伯太太尖叫一声,张开双臂,把米考伯先生紧紧搂抱住。米考伯大小姐正哄着米考伯太太在上次给我的信中说的那位无知无识的小客人,见此情景也明显被感动了。那位小客人也激动至极。那一对孪生子,作了好几种虽滑稽倒也不乏天真情趣的动作,以证明他们的高兴。米考伯大少爷,本来由于早年所受的挫折变得性情孤僻,此时失性为之感动,竟失声痛哭了。
“大概在现在情形下,特洛特乌德小姐和先生们,”米考伯先生说,“你们先接受点苦,受一个人指挥,即使这个人不值得用任何眼光看待,只配当作人海岸边的弃儿,个人的过错和纷乱迷茫的境遇所产生的力量压得他不成人样,但他毕竟是诸位的伙伴。”
“艾玛!”米考伯先生说,“我心里的帷幕拉开了。过去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保持了那么久的相互信任,又重新恢复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被打断了。来吧,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欢迎你!来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狂风暴雨,沿街行乞,欢迎你!相互信任将会支持我们,走到地老天荒!”
“是这样的。”特拉德尔斯说。
米考伯先生这样喊着,把米考伯太太抱到一把椅子上,然后与全家人一一拥抱,对凄凉境况,都表示欢迎(而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在他家里是绝对不受欢迎的),号召他们一齐到坎特伯雷街上去卖唱,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去谋生计了。
“如果我不是骗自己,特拉德尔斯先生,”米考伯先生反说,“我所想的是一场意义很大的揭发。”
但是,米考伯太太,由于太过激动,已经晕了过去,因此不等合唱队组织完毕,最重要的事就是救醒她。这件事由我姨婆和米考伯先生负责了,然后把我姨婆介绍给她,这时米考伯太太也认出我来了。
“这是事实,考波菲尔,”特拉德尔斯说,这时我正惊异地看着他,“米考伯先生把他考虑的那个问题和我说过。我也就为他献过计策。”
“请原谅,亲爱的考波菲尔先生,”那位可怜的太太说着,向我伸出手,“我的身体太弱了,米考伯先生和我之间近来的误会消除了,来得太突然,一时间我实在承受不了。”
“特洛特乌德小姐,”米考伯先生回答,“我相信,你立刻就会看到火山爆发了。特拉德尔斯先生,如果我在这里说明事先我们通过气,你不会不让吧?”
“你跟前的都在这儿吗,太太?”我姨婆问道。
“喏,先生,”我姨婆戴上手套,对米考伯先生说,“我们做好了准备,只要你一发话,无论是对付维苏威火山或其他什么事都成。”
“就眼下说,都在这儿啦。”米考伯太太回答。
迪克先生脸一红,又正常。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太太,”我姨婆说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是你的孩子吗?”
“迪克,”我姨婆说,“小心!”
“特洛特乌德小姐,”米考伯先生回答,“这是很明显的事。”
狄克逊先生听到这个新名字很高兴,如同米考伯先生赠他这个名字,表达了友情,于是再次同他握手,并像孩子笑起来。
“那么,那位最年长的小伙子,”我姨婆思量着说,“你打算培养他将来干什么呀?”
“一点都吃不下,亲爱的先生!”米考伯先生说,同时把正要去拉铃的迪克先生拦住,“食欲和我,狄克逊先生,早就成为生人了。”
“我刚到这儿的时候,曾希望,”米考伯先生说,“威尔金到教堂里做事,或者我说,打算让他进唱诗班,也许会使我的意思表达得更准确。然而,那时候,这个城市举世瞩目的那座巍峨大教堂里,男高音之职,没有空缺。于是他就养成了一种习惯,不会在神圣的殿堂里唱歌,只能在小酒馆里唱歌了。”
“你吃过早饭没?”迪克先生说,“来一盘排骨吧?”
“不过,他心里的想法还是不错的。”米考伯太太温柔地说。
“小姐和先生们,”米考伯先生说,“早晨好!我亲爱的先生,”他冲迪克先生说道,并与他猛烈地握手,“你真的太好了!”
“这我完全相信,亲爱的,”米考伯先生接着说,“他的理想非常之好,只是到现在我还没发现他在哪个方面把他心里所想变成实际行动。”
听见米考先生已出现,他们都做好准备,前来迎接。
米考伯大少爷的精神抑郁又回到他身上,气汹汹地追问,“他能干什么?不是每个人天生下来就是个木匠,他是个车辆油漆匠,或者就只是一只鸟儿?他能不能到临街开一间药铺?他能不能在下次大审的时候,跑到法庭上自称是律师?他能不能闯进歌剧院,靠武功一炮打响,成为名角?他是不是不必受训练,什么都可以干?”
“他来啦,”我说,“而且没穿他那套法界的衣服!”
我姨婆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我们坐下来吃早饭时,大家都焦灼不安。时间越接近九点半,我们等待米考伯先生的心情越加甚。最后,大家不再吃饭,其实,从一开始,除迪克先生之外,我们吃的那顿饭只是样子而已。我姨婆在房间里来回走,特拉德尔斯坐在沙发上假装看报,眼睛却盯着天花板;我向着窗外,以便等米考伯先生一到就告诉他们。我观望的时间并不长,半点的钟敲了头一下,他就在街上露面了。
“米考伯先生,我奇怪你怎么从来没想过到海外居住。”
我在野外散步一个小时左右,然后顺着通衢大道返回。
“特洛特乌德小姐,”米考伯先生回答说,“这是我幼年时的梦想。”
第二天清早,我漫步走过那倍感亲切的古老而宁静的街道,看着昔日的景物,不由得想起很多很多。
“啊?”我姨婆看了我一眼,说道,“米考伯先生和米考伯太太,如果你们现在迁居海外,对你们和你们的子女可是有着很多好处呢。”
我们在半夜到达坎特伯雷,住进了有怪味的旅馆。米考伯先生准备明天九点半露面。
“那得花钱哪,小姐,花很多钱哪。”米考伯先生愁容满面的说道。
于是我们没有办法了,只能认为朵拉以欺骗的手段获胜,所以我姨婆迪克特拉德尔坐上去坎特伯雷的车。
“这是主要的,也可以说,是唯一的困难,我亲爱的考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太太随声附和说。
朵拉知道她很笨,所以让他们回来时把故事讲给她听并替她给阿格妮丝捎封信。
“钱?”我姨婆喊着说,“你不是正在给我们做一件天大的好事么——我应该说已经给我们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了,因为从炉火里掏出来的那些东西可能有很大价值——现在我们除了为你筹集本钱,还有比这更好的回报吗?”
我从我姨婆脸上的神情看出,她要妥协了,朵拉脸上泛着光,因为她也看出来了。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报答,”米考伯先生诚恳地说道,“如果你能筹集一笔足以敷用的款子,年息五厘,以我个人的身份担保偿还——比方说我开几张借据,分别以十二个月、十八个月、二十四个月为期,为的是我好有机遇,等待时来运转——”
朵拉以哭来要挟我们啦。
“能筹集?只要你张口,当然可以筹集,一定可以筹集,而且按照你的想法办,”我姨婆说道,“你们二位再仔细考虑一下。这里有几个人,都是大卫认识的,他们不久就要去澳大利亚。如果你们也决定了要去,为什么不坐同一艘船去呢?路上彼此也能相互照应。现在就想一想吧,米考伯先生和米考伯太太。花点工夫,好好考虑考虑。”
“怎么会有这种思想!”我说。
“我要问的,亲爱的小姐,只有一个问题,”米考伯太太说,“那里的气候,有益于健康吧?”
“哟,怎么会问起这回事来了!”我姨婆道。
“全世界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气候了!”我姨婆说。
但是朵拉还是一个劲的想让姨婆去,便说出一大堆理由,甚至连自己没有大不了的病都提出来了。
“那就没问题了,”米考伯太太回答,“如果是这样,那我的问题又来了。那个国家的环境,能不能让米考伯先生这样有才能的人得到重用,让他在社会上飞黄腾达呢?眼下我还不知道,他是否可以有作总督或这一类官员的雄心大志。我只想问那里有没有一种合适的出路,供他施展他的才能的平台——这也就足够了”
“我成,”朵拉一连串说出一大堆,但她生怕我姨婆会认为真的,立刻吻我姨婆。
“一个人只要脚踏实地,做事勤劳,”我姨婆说道,“再没有别处比那儿的出路更好了。”
“得啦,得啦,小花朵!”我姨婆笑着说,“你知道离开我不成!”
“一个人只要持身端正,做事勤劳,”米考伯太太用她那事务式的态度重复说,“确乎如此。据我看,澳大利亚正是米考伯先生从事活动的合适舞台。”
“我就不再理你,”她冲我姨婆摇晃着她的鬈发说,“我就要发脾气!我要让吉卜天天冲着你叫。如果你不去,我就了解你真是个让人烦的老东西了!”
“我坚决相信,亲爱的小姐,”米考伯先生说道,“就眼下看,澳大利亚是我和我的一家人最应该去的地方,唯一应该去的地方。一种具有非凡性质的未来将要在大洋彼岸出现。比较而言,那地方并不算远。你劝我们多加考虑,这是你的好意,但我可以对你说,那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即使米考伯先生约定要我姨婆也去,但我们打算安排她待在家里,而由我和迪克先生作她的代表。总得来说,我们已经要用这个办法,没想到朵拉又把我们的安排搅乱了。她声明说,假如我姨婆不管以什么理由留在家里,她就永远不会原谅她自己,永远不会原谅她那个坏孩子。
米考伯先生,一瞬间就成为我们之中最开心的人,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了。米考伯太太立即谈论起袋鼠的习性来。那情形我怎能忘记呢!米考伯先生同我们一起走回去的时候,摆出一副漂泊流浪,历尽艰辛的脸色,表示出刚到一个新地方,立足未稳,局促不安的样子,并且带着澳大利亚农夫的眼光看走过的一些公牛。当我想到坎特伯雷集日的街市时,又怎能忘怀这时的米考伯先生呢!
当米考伯先生那样神秘地约定的时间,再过二十四小时就要来到时,我姨婆和我想该怎么办。由于我姨婆很不想把朵拉一个人撂在家里。哦!现在我抱着朵拉上下楼不用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