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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天宝十二载五月十八日

契苾延道:“御史台狱那个何六娘诬构哥舒将军,她又是河北的人,自然是得了安家人的命令。”

社尔火气甚大,不及多说,径自带领几人向前走去。契苾跟在他们身后,拉着契苾延问:“五兄,你们究竟要去何处?”

“何六娘?”契苾一愣,疑惑道:“何六娘不像是那样的人。此事或有隐情,五兄你们莫非要去寻安……安庆宗?”

“河北欺压哥舒将军……?”契苾不明所以,“你们要去寻谁?”

“正是。”契苾延道。

社尔向契苾点了点头,铁青着脸答道:“河北欺我们将军手下无人,我们要去与他们分说。”哥舒翰进封凉国公,又被加封仆射,但他亲近的部下还是习惯称他将军。

契苾咬了咬嘴唇,见他们气势汹汹,不由劝道:“阿史那兄,五兄,你们不妨稍缓,计议一番,再……”

社尔在河西时是王忠嗣的部属,而哥舒翰又曾是王忠嗣的副手,在他被诬陷时曾全力相救,因此社尔对哥舒翰也颇为忠心。被契苾称作“五兄”的则是贺兰都督契苾宁的儿子契苾延,算是她的族兄。

社尔怒气冲冲地打断:“契苾娘子,你是铁勒族人,也是突厥一部,怎么不为我们突厥的勇士说话,而要替一个杂胡鸣冤?”

这日午后,契苾从鸿胪寺出来,欲去紧邻鸿胪客馆的御史台狱探看狸奴。但她刚出了官署,就见几名武士面带怒色,从御史台的方向急匆匆走来。她家出自河西,至今也与陇右、河西联系紧密,故此这几人她几乎都认得。契苾当下招呼道:“阿史那兄,五兄,你们如何来了?”

他这“杂胡”两字,指的也不知是安禄山,还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又或是何狸奴。契苾一时说不出话,社尔等人已经出了含光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张忠志皱眉:“安家郎君虽然是太仆寺卿,他们总不至于在皇城中闹事。”

契苾的家离皇城较近,平日并不骑马。她连忙向亲仁坊跑去,但含光门离亲仁坊实在不近,待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安家附近时,远远便看见社尔等人聚在安家门口吵嚷。一个紫衫男子正从门内走出,步态略显文弱,面带微笑,对社尔说着甚么。契苾微微犹豫了一下,伸手理了理鬓发,走了过去,只听社尔道:“何氏是河北的人,若不是得了你的授意,怎会大胆攀诬我们将军?”

李起发出一个无声的冷笑,转了话头:“吉中丞已经告诉御史台的人该怎么说了。为了避嫌,你今日就不要去太仆寺和亲仁坊了。”

安庆宗道:“我从未授意何氏攀诬哥舒将军。哥舒将军和我父亲一样,镇清边裔,可比长城。我为何要陷害他?”

这话切中肯綮,犀利之至,张忠志心中隐约的自私念头为他道破,既羞且恼,强辩道:“安家郎君都说此计可行,你难道要我抗命么?再说唯有将此事闹大,才有营救她的机会。”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在社尔等人看来无比刺眼。出身陇右的阿波越众而出,怒道:“幽州节度使也罢,朔方节度使也罢,你们安家的人,总归与我们将军不合。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张忠志眯了眯眼,忽然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他本就是百里挑一的武士,这一拳没留半点力气,出手又快又重,李起虽然狡诈,武技上却全非他的对手。李起踉跄退了两步,平静无波的脸色终于有了波澜。他擦去嘴角沁出的血迹,讥笑道:“何六娘蠢钝,我的确瞧不入眼。可是你分明知道这条计策会使陇右的人记恨她,不是也同意了吗?阿波他们听了你的话,便会起疑,一旦查到何六娘攀诬他们哥舒将军……你又有几分在意何六娘?”

幽州节度使自然是安禄山,而朔方节度使则是他的族兄安思顺。哥舒翰与二人皆有抵牾,这在朝中可谓公开的秘密。去年冬天三人入朝,皇帝命高力士主持宴席,安禄山还在宴上骂了哥舒翰。

那人一身布衣,容貌平凡无奇,眼中光芒内敛,正是安禄山的门客李起。李起似乎没看见张忠志凌厉的眼神,兀自道:“圣人还是临淄王的时候,诛杀韦氏亲党,就是在这狗脊岭上斩了韦温的。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韦温可是韦后的从兄,中宗的宰相。东市这片高地虽然是刑人的所在,但以何六娘的身份,还不配在这里受死。”⁠[6]

但皇帝其实颇有分而治之的意思,看似诚心调解,实则乐见几位边将不睦。禁中的射生子弟有不少出自安禄山和哥舒翰的部下,平日里虽谈不上泾渭分明,却也不会深交。契苾眼见社尔等人怒气愈深,难以控制,心想契苾延终归是自己的族人,大约更好说话,便拉住他道:“五兄,你劝一劝阿波和阿史那兄,若是一味争闹,反而显得我们无理。”

张忠志猛然转脸,冷冷看着他。

契苾延虽然也姓契苾,但他家本是旁支,他父亲的贺兰都督之位,是从契苾何力的曾孙契苾承明手中得来。何力这一支,向来不大瞧得起他们,契苾延自卑之余生出敌意,反而宁可和外姓部落交结。加上他父亲契苾宁攀附哥舒翰,他有意借此机会表现忠心,因此并不理她,只道:“河北的人欺枉哥舒将军,我们总不能坐视。”⁠[7]

“放心,你不会在这‘狗脊岭’上见到何六娘的。”一个人不知从哪里拐了出来,站在张忠志身边,淡淡说道。

这时阿波一拳打倒了安家的一个家仆,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众人一哄而上,安庆宗的紫衫身影在一众武人中更显单薄,身形摇摇欲坠。契苾大惊,叫道:“休要伤人!”不假思索,扑上前去,挡在安庆宗的身前。

东市西北角外的十字街口有一块高地,视野开阔,因地势弯曲如狗的脊背,因此得名“狗脊岭”。但不论是太府寺掌管交易的市署,还是市中各色书肆、食肆、衣肆,却都没有占用这片高地,以至于“狗脊岭”上只种着几棵柳树——而且哪怕此刻已入炎夏,也没人在柳树下乘凉。对于初来长安的人,这自然不可谓不奇怪: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东市。

安庆宗一怔,问道:“娘子你是……”

朱雀天街将长安城分为万年、长安二县,长安县人口较多,而公卿所居,多在天街以东的万年县。东市附近的平康、宣阳诸坊,多有勋贵之家,譬如李林甫生前居于平康,杨国忠及杨家姊妹的宅邸则都在宣阳坊。因此寻常商贾多在西市,而四方的瑰宝奇珍,则往往出现在东市。

阿波、社尔等人收手不及,契苾硬生生挨了几下拳脚,感到脏腑几乎错了位,烦恶欲呕。社尔气急道:“契苾娘子,你回护他作甚么?”

出了宫门,张忠志的脸色仍是阴晴不定。他向南走了约有四坊之地,直到东市的西北角上,方才站定。一条不算太宽的街将东西两侧分得清清楚楚:右面是平康坊北曲隔着坊墙传来的乐声与谐笑,左边则是东市交易的争辩、麸行拉磨的驴叫声、办礼席的讨论声,不一而足。[⁠5]

契苾抚着胸口,脱口道:“他有虚劳之症,你们……你们不要打他。”

众人狐疑地看着他,还要追问,张忠志却站起身,敷衍道:“我还有些杂务在身,且去了。”说着匆匆而去,众人喊了几声,他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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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忠志愣了一下,脱口道:“我还道你们陇右的人早就听说了,毕竟事涉……”却又很快截住,摇了摇头,苦笑道:“此事我不甚知晓,毕竟御史台的事我们过问不得。”

4号回了国,然后一直在适应成都的生活,吃不惯这边的重口味,睡也睡不好,还在过敏,唯一的安慰是有了三只猫,虽然三只里有两只不理我。断更这么久真的很抱歉,看到大家还在给我投票就更加抱歉。今天的更新大部分是坐在锦江边上的露天茶馆里写的,就,感觉自己在这点上已经融入了本地人的悠闲生活。这里的人还真是挺会娱乐自己的……

这一句话彷如在热油里浇了水,众人惊愕万分,纷纷道:“御史台狱?”“那小娘子得了甚么罪?”“吉中丞动用了枷具?那小娘子还能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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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么?”张忠志仿佛从梦中惊醒,带着一丝茫然道:“何六娘么?御史台狱连她的手臂都打折了,我可不知她几时才能控缰骑马。”

注释:

阿波说了这番话,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张忠志,却见他一脸寥落,目光虚虚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些甚么。旁边的社尔大喇喇地推了推他,笑道:“你莫非当真是在想那个小娘子?”

1韦左相:韦见素。

“是了,为辅,你们河北来的那个小娘子呢?我听社尔说过她好几回了,几时也让我见识一番她的透剑门绝技啊。能教社尔称赞的男人尚且没有几个,何况女人了。真不知那是何等人物。”

2鸣珂曲:平康坊某条巷子。

“宫人们当然不能比男子踢得好。可是契丹、突厥那些常常习练骑射的女子,挽弓用箭的功力也不可小觑啊。”

3王忠嗣有一百五十斤的弓,比照这个,来个五分之一,应该是比较低的了吧。

“原来你站在承香殿前⁠[4]值守,看似目不斜视、正气凛然,心里想的却是这些。”

4承香殿旁边有球场亭子。但是我没查到是什么时候建造的……

“就好比宫里的侍女们蹴鞠,女子难道能比男子踢得更好吗?可是她们踢球,就好比小母鸡互啄,虽然不如斗鸡,可也很有趣啊,哈哈哈。”

5据《太平广记》,开成年间,东市有麸行买驴,可能是为了拉磨。办礼席的就是那种为人置办酒席的,据说“三五百人馔,常可立办”。参照《唐两京城坊考增订》。

“嗤,他们两个都是文士,气虚体弱,只怕连三十斤的弓都拉不开⁠[3]。就算是打起来,又有甚么好看?跟总角孩童殴斗有甚么分别?”

6李隆基诛杀诸韦,斩韦温于东市之北,参《资治通鉴》。狗脊岭现在被西安人叫做“古迹岭”,可以说是很好笑了!刑人:在这里可以解释为杀人。

“前日韦左相的儿子和郑舍人的女婿⁠[1],险些为了鸣珂曲[⁠2]的李娃打了起来,有趣极了。”

7契苾宁在哥舒翰守潼关的时候是哥舒的裨将,带的是部落兵。关于他出身的猜测我应该是看到过陈寅恪的说法,但是一时找不到出处了。契苾延这个名字是我编的。

大明宫西侧九仙门外是北衙禁军所在,九仙门旁的银台门内,则是禁军换防时休息的仗院。每日交接的时刻,总有几个龙武军士聚在院内闲谈。按例他们不能泄露禁中的消息,因此多半只是聊些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