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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天宝十二载五月十三日 酉时至戌时

张忠志见李俶转开话头,断定他已经知道狸奴被捉捕的事情。只是李俶谨慎,他无法通过李俶打探太子那边的状况。

李俶一口喝光杯中的水饮,笑道:“好了,我们上场罢。”

他固然为狸奴焦虑,但更多的焦虑,却是因为怕自己献的计策没有奏效。这本是他的主意:将碑文的事泄漏给蠢钝的崔妃,等到这个毫无心机的女人将此事揭露出来,再借机煽动皇帝迁怒太子,最后将罪名安在哥舒翰手下的突厥武士头上。哥舒翰和杨国忠结盟,与安禄山敌对,而安禄山又与太子不睦,生怕太子登基后与他为难。张忠志一心求功,便出了这条计策,想要一箭双雕。

张忠志微笑道:“那小娘子姓何,是安将军副将的女儿,来到长安后,有时为司仪署做些通译的事。”他话音方落,就见李俶的目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意味,而社尔、阿波等人则只是露出好奇的神色。社尔笑道:“我见她那日与杨书记很是亲近,可见河北的小娘子再了不得,到底要受河西军中的男子降伏哩。”

但太子目前几乎全无动静,安庆宗、李起他们都不能确定碑文的火究竟有没有烧到太子身上。而哥舒翰的人,显然还不知晓此事。这怎能不让他焦躁?场中局势激烈,众人左萦右拂、盘旋宛转,有如风回电激,张忠志却无心观战,只信手拉着琴。雷海青笑道:“为辅,我听你今日曲中,似有心事。”

社尔目力绝佳,有百步穿杨之能,他的话没人质疑。李倓奇道:“那小娘子是甚么人?”

张忠志心念一动,苦笑道:“我听说三国时的周瑜即使酒过数巡,也能听出曲中的错处。雷兄果是一知音人。”低声将狸奴的事说了一遍。雷海青大惊,道:“我托何六娘为我搜罗、通译西域乐曲,与她来往不少。她性子纯善,怎会做造谣挑拨的事?”张忠志点头道:“杨右相令吉中丞捉了她,还用横木碾断她双臂,逼她认罪。”雷海青最是嫉恶如仇,早就认为大唐必定毁于诸杨之手,当下怒道:“来俊臣、索元礼死了那么多年了,还有人要效法他们吗?为难一个异乡女子,又是甚么道理?为辅你且放心,我虽不过一介乐工,却也定会尽力相救。”

社尔和突斤、能振英当时分别为哥舒翰和安禄山说话,很是剑拔弩张。但他们究竟没有深仇,而且有李俶、李倓在,他们不肯争执,气氛一时颇为和乐。社尔道:“我瞧得真切,她纵马穿过剑门时,连一片衣角都未沾上刀锋,剑锋不过斩落了她几根头发罢了!陇右军中也时常演‘透剑门’,我却从没见过不伤分毫的骑者。”

打马球的规矩,是以某一方插满二十四面红旗、达到“整筹”为优胜,否则便只能称为“残筹”。[⁠3]马球不限时长,因此经常打很久,甚至到了夜里,还要燃起灯烛继续打。

社尔一提,当时在场的突斤和能振英都想起来了。突斤满脸佩服,叹道:“我在河北和长安,都未见过演‘透剑门’如此精熟之人,何况还是女子。”

过了许久,西方晚霞渐浓,粉紫色的光辉铺满了长安城的半个天空,坊墙外的大道上渐渐安静。小楼中的崔妃见众人仍未有止歇的意思,便先行离开,却没有回百孙院,而是去了宣阳坊,找母亲韩国夫人——宵禁是不能束缚崔妃这种贵人的。

“王五你那日不在,故此不知。”社尔想起甚么似的,笑道:“上月有个女郎,当众演了‘透剑门’绝技。那日我们要搭剑门,木板不足,便暂将这木架拆了,穿上刀剑。坑洞当是那时留的。”阿波的名字在突厥话中是“父亲、伯父”的意思[⁠2],懂得突厥语的同伴都不愿叫他这个名字,以免无端当了他的儿子侄子,因此只以排行相称。

从前她纵然和李俶不睦,亦不愿告诉母亲:既有不想丢脸的心思,也怕母亲凭借杨家的权势,不利于李俶。如今二人关系好转,她忍不住欣喜,倒想告诉母亲了。

阿波侧头,不以为意道:“从前就有罢?许是管事的人不留心。”

然而韩国夫人并未在家,说是去了对面的宰相宅里。杨氏姊妹和从兄杨国忠之间很有些不清不楚,城中传言纷纷,说他们同姓相奸。崔妃初时羞怒,每次听见这种议论都将传谣的人打个半死,后来也不甚在乎了。

张忠志拿着一杯黑色的乌梅饮,啜了两口,若不经意般看向场边插着红旗的架子,奇道:“这木架上怎地添了几个坑洞?”

她进了杨家,但杨国忠和韩国夫人不在堂中。崔妃嗅着正堂四壁浓郁的芸辉香气,皱了皱眉,毕竟怕撞破母亲和宰相从舅的不堪场面,便没去后堂找人。

她口中的郡王妃不是建宁郡王李倓的妻子,而是李俶的妻子崔氏。崔妃见这几日自己和李俶之间稍有缓和,便厚着脸皮跟来,坐在小楼上观战。众人见五色饮尚冒着丝丝凉气,不由赞叹崔妃体恤。

这所宅邸重楼叠院,景致幽深,风亭水榭无所不有,深得山水之趣。崔妃出了正堂,循着淙淙的水声,走进一间院落,只见院中奇石嵯峨,傍晚的薄雾笼罩在林立的太湖石和巫山石上,暮光中仿若云烟缥缈的蓬莱仙境。一弯细细的流水从池中流向东南隅,正是时人卜居建宅“五虚五实”中的一“实”:宅中的水应向东南方向流动。[4]

众人打了快一个时辰,暂时停下休息,在球场边坐下,擦拭汗水。几个胡服婢女从小楼中走出,各自端着银盘,盘中盛有五色饮。当先的婢女向众人施礼,笑道:“郡王妃令奴送来浆水,与两位郡王和诸位勇士饮用。”

崔妃沿着水流,走进另一个小院,隐约听见窗里有人说话,像是从舅杨国忠的声音。她正自犹豫,却听杨国忠拔高了语调:“你只管对何六娘说,若是她不肯依我的话改了款辞、指认安禄山,我便遣人杀了她的母亲。我杀不得安禄山,取一个女子的性命总归易如反掌,由不得她不认罪。”

张忠志拉着琴,目光落在社尔和阿波的身上,若有所思。奚琴对手指力度、演奏技巧要求极高,他一分神,揉弦力度稍差,便有一个音略略走了调。雷海青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黑队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李倓接连中了两球。

崔妃一愣,何六娘不是那个教了她术法的小胡女吗?从舅要杀了她的母亲?

王忠嗣自幼被皇帝养在宫中,与那时还叫李嗣升的李亨一同长大。他曾同时兼任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所谓“配四将印、控制万里”,手握大唐建国以来最重的兵权。几年前李林甫诬陷他有拥立太子李亨之心,哥舒翰受王忠嗣深恩,入朝尽力为他辩解,但王忠嗣终归含冤而死。社尔便是那时随哥舒翰入宫,被皇帝留下做了射生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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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打球的诸人除了两位皇孙,俱是射生子弟和禁军将领。其中,突斤和能振英与张忠志一样是河北人,阿波和另一个叫社尔的突厥武官却分别是陇右和河西人。阿波在陇右时曾是哥舒翰的部下,社尔则是王忠嗣的部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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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马球的人数并无一定之规,双方人数甚至不必相同。张忠志忖度了一下,点头道:“某与雷兄一同奏乐罢。”他是奚人,擅长演奏奚琴。[⁠1]当下他叫一名卫士取来一把奚琴,坐在雷海青身边,和着雷海青的曲调,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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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郎,你再大意,我们就要败了!”黑队的突厥射生手阿波冲他喊道。李倓也是黑队的,跟着叫道:“为辅,你若是身体不适,不妨歇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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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唱筹的卫士拿过一面小旗,插在白队的架上。白队的架上已有了九面小红旗,而黑队的架上只有五面。

注释:

白队的幽州武士突斤早已追上,月牙形的杖头一晃,截住了球。突斤随手一挑,小球如星从月,被传到同队的李俶、黑队的能振英面前。两人双双抢上,李俶见机快,看清了球的来势,催动身下的五花马。他的球杖与能振英的球杖在空中几乎相撞,却还是抢先接到了球。他算准了角度,一弯身,将小球以极低的高度打出,小球离地不过两尺,但他手劲甚大,小球呼啸着破空而去,直直飞进了黑队的球门。此时琵琶声恰巧奏到雄壮急促之处,乐声如黄河注海、塞上秋风,与这一球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小楼上隐隐有人喝起彩来。

1奚琴:二胡的前身。

太阳渐渐西沉,暑热之气却丝毫未减,外边树上的蝉鸣声一直传到球场中央,而张忠志这一队穿的又是黑色球衣,不免更添热度。他心浮气躁,翻来覆去想着如何为狸奴脱罪,直到一阵风声从眼前掠过,有人喊道:“为辅!”他才猛醒过来,一拍马,反手挥杖击向那颗流星般飞过的朱漆小球。但马球状小如拳,击球时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便错失了一个将球打入白队球门的绝佳机会。

2阿波:其实我本来不知道阿波是“父亲”(apa)的意思,感谢男票告知。

宫中打球,依例有乐师在旁奏乐。太子李亨地位一向岌岌可危,而广平郡王李俶、建宁郡王李倓是太子的儿子,平素不敢过分摆出皇孙的气派,并不会特意要人奏乐。不过今日有琵琶名手雷海青在场,雷海青主动为众人弹琵琶,众人倒也乐在其中。

3二十四面旗子是宋朝的规则,唐朝时多少算是满分已经不知道辽。本章中所有打马球相关的背景知识,全部来自:高原《唐代马球运动考》,兰州大学硕士论文;段小强、陈康《从敦煌本<杖前飞>谈唐代马球运动》。

平康坊的长宁公主故宅,有一半被划作球场。球场的三面都是矮墙,北面则建有一座小楼,以方便观球。小楼的台阶下,左右两边各设架子,一旦有人将球打入对方球门,便在那一队的架子上插一面小红旗。每入一球,便是得了一筹,最终以筹多的那一队为胜者。

4“五虚五实”:参见敦煌写本《宅经》。就很迷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