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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是的,我知道,有个女孩叫莉莉。”

女仆给波尔克博士上了冰咖啡。“我喝不惯柠檬。”他一边解释一边拿起杯子。露台的门涌进一阵清风。格蕾塔坐在沙发上,就挨着教授。他礼貌地微笑着,双肩微微耸起。她觉得自己应该等着他来问问题,但又突然有种向别人倾诉莉莉和埃纳尔的欲望。“是我丈夫。”她开口道。

所以他已经很清楚了。格蕾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啊,从何说起呢?一切是不是从四年前的那天,她让他试穿安娜的鞋开始的,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他很确信他在内心是个女人。”她说。

“阿尔弗雷德·波尔克教授,”他伸出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比较怕冷。”大衣里的双肩轻轻颤抖。他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他的发色有点像上乘的木材发出的暗淡金光,搽了油,梳到后面,到脖子那儿又卷曲起来。他的蓝色丝绸领带打了一个很大的结,下面有个钻石的领带夹。他拿出装名片的银盒子。波尔克博士来自德累斯顿,是市立妇科诊所的主管医生。

波尔克教授咧开嘴吸了一口空气,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他迅速点点头。

“我猜也是,”格蕾塔说,“但是你不热吗?”

“说实话,”她说,“我也觉得。”她说起那些短袖裙子,那双黄色鞋子,特别缝制的吊带背心。她说起埃纳尔外出去杜邦-索尔福利诺泳池休闲,去巴克街的百货商场买东西。她说起亨里克,说起汉斯,还有其他几个男人,莉莉为他们心醉神迷,最后又黯然神伤。她说:“她相当美,莉莉相当美。”

“这是波尔克教授。”安娜说。

“关于这些男人……比如这个汉斯……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吗?”

起居室很小,放着一个长靠椅,四只脚都金光闪闪,垫子上铺着织锦。一个细颈花瓶中盛放着一束虎皮百合,花蕾纹理斑驳,还有绿叶衬托。穿着黑色制服的女仆端来了柠檬汁和茴香酒。椅子后面站着一个男人,个子很高,穿着一件厚实的黑色大衣,看着挺奇怪的。

“也没什么了。”她想到汉斯,此时此刻他也许正把那幅山茶花边的肖像挂在他的画廊里。有时候汉斯到画室来,手指摩挲着下巴,说她某幅画“不够好”,这种情况不常发生,但这也是最能让她情绪低落的事情了。一年他大概会说个两三次,让格蕾塔无比震惊,无法动弹,无法把汉斯送到门口。有时候,万籁俱寂的夜晚,她会想,这样毁灭性的失望情绪,到底值不值得。

安娜来应了门。她的金发紧紧扎成一束,垂在后颈。脖子那里一圈圈脂肪堆积起来,好像有一条条永久不会消退的棕色伤痕。她戴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鸡尾酒戒指,设计得像一颗正在爆炸的星星。在歌剧圈,安娜算是挣了一些名气,那些眼窝深陷的瘦高年轻男子会送给她裸宝石、姜饼和怀着紧张心情写下的卡片。

是安娜先提出找医生的。“他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医生?”一天,她就那么提了出来。当时格蕾塔和她一起在一家画框店里,奥斯卡·王尔德那个旅馆就在一条街以外。店里有一箱一箱的旧画框,有的一个就重达一百多磅。画框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把她们的裙子都弄脏了。安娜接着说:“我有点担心他。”

安娜租的是第二层的公寓。她要在巴黎歌剧院连唱三天的《卡门》。表演之后,她一般会去普诺尼餐厅点份蟹爪,作为午夜晚餐。最近她已经开始发誓说,永远也不会回到哥本哈根。“那里对我来说太循规蹈矩了。”她伸出一只手握住自己的乳房说。

“我跟你说过在丹麦赫科斯勒医生那儿的事儿了。我不知道再去看医生他受不受得了。这可能会毁了他。”

这栋公寓过去是别墅,用黄色花岗岩和黄铜修筑而成。门口有个小小的半圆形车道,洒着一些机油。还有一排卫兵一样的玫瑰,被修剪成紧实的球状。前门的主材是玻璃和铁。上面有个露台,敞开着门,帘子被风吹得上下翻飞。格蕾塔听到一个女人的大笑,接着一个男人也大笑起来。

“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他看起来好虚弱啊。变得那么瘦。有时候我感觉他都快消失了。”

她从帕西站出来,这里稍微凉爽一些。一阵清风吹来,带着点刚修剪过的草坪的清香,还有附近喷泉飘洒来的小水珠。她听到一个棒球在红色黏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又弹了回去。还听到有人在拍打地毯。

格蕾塔想了一下。是啊,埃纳尔一直很苍白,眼睛周围总是一片蓝幽幽的,而且一日甚似一日。他的皮肤逐渐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状态。这些格蕾塔都看在眼里。但比起其他东西,这更令她担忧吗?对了,还有不定期的流血,已经持续四年多了。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于他没有预兆的变化。是的,埃纳尔好像一直走在变化的路上,仿佛这些来去如风的变化,比如神秘的流血,凹陷的脸颊和无法满足的渴望,永远也不会停止,向着漫无止境的远方延伸而去。她也很想得开,谁不是一直在变化的呢?每个人不是都在随时变成更新的人吗?打开一个有铁链盖子的箱子,她找到了完美的画框,周边漆成了金色,正好配她最新的那幅莉莉肖像。“不过,你要是认识谁,”她对安娜说,“你要是觉得有合适的医生,也许我应该跟他聊一聊。反正也没什么坏处,是不是?”

车站里还要更热,扶手都黏乎乎的。这还只是六月,她和埃纳尔还要等几个星期才去芒通消夏。格蕾塔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去,她告诉自己,夏天有些事情必须要改变了。正想着,列车开了过来,“吱呀”一声停下了。

波尔克教授说:“我想给你丈夫做个检查。”这话让格蕾塔想起赫科斯勒医生和他那不停轰鸣的X光机。她不知道埃纳尔还会不会允许她带他去看另一个医生。波尔克教授抿了一口咖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

一个夏日的午后,就是从这个家里,这个“宅子”里,格蕾塔出发了。天气很热,黑乎乎的汽车废气沉重地悬挂在空气中。薄雾弥漫的天空中,太阳冷冷地照着,让整个城市暗淡无光。周围大楼米黄色的墙面看上去很柔软,像加热了的奶酪。女人们来来往往,拿着手帕,擦去脖子上的汗珠。

“我不觉得你丈夫疯了,”教授主动说,“我想其他医生肯定告诉过你你丈夫疯了吧。但我可不这么想。”安娜的起居室里有一幅莉莉的肖像。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后有两个男人在聊天,帽子拿在手里。这幅画挂在一张边桌上,周围全是镶了银画框的安娜的照片,戴着假发,穿着戏服,表演之后和前来捧场的朋友们拥抱。这幅《公园里的莉莉》是格蕾塔去年的作品了。那时候莉莉来去不定,有时候出现在“宅子”里,待上三个星期,然后再消失,六周不见人影。而格蕾塔则越来越习惯于丈夫不在的工作和生活。去年有一段时间,他只有在变成莉莉的时候才跟她说话,而格蕾塔觉得丈夫已经疯了。他脸上有种时有时无的恍惚:眸子深深的,她从里面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自己清晰的影子。

汉斯尊重了她的意愿,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而是专注于卖她的画。两人会有独处的时候,在他办公室的里屋,或者莉莉出去的时候在她的画室,格蕾塔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他背对着她时,格蕾塔会情不自禁地凝视他宽阔的肩膀,垂到领子上的金发。她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但却强迫自己将这个念头弃之不顾。“埃纳尔现在还……”仿佛胸膛中打开的贝壳“啪”一声合上了。她觉得这种激情,这种悸动,应该来自于莉莉。不应该来自于她自己,再也不能发生这种情况。至少现在不能。不能在这个摆满未完成肖像的画室里,不能在一堆有待提笔的杂志约稿之中。她那脚步轻盈的丈夫身体虚弱,意识混乱;她的弟弟出现在巴黎,说了句没头没脑的“我来帮忙”就没了下文;而汉斯站在她长长的工作台前,手指敲打着松木的桌面,等着山茶花那幅画的颜料干掉,等着第二杯咖啡送到手上,等着格蕾塔画一幅“和服莉莉”,等着,很耐心地等着。他的一字眉毫无起伏,只等着格蕾塔投入他的怀抱。

“我遇到过另一个男人,跟他情况差不多,”波尔克教授说,“他是个电车售票员。年轻小伙子,很英俊,可以说是漂亮。高瘦苗条,当然很苍白,走路有点飘飘忽忽的。挺神经质的一个人,不过他那种情况,怎么可能不神经质呢?他来找我,我马上就注意到,他的乳房比很多十几岁的少女都要大。真的很难不注意到。他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开始自称齐格林德了。这很特别。那天他到我的诊所来,求我们收治他。其他医生说妇科诊所不收男病人。他们拒绝给他做检查。但我同意了。那天下午,我发现他是一半男人,一半女人,真是终身难忘。”

“我不是这个意思。”汉斯说。他穿着灰白的夏日套装,双腿交叉,手指在长桌上交替敲打着。卡莱尔坐在天鹅绒脚凳上,埃纳尔躺在摇椅里。这是三个男人第一次齐聚一堂。格蕾塔的目光不断在他们身上移动。先是弟弟,坏腿搭在天鹅绒垫子上;再是丈夫,发梢湿湿的,贴在单薄的颈项上;再到汉斯。她觉得,和三个男人分别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仿佛她为他们每个人准备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分身。也许真的是这样。她很好奇,这三个男人觉得自己了解格蕾塔吗?也许她是错的,但感觉就是如此,他们都想从她身上得到不同的东西。

格蕾塔想了一下“半男半女”意味着什么,眼前浮现出那恐怖的场景:男人的双腿间那毫无生气的东西,像一块赘肉一样悬挂着。“你怎么跟他说的?”她问道。

“别这样。”埃纳尔说,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格蕾塔觉得其他人可能都没听到。

微风掀起窗帘,能听到男孩子们在打网球,各家的妈妈叫他们回家。

“我不想让她看起来太廉价。”她说。

“我跟他说,我可以帮他。我跟他说,我可以帮他做出选择。”

“这幅不错。”汉斯看着山茶花那一幅,简单评价道,“很有东方韵味。这年头的人就喜欢这个。也许你可以画她穿着刺绣和服的样子?”

格蕾塔有点想问:“做什么选择?”对于答案,她既心如明镜,又一无所知。格蕾塔最近一直在想,哦,要是埃纳尔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做谁就好了。然而,就连有这种想法的格蕾塔也无法想象有可能真正做出选择。她坐在有四条金脚的沙发上,想着埃纳尔,想着这个似乎已经不存在的人。仿佛有人,是的,有人,已经为他做出了选择。

汉斯来之前的几个小时,她才勉强画完。“颜料还没干。”她给他端来咖啡,也给卡莱尔一杯,再给埃纳尔一杯。埃纳尔刚刚洗了澡,浑身散发着清新的味道,头发湿湿的,发梢还在滴水。

“那男人后来怎么样了?”安娜问道。

卡莱尔来之后不久的一天上午,汉斯来了,要看格蕾塔最新的作品。格蕾塔给他看了两幅。一幅很大,平平的,是莉莉在博恩霍尔姆的海滩上;另一幅是莉莉站在一棵山茶花树旁边。第一幅背景里的海是埃纳尔画的,那苍蓝色的夏日潮汐,笔触十分稳定干净。但那棵山茶花树他就没那么擅长了,红色花朵上的褶皱与橡果一样紧实和闪亮的花蕾,他处理起来没那么得心应手。她接了《VOGUE》杂志的一个活儿,要给冬天的狐皮条纹大衣画插画。所以她只有半夜来画那幅有山茶花的肖像画。她熬了三个晚上,仔仔细细地画着每一朵花盛开的花瓣,花蕊那里要点上一点淡淡的冰黄色。埃纳尔和卡莱尔已经熟睡,她的画室一片寂静,只有爱德华四世偶尔呜咽叹息。

“他说他想做女人。他说只求能得到一个男人的爱。他愿意为此做任何事情。他来诊室找我,戴着一顶毛毡帽子,穿着一条绿色裙子。我记得他还是像个男人一样带着块怀表,我们在聊的时候他经常拿出来看一眼,后来说他得走了,因为他的每天都被分成两半,上午是女人,下午是男人。

“他是丹麦人啊。”格蕾塔说,但心里知道这个原因太离谱了。说实话,丹麦人一找到机会就脱衣服,光着身子昂首阔步到处走。

“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年轻的外科医生。从技术上说,我完全知道应该为他做些什么。但那时候我从来没做过这么复杂的手术。所以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每天熬夜,读了很多医学资料。我参加了截肢手术,研究缝合伤口的技巧。只要诊所里有女人来切除子宫,我就会去仔细观摩。然后我会在实验室把子宫标本好好研究一番。终于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就告诉齐格林德,我想安排一场手术。

一次,卡莱尔邀请埃纳尔去玛蒂兰街洗蒸汽浴。那里和塞纳河边沐浴在阳光里的杜邦-索尔福利诺游泳池不一样,是个男士泳池,在健身房里,周围蒸汽氤氲,地上铺着黄色大理石地砖,还有栽着小型棕榈树的中式花盆。埃纳尔和卡莱尔回来以后,埃纳尔马上把自己锁在屋里。“怎么了?”格蕾塔问弟弟。卡莱尔睁着因为进水而红彤彤的眼睛说:“没事啊。他说他不想游泳。说他之前不知道还得裸泳。”接着他又说,“一看到大家脱光了,他几乎晕倒了。但是他难道没去洗过土耳其浴吗?”

“那个时候他已经瘦了好多,身体很虚弱。他可能是太害怕了,吃不下饭。但他同意做我的第一个手术病人。我告诉他可以做手术的时候,他还哭了。他说哭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在杀死一个人。他的原话是,‘牺牲一个人’。

早上,卡莱尔会在“宅子”前屋的长桌边喝咖啡,吃牛角面包。那条坏腿在睡裤里晃荡,像一条窄窄的铁轨。一开始,埃纳尔常常在听到卡莱尔房门响动的一瞬间溜出公寓。他在卡莱尔身边显得很腼腆,很拘谨。格蕾塔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走过卡莱尔的房门前,他的脚步会突然变轻,好像要避免在门厅那盏水晶灯下碰面的可能。晚饭的时候,埃纳尔的双肩缩成一团,好像在痛苦地思考该说什么。格蕾塔在想,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有言语不和吗?还是其中一个对另一个恶语相向?他们之间好像悬挂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至少现在她还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我把手术安排在一个星期四的上午。选了一间很大的手术室。很多人都要求前来观摩。皮尔纳诊所也有几个医生说要来。我知道,要是成功了,那就是干了件天大的事情,干了以前大家想都没想过的事情。谁能想到有这个可能,男人可以变成女人呢?谁会拿自己的事业作赌注,去尝试这种听起来像神话一样的事情呢?嗯,我会。”

“宅子”多出来的那一间卧房里放着一张铁架子床,还贴着彩色织锦的墙纸。台灯投射下的灯光影影绰绰,格蕾塔担心不够亮。街角熟食店的老板借给她一个镀锌槽,好让卡莱尔每天晚上泡那条坏腿。平时这个槽子里躺的是杀掉的鹅,长长的脖子垂在槽沿上。

波尔克教授抖了抖身子,脱掉大衣。

卡莱尔长着一张长脸,算是英俊,发色也是那种泛着白的金色,比格蕾塔的更浅一些,但是比她更卷曲。他至今未婚,晚上就伏案画草稿,或者靠在橡木摇椅上,身边伴着一盏绿色玻璃台灯,读书看报。写给格蕾塔的信里,他说还是有一些女孩子,在亨特谷俱乐部故意坐到他那一桌,还有的做过他的工作助手。但没有遇到特别中意的。“我可以等。”他在信中写道。格蕾塔拿着信,站在床边的阳光下,心想,我也可以。

“但那个星期四的一早,护士去齐格林德的病房,发现他走了。他把穿戴和细软都留下了。他的毡帽,他的怀表,他的绿裙子,一切都留下了。但人却无影无踪。”波尔克教授把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在格蕾塔的密切关注下,卡莱尔拖着那条跛脚,走过杜伊勒里花园的砂石路。每天晚上他都会把那条坏腿膝盖以下的部分浸到一个缸子里,水里撒了泻盐,加了佐餐的白葡萄酒,还有一种专门的镇痛香油,是他在斯坦福的校友调制的,此君现在在加州拉荷亚做外科医生。卡莱尔则成了一名建筑师,在帕萨迪纳盖各种各样的小屋,地点就选在原来的橘园,那里现在已经是大片的住宅区。这些房子都小小的,目标住户是帕萨迪纳伯里和韦斯特利吉女校的教师、警察,以及那些来自印第安纳州和伊利诺伊州、在科罗拉多街边经营烘焙坊或印刷作坊的人。他会给格蕾塔寄照片,有时候她会托着腮,想象其中一栋小屋的样子,前廊是可以小憩的玻璃房,窗户上落着山茶花树的阴翳。并不是说她就能真的住进一栋这样的小房子里,一辈子安定下来,但有时候她也情不自禁地停下来做个这样的白日梦。

格蕾塔也喝完了柠檬汁。安娜站起来叫女仆。(她用懒洋洋的法语叫道:“添点饮料。”)格蕾塔仔细端详着眼前的教授。他的左腿交叠在右腿上。这次她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他不是赫科斯勒。他明白,他理解。她想,这医生和我是一样的人,他也能一眼看明白很多事情。她不用再反复考虑了。仿佛头脑里突然吹进一阵清新的风,眼底突然被光点亮了。她情不自禁地在沙发上轻轻跳跃起来。她突然想起在法国南部,有一次汽车失控了,开到一个岩石间长着零星含羞草的悬崖边,她和埃纳尔都险些命丧黄泉。但这一切都过去了,她想,我一定要带莉莉去德累斯顿。她和我必须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