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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所有的结尾总是泪水

“难道你看不见所有那些开悟的猿人围坐在一堆噼啪响的篝火边环绕着他们不发一言而无所不知的佛祖吗?”

“从来什么话也不说的那个!”

“那时候的星星和今晚是一样的。”

“哈!”他把我的晚餐端给我随后我们就盘起腿来坐在那儿吧唧了个精光就像以往那么多夜晚一样:只有风在树的海洋中狂啸和我们的牙齿不断吧唧吧唧着美味简单悲凄的比丘食物。“想一想,雷伊,就在此地我们的棚屋所在的这座山上三万年前尼安德特人的时代是什么样。你明白吗在佛经里他们说有一个佛就是那时候的,燃灯?”

那天夜里晚些时候肖恩跑上来盘腿坐下跟贾菲简短而伤感地谈了一会儿。全都结束了。随后克莉丝汀也上来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她是个强壮的好姑娘负重很大也能爬山。那一夜我到玫瑰花丛边的睡袋里睡觉时痛悔那突然降临在棚屋之上的寒冷黑暗。它让我想起了佛祖生平之中早先的那几章,他决定离开宫殿,离开他哀恸的妻儿和他可怜的父亲骑着一匹白马到树林里剃去他的金发并遣回那匹马与哭泣的仆从,踏上一段悲苦的旅程穿越森林去寻找永恒真谛的时候。“如午后众鸟汇聚树间,”阿湿缚窭沙注329在近两千年前写道,“入夜便尽数消失,世上的离别亦复如是。”注330

“我不知道我们哪一个会先死去,”我将沉思大声说出来,“无论是谁,都要回来,魂灵,把钥匙给他们。”

第二天我打算给贾菲某种奇怪的临别小礼物又并没多少钱或任何特别的想法所以我就拿了一张差不多拇指大小的纸片很仔细地写上:愿你使用慈悲的钻石切割器然后等到了码头跟他说再见时我把它递给了他,他读了,把它放进口袋,什么也没说。

“我要走了,雷伊,我觉得你我可以稍稍庆祝一下……”他的声音忧伤而疲惫地减弱下去。当贾菲疲惫的时候,而他是经常徒步旅行或干活把自己完全耗尽的,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很遥远又很轻。但没过多久他就收拾起精神开始烹制一顿晚餐并在炉前引吭高歌像个百万富翁一样,踩着靴子在回响的木地板上来回跺脚,布置陶罐里的花束,煮水泡茶,拨弄着他的吉他,想方设法让我高兴起来而我就是躺在那儿忧伤地凝望着粗麻布的天花板。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晚,我们两人都感觉到了。

他被人看见在旧金山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塞切终于融化了并给他写了一张纸条说“在你的船舱里见面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或是那种意思的话,所以这就是我们没有一个人登船到他的船舱里跟他告别的原因了,塞切正在那里等待一个最终的激情恋爱场景。只有肖恩获准上船兜来兜去以备即将发生的无论什么事情。因此在我们全都挥手再见并离开了以后,贾菲和塞切大概在船舱里做了爱然后她开始大哭并坚持说她也想去日本而船长命令所有人下船但她不愿下去于是最后一件事就是:船慢慢离开码头时贾菲出现在甲板上怀里抱着塞切然后把她从船上直接扔了下来,他强壮到可以将一个女孩扔出十英尺,正好落到码头上,肖恩在那儿帮忙接住了她。尽管这跟慈悲的钻石切割器并不完全一致不过也够好的了,他想要抵达彼岸继续他的事业。他的事业是追随达摩。货轮驶出了金门去往灰色太平洋深海的浪涛,向西横越。塞切哭了,肖恩哭了,所有人都备感忧伤。

“哦,伙计,你不累吗?干脆睡觉吧,我们明天再吃。”但他忧伤地再一次穿上靴子走出去了。所有人都已离开,一发现贾菲和我已经失踪派对就结束了。我点上火躺倒下来甚至还睡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之间天就黑了贾菲进来点起了煤油灯将杂货倒在桌子上,其中有三条好时巧克力棒是专门给我的。这是我曾经吃过的最好的好时棒。他还带来了我最喜欢的酒,红波特,专门给我的。

沃伦·考夫林说:“太糟了,他可能会消失在中亚四处行走安静而沉稳地转上一圈从喀什到兰州途经拉萨领着一队牦牛贩卖爆米花,安全别针,以及各种颜色的缝纫线偶尔还去爬个喜马拉雅山最终启悟达赖喇嘛和方圆多少英里的所有群落然后再无音讯。”

贾菲说:“好吧我们还得吃晚饭啊我明白这个周末我们在哪儿用光了所有东西。我得走那条路下山到超市里去搞点吃的。”

“他不会的,”我说,“他太爱我们了。”

很快我们就在攀越通向我们棚屋上方那个牧马草场的畜栏了然后再攀越我们院里的带刺铁丝网又艰难走下最后二十英尺的高草经过我玫瑰花丛里的床铺来到亲爱的小棚屋门口。这是我们一起在家的最后一晚。我们忧伤地坐在黑暗的棚屋里一边脱靴子一边叹气。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跪坐着,跪坐将疼痛从脚上逼出来。“我永远不再徒步旅行了。”我说。

阿尔瓦说:“所有的结尾总是泪水反正。”

“太冷了。我需要,想要,祈求,渴望,期盼得要死的,此时此刻,就是一条好时棒……有坚果的。”我们在极度疲惫中蹒跚回家一路像两个孩子一样说着话。我一遍一遍重复着我心头的好时棒。我说的全是真心话。无论如何我都需要这份能量,我有点头昏亟需糖分,但在那寒风中一想到巧克力和花生全都融化在我嘴里,实在受不了。

注326 Jack London(1876-1916),美国小说家。

“这就是你的佛教了,一条好时棒。要不要月光照在小小橙园里再来个香草冰激凌甜筒啊?”

注327 Arden,加利福尼亚州中北部城市。

“一条又美又大的好时棒注328甚至一小条都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此刻一条好时棒就可以拯救我的灵魂。”

注328 Hershey bar,即好时牌牛奶巧克力棒。

“什么?”

注329 Ashvhaghosha,汉称马鸣,公元2世纪或之前古印度佛教僧侣、诗人、剧作家。

山的最后两英里十分恐怖而我说:“贾菲有一样东西我现在非常想要胜过世上的任何东西——胜过我曾经想要的任何东西。”入暮的冷风正吹着,我们弯腰背负着包裹在无尽的小路上疾行。

注330 《佛所行赞》(Buddhacarita),印度译经师昙无谶(Dharmakṣema,385-433)汉译本译作“旷野茂高树,众鸟群聚栖,暮集晨必散,世间离亦然”。

我们动身返回找到了我们的包裹又再走回到原先那条直降到海平面的小径,一段岩石和小树丛间双手抓握纯属爬行的攀援令我们筋疲力尽,但最后我们终于抵达了一块美丽的草甸攀上去就再一次望见了远处的旧金山全城。“杰克·伦敦注326以前就常走这条小路。”贾菲说。我们继续行进循着一道美丽山岭的南坡这条路线让艰难跋涉的我们连续几个小时都看得见金门甚至很多英里外的奥克兰。那里有宁静橡树的美丽自然公园,在日近黄昏时一片金色与绿色,还有很多野花。有一回我们看见一头小鹿站在草丛里,惊奇地凝望着我们。我们离开这片草甸往下深入一片红杉森林又再往上,又是陡峭得让我们一边咒骂一边在尘土中流汗不止。山径就是这样的:你在一个莎士比亚式的阿登注327天堂里一路漂流指望见到仙女和长笛男孩,然后突然间你却在灼人的烈日下挣扎置身于一座尘土和荨麻和毒栎的地狱……恰如人生一般。“坏的业力自动产生好的业力,”贾菲说,“不要骂得这么凶走快点吧,我们很快就会端坐在一座平坦的山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