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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誓师大会天神咒

“伊哷呼!伊哷呼!”

大萨满一穿上铜神服,立刻就伸胳膊蹬腿儿展示力量。难道天神真的赐给他青春吗?他立刻就返老还童了。只见他与粘八葛部萨满耳语了几句,粘八葛部萨满抬手示意,让祭台后站成一排的萨满们往两边让了让,给中间的完颜大萨满腾出更大的空间。大萨满再次摇了一下手鼓,然后往后退了三步,他闭着眼,嘴唇嚅动着,他肯定是在念什么咒语。而后,他稍微往下蹲了蹲,再纵向一跃,像一只凶猛扑人的老虎一样稳稳地跳上了祭台。

在场的人一齐用女真语欢呼起来。这欢呼开头是杂乱的,而后变成了有节奏的整齐的呼喊!

很快,铜神服穿到了完颜老萨满的身上,这身铜神服多么的华贵啊!它上褂的前胸绣着日月星辰,两只手臂上绣着龙凤,后背上垂下无数条色彩斑斓的布蛇,下裙上饰满鹰的尾羽,绲了银饰的铜腰带上缀满了小喇叭形状的铜铃。

欢呼声震耳欲聋。

话音刚落,几名各部落萨满便一起走上前,七手八脚替大萨满穿上了神服,这真是非常庄严的一刻,一套重量为二百八十斤重的铜神服,要穿到八十高龄的老萨满身上,在这群博学多才的萨满们的记忆中,这种事儿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大萨满又摇了一下手鼓,所有的欢呼立刻停止。

“给完颜部萨满穿神服!”

大萨满扭了一下腰肢,清脆的腰铃声像小银蛇一样钻进了人们的耳朵,大萨满接着将羊皮手鼓交给祭台下的小侍者,又从小侍者手中拿过一支鹰笛,他摩挲着鹰笛,接着吹奏起来,随着悠扬的笛声,八位部落萨满一起歌唱起来:

四名壮汉从松木箱内取出沉甸甸的铜服,一件上褂,一件下裙,这次没有直接穿到大萨满身上,而是挂上两支粗重的彩绘木杆。两名壮汉共持一支木杆,为了方便神服的展示,木杆朝前倾斜着,一名壮汉把握木杆的底部,另一名壮汉手举扬叉,叉住木杆的中部。四名壮汉就这么抬着木杆开始绕场一周,让所有人都能就近欣赏这套难得一见的神服。当壮汉们抬着礼服走到看台中央宗望所坐的椅子下面,便停下了脚步,在得到宗望的祝福之后,他们才回到主祭台前。刚站定,粘八葛部萨满又激动地喊了一句:

一百条河里的鱼你听好了,瓦西哈,一百座山上的熊你听好了,瓦西哈,一百重天上的海东青你听好了,瓦西哈,所有的山大王,所有的河大王,你们都听好了,瓦西哈,瓦西哈,瓦西哈,天上的海东青飞来了,它的翅膀上坐着天神,瓦西哈,瓦西哈,瓦西哈……

“起神服!”

萨满们的歌声低沉、凝重,从中可以听到信仰的力量与神性的乞求。突然,大萨满的鹰笛吹得更加高亢了,而歌声已经停止。在飞腾的笛声中,只见看台上蹲在宗望面前的九只海东青再次飞上夜空,它们在篝火的上空打了几次旋,然后齐齐地落在祭台上。

大萨满又摇了一下羊皮手鼓,示意全场安静,接着仍是粘八葛部萨满大声宣示:

大萨满放下了鹰笛,海东青们朝他扑棱了几下翅膀。

眨个眼的工夫,大家的疑惑便消除了。只见大萨满已经把那顶神冠妥妥地戴在头上,插在神冠上的九根坚硬如戟的秃鹫的翎毛,让人看到了峭拔的英气,神秘的力量。戴上鹰羽铜冠的大萨满,立刻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一个年迈无力的老人,而是一个热辣辣的少年了。大萨满伸手抚了抚冠上的秃鹫羽毛,情不自禁地耸了耸鼻子——他是闻到了羽毛上因防潮而撒上的苦艾粉的气息,还是天神的略带一点汗味的神秘呢?旁边的人都无法猜度。

大萨满又扭动起腰肢,在悦耳的腰铃声中,大萨满一面念着咒语,一面舞蹈,他步履轻盈,背上的布蛇与下裙的尾羽都旋转起来,祭台在他的舞蹈中变成一个灿烂的舞台。每当他将手中的鹰笛指向一只海东青的时候,那只海东青便会飞起来,按他的鹰笛指示的方向飞向某一根神柱。不消片刻,七只海东青便飞到七根大神柱的顶部兀自站立,它们虽然敛翅膀了,但依然保持着睥睨天下的雄姿。第八只海东青也按他指示的方向落到了祈神殿的瓦脊上。现在,祭台上只剩下那只鹰王了。大萨满从铜神服的护肘中抠出一个小纸卷儿,那是他书写的一道秘符。他把纸卷儿展开了让鹰王看——尽管鹰王不懂,但也不能省略,因为这是仪式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然后他从小侍者手中接过火镰,把这秘符烧毁,用鹰笛指了指看台中央,鹰王会意,翅膀一抖,飞到了宗望的右肩上站住。

在篝火的光焰照耀之下,大萨满从衣兜里拿出一根明晃晃的铜钥匙,把它交给站在他右边的来自黑龙江流域的尼玛察部的萨满。这位萨满显然有些激动,他一连捅了几次才找准了大铜锁的锁眼。开了锁,掀开了箱盖,粘八葛部萨满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一顶铜制的鹰羽式萨满神冠。尼玛察部萨满帮助他把这顶神冠戴到大萨满的头上。当大萨满自己取下头上的桦树皮神冠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头上的稀稀疏疏的白发——这可是一个真正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啊,而且明显消瘦,他能戴得起这顶重九斤的铜制的鹰羽神冠吗?

请鹰的仪程结束,全场又是一片欢呼。紧接着,又有二十七辆架子车从祈神殿后的甬道中推了出来,这些车上装载了九只黑牛、九头黑猪和九只黑羊,它们都已被宰杀放血,只是没有褪毛,看上去好像还是活的。二十七辆架子车被推到祭台与火堆中间一字儿排开,停稳。一名萨满手托着一个大铜盘,里面盛放着从九只大黑牛身上割下来的完整的牛鞭。作为献给众神的祭牲,其生殖器都必须割下,否则就是大不敬。

尽管大萨满欣然领旨,但是他究竟还能不能穿得动那套铜神服,却是一个令大家非常担心的问题。所以,当粘八葛部的萨满喊出“起箱”这两个字时,人群中才会引起一片骚动。

当盛放着九只牛鞭的大铜盘放到了祭台上,大萨满俯下身子细看了看,从随身带的小葫芦里倒了一些散发着薄荷香的药粉出来,撒在牛鞭中,然后让萨满拿了下去。

四个健壮的萨满将一只四角包铜镶有七彩宝石的松木箱子抬到祭台上,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呼。在仪式开始之前,他们就得到了消息,这只松木箱子里,装着一套已经传了十六代的有着四百多年历史的大萨满服。所有的女真人(当然也包括契丹人)都知道,年代越久的萨满服通灵的能力越强。萨满在举行祭祀或者迎接仪式的时候,常常会神灵附体。神灵进入萨满的身体,总会记得他的身体包括衣服的味道。所以,一套年代久远的萨满服,本身就能吸引神灵的归来。再说完颜部的这套萨满服,除了年代久远外,它还有一个闻名遐迩的显著特点,就是它用铜与铁为主要材料制成,重达二百八十斤,一般人穿上它不是压趴了就是无法动弹。大萨满从十六岁开坛迎神,就穿这身衣服。除了他之外,全女真的所有萨满都穿不动这身衣服。大萨满有好几套有分量的神服,但最贵重也最难穿的就是这套铜服。他成为大萨满也有六十多个年头了,穿这身铜神服主持仪式的次数却不超过十次,每一次都有特别的意义。他最近一次穿这身铜神服还是十一年前,即阿骨打皇帝建立大金国的那次告天仪式上,后来他就再也没有穿过了。这一次,大金国要向大宋国宣战,这也是最最重要的事情,吴乞买皇帝亲自下旨到东路军元帅府,敦请大萨满主持这次仪式。

看到二十七只献给天神的祭牲都已经摆好,大萨满又站上了祭台,他已放下了鹰笛,再次拿起了羊皮手鼓。

“起箱!”

大萨满的手一抬,来自九大军团的九百名穿着萨满服的战士立刻齐刷刷站了起来。

站在大萨满左边的萨满,壮得像一头熊,他是一名契丹人,来自于额尔齐斯河的粘八葛部。他看了看大萨满,得到了大萨满肯定的眼色后,他先是用契丹语接着用女真语锐声说道:

“嘣!”

广场上再次安静了下来,除了噼噼啪啪的干柴燃烧的爆裂声,所有的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嘣嘣,嘣!”

在热烈的歌声中,大萨满来到了祭台。这祭台在正中的那个大神柱——阿布卡依兰额顿妈妈养育之神前。祭台并不高,刚好到大萨满的腰部,但很宽大,差不多有一丈二尺长。大萨满到来之前,在主祭位两边,已各站了四名祭司,来自今夜参加迎神仪式的完颜部之外的八个部落的大萨满。他们已经穿戴好了代表本部落的萨满服,当完颜部的大萨满来到主祭的位子上——他无疑是年龄最长也是威望最高的一位——众萨满一起向他弯腰施礼。

“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北斗星啊,出来吧,从高高的东边天上来;北斗星啊,下来吧,从九十九层高的天空走下来。飞翔的鸟儿停下了翅膀,老鼠变成了绵羊。北斗星啊,出来吧,从高高的东边天上来。大萨满的手鼓响起来了,通往天神的大门打开了。

当大萨满的羊皮鼓摇响时,所有萨满手中的羊皮鼓全都摇响了。

在大萨满稳步走向祭台的时候,在激越的鼓声中,迎接大萨满的歌声又沸腾了:

二百面抬鼓敲响了,七节号吹响了,嘎嘣脆的响鞭甩起来了。

当大萨满的鼓声第二次响起的时候,广场四周将近二百面抬鼓一起敲响了。这庞大的鼓声如夜半的惊雷,又像山崩地裂时的滚石,急促、激烈,既排山倒海撼动心魄,又摧枯拉朽冰碎千河。

大萨满在祭台上开始舞蹈。

大萨满一边摇着手鼓,一边慢慢地走下六层看台。

八大部落的萨满在祭台下舞蹈。

“嘣!嘣嘣!嘣!”

九百名士兵在广场上舞蹈。

大萨满缓缓地摇动了一下手鼓,清脆的鼓声射向了四方。

又有无数的干柴投进了火堆,火势越来越旺了,有些人开始推来铁架,在火边烤肉了。

“嘣!”

更多的人都是在一边舞蹈一边唱着神歌:

大萨满微微动了一下手腕,显然是想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他的羊皮手鼓,接着他停顿了一会儿,不要说在场的人,就是那九只桀骜不驯的海东青都引颈仰望着他。

十七层天上的大神下来了,纳尔珲、纳尔珲,九层地的神灵出来了,纳尔珲、纳尔珲,七大神来了,像我们的爷爷奶奶,所有的辅神来了,像我们的兄弟姐妹,纳尔珲、纳尔珲,每一盏棚灯都亮亮的,每一颗星星都闪闪的,每一根神柱都挺挺的,每一碗烈酒都香香的,纳尔珲、纳尔珲,七大神赐福我们了,辅神们帮助我们了,我们的梦在远方开花了,我们的骏马可以奔跑了,纳尔珲、纳尔珲,纳尔珲、纳尔珲……

说话间,大萨满迈前一步。此时他戴着一顶非常轻的桦树皮神冠,身上穿着浅灰色的夹纻衣裤,还是平常的居家打扮,但他的神态举止,依然让人感到身上洋溢着一股仙气。只见他高高举起羊皮手鼓,偌大的广场,顿时间如同阒无人迹的空山。

唱神歌的人越来越兴奋,舞蹈也越来越热烈。不知什么时候,穿着铜服的大萨满领着八部落萨满一起去中央看台请下了宗望。他们一起跳着唱着来到了祭台,八部落萨满各就各原位,大萨满把宗望请到了祭台上,那只鹰王依旧蹲在他的右肩上,兴奋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宗望点点头:“我相信!”

当两人登上祭台的时候,广场上所有的歌声和舞蹈都停止了,人们的目光都投向了祭台。

大萨满看了看精神抖擞的鹰王,拍了拍宗望的肩膀,回答说:“我是完颜部第十六代大萨满,现在我八十岁,等我穿上了神服,我就只有二十岁了。”

大萨满穿着近三百斤重的铜服跳了这么长时间的舞蹈,却是气也不喘脚也不颤,他的声调也变得清脆了,他对宗望说,但全场都听得见他的声音:“宗望大帅!”

这个大萨满今年已经八十岁了,他一直在宗望的东路军中接受神一般的供养。他站起身来的时候,身子颤颤抖抖的,满脸微笑着。宗望不免为他的老态龙钟而担心,低声地问了一句:“大祭司,您不要紧吧?”

宗望回答:“在!”

宗望俯下身子亲了亲鹰王,然后又转身虔诚地请起满脸皱纹的大萨满。

大萨满说:“现在,我就是天神,你有什么可以问我。”

广场上有一些吱吱喳喳的声音,无论是看台上的观赏者还是篝火旁的表演者,都有一些人在交头接耳。突然,九只翅大如轮的海东青从祈神殿中飞了出来,人群中一片欢呼接着又戛然而止。只见那九只海东青在大火堆上盘旋着,看到它们飞临,士兵们又投了很多干柴到火堆中,火苗再次高蹿,溅起的火星像萤火虫一样飞得更高,本想俯冲的海东青们又被烧灼的热浪顶了回来,它们离开温暖的气流重新回到寒冷的夜空。逡巡了几遭后,一只身影最为矫健的海东青——它显然是一只鹰王——突然停止了翅膀的扇动,它乘着气流,平缓地滑到看台的中央,在宗望和大萨满两人面前停了下来,剩下的八只海东青依次也飞了下来,在鹰王的两边整齐地站立着。

宗望急切地问:“天神,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大火堆的周围,坐满了身穿萨满服装的参加仪式表演的人群。眼下虽然他们很安静,但看得出来都很兴奋。他们分成九堆坐着,分别来自东路军的九个军团,每个军团抽了一百名士兵参加表演。外行人只知道他们是萨满表演者,内行人却能从他们的萨满服装中,知道他们来自哪一个部落。女真人的军队,是以部落来组建军团的。这九堆人分别来自按出虎水的完颜部、黑龙江的尼玛察部、松花江的富察部、东海的都鲁哈那部、库页岛的萨哈连部、额尔古纳河的茶札刺部、乌苏里江的五国部以及原本属于契丹族的额尔齐斯河的粘八葛部、胪朐河的敌烈八部。这些部落都有自己的图腾,比如说大黑熊呀,海东青呀,狗鱼呀,白虎呀等等,按照习俗,他们会把本部落的图腾绣在神圣的萨满服上。

“说说你的愿望。”

在祈神殿与七大神柱之间,搭建了约有四十丈长的六层弧形大看台。宗望以及东路军的百十位主要将领坐在看台的最中间,大宋被俘的官员如蔡靖、张元济等二百余名官员也被押送到这里来观看这场仪式,马扩就是被送到他们中间,他们的座位在看台中央的右厢,看台的左厢是东路军将佐的家属以及各司僚吏。

“我要率领大军,进攻大宋国的都城汴梁。”

女真人认为最大的天神住在西天,所以,他们习惯将西方称为正位。先辽燕王宫中祈神殿建筑的方位就是坐东朝西,殿门对着落日方向。门前的广场也习惯称为西广场。这会儿,天色黑尽,低垂的苍穹上悬缀着不少亮晶晶的星星,沙漏器报了亥时,士兵们向广场中心的篝火投掷着干燥的木柴,火势显得更加蓬勃。背靠祈神殿,七根约三丈高水桶粗的大木柱呈弧形围着大火堆竖立,在这些木柱的底部,都绘有被称为白纳查的神人像。这些神人的眼睛像松花江的小狗鱼,嘴巴像是生了毛的月牙儿。在白纳查的上端,绘有女真人想象中的从地狱到天堂的所有场景。绘画主要用黑、白、红三色。七根神柱的顶端,绘有七尊主神像。从左到右,他们依次为德力格音阿林额真——山林之神,齐穆沁岱敏德德——天禽之神,包呼泰莫尔根嘎尔霍青——护佑之神,阿布卡依兰额顿妈妈——养育之神,给孙衣勒沙延宝呼罗——日月之神,图们壬纫衣恩都额真——驱鬼之神,班达玛奥依额真玛发——消灾之神。七大神柱的造型也很奇特,远远看去,像是七个生机勃发的男性生殖器,它们伟岸而又神秘,色彩浓烈地矗立在星空之下。

“啊,孩子呀,我得考验你一下。”

宗望的口气有些傲慢。在马扩看来,宗望一直是很温和的。往常,他到大金军中拜见阿骨打皇帝之后,宗望总会请他们一行喝一顿酒,吃一只烤羊或者野鹿什么的。那时,他并不觉得宗望是个人物,但是现在,他觉得宗望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腾腾的杀气,即便是过去的老朋友,见了他也免不了产生恐惧。当小校把马扩从宗望跟前领开,回到另一处看台给他安排的座位上,他才如释重负。但是,当迎请天神的仪式一开始,马扩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上。

“听凭天神吩咐。”

“走,你下去,到你的座位上去。”

大萨满一挥手,除粘八葛部之外的七大部落萨满,一人端上一大碗酒,大萨满对宗望说:“你先把这七碗酒喝下去。”

“啊!”

宗望二话没说,依次从七位萨满手中拿过酒来一饮而尽。

宗望看了看广场上的士兵,又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郭药师,他身上的铠甲看上去很旧了,但依然很结实,手肘上的护铁磨出了光泽,现在,他用手指着马扩说:“请天神的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把你追回来,是让你看看这仪式。”

大萨满又让粘八葛部萨满端上一只大铜盘,里面盛放着都已经烤熟的九根牛鞭,大萨满命令:“把这九根牛鞭吃下去。”

马扩摇摇头。

宗望仍是一声不吭,抓起一根又一根牛鞭大嚼起来,不一会儿也全都吃完,他还打了一个饱嗝,全场人都听见了。

“知道咱为什么要你回来吗?”

大萨满点点头,又说:“把你的愿望再说一遍。”

“大帅……”

宗望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要率领大军,进攻大宋国的都城汴梁。”

“两年前,咱把你马扩当朋友,现在,你是我的敌人。”

大萨满张开双臂,把身子转过去对着七根神柱,也许,他再次与神祇沟通。伫立了一会儿,他回转身,语速极快地问宗望:“从燕京到汴京,你要经过一百二十座城池,你能攻占吗?”

作为使金副使,马扩跟着担任特命全权大使的赵良嗣多次前往大金军行营面见阿骨打皇帝,每次宗望都在。阿骨打驾崩后,马扩出使大金国的机会少了,赵良嗣因反对诱降张觉被免去大使职务之后,马扩接任,也只是在平州见过宗望一次。张觉叛降之后,马扩就再没见过宗望了。宗望这么一问,马扩只得老实回答:“宗望大帅,咱们大概有两年多没见面了。”

“我的眼中没有城池,只有一百二十个土坷垃。”

礼毕,宗望让马扩站起来,问他:“马扩,咱俩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大宋有八十万官兵,你害怕吗?”

皇城内外到处都是持枪握刀的军士,祈神殿前的广场上,大概有一千人穿着萨满服,广场中央已点燃一堆巨大的篝火。马扩被带到宗望跟前的时候,宗望正坐在一座临时搭起的高台上,他的左边坐的是郭药师,右边坐的是拿着羊皮手鼓、头戴桦皮冠的大萨满。一名小校让马扩给宗望下跪,因为有了上次在大同城中会见宗翰不肯下跪的教训,马扩再也不敢“以气节为重”,而是老老实实跪下行了觐见之礼。

“在我眼中,他们是八十万只蚂蚱。”

入城后,卫队直接将马扩带到旧日辽王宫的祈神殿前。大约三年前,萧莫娜为了在大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攻击下保佑燕京的安全,曾在这里举行过一场盛大的萨满仪式,乞求天神降临。马扩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又一场盛大的萨满仪式即将开始。不过,这一次的仪式不是乞求神灵保佑,而是迎请天神祝福燕京城重新回到大金国的版图。主持迎神大典的主人也不是萧莫娜,而是大金国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

“还有,还有那一条黄河横在你的铁骑前面。”

在卫队的“护送”下,马扩一行三人如惊弓之鸟,出了燕京南大门,朝河间府狂奔,不消半日就到了滹沱河边。他们下马歇息,正在等待渡船的时候,忽见身后官道上驰来三匹骏马,马背上都是身穿左衽军服的常胜军营兵。一位哨长翻身下马,同卫队小头目用女真话耳语了几句,小头目听毕,立即对马扩说:“走,咱们回燕京。”说罢,也不听马扩问一个为什么,就胁迫他重新上马,奔回燕京城中。

“我眼中的黄河,只是一条水沟而已。”

却说那天夜里马扩被郭药师带到那座破败的关帝庙,亲眼目睹郭药师设计逮捕了所有在燕京开衙的大小堂官,并胁迫他们一起开城揖降。马扩自认倒霉,却没想到郭药师放他一马,让他回汴京报信,并派了一支十人卫队送他出境。

大萨满不再问话,他拍了拍宗望肩头上的鹰王,待鹰王飞上天空之后,他伸开双手与宗望紧紧地拥抱,然后用天神的口吻说:

当徽宗与几位枢机大臣一片惊愣的时候,上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看到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的样子,马扩更是惶恐不安,逃离燕京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宗望大元帅,我的孩子,你去吧,汴梁城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