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怎么了?”
“河北转运司判官郭永。”
这次问话的是张元济。四天前,正是他委派郭永前往清河镇与大金国值事官员协商输贡钱粮事宜。先前,郭永还向他通报了自己弹劾郭药师的事情。张元济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没想到郭永这个平常看上去蔫头蔫脑但办事较真的人,竟敢虎口里拔牙和郭药师杠上了。其实,他自己对郭药师也是十分地讨厌。这个人不仅傲慢、粗俗,而且贪得无厌。但他知道郭药师后台很硬,不要说蔡京、童贯,就是皇帝都袒护他。私下里他不知道诅咒过多少回,希望郭药师出门遭雷劈,进屋遭蛇咬。诅咒归诅咒,让他向皇上奏本揭露郭药师的恶劣行径,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所以,他既敬重郭永的敢作敢为,又为他捏了一把汗。他知道这封密札会给郭永带来厄运,正想着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力尽力减轻一点郭永的灾厄。谁知道汴京那边尚无消息,甄五臣却带来郭永的噩耗,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所以他才立即追问。
“谁的尸首?”
甄五臣回道:“是宗望大帅下令杀了郭永。”
“送尸首。”
“宗望这畜生,怎么能滥杀无辜?”
“来干什么?”
张元济情绪有些失控,郭药师却幸灾乐祸,睨着张元济说:“张大人,先别尥蹶子,听甄五臣讲讲事情的缘由。”
“大金国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
甄五臣于是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讲了前天上午郭永与完颜宗望见面的情况。听完了,蔡靖问:“郭永的尸首呢?”
“奉谁之命?”
“在外面广场上。”
“末将奉命而来。”
郭药师说:“抬进来看看。”
“啊,你怎么敢回到燕京?”
甄五臣出去领了一伙人进来,有四人抬着一副担架,郭永躺在上面,周身蒙着一床被子,还有三个人,是随郭永一同出使的随从。
“大金国的清河镇。”
张元济掀开被子,看到郭永面目栩栩如生,心里的那份难受稍稍减轻。郭永带去的随从,本是转运司衙门的属官。张元济与他们很熟,他问其中官阶稍高一点的录事:“郭永真的是被宗望杀的吗?”
“哪个清河镇?”
录事点点头,悲愤地说:“是真的,千真万确。”
“从清河镇来。”
蔡靖问:“人都杀了,为什么还要把尸首送回来?”
就在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的时候,甄五臣旁若无人走上前单腿跪下,对郭药师行了军礼。郭药师问:“五臣,你从哪里来?”
录事回答:“宗望觉得咱们郭判官像个英雄,所以要送回一个囫囵尸首。”
伍思礼趋前一步禀道:“大帅,甄五臣将军回来了。”
蔡靖瞄了一眼甄五臣,又问:“既送回,为什么单挑甄五臣?”
门再次被推开,只见伍思礼领进一个人来,除了郭药师,屋子里所有人见了这个人,无不大吃一惊。
甄五臣听出蔡靖话风中的轻侮,挑衅地反问:“我咋了?”
“在呢。”有人回答。
蔡靖不理他,却问郭药师:“大帅,你说甄五臣是诈降,这是真是假?”
几名士兵上前就要动手,这时门外起了喧哗,接着就听到伍思礼的声音:“大帅在庙里吗?”
“咱就知道,你蔡大人对这件事一直吃不准。不单你,童大人也对这件事一直放心不下,这回专门让马扩来问我,马官人,你说是不是?”
郭药师指着张元济说:“这张大人不吃礼敬,你们帮他磕头。”
马扩一晚上像是在看戏,越看越糊涂,只能顺着话头回答:“童太师对甄五臣反水的事,老是放心不下。”
几名兵士应声推门而入。
郭药师于是对甄五臣挤挤眼睛,说:“五臣,你把实情给几位大人禀告禀告。”
“咱生了反骨又咋的,眼下这世道儿,反骨比软骨头值钱,来人呀!”
甄五臣于是回答:“末将本是奉郭大帅之命,前往宗翰大帅的帐下诈降。郭大帅交代我,摸清大金军南侵的底牌,把大同与平州两方面的军事部署摸清楚。咱去了大同,与宗翰大帅相处了一个多月,他觉得咱对燕京这边的情况比较熟悉,又遣我到平州,在宗望大帅的帐下效力。”
张元济突然遭此羞辱,顿时老羞成怒,反唇相讥:“我看你姓郭的才是丧门星,同张觉一样,也是生了反骨的人。”
蔡靖关心地问:“金国东西两路军的底牌摸清了吗?”
一听这话,郭药师就窝火儿了,他两道眉一吊,吼道:“南朝卸磨杀驴,反倒诬人家是反贼,你张元济不是反贼,却是丧门星,是屌毛灰!”
甄五臣狡黠地一笑:“当然摸清了。”
“张觉是反贼!”张元济脱口而出。
“他们真的要南侵?”
“本帅得保护你们的安全,”郭药师说着又转向张元济,“你扭捏个啥,张觉命都丢了,你为他磕三个头就不该?”
“千真万确。”
这时,门外传来了庞杂而又急促的马蹄声,蔡靖从门缝儿看出去,只见新来了许多骑兵,把关帝庙团团围住了。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问郭药师:“你调这么多兵马来干啥?”
蔡靖还要追问下去,郭药师拦住了他,谑道:“蔡大人,甄五臣掌握的,都是绝密的情报,哪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随便泄露。待会儿该讲时,咱会让甄五臣讲。现在,咱安排的事儿还没完呢。”
张元济素知郭药师刁蛮,且为粮草钱钞事常常与常胜军发生争执,但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一个被朝廷下旨明正典刑的家伙下跪祭奠,所以也拧巴着不肯磕头。
郭药师说罢,吩咐把郭永的尸首抬出去,并安排人力连夜出发,将郭永尽快送回家乡。当闲杂人员退场后,郭药师又对张元济说:“你还欠张觉三个响头。”
郭药师记得蔡靖不止一次说过自己腿脚不好,便不勉强他,转头对张元济说:“张大人,你得磕头。”
张元济没好气地顶撞:“你为什么老揪住我不放?”
蔡靖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郭帅你是知道的,我的膝盖不好,弯腿都困难。”
“怎么只揪你呢?马官人已磕过头了。是不是,马官人?”
“磕!”郭药师答。
“是。”马扩不情愿地回答。
蔡靖看了看张觉牌位以及三牲果品供案,问:“磕头吗?”
“蔡大人膝盖头弯不了,你必须磕。”
郭药师点点头,说:“蔡大人果然通透,郭某正是这个意思。”
张元济眼看士兵又向他走近,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窝着火,趴在砖地上磕了响头。
郭药师便把对马扩说过的话又讲了一遍。蔡靖知道郭药师一向与张觉交情不错,所以对郭药师今晚的举动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是满朝官员中对郭药师的脾性摸得最清楚的一个人。这会儿,他问郭药师:“郭帅,你是不是叫我们来,陪你一起悼念一下张觉?”
“看到了吧兄弟,”郭药师对着张觉的牌位挥舞着双手叫嚷道,“咱让去年看着你死亡的人,都一个个趴在地上给你磕了响头。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人不是杀害你的人,但他们却因为你的死亡而表现出快乐。张觉兄弟,你本已归顺大金,若不是南朝策反你,许诺你荣华富贵,也不会害得你脑袋搬家。大金国的皇帝骂你是反贼,大宋国的皇帝骂你是祸水,你他妈的不但玩丢了小命,两边不讨好,至今还遭世人痛骂,做人做到你这份上,还真他妈的窝囊透顶了。咱同你一样,都是大辽国的臣子,又都归顺了大宋,看到你的下场,我郭药师心里头一直在打鼓,你张觉的故事,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在咱身上重演……”
“去年今日,张觉被皇帝下旨卸了脑袋。”
郭药师慷慨激昂,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在场听他说话的几位官员感到有些不对劲了,蔡靖只觉后脑勺发凉,作为燕山府知府,他不得不出来阻止郭药师说下去,高声说:“郭大帅,别说了!”
“不知道。”蔡靖摇摇头。
郭药师一愣,情绪一时回不过来,反问道:“为啥要打断我?”
三位官员一时都紧张起来,郭药师乜着三角眼问蔡靖:“知府大人,知道我为何要把你请到关帝庙来吗?”
“你看你胡说些什么,南朝对你恩重如山,皇上赐你太尉之衔位,朝中能有这最高官阶的,只有你了,你怎么却把自己比成了张觉?”
“啊,什么事?”
郭药师又恢复了他那戏弄人的本性,讥道:“蔡大人,如果汉人里头咱还有朋友,那就是你了,可你在这儿吵吵巴火儿的,好像我挺稀罕什么太尉中尉的。”
郭药师让他们见过了马扩,稍事寒暄后,郭药师说:“今天请三位到这里来,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宣布。”
蔡靖琉璃球儿一样的人,知道顶杠无济于事,他想赶快离开这里,于是转了话题问道:“今天晚上,你大帅把我们弄到这里来,闹腾得天快亮了,给张觉的头也磕了。现在,该各自回去了吧。”
接着蔡靖说话的是张元济,他一面说着一面还打呵欠。
“对,咱们回去。”
“是呀,我都睡觉了,行辕的军爷拿着郭帅的令牌来催,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张元济与马扩等立即附和。
蔡靖见到迎上来的郭药师,埋怨道:“郭帅,啥事儿这么急,非得要深更半夜到这里来相见?”
“慢着。”郭药师阻拦。
话音未落,护卫推开了门,只见燕山知府蔡靖与河北转运司堂官张元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你还有事?”
“什么人来了?”马扩紧张地问。
“正事儿只办了一半。”
在马扩愣怔的时候,郭药师吩咐护卫在关帝彩塑前摆好了三牲果品,并搬了一个预先写好的张觉父子的牌位在关帝像前供上。一切准备妥当,只听得庙门外起了喧哗,接着是杂杂沓沓的脚步声。
“大帅,你该不是发酒疯吧?”
马扩这样说,是想引开话题,同时心里头思忖,今儿个晚上郭药师为何要带他来这里。他不相信郭药师仅仅是为了悼念张觉,兴许他是借题发挥,要说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想到这一层,马扩又想起童贯的担心,现在宋金两国的战事一触即发,燕山这边,官军只有九千人,而郭药师的常胜军与乡军两样是抵抗防御大金军的绝对主力,倘若郭药师有倒戈之嫌,或者说脚踩两只船的做法,收复的山前九州顷刻间就会再次陷落……
“蔡大人,你忒他妈嘴臭,”郭药师指着蔡靖骂了一句,“你以为我故意找别扭吗?你错了。”
“张觉先前杀左企弓、曹勇义等前辽大臣,也是眼都不眨的,这或许就是报应。”
蔡靖觍着脸,耐着性子说:“快,说说你的正事儿,能办的我们快办。”
“张觉死之前,还把这支签给我看,他相信没事儿,才毫无防备地走到了鬼门关。”
“好,兄弟们!”
“啊,这是真的?”
郭药师两手举过头顶拍了一个响掌,立刻从庙门外涌进来十几位士兵。
“所以我说关帝爷没用呢,去年今日早上出门,张觉先来这关帝庙抽了一签,真他娘的邪门,死到临头了,竟然抽了一个上上签。”
“帅爷吩咐。”
郭药师口无遮拦逮谁骂谁,这一点马扩早有领教,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二货竟然连关帝爷都敢骂,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揶揄道:“这关帝爷又不是活物,他怎管得了蜘蛛呢?”
“给他们每人一件家伙。”
“张觉也在这张蛛网里头,只不过他先投了罗网。我操他奶奶。都说关帝爷神明,保佑敬奉他的人。可是那只大蜘蛛在他眼皮子底下结网捕捉无辜,他却像个睁眼瞎一样不闻不管。”
“听令。”
“大帅?”
士兵们立即从殿角搬出了几件工具,有大铁锤、镐头、铁铲什么的,给几位官员每人手里塞了一件。
“咱说了又咋的,嗯?”郭药师火气越来越大,忽然,他看到梁上那一张晃荡的蜘蛛网,若有醒悟地摇摇头,说道,“算了,不说了,不说了。咱与你马猴儿,还有童大王,都是被一张蛛网罩住的蚊子。”
张元济看看手里的镐头,不知所措地问:“这要干什么?”
“啊?大帅,你现在是南朝的太尉,官居一品,可不敢这样说话。”
郭药师说:“咱们把这关公的塑像给砸了。”
郭药师顿时收了悲声,戳着马扩的鼻子斥道:“咱郭某有情有义顶屁用,你们南朝无情无义啊!”
“砸关帝爷?”
马扩本以为郭药师是在做戏,这会儿见他动了真情,反倒没了主意。他搓着手,没话找话说:“大帅,你是有情有义的人。”
众官员一齐惊呼,纷纷扔掉了手中的工具。郭药师脸一沉,喝道:“奶奶的,都给老子捡起来,谁敢不捡,咱先拿这把大铁锤砸他的脑袋。”
郭药师说着说着,眼泪真的就从他那双倒三角眼中流了出来。
士兵们人盯人,个个如狼似虎,官员们无奈,只得又把工具捡了回来。
“可怜啊我的张觉兄弟,”郭药师跺着脚,竟然干号起来,“去年今日,就是张觉父子被诱杀的日子,一想到这件事,咱就万箭穿心。”
蔡靖哭丧着脸说道:“郭帅,为何要砸关帝,你总得说个缘由吧?”
马扩小声解释:“大宋诱杀张觉,实在出于无奈。”
“好,咱说缘由。”郭药师手提大铁锤,一脚踩在板凳上,向众人开示,“张觉这家伙,一生相信关公,可是最关键的两件事,都是关公害了他。第一次是在居庸关,那天夜里下大雪,他与儿子一起去关城上的关帝庙敬香抽签,抽了一个上上签,结果天一亮,这居庸关就被大金国的完颜娄石攻破了。第二次就是去年今日,我曾提醒他赶紧离开燕京,他听了。千不该万不该,走之前他路过这座关帝庙,又跑进来敬香,又抽了一个上上签,他便临时改变主意不出城,反而去赴了王安中的约会,结果一命呜呼。两个上上签,一个丢城,一个丢命。你们说,这个关帝爷是个恶神还是个尊神?”
“对呀,就是那个献了平州、滦州反而被大宋皇帝下旨割了脑袋的张觉。”
马扩沉默了半晚上,这回张口了:“郭帅,凡事皆有定数,张觉之败,也不能全怪关帝爷。”
“张觉?就是那个被大金国皇帝点名要除掉的张觉?”
“马猴儿,你他妈的一开口就让我倒牙,小心我收拾你。”
“张觉。”
郭药师说着,让人将张觉牌位挪到关帝爷对面的地方放好了,然后让三位官员,还有甄五臣、伍思礼等一起上前,在关公面前站定了。
“老朋友,谁呀?”
“砸!”
“唉,怀念老朋友啊!”
郭药师一声喊,甄五臣用手中的大铁锤砸断了关公的手臂,伍思礼用镐头切裂了关公的右脚趾头。蔡靖、张元济、马扩三位官员却动也不动。
马扩看到郭药师一改嬉皮笑脸的样子,满脸峻肃,心中一直不曾消退的疑惑愈发加重了,他问:“大帅,你来这关帝庙干啥?”
郭药师对他们气势汹汹地说:“你们再磨蹭,就别怪我郭药师无理了。”
待马扩站起来,郭药师反剪着手,在砖地上踱起步来。他的三名护卫都退了出去,掩上了庙门。
说罢,郭药师踩上一只板凳,抡起大铁锤,狠命砸向彩塑关帝爷的脑袋,只听得一声闷响,泥胎碎了一地,屋子里尘土飞扬,众人呛咳起来。不消片刻,那尊一丈多高的关公塑像被砸成了一大堆泥土。
“磕头?”马扩问。他不明就里,仍趴下去磕了三下。
看到这景象,蔡靖一边呛咳一边说道:“大帅,现在可以走了吧?”
郭药师也不理会旁人,弯腿跪在砖地上,对着关公塑像磕了三个头,然后爬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对马扩说:“该你了。”
“走,咱们出门。”
老道人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起身从彩塑关公的后头进了后院。
士兵推开紧闭的庙门,晨光已经熹微,蔡靖等官员随着郭药师跨过门槛,无不像电击一般停了脚步,只见小广场上,密密匝匝停了二十几辆囚车,整个路面上,全是执戈持枪的常胜军的骑兵。
郭药师一进来,老道人就敲了一下木鱼,郭药师朝他拱了拱手,说:“道长,你且去歇息。”
看到蔡靖等人走出来,最靠近的囚车上发出惊恐的呼救声:
此时庙中左厢一只破旧的矮长桌后头,坐着一个须眉全白的老道人,他现在是关帝庙中唯一的看守者。他穿着打了若干补丁的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面前的桌上有一盏竹架的捻灯,一只无精打采的木鱼。
“蔡大人,快救我们!”
郭药师也不答话,径自往前走推开了庙门。看得出来,这座关帝庙当年还曾显赫过,只是后来冷落了,彩塑的泥胎关公多处剥落,掉漆的柱梁之间还有蛛网。
听到这声呼喊,所有的囚车上都跟着哀求:
“关帝庙?”马扩觉得莫名其妙,他咕哝着,“深更半夜,跑来关帝庙干什么?”
“蔡大人,救救我们!”
“东城关帝庙。”
“张大人,咱们怎么成囚犯了?”
“这是哪里?”
蔡靖仔细看去,只见囚车上的官员都是燕山府、河北招讨司、河北转运司等各大衙门的六品以上官员。他一改和事佬的态度,质问郭药师:“你要干什么?”
山门里是一片小小的广场,一栋小三重的歇山檐式的建筑矗立在广场里。此时那建筑的大门虚掩,里头有微弱的灯火。
“明知故问,你不都看到了吗?”
说话间,两人已打马进城,在东大街只走了小半截,便拐进左边一条小巷,往里走大约半里多路,右侧忽见一座石柱构建的山门。郭药师在山门前下马,马扩与护卫们依样做了。
“你要谋反?”
“还有比逛窑子更重要的事儿。待把这事儿办了,燕京城中最好的窑姐儿,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咱让你尝个遍。”
“不是谋反,是弃暗投明。”
“啊?”
郭药师说着,忽然发出了狂笑。近三个月,他一直暗中谋划这个逆天的大行动,他要带着他的五万常胜军以及十几万乡兵投降大金。自从去年张觉被杀,郭药师就感到南朝言而无信,当宋金两国反目成仇,战事一触即发之际,郭药师密遣甄五臣前往大同觐见完颜宗翰。对郭药师的归顺,宗翰自然喜出望外,于是请来宗望密商迎降郭药师的战略部署。此一期间,南朝的一举一动都被郭药师密报大金东西两路主帅。最后约定时间,将于南朝处死张觉这一天,由郭药师率军逮捕城中所有南朝高级官员,并打开居庸关,迎接宗望率领的东路军进城。为保证所有细节无误,又让甄五臣以送郭永尸首为名,先期来到燕京向郭药师通风报信……
郭药师扭头看到马扩那副既想辩解又想故作清高的窘态,不免哈哈大笑,讥道:“操你妈的蛋,拉尿三尺高的男人,干事儿还遮遮掩掩,真没劲!不过,今夜里你还得憋着。”
郭药师与大金方面密谋进行的这一切,竟然瞒过了燕京各大衙门的所有人。昨天马扩进到他的行辕之前,他已部署好了当晚的军事行动。与马扩的一场谈话,完全是演戏。马扩此时站在台阶上,看到被铁骑簇拥着的这一片囚车,尽管心生恐惧,却又不得不佩服郭药师举重若轻运筹帷幄的通天手段。当郭药师把头扭向他的时候,他为自己遭到戏弄而懊恼,咕哝道:“郭药师啊郭药师,你反水就反水,干吗又装神弄鬼跑来砸关公呢?”
“我是说,我还穿着一身官袍呢。”
“这你马猴儿就不懂了吧,”郭药师得意地说,“为张觉出口恶气,也不枉我与他兄弟一场。他死在关公上,所以咱才要砸关公。再说,关公被你们汉人奉为武圣公,砸了他,就不让他作祸,为难咱大金军。”
“什么是不是?”
“呸!”
“不是,嗯,大帅,不是。”
蔡靖啐了一口口水,表示了他的不屑。郭药师也不同他计较,问伍思礼:“燕京城中的各处要塞、各大衙门,是否全都占领?”
“马猴儿你忒他妈没出息,人家皇上敢做,你却连听都不敢听。”
“大帅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中。”
“大帅你别乱说。”
这时一名骑兵飞驰而来,在郭药师面前滚鞍下马,禀道:“大帅,大金军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已率十万大军来到城外。”
“有啥使不得的,大宋皇帝都好这一口儿。后宫那么多女人,他偏喜欢窑姐儿,最有名的就是那个李师师……”
郭药师一下子兴奋起来,大声下令:“传本帅命令,打开燕京所有城门,欢迎大金军入城。”
马扩这下急了,他知道郭药师向来疯癫,什么恶作剧都干得出来,本来想骂几句,谁知道话一出口就变了:“大帅,这可使不得。”
接着,郭药师对马扩说:“带着你的随从,还有本帅赠送给你们的珠宝赶快离开这里,回汴京报信吧。”
郭药师一字一顿,说罢笑了。
几名士兵领着马扩一行离开。郭药师瞅了瞅蔡靖与张元济,说:“二位堂官,你们是骑马还是坐轿子?”
“逛、窑、子。”
蔡靖问:“去哪里?”
“逛什么?”
郭药师回答:“随我出东门,去欢迎大金国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
“逛窑子。”
“这个绝无可能。”蔡靖斩钉截铁回答。
“这么晚进城干什么?”
郭药师嬉笑着:“这可由不得你了。从现在起,你不再是燕山府知府,而是我的人质。”
郭药师指着东面城门楼子,那上面还有灯火,他说:“咱们进城去。”
蔡靖正色言道:“既如此,请给本官备下囚车。”
回头再说郭药师与马扩在常胜军行辕的廨房耳室密谈了一阵子后,便将马扩领出了辕门。马扩的随从并没有跟着出来,郭药师也只带了三名护卫。此时夜色已深,燕京城中的灯火大都已经熄灭。郭药师与马扩并辔而行。马扩不知道郭药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放心地问:“大帅,我们究竟去哪里?”
张元济跟着说:“我也要一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