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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招魂曲

“大将军,你不能参加。”

“为什么?”耶律余睹疑惑地问,“萧莫娜满七的祭奠,难道我不能参加吗?”

“为什么?”

“那么,你可以离开了。”

“萧莫娜是我姐姐,今天夜里,我是代表家人祭奠她。”

“是的,帅夫人。”

“不错,萧莫娜是你姐姐,”耶律余睹故意摆出满脸的不高兴,加重语气说,“但她是燕京后辽的皇太后,是大辽国最有头脑也是最有主见的女人。她死了,应该有一场国葬,但是,她只能被草草地掩埋,这对她不公平!今天,你代表家人祭奠你的姐姐,我代表契丹的战士们祭奠大辽国最后一位皇太后,这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天狼星。”萧莫谛跟着念叨了一下,但她很快转了话题,“大将军,看样子,你参加的仪式结束了。”

耶律余睹说出的理由,让萧莫谛无法拒绝。尽管这不是她的初衷,但事已至此,也就只能随众了。

“天狼星。”耶律余睹不情愿地回答。

萧莫谛不再纠缠这事儿,但她从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扎力布,指着他问:“老人家,你是金贝村里掌事儿的吧?”

这两人一旁咬耳朵的时候,安勃烈也向萧莫谛讲了耶律余睹为何也来了这里。萧莫谛看着岗地上还没有收拾的大大小小的木盆儿,笑着问重新走过来的耶律余睹:“大将军,今晚数出的大星星,叫啥名儿呀?”

“是的,尊敬的王妃,我叫扎力布。”

“您不是忙着数星星嘛,接着就唱歌。”

扎力布说着朝萧莫谛深深地鞠了一躬,萧莫谛却像是被蝎子蜇了一口,厉声回道:“扎力布,我不是王妃,我是大金国西路军主帅完颜宗翰的夫人。”

“既是这样,你怎不提前对我说?”

“哦,他们都喊你帅夫人。”

都监府参事赵瑜将耶律余睹拉到一边,讲了萧莫谛来这里的原委。

“是呀,你难道不会喊吗?”

“大将军,是这样……”

“帅夫人,在我这糟老头子看来,元帅尽管指挥千军万马,但天底下最大的官,毕竟还是皇帝啊!”

“是啊,咱也正纳闷呢,帅夫人怎么会来这旮旯地儿。”

扎力布说话时一脸崇敬,完全没有揶揄的意思,这反倒让萧莫谛感到尴尬,幸好耶律余睹站出来打圆场:“扎力布,嚼舌头根也不瞅个对象,没油盐的话不要说了。我且问你,萨满在哪里?”

听说萧莫谛来到这里,耶律余睹着实吃了一惊,他不知道萧莫谛为何也会来这里凑热闹,正说要上前迎接,却见萧莫谛一行已骑马来到村口。她拒绝了安勃烈要扶她下马的意图,自己踩着马凳下来。当她看到耶律余睹的身影时,感到惊讶,脱口问道:“大将军,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扎力布指着他身后人缝里的一个小个子萨满:“你出来,莫里。”

安勃烈听了,立即表态说:“请帅夫人放心,今晚上的这一场萨满法会,我一定安排妥当。”

小个子莫里走出人群,他早已穿好了七彩萨满服,一手拿着羊皮鼓,一手拿着一只铜铃,他因为个子太小,加上又是夜晚,所以混在人群里没被认出来。

“那样就好,”萧莫谛尽量把要做的事情说得随便一些,“宗翰元帅去金上京之前,就对我说,可以为我姐姐萧莫娜做一场超度的法事。今天是七七,是荐亡的最后一天。我想,姐姐是契丹人,还是按契丹人的规矩,请萨满为她祈祷吧。”

扎力布把他朝萧莫谛面前推了推,介绍说:“他是我弟弟,叫莫里。因为长得没马背高,人们叫他小个子莫里。别看他这样儿,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大萨满。”

“金贝村住的十之八九是契丹人。只有那儿,契丹人的风俗才纯正。”

“那敢情好,”萧莫谛只想赶快做完法事回家,于是急切地问,“莫里,你做萨满仪式,用什么语言?”

“啊?”

“契丹语。”

“能找到,不过,最好的契丹萨满不在城里头,在北城外三里地的金贝村。”

“太好了。”

萧莫谛点点头:“能找到吗?”

莫里得了这句赞扬,嘴里叽叽咕咕就说了一通话。萧莫谛只听懂了其中少数几个单词,大部分都没听懂。她问:“莫里,你说的是契丹古语吗?”

“当然不一样。”小八爷小心回答,“我猜想,帅夫人一定想找一个契丹人的萨满吧。”

“是的。”

萧莫谛问:“两种萨满不一样吗?”

“说的是什么?我听懂了萧莫娜、回家、不要迷路等几个词儿。”

小八爷问:“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

“这是祈祷词,原文是‘尊敬的萧莫娜女王,至高无上的天神派遣我今晚前来接你回家,你可以选择见你任何一个亲人,当然,我还是首先希望你拥抱你的妹妹’,方才念的就是这段话。”

这次谈话之后,萧莫谛的心情稍微开朗了一些,但她坚持为姐姐萧莫娜吃斋,坚持要七七四十九天。契丹人同汉人一样,人死后七天为一祭,第七七四十九天,死去的人一定会回来寻找亲人,作最后的告别。所以,祭奠的活动要坚持七七四十九天。在吃斋的日子里,萧莫谛坚持只吃素食,尽管小六儿言明说鸡蛋“阴阳未判”,可以当素食享用,萧莫谛仍不肯破戒。到了第四十九天,完颜宗翰还没有回来。午饭后,萧莫谛在过庭里召见了小八爷安勃烈,问他:“城中有萨满吗?”

“这是我们契丹祖先的话吗?”

小六儿顿时慌张起来,她掏出手巾要给萧莫谛抹眼泪,萧莫谛推开她,脸上挂着泪痕说:“这些话一直藏在心里头,没有机会说出来。现在说出来了,心里头反而轻松了。”

“是啊。”

萧莫谛说不下去了,她垂下头,手扶着额头,哽咽起来。

“今天还有几个人能听懂呢?”

“我已经被天祚帝抛弃了嘛,”萧莫谛苦笑了笑,自嘲地说,“人的姻缘千奇百怪,谁也说不清。最初,我要嫁给天祚帝的时候,姐姐坚决反对,她说天祚帝不会真心爱我的。这一点被她说中了。这次在宁边州,她又私下对我说,天祚帝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却是一个好男人。我当时没同她争辩,其实,天祚帝既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是一个好男人。最应该殉国的,是他,但他没殉;最应该殉情的,也应该是他,但他也没有殉。可惜我的姐姐,多么好的一个女人啊……”

“所以,唉……”莫里打住了话头。

“知道她还和天祚帝在一起。”

“所以什么?”好奇心促使萧莫谛追问。

“知道。”

“所以我们辽国没有了,子孙们听不懂祖先的话,祖先传下的国家能不消亡吗?”小个子莫里说着伤感起来。

“难道萧莫娜不知道你曾经是天祚帝的元妃吗?”

“那,你是念着古语跳大神,念咒语吗?”耶律余睹一旁插问。

“你说嘛。”

“是的。”

“我不敢说。”

“那离去的亲人也听不懂啊!”

小六儿说着就突然掩住了口。萧莫谛追问:“你要说什么?”

“不,听得懂的。”莫里认真地回答,那口气不容置疑,“契丹子孙活着的时候,忘掉了祖先,但死了以后,还是追随祖先去了。”

“帅夫人姐姐,这事儿……”

“这就好,这就好,姐姐一辈子最崇拜大辽的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现在,她可以去追随他了。”

“爱,她也爱他。”萧莫谛说话声调缓慢,仿佛是在回忆,“上次我在宁边州城里见到她,很吃惊她身上的女人味儿还是那么浓,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浓。咱们契丹人说,女人的美丽是男人的爱滋养出来的。很显然,天祚帝赢得了她的芳心。”

说话间,又有三位小萨满跑到莫里跟前,向他禀报所有写了咒语的路标都贴好了。

“你姐姐不爱天祚帝?”

“这就好,为了保证萧莫娜女王能够准确无误地来到这里,我让他们贴了足够的路标。帅夫人,咱不能让萧莫娜女王迷路啊!”

“不,我姐姐是殉国。”萧莫谛抚了抚鬓角,下意识望了望窗外,她想看看天空,但窗外的老槐树挡住了视线,她收回目光,缓缓地说,“像我姐姐这样的女人,是不会为谁殉情的,但她会殉国。”

“多谢莫里。”

“这么说,你姐姐是为天祚帝殉情?”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岗坡上所有的木盆都搬走了。这里是金贝村最大的一块空地,几百人站在这里都不显得拥挤。

萧莫谛笑了笑,她仿佛又看到了天祚帝那玩世不恭的眼神,自我解嘲地说:“小六儿,天祚帝不爱我,但确实是爱我姐姐的。天祚帝如果不是在逃亡的路上,他是得不到萧莫娜的。”

萧莫娜七七祭奠的仪式开始了,草原上吹过来的风开始弱了,皎洁的月光更加明亮。萧莫谛手上拿着一张莫里画好的契丹文的符咒走到一处高台上,莫里举起火把,萧莫谛将符咒点燃,然后一松手,符咒带着火苗随风飘荡,最后,它像一粒萤火虫落在不远处的树梢上。

“帅夫人,你不觉得天祚帝花花肠子,见一个爱一个吗?”

莫里对萧莫谛说:“帅夫人,你默默祈祷几句吧!”

“不,天祚帝很爱她。”

“说什么呢?”

“是天祚帝害了她。”

“请你姐姐前来见面。”

“你不了解我的姐姐,她把尊严看得比命金贵。”

萧莫谛点点头,只见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抬头仰望夜空,眼里噙满了泪水,她定了定神,梦呓一般地说:

“不,我是说……”小六儿支吾着,“我笨人笨见识,帅夫人的姐姐若不是跟着天祚帝,怎么会自寻短见呢?”

“姐姐,我没有看到你,但我知道你肯定在那颗最亮的星星上。我想你肯定看到了我。打从你走后,我突然感到我的身体被掏空了。我不是那种藏头露尾的人,但在完颜宗翰面前,我必须掩饰我的悲痛。他不在的时候,我才能够以泪洗面。咱们的爹娘早就离咱们而去了,咱俩也是聚少离多,但我心中总想着还有一个姐姐在,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折磨,只要想到姐姐,我就有了往下活着的勇气。可是,如今姐姐你也殉国去了,有人说你是殉情,他们不理解你,你是为大辽国殉节。姐姐,契丹人都说你是大辽国第一号美人,但是,你在妹妹的眼中,是大辽国的第一号英雄。姐姐,你离开咱们四十九天了,今夜里,你一定要回来,妹妹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姐姐说……”

萧莫谛看了看还在冒热气儿的鸡蛋羹,联想到萧莫娜临死前半个月她们两人在宁边州城里相见的情景,一种痛彻肺腑的怀念深深攥住她的心。自萧莫娜死后,只要一闲下来,她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萧莫谛的眼前。但她却无人倾诉,尽管完颜宗翰对她非常怜爱,她也不能说出心底的苦楚。毕竟,天祚帝的被俘是宗翰为大金国立下了第一等战功。如果不是陷入绝境,萧莫娜也不会自杀。一个人不能躺倒在自己最心爱的人的怀抱里为另一个心爱的人畅畅快快地痛哭一次,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小六儿今天挑起了话题,让萧莫谛产生了倾诉的念头,她让小六儿在她对面坐下,问道:“你说我姐姐没福气?”

说实话,萧莫谛的哭诉告白超过了莫里的预计,这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而是长篇大论了。莫里适时地打断了萧莫谛的诉说,在萧莫谛稍作停顿的时候,他立刻摇响了手中的羊皮鼓,敞开嗓子吼了起来:

小六儿说着就背过脸去,看得出来她是在偷偷地抹眼泪。

“扎——扎扎乌!”

“你姐姐是大辽国最美丽的女人、最高贵的女人。为什么这样的女人没有福气呢?”

立刻,所有在场的契丹子孙,无论是军人还是百姓,都跟着莫里吼叫起来:

“我发了心,要为姐姐萧莫娜吃七七四十九天长斋。”

“扎——扎扎乌!”

“真的是她说的,小六儿怎么敢骗帅夫人姐姐呢。”

“扎——扎扎乌!”

“老师太真是这么说的?”

在契丹语中,扎扎乌是天神的意思,莫里领着大伙儿请神了。吼过之后,莫里领着人们沿着他贴过路标的道路,逶逶迤迤地前行。他一边摇着手柄羊皮鼓,一边领着大家歌唱:

“她说,鸡蛋阴阳未判,可以吃的。如果不放心,吃之前,先念三声阿弥陀佛就可以了。”

天底下没有相同的道路,天国里也没有相同的灵魂。路走断了,我们补起来,灵魂迷路了,我们来指引。

“啊,老师太,她怎么说?”

天上的星星,明亮的一颗颗啊,是我们祖先不朽的灵魂。草原上的花朵啊,每一朵,都是契丹人的子孙。

“真的不是的,昨天,我专为这事儿,去华藏寺请教了老师太。”

有一颗星我们就有祖先,有一朵花我们就有子孙。今夜里哪一颗星最亮啊?萧莫娜啊,萧莫娜女王,就闪耀在我们头顶。今夜里哪一朵花最艳啊?萧莫娜啊,萧莫娜女王,已经来到了金贝村。

“谁说的?小鸡娃都是从鸡蛋里孵出来的,还不是荤菜?”

人们跟着小个子莫里一边唱歌一边在舞蹈中行进,杂杂沓沓的脚步声应和着音乐旋律的节奏,还有闪闪熠熠的火把的光芒。树窝上的鸟儿被惊扰了,扑棱着翅膀逃向远方……金贝村沸腾了,每一个人都像喝醉了酒。莫里手中的羊皮鼓不再摇动,歌声也戛然而止了。下一个仪式是莫里将萧莫谛引上高台。在人们歌唱的时候,早有小祭司用红布扎了一个围棚,萧莫谛要走进这个围棚,与她的姐姐阴阳会面。这是最为神圣的时刻。当萧莫谛迈着坚定、兴奋、期待,当然还有几分胆怯的步伐走上高台的台阶,整个岗地一片静寂,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就在这个神圣的节骨眼上,人群中忽然又爆发出歌声。

“没有为难你呀,这鸡蛋羹不算是荤菜。”

“谁呀?”

“知道了为何还要为难我?”

莫里想赶过去制止,他听出这是金贝村歌王李老三的歌声,听了第一句,莫里又蹑手蹑脚退回到萧莫谛身旁站下。

小六儿委屈地说:“我知道,你吃斋,是为了超度你的姐姐。”

李老三充满魔力的歌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萧莫谛呛她:“心疼姐姐,就该照姐姐的吩咐去做。”

大冬天里,大辽国亡了,但萧莫娜却没有死亡。我们永远的女王,世世代代,她的故事,将在草原上久久传唱。

“帅夫人姐姐,小六儿我啥都不懂,就懂得心疼姐姐。”

珍惜活着的人,我们活着,契丹就有希望。纪念死去的亲人,亲人永远在我们心上。一场战争,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创伤……

说着,也不由萧莫谛说啥,就把她按到绣椅上坐下了。

这歌词显然是李老三现编的,但曲调却是萨满经常唱的《送神曲》的旋律。李老三的嗓音特别适合表现这种忧郁、悲怆的情绪。几分钟前还十分亢奋的人们,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就在他的歌声中,莫里领着萧莫谛走进了围棚。不一会儿,莫里走了出来,他留下萧莫谛独自一人与萧莫娜相会。

从那一天起,萧莫谛就避居后院,除了身边的几位丫鬟女佣,再就是偶尔见一见小八爷吩咐几件杂事,元帅府里的男人们,几乎就没有见过萧莫谛的踪影。而且,她从完颜宗翰走的第一天开始,就戒绝了一切荤腥,每天只吃一些在地窖里收藏的萝卜青菜,或者腌制的蔬菜、瓜条之类。为此,丫鬟小六儿常常与她拌嘴。有一次该吃中饭了,小六儿把萧莫谛领到膳房,当萧莫谛看到桌上有一碗蒸鸡蛋羹,脸色当时就阴沉了。她赌气地要出去,小六儿拦住她,嬉皮笑脸地说:“帅夫人姐姐,你先莫气恼,你听咱给你解释。”

趁这空儿,耶律余睹走到李老三跟前,问他:“你愿意离开金贝村吗?”

“遵命,帅夫人。”

“去哪里?”

“如果我有事找你,我会让丫鬟小六儿知会你,然后,我们就在这过庭里相见。”

“去我的都监府。”

“是,帅夫人。”

“干什么?”

“所有男人都不许进入后院,也包括你小八爷。”

“天天为将士们唱歌。”

“记住了,帅夫人。”

“不,我只是一个钉马掌的。”

安勃烈打住了话头,跟在萧莫谛身后穿过前院、过庭,快到后院的时候,萧莫谛停下脚步,对安勃烈说:“大帅去了金上京,从今天起,元帅府中所有的男丁,也包括将士们,都不得进入后院,我住在后院,也轻易不会出来。”

“可是你是天生的歌手啊,我碰到的契丹人,没有人有你这样的嗓子。”

“帅夫人,咱也想去,可是……”

“大将军,我喜欢钉马掌。”

“小八爷,这是什么颠倒话呀,你是元帅府总管,就该随大帅去,一路照应。”

“你专门给我钉马掌,然后唱歌。”

“没呢,”安勃烈一脸小心地回答,“大帅留下咱,吩咐咱好好照料帅夫人您。”

“这个嘛,我想一想。”

萧莫谛仿佛从梦中惊醒,她觑着安勃烈:“怎么,你没有随大帅去金上京?”

两人的对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不知何时离去的萧仲恭急匆匆跑来,看得出他神色紧张。

当宗翰的背影消失很久了,萧莫谛还在门口伫望。站在一旁的元帅府主管安勃烈,也就是那个大家叫惯了的小八爷,在一旁小声提醒:“帅夫人,凉着呢,回屋吧。”

“出了什么事吗?”耶律余睹问。

听到马蹄在冻土上敲出清脆的金属一般的声音,萧莫谛心碎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孤独。在天祚帝的身边,她的一天比一年还要漫长;如今在宗翰的身边,她又觉得一年比一天还要短暂。她知道从大同前往混同江以北的金上京,有着风雪迢迢的三千里长途,宗翰的归期少则一月多则两月,这么漫长的日子,她该怎么打发啊!

“大将军,出大事了,你来看。”

完颜宗翰是在除夕前两天接到皇帝手敕的,但他并没有按旨意即刻动身,而是留在大同陪萧莫谛度过了除夕和春节。他知道,萧莫娜的死对萧莫谛的打击很大,再多的安慰话也无法消解现实的残酷。过节期间,他尽量不说有关天祚帝的话题。临走时,萧莫谛为他准备好盔甲行囊。送到元帅府门前,萧莫谛附在完颜宗翰的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等你回来,咱会告诉你一件让你高兴的事。”宗翰问是什么事,萧莫谛浅笑着却不肯说。面对心上人的笑容,宗翰隐约看到了它背后深藏着的巨大痛苦,他想临别时说几句亲热话儿,但到底也没有说出口。长期的战争,让他变得沉默寡言,尽管他内心燃烧着腾腾的火焰,面部却仍像一块冰。他将萧莫谛的手攥在手心里抚了抚,然后跳上了马鞍,驰出百十丈远,又勒转马头回来,重新下马走到还在门口凝望着他的萧莫谛跟前,说:“谛妹,有句话忘了嘱咐你。”“什么话?”“你可以请华藏寺的僧人为你姐姐做一场法事,超度她,让她早生福地。”萧莫谛的眼圈儿红了,她抬头看着宗翰棱角分明的脸庞。平日,这张略显瘦削的脸庞总是呈现着一丝不苟的铁青色。今天,这脸庞上浮漾的光线稍稍有些柔和了,而且,说话的时候,宗翰的神情有些扭捏,像是一个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萧莫谛知道,对于萧莫娜的死,宗翰其实也是很难过的,让他难过的唯一理由,就因为萧莫娜是她的亲姐姐。她内心非常感激宗翰,这时她踮起脚来,本想亲亲宗翰的脸颊,但忽然间又改变了主意,她只是伸手理了理宗翰的短须,深情地说:“姐姐的在天之灵,也会感谢你。”听了这句话,宗翰点点头,这才纵马而去。

耶律余睹随着萧仲恭走到岗地的尽头,只见原野上全是军队。

却说生擒了天祚帝后,大金国君臣无不欢悦。为了稳妥起见,完颜宗翰并没有将天祚帝押回大同城拘禁,而是立刻递解前往金上京。此时,离春节只剩下四天时间。完颜娄石奉命率三千兵士护送。天祚帝仍乘坐在他的轺车上,在他的请求下,那九只海东青以及澄宇老和尚等也一起随他前往茫茫雪国。陪侍他流亡两年的一批老臣如大悲奴、萧查立、马人望等,殉节的殉节,被俘的被俘,唯有卫队长张宝成趁乱逃逸,至今不知去向。天祚帝走后的第六天,也就是新年的正月初二,完颜宗翰也启程前往金上京。这是因为他接到吴乞买皇帝的手敕,要他与宗望两人立即赶回金上京,召开御前军事会议。

“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萧莫谛也来到了这里,耶律余睹吃了一惊,心中忖道:“她怎么会来金贝村呢?她可是从不肯轻易出门的冷美人啊!”耶律余睹的疑惑是有道理的,解释萧莫谛为何深夜来访金贝村,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萧仲恭摇摇头,沮丧地说:“村子四周全是军队,大将军,咱们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