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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五岳观密会杜十四

“老太师,您是为了燕云十六州的事。”

徐神翁看了一眼妙官,童贯会意,让妙官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童贯与徐神翁二人,童贯抬抬手,略显急躁地说:“仙人你快说。”

“唔!”童贯点点头,“说下去。”

徐神翁一边议论一边抻着衣袖,那样子倒像个愚不可及的老学究,童贯打心眼里就瞧不起酸秀才,便不想探究对联的优劣,而是提问前面的话题:“大仙,你还没有回答老夫,我此行为何而来?”

“听说辽天祚帝已被金人捕获,可是,山后七州金人却拒不归还。”

“一月二十有九日,笑阀阅之痴迷;百年三万六千场,容江湖之风月。老太师,人世并不狂,狂的是官场,官场中的阀阅之家,则是狂上加狂。狂而不知,实为痴迷啊。好在还有江湖,永远有风月可看。”

“唔,金人言而无信。”童贯脸色一下子变得难堪,“天祚帝没捉到之前,金国西路军主帅完颜宗翰以此为由不肯交还大同、武朔等七州,如今没有这个借口了,仍不交还。边鄙蛮族,言而无信啊。”

“怎么改?”

徐神翁对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但他并不想辩论,而是就事说事,他认为童贯眼下处境不妙,徽宗撤掉谭稹让他重登大位,如今已半年多了,山后七州以及山前平、营、滦三州仍都控制在金人手中,谈判没有任何进展。这事儿让徽宗极不满意。童贯听了,心中更加不安。他也就不再演戏了,而是急切地问道:“如何能收回山后七州?”

“太师您说过,现在这卧庐是咱的住处,这对联,得依着咱的心性重新写下。其实,也不用大动,就改两个后半句。”

徐神翁盯着童贯,压低声音说:“听说完颜宗翰这个人,非常执拗,金国皇帝阿骨打生前很信任他,继任皇帝吴乞买也把他视为大金国的擎天柱。太师,这些传说可是真的?”

“哪里不妥?”

童贯点点头。

“有。”

徐神翁接着问:“听说完颜宗翰还将天祚帝的元妃萧莫谛娶为次室,宠爱有加,是否有此事?”

童贯掩饰地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又言归正传:“你觉得这对联有不妥之处吗?”

“这也是真的。”

“习惯了,就像老太师您眼珠子老向上翻一样,身不由己啊。”

“啊。”徐神翁忽然兴奋起来,手指头叩着几案,“太师,兵不厌诈啊。”

“我看你老抻衣袖。”

“兵不厌诈?”童贯似懂非懂,身子不由自主倾了过去,“仙人,你说清楚一点。”

“不短呀。”

徐神翁于是附在童贯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悄悄话。

这副对联本是蔡京所撰,童贯自书,但因悬于御巷,撰者书者皆隐其名,童贯此时当然也不肯把真相告诉徐神翁。他神经质地看了看徐神翁的青布衫,狡黠地一笑,戏问道:“大仙,袖子短了?”

童贯听罢深思良久,喃喃说道:“这倒真是兵不厌诈。只是,此事风险太大,必须奏明皇上方可行动。”

“此言甚是。”徐神翁又抻了抻衣袖,继续问,“门口这副联是哪位高人写的?”

“如何向皇上禀奏,是太师您的事儿。”

“人世间最畅快的事情,莫过于能够酣然高卧。”

“不,大仙,明天,你随老夫一起,面见圣上。”

“为什么取名卧庐?”

“咱?”

“早就是你大仙的宅院了。”

“对。”

“这卧庐是您的别业吧?”

“妙官不是说,杜十四从此要在汴京消失吗?”

“你问吧。”

“明天,让你这个杜十四重见天日。咱明儿一早就禀报皇上,咱们费了老大的劲,终于找到了杜十四。”

“老太师,回答您的问题之前,咱得先问您一个问题。”

徐神翁一脸苦笑瞅着童贯,兴奋中掺杂着更多的惆怅。

“你说说。”

第二天,正好是花朝日,按皇家旧例,这一日当朝皇帝要往五岳观敬香,祈风调雨顺,社稷平安。大约辰时,徽宗皇帝的车驾来到五岳观门前的广场上。皇上穿着大红朝服,头上戴了一项缀有五彩宝石的高梁礼冠;随行的内侍们都戴着毬头大帽,帽檐上簪了各色绒花儿,身上穿的也都是清一色的红锦团搭戏狮子衫,系了镀金天王腰带,上面也缀满了花骨朵;扈从的武士门官都戴着桃红色双卷脚幞头,佩上两条紫色的天鹅结带,一律明黄宽衫;而殿前禁卫的打扮则是头戴两脚屈曲向后的花装幞头,身穿绯、青、紫三色仙花袍,臂弓腰箭簇拥圣驾。按仪仗规矩,皇上来五岳观敬香,须乘坐无顶轺车,坐在高出车身的金交椅上,前有禁军引导。轺车两侧,是两百对红纱帖金烛、一百对红纱珠珞灯笼、三十对琉璃玉柱掌扇灯,此外,还有捧唾盂的、提水罐的、托果盘的、举团扇的、背食篮的、携香炉的……各色服务杂役不计其数,也都列队随行。

“当然知道。”

但是,徽宗皇帝今天却没有坐在轺车的金交椅上,而是骑了一匹马走在轺车之前。这匹马,便是被他封为“龙骧将军”的小如意,它虽不高大,却健壮如虎敏捷如豹。

“你知道我来要问什么?”

一路行来,清道森严。路两旁店户的骑楼或树上、屋脊等高处,莫不都是人头攒动,市井百姓无不想借此一睹天颜。皇上出行,的确花团锦簇,冠盖灿烂。经过之处,如同彩云飘动,仙阙移来。

“没事儿您怎么会来咱这里呀?”徐神翁眼睛眨巴了几下,诡谲地一笑,“下午妙官告知咱说您要来,咱就掐指算了算。”

虽然灿烂,却无喧哗。看热闹的百姓,不要说聒噪,就是说话嗓子大一点也绝不允许。有一日,那还是几十年前仁宗皇帝驾幸时,一位年轻后生就是因为兴奋发出一声怪叫,让扈从的禁卫给了他一记手持的金瓜,后生顿时被敲破脑袋鲜血横流,从此,再没有人胆敢造次了。

“我的事儿?”

临近五岳观时,车驾明显慢了,人山人海的广场,除了轻轻的马蹄声,竟让人产生了“鸟鸣山更幽”的感觉。当骑在“龙骧将军”背上的徽宗皇帝来到山门前三丈远近时,猛听得等待在此排成一列的十名天武官一起喝道:“看驾头!”这声音倒像惊雷滚过。声音未落,早有六名身着红方胜锦袄子的内侍趋前,在“龙骧将军”的两侧站定,一名内侍贴着左边马肚放下月牙凳,另一名内侍赶紧将锦毯铺在凳子上,右边的内侍几乎在同时替徽宗褪下金马踏,几名内侍同时帮助徽宗翻身下马。当徽宗走下月牙凳踩在铺了锦毯的砖地上,蔡京与童贯一起迎了上来,高声唱喏: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徐神翁仍是那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气,他不想让童贯纠缠这件事,便转了话题,“老太师,说说您的事儿吧。”

“臣等恭迎皇上!”

“为什么?”

徽宗手虚抬了抬以示礼敬,然后看了看蔡京,关切地问:“左元仙伯,听说这几日你身染微恙,有啥毛病?”

“不出九个月,皇上会出京的。”

“感恩皇上挂牵,臣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偶感风寒,有些咳嗽。”

徐神翁说话口气不容置疑,倒让童贯心里头嘀咕,越发想问个究竟:“大仙,你得说一说,皇上为何要去扬州?他已有九年足迹不出汴京。”

“你今年贵庚七十九了吧?”

“谢谢老太师的好意。咱刚才说的事,九个月内若没发生,不用您动手,咱自家就把脑袋卸了。”

“是,”蔡京答后又补了几句,“年过花甲多矣,蒙皇上不弃,五次拜相,今能以古稀之年立于庙堂,竭忠事圣,实乃吾家吾族不世之荣,臣唯肝脑涂地,方不负浩荡皇恩。”

“不是威胁,是提醒。”

徽宗笑道:“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老太师,您这是威胁咱吗?”徐神翁执拗地问。

说话间,蔡京、童贯等十数辈巨公贵珰已陪着徽宗进入拜殿,面对一字儿排开的东、西、南、北、中五岳土地尊神,一应祭祀如仪。最后环节,照例宣读五岳颂文。这颂文先由龙图阁学士草拟送呈皇上过目再行修改,定稿后由御笔抄成,封驳置于匣中,到了五岳观后再现场开匣取封,由仪典官恭呈皇上阅过,再交给文官之首中书令诵读。

“你不要瞎编,担心祸从口出。”

现在,仪典官启匣,只见匣里卧着一张御制的洒金笺纸,徽宗看了看,也不动手取出,而是宣蔡京前来,命他自取笺纸诵读。

“不是卖关子,天机不可泄漏。”

蔡京心想这是仪程中事,没有细想,也就取了笺纸。可是,等到他把笺纸打开,却情不自禁“啊”了一声,脸色勃然有变。

“大仙人,你不要卖关子了。”

徽宗立即问道:“左元仙伯,怎么啦?”

“更不能说。”

“这,这,”蔡京扬了扬手中的洒金笺纸,“这是一张空纸,上面只字全无。”

“为什么去扬州?”

“有这等事?”童贯好奇,也趋近去看,嚷道,“果然是一张白纸。”

“现在不能说。”

大殿中顿时起了骚动,一些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童贯此时拉下脸来发威了,他喊了一声:“来人!”

“什么时候?”

内书阁值殿太监从门外跑了进来,童贯问他:“昨日颂文装匣,是谁当差?”

“是的。”徐神翁回答坚决。

值殿太监看着徽宗,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童贯正欲拷问下去,徽宗开口说话了:“童贯,别难为他们了,昨日将颂文装匣,是朕亲力亲为。”

“是吗?”童贯吃了一惊。

“皇上,您?”

“童太师您,会陪着皇上去扬州。”

童贯张大了嘴巴没有说下去,蔡京一脸的惊讶,在场的大臣无不噤若寒蝉。

“哪个日子?”

看到大臣们的表情,徽宗反倒咯咯咯笑出声来,接着说道:“昨天装匣前,朕将改定的五岳颂文又读了一遍,突然有味同嚼蜡之感。诸位爱卿想过没有,年年祭祀五岳尊神,年年都要念读颂文,年复一年,哪有那么多新词儿?龙图阁的学士想破了脑瓜子,辞藻无不华丽,但空洞无物啊。朕想了想,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就把抄好的颂文撤了,换上一张空白笺纸。”

“吱声儿又有什么用?”徐神翁抻了抻衣袖,回道,“咱在等那个日子的到来呢。”

童贯听了,一头雾水地问:“皇上,一张空白笺纸,叫左元仙伯怎么念嘛。”

“啊,不习惯?”童贯一愣,“不习惯你怎么没吱声儿呢?”

“不念了。”

“不习惯。”

“不念了?”

“这么说,你习惯这样打发日子?”

“对,不念,”徽宗斩钉截铁地回答,“就把这张笺纸放在香炉里一把火烧了,咱们君臣把真情奉上五方土地即可,这叫至真无言。”

“咱在崆峒山中闭关九年,”徐神翁言道,“九年,只见了两个人。”

“这……”童贯语塞。

今夜,童贯与徐神翁虽是初次见面,但两人却没有陌生感。应该说,见面的寒暄不太融洽,但有着巨大心理优势的童贯,对徐神翁这种囚徒般的生活,反而产生了几分同情,他接着问:“大仙人,在卧庐里闭门读书,修心养性,这日子过得惯吗?”

蔡京果然人老心不老,他立即转弯说:“皇上睿智无人能及,沐手以祭,称觞以祀,此时无言胜有言。”

从某种意义上说,妙官与徐神翁是两只木偶,牵动木偶的线被童贯牢牢抓在手中。就说这座卧庐,它本是童贯在汴京城中许多住宅中的一处,他把它拿出来安顿徐神翁,却不让徐神翁知道。直到今天跨入卧庐之前,他从未与徐神翁见面,他手中有各色关键人物,每个关键人物都有单线联系人。徐神翁的联系人就是妙官。

徽宗颔首而笑:“左元仙伯,你觉得朕这是创新之举?”

徐神翁说得不差,让他装成杜十四诳骗徽宗皇帝的幕后主谋的确是童贯。却说童贯下野之后,一直心有不甘,他与蔡京时时过从,一直等待机会翻盘。妙官是他主管大内时安插到徽宗皇帝身边的小书童,由于聪明伶俐,得到徽宗赏识。梁师成继任后,并没有将他从内书阁逐出,故他能够将徽宗的言行起居情况向童贯一一报告。得知徽宗寻找杜十四的消息,他便指使妙官去找徐神翁,因为他从一位随从口中得知有一个江湖术士徐神翁,虽身怀绝技,却因无人接济而穷愁潦倒。

“是的。”蔡京恭谨回答,“但臣也有一个担心。”

在徐神翁面前,妙官总是表现得乖巧,他隔三岔五就会来看望,偶尔也会带一个人来让徐神翁测测运程,但绝不会叫他杜十四,而是叫他徐大仙。长久接触之后,徐神翁断定妙官不是拿大事的主儿,他背后肯定另有主使。他拐弯抹角问过几次,妙官都找话头搪塞过去。直到今天下午,妙官急匆匆跑来禀报,说是晚上童太师要来卧庐拜访,徐神翁这才笑着回了一句:“看来,真人就要露面了。”

“你说说,担心什么?”

徐神翁打从住进卧庐,几乎足不出户。不是他不想出去,而是那位老苍头把门甚严。有一次,徐神翁趁老苍头不注意,想溜出后门走走,他的手刚触到门闩,忽听“嗖”的一声,一柄匕首飞插到门闩上,离他的手指只差半寸,吓得徐神翁赶紧缩了手,回过头,却见老苍头没事儿一样,端了一盅茶恭恭敬敬递上。徐神翁这才知道老苍头并非等闲之辈,并断定这是妙官安排前来监视他的捕手。

“从此不写颂文,这龙图阁的学士们岂不快活死了。”

遵旨寻找杜十四的妙官,那一日按人指点在一个极其简陋的小客栈里见到了徐神翁,一番攀谈,妙官觉得徐神翁谙熟天文地理,确有秘术。他在崆峒山闭关修行多年,前年来到汴京混世界,却因无路可通权贵,故一直混迹于市井而无从显达。妙官提出让他托名杜十四觐见皇上,从此匿名江湖,但可享受荣华富贵。徐神翁想了想便应承了下来。与徽宗皇帝相见之后,妙官趁着夜深人静将徐神翁领到这卧庐居住,每日照料他生活起居的,便是那位哑巴老苍头。

“朕此举,实在是不肯读取媚俗之文,世上没有好文章,这是文人的罪过啊!”

可是,除了徽宗与身边的二三太监,谁也没见过杜十四,更没有人知道,世上根本就没有杜十四这个人,捏造出这个人的,就是妙官。

“皇上,臣斗胆请缨。”

正是那一次会见,促使徽宗皇帝痛下决心,重新启用蔡京与童贯,而让王黼解职致仕回家闲居,梁师成降级使用,谭稹亦被革职回籍。应该说,朝廷的这一次人事调整,莫不令人骇异。没有不透风的墙,天长日久,朝野都知道了,在这场变故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就是这位杜十四。

“左元仙伯,你要干什么?”

按图索骥,寻找一个梦中遇见的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三天之后,妙官居然找到了杜十四,他安排徽宗与杜十四相见。杜十四将那六句玄文一一为徽宗解析透彻。徽宗大喜,要留杜十四在身边,取代已放金还山的林灵素,却不曾想到,杜十四见了徽宗之后,竟不辞而别,从此杳如黄鹤,令徽宗徒生惆怅。

“臣现在当着皇上的面,立草一篇颂文。”

却说去年因王黼听信梁师成的主意,徽宗任命谭稹接替童贯担任河北河东两路宣抚使后,与大金国谈判收回燕云十六州事宜,不但没有任何进展,反而还丢掉了原已收回的灵丘、飞狐两县。接到消息后,徽宗十分震怒,当即下旨将谭稹关进了大牢。当夜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老乞丐给他手上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六句似诗非诗的玄文,并让他去找一个名叫杜十四的人解释。梦醒之后,他便命身边太监到汴京城中寻找一个名叫杜十四的人。

“好哇。”徽宗淡淡的眉毛一扬,兴奋地抬抬手,“看笔!”

为什么杜十四又叫徐神翁呢?这里头有一段原委。

须臾间,小内侍于大殿中布置好书案笔墨,蔡京将那张洒金笺纸置于案上,几乎不加思索,用樱桃大小的行书撰书颂文:

杜十四仍是不语,看得出来,他的神情有些尴尬。

大宋皇帝拜颂五岳尊神:

妙官一旁插话:“只要你是大神仙就好,至于姓什么叫什么,依小人之见,就不重要了。”

唯泰山一朵云,华山一朵花,恒山一团雪,衡山一棵松,嵩山一轮月,常置于此殿,时不更迭。华夏大地,五岳拱列。卫我社稷,罡风猎猎。燕云回归,共朝帝阙。云不散,花不谢,雪不消,松不老,月不缺,大好河山,金瓯永固。十方黎庶,安居乐业。

杜十四不语。

恭颂如仪,唯愿众神欢悦。

“你在皇上那里的名字就叫杜十四,从此,你不能叫徐神翁了。”

蔡京起草完颂文,连半炷香的工夫都没有用到,在场的人无不啧啧称奇。徽宗拿过笺纸,一口气吟诵了两遍,赞道:“左元仙伯才高八斗,宝刀不老,足可称为当朝文胆,无人能及,无人能及啊!”

“咱没说姓杜不好,但我不姓杜啊,我叫徐神翁。”

皇上这样表扬,大臣们更是说尽了奉承话。此时,正在兴头上的徽宗又改了规矩,他不让蔡京念这颂文,而是自己肃容上前,面对五岳尊神声情并茂地读了这篇令他十分满意的颂文。

童贯冲着杜十四笑了笑,言道:“大师啊,姓杜有什么不好?”

祭祀完毕,除了蔡京和童贯,余下大臣悉数退出,徽宗皇帝问童贯:“现在咱们去哪里?”

“说清楚了。”妙官回答。

童贯抬手指了指大殿后头,答道:“后院。”

“啊,”童贯有些惊诧,他瞅了瞅妙官,问,“妙官,你没把话与他说清楚?”

“杜十四在那里吗?”

杜十四瞄着童贯,那神情既有巴结也有不满,回道:“太师大人,您该是知道的,我不叫杜十四。”

“在,他早早儿就去了那里,恭候皇上呢!”

说话间,三人已走进厅堂,分宾主坐下,各人案前已摆好瓜果点心,老苍头上来奉了茶退下。这厅堂的陈设,无论是桌椅几案,墙上挂的,桌上摆的,都非常考究。再看杜十四的打扮,倒像是一位乡村教授蒙童的私塾老先生,他那一身精气神与这厅堂的摆设倒有些不搭调,童贯于是问道:“杜大师,在卧庐,还住得习惯吧?”

“走。”徽宗反剪着手,踱步走向后院,一边走一边问蔡京,“你知道杜十四这个人吗?”

杜十四一边还礼,一边回道:“什么老神仙,老朽而已。”

蔡京哪能不知道?童贯与他沆瀣一气,凡有大事必要商议,但此时此刻他却装糊涂,摇摇头回答:“我是在今天来五岳观恭候皇上时,童太师才告诉我有杜十四这么个人。”

童贯站在台阶下睨着杜十四,但见眼前这个人鹤发童颜,一身清气,便拱手行礼,笑道:“杜十四,咱今天总算见到了您这位老神仙了。”

“这可是个大神仙啊。”徽宗感叹道,“没有这个人,朕还下不了决心让你和童贯重新回来呢。”

妙官指着他向童贯介绍:“老太师,这就是杜十四。”

蔡京与童贯对视了一眼,回道:“皇上是千古不遇的真命天子,凡有踌躇处,必有高人指点。”

童贯进院后,因月色太淡视线模糊,只是感到老槐树筛下了阵阵凉气。妙官领着他沿着砖径走向中院,只见一位穿着青布袍的人站在台阶上迎接他们。

“这个杜十四,可是很难见的。”徽宗指了指童贯,调侃地说,“前日,朕给他送了一幅钟馗,他明白了朕的意思。”

小院足有半亩见方,与东西邻家的隔墙有两丈来高,邻人无法窥伺到这院中的动静,西墙根一棵老槐树,伸出的枝丫倒遮盖了半个院子。院子一进三重,过了前院进入厅堂及两边一进五间的厢房,后边还有一个院子,稍小。后院靠里还有一重院子,规模比中院略小,后院连着的便是另一条巷子了。

童贯假戏真做,感慨说道:“也是巧,刚得到皇上御笔亲题的钟馗拿鬼的画轴,正自诚惶诚恐之时,忽然间就得到消息,咱派人四处寻找的杜十四,居然给找到了。”

这天晚上,大约交了酉时,天色黑定了,一顶两人抬小轿从白虎桥上抬了过来,落在卧庐大门前。在轿前领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内书阁值事太监妙官,他抢先一步叩了叩卧庐门环,不一刻,听得大门卸闩,老苍头拉开了大门。只见童贯从小轿里走了出来,跟着妙官走进了卧庐的大门。待他们走进院子,老苍头又掩上了门,落了闩。

蔡京凑趣问:“听说这位杜十四,要给皇上献出石破天惊的平戎妙策?”

凡来枣儿巷溜达的闲客,见了这副联都会停下脚步吟赏一番。尽管他们好奇,却无从知晓这座卧庐主人的身份。卧庐大门很少开启,宅子有一个后门,每日有一位老苍头从那里进出一两次,置办菜蔬果品日用杂货,也有人试图同这位老苍头搭讪,却发现这老苍头是个哑巴。这样一来,更增加了人们对卧庐主人的好奇,但好奇归好奇,却无人能够窥伺到卧庐的蹊跷。久而久之,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汴京之大,稀奇事儿太多了。

童贯加重语气说:“可不是,杜十四真的就是神仙下凡。”

一月二十有九日,笑人世之太狂百年三万六千场,容我生之常醉

说着说着,君臣三人已穿过五岳神殿进到后院,只见前方阳台上站了一个身形如鹤白须飘然的老人,徽宗一眼认出,笑道:

在金水河白虎桥的右侧,有一条小巷叫枣儿巷。这条小巷隔河与皇城相望,因在皇城根儿下,受了诸般制约。枣儿巷虽然寸土寸金,但并不像汴河两岸那般锦绣繁华、市声嚣杂,倒是个幽静的去处。巷子曲折悠长,小院毗连,都是达贵官人的宅院或者富商巨贾的别业。院主之间也不大走动,甚至隔壁住了数年,两户人家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巷口的第五家,离白虎桥大约百十步远,有一座小院,门头上挂着一块匾:卧庐。门两侧悬了一对樟木料的黄底石青字联:

“看看,那就是杜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