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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父子皇帝初交心

“父亲,此话怎讲?”

赵佶饶有深意地一笑,说道:“那时你年少无知,读圣贤书是为了让你知情达理,但圣贤书读多了,你就变成不通世故的人。”

“我知道你听不明白,”赵佶说罢,挥挥手让廊间等候服侍的太监宫女悉数退避,然后压低声音对赵桓说,“桓儿,你现在当了皇帝,我得传一点真经给你。记住,以下为父说的话,不会说第二次了,你且听好了。”

“圣贤书读多了?”赵桓大惑不解,“父亲,记得您立儿子为太子时,教导儿子要多读圣贤书,怎么今儿个又说我读多了呢?”

“父亲请讲。”

说到这里,赵桓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发表高见,但一时找不到词儿,赵佶知道儿子还想说什么,他接过话头,半是揶揄半是认真地说:“桓儿,我看你是圣贤书读多了。”

“你当皇帝,要明白一个事体:满朝文武官员,有君子,也有小人;有忠臣,也有奸臣。君子满嘴圣贤,小人口蜜腹剑;君子能树正气,小人能办大事。但君子不一定是忠臣,小人也不一定是奸臣。大奸似忠,大忠似奸,这都是秀才们争论的事情。当皇帝的,不可让那些酸秀才牵着鼻子走。秀才们坐而论道,但天下事不是坐着谈出来的,而是提着脑袋干出来的。忠臣认死理,但做事要变通。你刚才说,奸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不是恶评,而应该是褒词。我且问你,见了人说鬼话,见了鬼说人话,这岂不是隔山打牛?派这样的人出去办事,十之八九会砸了差事……”

“忠嘛,就是清廉、正直,心中有江山社稷,刚直不阿,对皇上忠心耿耿;至于奸,就是滑头、贪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慢着父亲,儿听着听着,怎么就糊涂了?”

“那你说说。”

“你糊涂,说明你还不是合格的皇帝。”

“这个好分别,不当皇帝也分得清楚,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啊?请父亲开示。”

“桓儿,你当皇帝,要分得清什么叫忠,什么叫奸。”

“空对空讲道理,你不大会明白,我且讲几件实事给你听,就说收回燕云十六州吧,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啊?”

“当时看是好事,现在看是坏事。”

“因为他们就是被人咒骂的奸臣。”

“儿啊,你错了。”

“这是为什么?”赵桓有些发懵。

“我错了,错在哪里?”

“我就知道这两人,当然,还有那个扎嘴葫芦张邦昌,他们肯定会救驾。”

“当时看是好事,你且说说,这好事好在哪里?”

“是的。”赵桓长吁一口气,又补充道,“还有李邦彦。”

“燕云十六州是我汉唐江山的故土,一旦收复,必将大快人心。”

赵桓这一番表白,当了二十五年皇帝的赵佶焉能不理解?他觉得儿子太嫩,有心趁机点拨,于是宕开一句话问道:“昨天,为你站出来说话的,是不是蔡攸?”

“这道理三岁孩童都懂,还有呢?”

“我若答应他,亲提劲旅渡黄河,说实话我心里没有底,不知道这仗打不打得赢;我若不答应他,那些在场的大臣岂不笑话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所以,昨天那场面,倒让我尴尬极了。”

“还有……”

“这李纲真是不懂事。”

赵桓挠着腮帮子答不出来,赵佶诲人不倦,以兴奋的口吻发问:“去年的元旦大朝会,包子里的金铤,你知道从哪里来的?”

“他当着诸大臣的面,要我御驾亲征。”

“不是司库的岁币列支吗?”

“李纲?他应该是忠臣吧。”话出口,他便觉不妥,又问道,“怎么,李纲顶撞了你吗?”

“司库的岁币又从哪里来?”

父亲的感慨让赵桓想起昨日李纲当众要他御驾亲征的事,心里一直窝着火,这下子爆发了出来,他直愣愣地问赵佶:“父亲,你说李纲是忠臣吗?”

“税收呀。”

一说到这件事,赵桓就气不打一处来,口气也硬呛起来。赵佶听了很不受用,但他不想与儿子发生争执,委婉回道:“桓儿,我知道信德府陷落,让你寝食不安,皇帝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其实很难当啊。”

“税收,”赵佶诡谲地一笑,“正常的税收,与朝廷的开支大致相等。司库的充盈,是王黼出的一个绝妙主意。与大金密盟,联合灭掉大辽收回燕云十六州,这是一笔巨大的军费,若从征缴上来的岁币开支,必然入不敷出,王黼建议征收一项特别的摊丁税,即将军费摊到各府州县,每户人家少则一吊钱,多则万缗,量力加征,且一征五年。到今年秋为止,已多收岁币无数,换算成白银有两千余万两。这巨额税款,用于军费者,不过五分之一,更多的银钱,则可由朝廷开支。”

“那次大朝会,是庆祝收复燕云十六州。谁知一年后,不但重新失去了燕云十六州,金虏还分东西两路,三十万大军南下进攻汴京。”

“这么说,父亲您从江南弄那么多的花石纲,也是用了这笔钱?”

“什么结果?”赵佶一时没会过来。

“当然用了,不过用得不多,”赵佶越说越得意,“没有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一个理由,朝廷怎么可能征收天下百姓的银钱呢?所以说,收复燕云十六州,不但是收揽人心之道,亦是敛财捷径。”

“结果呢?”赵桓悻悻地问。

听了父亲的介绍,赵桓斟酌了一番,回道:“如果说前朝的司马光,是君子中的君子,那么这个献计征收摊丁税的王黼,当然,还有那个蔡京,则是小人中的小人。”

赵佶听了,不免感慨道:“去年的朝会,盛况空前,左元仙伯的主意,与会的诸国使节以及诸州进奏吏、诸路举人,每人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里面的馅不是牛羊肉,而是鸽蛋大的一颗金铤。”

赵佶没有直接回答儿子,而是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君子不爱财,如果要敛财,一定得重用小人。”

“是的,诸国使节,因大金军南侵,一多半都离开了汴京,诸州进奏吏、诸路举人解元也因战事紧张而不能来京。少数来京者,已着有司妥为遣回。”

“为什么要敛财呢?”

赵佶瞅着儿子无精打采的样子,有心开导,试探着问:“他们告诉我,你已下旨,撤销了明天的元日大朝会。”

“平常的井灶人家,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离得了钱?何况偌大一个朝廷,没有钱,你肯定是一个窝囊皇帝。”

赵桓拿起影青瓷盅,揭了盖子,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小口,又搁下了。

“这道理,儿回去慢慢琢磨。”赵桓说着,又问下一个问题,“收复燕云十六州,最终导致引狼入室,这是一件大坏事。父亲,您对这一点也不同意吗?”

宫女奉了盖杯过来,赵佶说:“这是温热的参汤,加了黑枸杞和湘莲炖出来的,你先喝点。”

“不同意!”

赵桓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赵佶态度坚决,赵桓甚觉奇怪,他甚至认为这是父亲拒不认错,于是赌气地反问:“大金军南侵,燕山府丢了,正定府丢了,河间府丢了,如今信德府也丢了,汴京危在旦夕,就这件事,父亲您未必能也说出一个大道理来,告诉儿这是一件大好事?”

赵桓进到花厅时,赵佶已坐在那里了,他示意儿子坐在他左侧的罩了丝绵套子的锦椅上,问:“桓儿,看你眼圈黑黑的,是不是熬夜了?”

“是的,儿啊,这的确是一件大好事!”

第二天除夕,一大早妙官就来到钦宗皇帝赵桓住的启瑞宫,传达刚刚逊位的道君皇帝的令旨,说是请钦宗皇帝挪步到龙德宫叙话。出于礼节,也出于讨教,因信德府陷落一晚上未曾合眼的赵桓,胡乱吃了几样点心,便启轿来到了龙德宫。为了父子相见叙话方便,道君皇帝赵佶不拘礼节,让赵桓到花厅相见。

兴许是坐得久了,说完这句话,赵佶站起来伸了一个大懒腰,接着踱起步来,赵桓趁机呷了一口参汤,催问道:“父亲,儿等着听您的玄机呢。”

对于蔡攸与李邦彦的解围,钦宗心存感激,他说了上面的这段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崇政殿。

“不是玄机,是韬略。”赵佶一边踱步一边说,“桓儿,你当上皇帝,第一件事做了什么?”

“两位爱卿所言极是,御驾亲征一事,你们台省方面大臣先要计议,然后再呈报上来。”

“撤了蔡京、王黼、童贯几个人的职务。”

李邦彦也觉得李纲太过唐突,于是表态支持蔡攸:“是啊,这样大的事,应该台省事先会揖计议,凡未形成决议之事,决不可直奏皇上。”

赵佶补了一句:“并提拔了蔡攸、李纲、宇文虚中、吴敏等人。”

钦宗眼睛盯着李纲,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蔡攸怕皇上难堪,连忙站出来指斥李纲:“你身为枢密副使,位列公卿,哪能这样随便给皇上提建议?御驾亲征,这是多大的事?你竟敢这么草率地提出来?”

“是的。”赵桓回答。

“是的,”李纲迎着赵桓的眼神,决断地说,“信德府陷落的消息一旦传开,必然会引起朝野恐慌,这时候,皇上若能够御驾亲征,必能提振天下军民的信心。”

“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让我亲征?”赵桓吃了一惊。

“蔡京等名声太臭,国事弄到如此地步,他们三人难辞其咎。”

李纲说:“皇上不可宽心过大年,应亲提劲旅,渡过黄河征讨来犯的金虏。”

赵佶拊掌言道:“这就对了,桓儿,这就对了!”

钦宗心里极不高兴,但又被李纲的气势所震慑:“你有建议?你说。”

“父亲?”赵佶的态度让儿子吃惊。

“皇上,臣斗胆提一个建议。”

赵佶重新坐了下来,一脸神秘地说:“桓儿,为父在位时,朝野之间就在传,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是‘五蠹’,是奸臣。甚至危言耸听,言‘五蠹不除,国无宁日’。说实话,这五个人,都不是君子,但我依靠这五个人,把先祖传下来的江山,治理成万邦咸服的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士农工商各得其乐。这五个大臣功不可没啊!当然,这五个人都贪财好货,一个比一个。但我知道水太清则无鱼的道理,你吃大鱼大肉,让人家嘬嘬虾米,也就不要管得那么细。我这当皇帝的有如此胸怀,不等于天下人都能饶恕他们。孔圣人传下的道德文章,深深地引导世道人心,君子得到推崇,小人遭到痛恨。人们常说,君子没有好下场,这只是一个表象,其实真正没有好下场的,是小人。这五个人长期与我相处,产生了感情,让我整他们,我下不了手。你当了皇帝,你来免他们的官,撤他们的职,甚至将他们绳之以法。对他们你大可痛下杀手,天底下的人都会称颂你是一个好皇帝。”

李纲慷慨陈词,一番话气壮山河,特别是最后一句话,让赵桓听了心惊肉跳。因为他听出了李纲的弦外之音,即他这个皇帝若是同意割让三府,便成了第二个石敬瑭了。对于赵桓来说,这句话太过刺激,他尽管表面上对李纲的忠忱称赞了几句,但不愿意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他宣布散会,刚起身要走,却不料李纲突然拦住去路,大声说道:

赵桓酌量咂摸着父亲的话,那意思是“清君侧”,此时收揽人心,他感激父亲的安排,但仍疑惑地问:“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事儿,怎么扯得上燕云十六州呢?”

“是啊,当年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实属罪大恶极,把历朝历代的奸臣加起来,也不及他一个人罪孽深重。金虏以归还我燕云十六州为条件,与我大宋密盟联合伐辽,辽国倾覆,金虏却拒不归还燕云十六州大部分州县,甚至将已归还的燕京又强夺回去。金虏哪有信义可言?如今他们又提出割让三府,这无异于痴人说梦。皇上,恕臣直言,大宋江山决不可拱手送人,我煌煌天朝多慷慨悲歌之士,决不会再出第二个石敬瑭!”

“桓儿,你真是个傻瓜!”赵佶摇着头笑起来,“你说说,燕云十六州的始作俑者,是谁?”

宇文虚中附和:“祖宗的土地,说什么也不能割让。”

“是童贯、蔡京、王黼。”

钦宗话音一落,李纲立刻表态:“禀皇上,臣始终如一,决不可割让三府。”

“表面上是他们,实际是我!”

“如何处置,爱卿们尚须再议。上次蔡靖被金虏放回带了话儿,提出休兵的条件,就是将太原、中山、河间三府割让给他们。咱们议过这件事。朕不同意割让,爱卿也都与朕秉持同一种态度。但现在,金虏几乎已兵临城下,爱卿仍坚持不割让三府吗?”

“父亲!您不能这样说,他们……”

“如何处置呢?”李邦彦追问一句。

赵佶打断儿子的话头,他的眼神里忽然泛起了毒辣和惆怅,他阴郁地说:“他们,他们这几个人得替你父亲受过。”

“是啊,这事儿的确要处置得当。”

赵桓打了一个寒战,他盯着父亲突然变得冷峻的脸,忽然觉得父亲变得陌生了,这种变化令他惊讶。

看到赵桓打了一个呵欠,似有退殿之意,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邦彦赶紧说道:“皇上,俗话说得好,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金虏春节期间休兵不战,不等于他们从此不再进攻汴京了,这事儿马虎不得。”

赵佶继续说:“如果大金军没有南侵,为父不会禅让,你也当不上皇帝,你没到九五之尊的位子,也就不能撤换蔡京、王黼、童贯等人。所以说,收复燕云十六州,不管是过去,还是当下,都是一步妙棋。过去,朝廷积累了财富,当下,朝廷驱除了小人。我重用了小人,然后,我又来惩处他们,我就不仁不义。你为社稷江山清除奸佞,却是朝野一致赞颂的大仁大义。这样一来,你我两代皇帝,都保持了名节。大金军的南侵,提供了这个契机。桓儿,你懂了这其中的天机吗?你若懂了,就一定要珍惜啊!”

“这个提醒很好,宇文虚中你替朕前往黎阳一趟,既是劳军,也要申明厉害。”

赵桓感叹道:“父亲,您今天的教导,让儿醍醐灌顶。”

蔡攸的话让钦宗心下稍安,他紧张的神情稍有缓和,但宇文虚中对蔡攸的说法并不满意,加重语气补充说:“梁方平率威胜军扼守黄河,这是汴京的最后一道屏障,守河将士必须枕戈待旦,不得有丝毫懈怠。”

“你明白就好,为父已说过,今天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有。”蔡攸尽量想让皇上放心,找出理由说,“臣下认为,完颜宗望让金兀术攻占信德府,也是为了抢占一座大一点的城池,好在那里过一个像样点的春节。”

听了赵佶这席话,赵桓突然觉得父亲深不可测,过去,他总以为父亲只是醉心道术,倾心艺事,却没想到他心机如此缜密,因为临危受命而遭受的种种不快顷刻间烟消云散。此刻,他开始认真讨教:“父亲,汴京之危如何解除?”

“啊,有这样的规矩?”

“棋分三步:第一步,急速提调各路精锐兵马进京勤王;第二步,收买大金军中主帅之亲信,劝其退兵;第三步,前两招都不灵时,答应大金方面的条件,割让三府。”

“皇上,金虏也是人哪!”见钦宗将信将疑的样子,蔡攸继续开导,“金虏与契丹人一样,都学着咱天朝风俗过春节。过大年时,两国休兵绝不开战,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割让三府?”

“蔡攸,你这判断从何而来?”

赵桓差一点尖叫起来,赵佶示意他沉住气,继续说:“太原、中山、河间三府居民,即便割让,也必不会臣服强虏,朝廷过了这一难关,再设法收回不迟。”

“皇上,明天就是除夕,朝廷循例要放七天假,依臣之见,这七天时间里,金虏绝无可能挥师南下,皇上您仍可以宽下心来过一个大年。”

赵桓此刻心乱如麻,说实话,父亲今天所讲的是他从未听说过的权术和谋略,他对父亲又是感激又是疑惑。感激的是父亲把当皇帝的看家本领都悉数传给了他。疑惑的是,父亲说出的三策能解汴京之危吗?他要回去独自想一想,便向父亲提出告辞,但父亲阻拦了他,说:“今天找你来,正事儿还没说呢!”

钦宗的过激反应,大臣们都能理解。他毕竟是蜜糖罐里泡大的,从未经历过什么大事,所以才有这种因为心中没底而导致的紧张。现在这几位大臣中,资历最老的是蔡攸,他也自认为自己是朝廷的定海神针,这时候他开口说话了:

“什么正事儿?”

“春节之后,”赵桓像被蝎子蜇了一口,跳起来说,“春节之后是什么时候?金虏的兵马三天就到了汴京,宇文虚中方才说过,信德府离汴京只有六百里地了,这话你们也都听到了!”

“今儿个除夕,我还在汴京过,明儿一早,我就去扬州。”

“完全能够,皇上不必为此而焦虑。”说话的是李纲,他为了消除皇帝的不安,竭力表现出轻松的样子,“各地勤王的兵马,已到达汴京城外的,有姚古的六万人。种师道的十万人,春节之后也会尽早赶到。”

“父亲,您为何要去扬州?”

“六百里,骑着马也就是三天路程。”钦宗念叨着问,“诸位爱卿,你们说,京城的备御能够抵挡金虏吗?”

“我留在汴京,对你这个新皇帝多有不利,你总摄军政、调度国事。有我在,一些大臣就会有分别心,我走了,大臣们就会一门心思听你调遣。”

“是的。”

“父亲,儿在危难时,需要得到您的指点……”

君臣坐定,钦宗一双手不停地搓捏着,他尽量想掩饰焦灼和慌张,故意漫不经心地再次问宇文虚中:“信德府离汴京只剩下六百里?”

“桓儿,你不能有这种指望,”赵佶打断儿子的话,决然言道,“哲宗老皇帝驾崩后,为父登基,那一年我二十岁,我能指望谁?你要有勇气、有担当,独自撑起大宋这片天空。为父相信你会想出办法来,让金虏退兵。”

钦宗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他点点头,吩咐王应旗继续指挥捧日军操练,自己则领着蔡攸、李纲、宇文虚中等几位大臣回到崇政殿的厢房议事。

“明天是元旦,父亲您一定要走吗?”

“大约六百里地。”宇文虚中答。

“元旦在路上度过,唔,这可能有些尴尬。”赵佶勉强一笑,自嘲道,“为父一辈子锦衣玉食,这回吃点苦头也好。”

“信德府,信德府……”钦宗念叨着,问递给他塘报的宇文虚中,“信德府离汴京有多远?”

赵桓愣了愣,鼓起勇气说:“父亲,您要前往扬州,外人会认为您是为了避金虏之难。”

今天,捧日军演练的是变阵战术,一共演了三阵,首先是“连珠必胜”,其次是“应机催敌”,最后是“应捷五虎节”,三阵同演,是模拟一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一连演练三次。趁将士们稍事休息,钦宗对一众大臣说道:“今日演练阵法,全是应对金虏攻城的实战之术,没有花架子。其实,沙场接敌,阵法千变万化,前人总其要略,有六种之多。一是方阵,四鼓为令,白旗为导;二是圜阵,五鼓为令,举黄旗为号;三是曲阵,只擂一鼓为令,一面黑旗为导;四是直阵,三鼓为令,举青旗为号;五是锐阵,一鼓一旗,一鼓三通后,一面赤旗引导将士;最后是第六法,叫五阵,九鼓为令,众将士视中军黄旗而变阵进退。今日捧日军的三阵,实从古六阵演变而来,将士们操练认真,但变阵仍显杂乱,王教头还要严格治军,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十个字浅显,却是至理。”王应旗站出来领命。其实,钦宗此时所讲,正是王应旗昨日传授,在座的大臣也都知道新皇帝兴致勃勃讲授的阵法要领是现买现卖,但仍异口同声称赞皇上大有先皇太祖太宗的遗风,有那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英雄气概。正在大臣们谀辞盈耳的时候,八百里加急的塘报传了过来。

赵佶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回答说:“由他们说去吧。明天,我偷偷地走,你不用送别。”

信德府陷落的消息传到汴京城时,已是第二天的下昼未时三刻,新皇帝钦宗赵桓正在大内崇政殿前看台上,教授新组建的捧日军演练阵法。钦宗从未临过战阵,也没有任何军事经验,不要说三军阵法,就连刀剑棍棒,也从无兴趣拿起来比画比画,但这一切并不影响他今日的演教仪典,因为皇帝从来都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何况这支一万八千人的捧日军,也是他就皇帝位后,迅速组建的禁卫军。父皇徽宗禅让之前,让自己的禁卫军也就是时人所称的威胜军扼守黄河,拱卫京师。钦宗便另组捧日军来成为自己的卫队。捧日军的将士分别从姚古、种师道等各支官军中选调精锐组建而成,并让李纲临时担任捧日军的总指挥,久负盛名的龙骧将军王应旗则担任禁军教头。今日的阵法操练,正是王应旗的主意。钦宗登基不过五天,便免去了蔡京、王黼、童贯等枢机大臣的职务,而让蔡攸接替王黼出任中书令,蔡攸的枢密使一职由原来的枢密副使李邦彦担任,李纲则接替李邦彦空下的职位,总管三司的左仆射一职由张邦昌担任。童贯的总领天下兵马的元帅一职暂未安排,钦宗亲自兼任,并任命宇文虚中出任两河巡抚司堂官,总督河北山西两省军务。吴敏则提拔为侍郎,协助蔡攸处理政务。从这些举措来看,钦宗还是有起衰振隳、革故鼎新的大举措。撤销蔡京等几个奸臣的职务可谓大快人心,被他留任的大臣虽然仍有奸佞之嫌,但被他提拔的人大都深孚众望。因此,死气沉沉人心惶惶的汴京城中又出现了一线生机。今日的捧日军操演,一应新任命的大臣都陪同赵桓出席观看。

赵桓朝父亲微微鞠了一躬,神情怏怏地离开了。